汝南宗氏嫡子,當朝攝政王的名諱,世間少有人敢直接說出口了。
“孤做了噩夢。”
殷臻在森森注視下無聲地、不易察覺地歎出口氣,鎮定道:“夢見攝政王要將孤碎屍萬段,喊一聲罷了。”
車簾關著,斑駁陽光透過縫隙照在他身上。沒被發現時候還裝出兩分害怕模樣,此刻全然懶得應付,神態敷衍。
“哦?”宗行雍漫不經心地,“本王還聽見了彆的。”
他盯著眼前那張姝色的臉,微微俯下身,不懷好意地道:“太子不妨猜猜看……本王聽見了什麼?”
殷臻凝視他良久,手不緊不慢攏入袖中,嗓音將睡未醒的沙啞:“夢話罷了,做不得數。”
馬車車輪壓過地麵的聲音。
“太子四年前還很怕本王,如今羽翼漸豐,”宗行雍驀然大笑道,“甚是無趣。”
殷臻提起的那口氣一鬆。
宗行雍:“本王問你——”
“孤頭痛,”殷臻稍稍側過身,手抵額角,不輕不重地揉了揉,“若是剿匪之事未儘,孤吃不下睡不好,記性也越發不好,想不起來王爺要的人在何處。”
他淡淡瞥過宗行雍腰間那塊不起眼的玉佩。
那天沒能拿走。
頓時心梗。
宗行雍要笑不笑:“是麼?”
馬車徐徐停下。
殷臻:“是。”然後伸手去解大氅扣子。
他低著頭,睫羽安靜垂下,在秀美臉龐上掃下一片陰影,半分看不出頭痛的影子。
宗行雍轉了轉扳指,沉沉一闔眼,將所有情緒壓了下去。
越急切,軟肋和弱點就暴露得越快。
立冬已過,小雪將至,塞外風大而寒。
殷臻剛從馬車上下來,差點被迎麵而來的冷風吹了個仰倒。籬蟲看他的眼神充滿說不出的複雜,遞給他韁繩時指了指馬廄。
“十匹馬。”
“烈馬。”
草原上的馬和宮廷馴養過的馬並不一樣,前者性情暴烈,生性自由不喜束縛,後者溫順,願為驅使。
殷臻雙手攏袖,站在屋簷下遙遙望向馬場,道:“兩年前,孤來過一次此地。”
晉太子孱弱天下皆知,久居東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一句宗行雍並未放在心上,拿起一邊重弓,伸臂展開,眯眼瞄準:“哦?”
弓箭與弦發出極致的拉緊聲。
殷臻靜靜道:“兩年前滂水之戰,孤來看攝政王死沒死透。”
“本王沒死太子一定很失望。”宗行雍索然:“那一仗本王贏了。”
是贏了。
贏得慘烈而已。
殷臻不再說話,抬腳走向馬場。
這場仗從殷臻嘴裡說出來宗行雍直覺有什麼問題,思索半秒後問:“本王不是暈了半個月?那半個月有什麼本王不知道的事?”
打完仗攝政王一口氣驟鬆,在自個兒營帳中倒頭就暈。一睡睡好幾天,水都是強灌進去的。
籬蟲露出愧色:“事發突然,屬下立刻回鄴城請闕水大人,軍中一應事宜……”
“王爺可問蚩蛇。”
宗行雍也就隨口一問,招招手令他退下。
北風呼嘯。
禮、樂、射、禦、書、數。
殷臻心中嗤笑,不巧,他隻有兩樣夠精。
而騎術和馴馬之道是有區彆的。羌女賽馬分“馴”和“禦”。
宗行雍在他上馬前隻說了一句話,“馬烈,馴馬者需更烈。”
僅僅一句就夠了。
有仆從牽出一匹馬來,籬蟲遙遙一望,隻見那匹馬紅棕色鬃毛和強健有力四肢,神態昂揚高傲,揚起前蹄,對所有靠近的人噴出一道響鼻。
烈馬“居山”。
籬蟲梭然看向宗行雍。
“少主。此馬脾氣古怪,生性剛烈不容二主。太子若在少主眼皮底下出事,聖上追責不說禦史台參少主居心叵測的折子恐怕——”
“所以本王說,馬上失足之事常有。”宗行雍輕飄飄打斷。
籬蟲一驚,倏忽抬頭,又迅速低頭。
宗行雍轉著碧綠扳指,麵無表情道:“無用之人,不值本王上心。”
他望向馬場正中央。
殷臻在靠近時就感受到了不同。
這不是普通的,未經馴養的馬,更大可能是一匹戰馬。經過浴血奮戰和刀光血影還活下來的戰馬。
他嘗試撫摸,一旦超過某個固定距離馬便會抬起後蹄警告,拒絕一切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