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2)

美妾 葉信言 16038 字 4個月前

書房,一盞孤燈幽亮。

從暮色四合到夜色深沉,裴元洵僵如冷石,一動未動,沉冷臉色是前所未有的晦暗挫敗。

他又想到了薑沅的那句話。

她淚眼朦朧地問,為何不能放過她?

每次回想,心如刀割。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和寧寧,為何她毫不體諒感激,反而拚命拒絕?

可能,是他錯了。

身份、地位、富貴,他能給她的,她都不要,是因為,夫妻情分,在她心頭已無半分痕跡。

也許,自從她決意離開將軍府那日起,所有的一切,都已被她無情斬斷。

她當初誕下他的孩子,其實也並非出於對他餘留的愛意,而隻是,她性情善良,不舍得丟棄一條生命。

是他低估了她的決絕,也高估了自己在她心裡的位置。

他忽然覺得自己愚蠢。

他並非耽於情愛之人,兒女情長,尤為不屑,此時,卻接連纏綿於此,甚至,深陷於其中而不能自拔。

既然她冷心絕情,他也不會再放任自己沉陷下去。

孤燈即將燃儘,燭火無力地跳躍幾下後,房內歸於一片晦暗。

寂然黑夜中,裴元洵負手起身,胸膛沉悶地起伏數息後,他大步走向靠窗處。

窗外,半彎冷月隱於層雲之後,天地間灰蒙蒙的一片,涼風陣陣襲來,讓人遍體生寒。

將近十月底,清遠縣冷意十足,但京都的夜色,還不會如此晦暗寒涼。

天色微亮時,東遠捏著封信,叩響了書房的門。

片刻後,房內響起一道清冷乾啞的嗓音:“何事?”

東遠躊躇片刻,主子在黯然神傷,他心裡也跟著難過,但此時事情緊急,不得不彙報。

他回道:“主子,是府裡來了急信,老夫人心疾之症犯了,已臥床三日,尚未好轉。”

房門很快打開,裴元洵大步走了出來。

他劍眉擰緊,一目十行地看完信箋,沉聲道:“今日回府。”

默然片刻,他喉結艱澀地滾了滾,又低聲對東遠道:“我去給寧寧道彆,你先收拾東西。”

半柱香後,天空下起了雨,淅淅瀝瀝,連綿不斷。

斜雨翻飛中,薑宅的院門再度被敲響。

薑沅打開了門。

裴元洵立在宅門外。

他沒有打傘,細雨飄落在他的發梢額角,連長睫都沾上一層水霧。

薑沅輕咬住唇,看著對麵臉色沉冷的男人,道:“將軍還有什麼事?”

她說話的時候,下意識按住門閂,是以一個防備的姿態,在跟他說話。

裴元洵垂眸沉沉地看著她。

這個動作,讓他心頭一陣刺痛。

片刻後,他啞聲開口:“我要回京都了,以後不會再回來了。”

薑沅放在門閂上的手一鬆,暗自舒了口氣,輕聲

道:“將軍是同我們來告彆的嗎?”

裴元洵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薑沅想了想,道:“那......我把寧寧抱過來,您再見她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聽到這個字眼,裴元洵的沉冷臉色微微變了。

他低頭看著薑沅,痛苦地閉了閉眸子複又睜開,淡聲道:“我先同你說幾句話。”

薑沅輕輕點了點頭,對他道:“將軍說吧。”

裴元洵沒有馬上開口,而是沉默許久,道:“最近發生的許多事,是我欺瞞了你,你不要恨我。”

薑沅抬起頭,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其實,昨晚,他離開酒樓後,侯夫人找她聊了很久。

她說,李侯爺曾與將軍一同上戰場,那時大雍在邊境與鄰國一戰,他們隻有區區三千人,而對方足有五萬士兵,在這種幾乎毫無勝算的戰況下,他屢出奇招,大退敵兵,而侯爺當時身負重傷,是將軍不離不棄,一步一步,將他背回了營地。

她還說,將軍是忠孝守信之人,為朝廷儘忠,為母親儘孝,說話一言九鼎,從不失信,隻有對她,才用了心機。

她又說,將軍要考慮得太多,權衡種種,能夠立她為正妻,已為禮法所不容了,畢竟,大雍朝內,即便是高門大戶,也幾乎沒有正妻並立的情況,隻有沈老侯爺在世時,曾有過兩房嫡妻,不過,那是絕無僅有的情況,是官家親自下旨允許的例外,而將軍已考慮得頗為周到,他打算抬高她的身份,帶她們母女回京後,向官家求一道旨意,許她以正妻之位。

隻是,這一切,還沒有順利發生,便因她提前發現,而不得不中止。

薑沅難過地笑了笑,搖頭道:“我假死離府,也曾欺瞞過將軍,我們算是扯平了。”

裴元洵沉悶地吐了口氣,道:“你們在此生活不易,若你以後遇到什麼難處,儘管給我寫信,寧寧畢竟是我的孩子,即便你不願隨我回去,我也不會對你們坐視不理。”

頓了頓,他很快又補充道:“當然,如果你們能生活得很好,那就再好不過了。”

薑沅低下頭,輕聲道:“您放心吧,不必擔心我們,我會悉心撫養寧寧長大,以後山高水遠,再難相見,希望將軍萬事順遂,一世無憂。”

裴元洵看著她,沒再開口。

薑沅回到院內,把寧寧抱了出來。

寧寧剛睡醒,小手揉著惺忪睡眼,趴到他懷裡,奶聲奶氣地喊道:“舅舅。”

童音清脆稚嫩,讓他的心口微微一疼。

裴元洵伸出大掌,摸了摸她的小辮子,低聲道:“以後要乖乖聽娘親的話,好好吃飯,健康長大。”

寧寧聽懂了他的話,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重重“嗯”了一聲,然後想起什麼似的,指著院內,道:“馬。”

那是讓表舅陪她玩木馬的意思,裴元洵沉默了一會兒,道:“我還有事,讓娘親陪你玩。”

話已說完,薑沅把寧寧接回來抱著。

不知該再說什麼(),想了會兒?()_[((),看著他道:“祝將軍一路順風,我們就不送您了。”

裴元洵垂眸看著她們母女,嗓音乾啞道:“好。”

話音落下,他轉身離開,高大挺拔的身影漸行漸遠,很快消失在巷口處。

薑沅抱著寧寧在院門處略站了會兒。

待聽到噠噠的馬蹄聲響起,在細雨朦朧的清晨,逐漸消失在遠處時,她抱緊寧寧,返回了院內。

~~~

京都,將軍府。

如意堂中,殷老夫人病懨懨地靠在榻前,臉色還有些蒼白。

裴元瀅回了娘家,與她一同來的,還有沈姑娘,聽說老夫人犯了心疾,沈曦特意帶了幾棵老山參來探望。

殷老夫人已病了十多日,這會子已比前幾日好了許多,隻是一起身,容易頭暈目眩。

裴元瀅撥拉幾下發髻上的赤金鳳簪,道:“娘,嫂子帶的那幾根山參可很少見,是去宮裡給皇後娘娘問安時,娘娘特意賞的,娘娘出宮不便,不能特意來看您,才讓嫂子代她來探望您。”

還未過門,裴元瀅卻先稱她為嫂子,沈曦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娘娘關心老夫人身體康健,我們做小輩的,也很擔心,隻是,我還不能伺候在老夫人身側侍奉湯藥,想起來便感到十分慚愧。”

這話說得很是受用,殷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的孝心我都知道了,待明年過了孝期,你與元洵成婚,就能天天伺候在我眼前了。”

沈曦抿唇笑了笑,沒再開口。

裴元瀅突然想起什麼,埋怨道:“娘,說起來,我大哥不知道忙什麼公務去了,離開京都都幾個月了,連嫂子的生辰都忘了,彆說送生辰禮,連封信都沒寫來。”

沈曦拿帕子掩唇,似乎有些失落道:“將軍公務繁忙,這些小事,將軍不必記著的。”

裴元瀅道:“嫂子,你放心,我大哥肯定記得你的生辰,我還記得,那個薑沅沒死之前,那一回她剛跪完佛堂沒多久,大哥不照樣去府裡給你過生辰了嗎?”

好端端的,莫名提起個死去的人,殷老夫人瞪了閨女一眼,嫌她口無遮攔,招惹晦氣。

裴元瀅趕忙摸幾下頭上的鳳簪去晦氣,道:“我說錯了,下次再不提了。”

沈曦沒說什麼,倒是注意到她頻頻摸簪子的動作,不由道:“這簪子新奇,以前沒見你戴過?”

裴元瀅得意地笑了笑,把簪子拔下來遞給她,道:“嫂子,你看這個簪子真不錯吧,赤鳳活靈活現的,還有顆東珠。”

說著,她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又趕忙道:“嫂子,我知道了,那天我請劉家姑娘到府裡賞花,大哥看見這個簪子,便讓我花錢從劉姑娘手裡把簪子買了回來,他說這簪子是他丟的,不知怎麼被人賣到當鋪去了,我現在想明白了,八成,這簪子是他打算送你的。”

裴元瀅在耳旁聒噪地說著話,沈曦恍若未聞,她看得仔細,那簪子的東珠底端,刻著一個沅字,那字太小,若不離近了細

() 看,很難發現。

沅,是他那個死去妾室的名字。

沈曦的手指微微一頓,片刻後,不動聲色將簪子遞了回去。

回府時,碧蕊瞧見自家小姐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麼,便冷笑一聲,道:“小姐可是累著了?那三小姐可真是個蠢的,說起話來沒完沒了,沒看到小姐累了麼!那老夫人也真是笑話,做什麼大夢呢,還等著我們小姐嫁過去端水端湯伺候呢!她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要不是將軍府有錢有勢,那大將軍長得一表人才,我們小姐本是要做太子妃的,能看上她們家?”

沈曦揉著額角,淡淡瞥了她一眼,道:“慎言。”

碧蕊立時捂住了嘴,道:“小姐,我錯了。”

沈曦出神地想了一會兒,突然道:“碧蕊,那個薑沅,沒有死。”

碧蕊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薑沅是大將軍那個死去的妾室。

當時因為她落水而亡,大將軍為了撈她的屍骨鬨得滿城風雨,連婚期都推遲了,讓小姐好沒臉麵。

聽到小姐提這個,碧蕊便氣不打一處來,道:“她怎麼沒死呢?小姐可是見到她了?”

沈曦搖了搖頭,卻異常肯定道:“沒有,但將軍自打見了那簪子便離開京都,直到此時都沒回府,隻能是這個原因。”

碧蕊驚訝地張大了嘴,“那這麼說,大將軍要把她接回府了?”

沈曦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若是接回府就好了,好打發的話,還是給她個妾室的身份,再不濟,頂天也就是給她個正妻之位,這都是小事一樁,我擔心的是,她不回府。”

聽小姐這樣說,碧蕊便想起了老侯爺也有兩房正妻。

不過,那一位如今在寺廟吃齋念佛,早已不為人所知,所以,大多人幾乎都忘了她的存在。

此時聽到小姐提起,碧蕊想了許久才恍然大悟,所以,就算將軍有兩個正妻,那也不過是名頭罷了,根本威脅不到小姐的地位,倒是那死了的姨娘不回府的話,讓將軍時時記掛在心頭,便就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