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2)

美妾 葉信言 13693 字 4個月前

環佩叮當作響,馥鬱的玫瑰濃香飄近,裴元瀅雙手抱臂,慢悠悠邁步走了進來。

她的視線在房內打量一周,蜻蜓點水般掠過房內數架藏書,眼神落在書案前那三個人身上。

短短幾息後,她伸手指向薑沅的方向,又驚又訝的聲音尖利地響起:“你.......你不是死了嗎?你怎麼在這裡?”

說著,她匆匆走近兩步,大聲道:“我沒認錯,果真是你啊薑沅!你是我大哥的人,竟然裝死逃走,你這算不算我們府裡的逃婢?”

話音落下,房內寂靜了片刻。

季秋明轉眸看向薑沅,修挺長眉倏然擰起,一臉疑惑不解的模樣,而譚醫官則拋下手裡手冊,拂袖起身,看著她道:“哪來的無禮丫頭?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薑沅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不已。

她默然片刻,悄然攥緊手指,身形不穩地晃了晃,扶著桌沿慢慢站了起來。

房裡的兩個人,一個是她敬重的師傅,一個是她佩服的神醫,此時,被裴元瀅指著鼻子戳穿過往,她隻覺得像被剝掉衣衫般遭受羞辱,而她實在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裴元瀅,畢竟,就在今天清晨,剛剛過去的幾個時辰之前,裴元洵還答應她會儘力隱瞞好她與寧寧的存在,不讓裴家的人知曉。

她張了張口,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她的眼神下意識投向房門處,看到落後幾步的裴元洵疾步走了進來。

他顯然聽見了裴元瀅方才說的話,沉冷臉色頓時如覆寒霜,沉聲道:“出去!”

大哥威勢雖重,但裴元瀅此時卻沒看他,她走到桌案前,瞥了一眼薑沅,又看向譚醫官,道:“你就是譚醫官吧?你剛才說我胡說八道,我告訴你,我一點也沒胡說!她以前是我們府裡的奴婢,被我大哥納了當妾,誰知道她後來落水死了,害得我大哥傷心難過,四處打撈她的屍骨!誰想到,她根本沒死,現在還好端端地站在這裡,你可以問問她,我說的有沒有半句假話?我現在就可以和她當麵對峙!”

裴元洵大步上前,喝道:“元瀅,不可再多說一句,你現在......”

薑沅開口,輕輕打斷了他的話:“裴大人,請讓她繼續說下去。”

她的聲音雖輕軟,語調卻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意味,裴元洵悄然握緊長指,抿唇不再說話。

裴元瀅冷笑一聲,得意地抬起下巴,說:“大哥,你看看,她心虛,讓我說下去呢!你彆管,不然你那些難過不就白難過了?你放心,我這就替你好好質問她。”

薑沅深吸一口氣,煞白的臉色逐漸恢複如初,她看著裴元瀅,道:“說吧,你要質問什麼?”

她這樣一說,裴元瀅一時也想不出要質問什麼,她挑起細眉苦思冥想了片刻,道:“你又沒死,為什麼不回府?你可彆忘了,你是什麼身份,你是我大哥的妾室,也是我們府裡的奴婢!”

薑沅垂眸盯著她,一字一句道:“裴三小姐,我的賣身契,將軍已歸還於我,

我早就不是你們府裡的奴婢了,如今我是自由的身份,想做什麼,想去哪裡,都由我自己決定,與你們府裡,早已沒有半分乾係。”

大哥竟已將賣身契還給了她,裴元瀅還不知道,她吃驚地瞪大眼睛看了眼大哥,隨後很快轉過頭來,她打量了一眼季秋明,狐疑的視線又移到薑沅身上,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氣鼓鼓道:“那......不管你現在是不是我們府裡的奴婢,你還是我大哥的人呢,你為何在這裡,跟這個男的不清不楚的?”

聽她說完,季秋明勾唇冷笑了一聲。

他緩緩踱步上前,擰眉打量幾眼裴元瀅,道:“我們隻不過是共處一室,還有薑大夫的師傅在此,你就空口白牙汙蔑薑大夫與我不清不楚,你渾身上下穿金戴銀,晃得人眼睛疼,你自己的這雙眼睛,怕不是也被晃壞了吧?依在下所見,如果眼睛無用,不如摳下來捐給醫堂,尚可產生些微價值,不至於空長了一雙大眼,反倒辨不清是非好壞,憑白惹人厭煩。”

話音落下,他又想起什麼似的,恍然大悟哦了一聲,道:“三小姐是容府容世子的嫡妻吧?在下有幸曾與容世子同桌共飲過,隱約記得,容世子似乎提及夫人蠢笨無知,他因為這事頗為無奈頭疼呢!”

他說話的時候,唇畔的笑意若有似無,吐出的字卻一個比一個狠毒,裴元瀅氣極失語,抬手指著他,臉漲得通紅,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半晌後,她哇地一聲哭出來,抹著眼淚跑出門去。

她剛一跑出去,譚醫官轉頭看向裴元洵,擰起眉頭,麵色分外不悅:“裴大人,這就是你要請我看診的那位妹妹?我不管你們的過往是什麼,但她今日如此盛氣淩人,咄咄相逼,我至少可以猜得出,我的徒弟在你們府裡時沒少受欺負,至於給你妹妹看診的事,本醫官看診時有個要求,心正良善者,我才會看診,若她這個性子不改,恕本醫官愛莫能助,還請裴大人回去吧,不要在此耽誤我們師徒談醫論方。”

裴元洵靜默片刻後,拱手道:“對不住,我替舍妹給諸位道歉,叨擾了。”

說完,他轉眸沉沉看了眼薑沅。

不過,她低著頭,垂眸盯著彆處,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她一點蒼白瘦削的下頜。

裴元洵頓了頓,轉身走了出去。

房內暫時安靜下來,稍頃後,薑沅整理好情緒,抱歉地笑了笑,道:“師傅,季大夫,不好意思,都是因為我,打斷了方才的醫論。”

譚醫官看著自己的醫徒,歎了口氣,沉聲道:“薑沅,不管過去怎麼樣,你現在是我的徒弟,是治病救人的薑大夫,至於他人的胡言亂語,當做犬吠就罷了。不過,今日就到此為止吧,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薑沅感激地謝過師傅,眼圈悄然泛紅。

她走出門沒多久,季秋明便大步追了出來。

看到眼前那纖細落寞的背影,似乎還有頻頻拭淚的動作,他頓住腳步,溫聲道:“薑大夫,等一等。”

薑沅迅速抹了一把淚,轉過頭來,道:“季大夫,有事嗎

?”

她臉上的淚已擦乾,表情也已恢複以往沉靜溫婉的模樣,季秋明幾步走上前,道:“薑大夫,你不必因過去怎樣而難過,如今你走到這一步,隻會讓人佩服,在下所說,全是真心所言。”

薑沅看著他,微微一愣,眼圈又迅速紅了。

她到醫堂來,曾自稱是寡婦,醫署的人都知道她是一個失去丈夫帶著孩子的孤身女子,她不是為了故意欺瞞彆人,隻是想能夠心無旁騖地專注於醫術學習,安靜地生活,避免自己和寧寧成為彆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她的內心早已經足夠堅強,能夠坦然麵對自己曾經為奴為妾的過往,但,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裴元瀅當著師傅和季大夫的麵猛然揭開,她還是覺得分外難堪。

此時,季大夫的這番話,讓她覺得十分感動。

薑沅輕輕笑了笑,道:“多謝季大夫,還有,謝謝你方才為我仗義執言。”

季秋明挑起長眉,笑道:“你不必客氣,在下雖然不才,但於吵嘴理論一事上,從來不甘落人下風,隻是方才還沒怎麼施展,那三小姐便落荒而逃,真是覺得尚不夠儘興。”

他這樣說,薑沅忍不住笑起來。

她那一雙美眸還含著淚,此時因微笑顯得瀲灩而動人,季秋明怔了怔,隨後竟變戲法似地從袖間掏出個憨態可掬的可愛不倒翁,遞到她麵前,溫聲道:“薑大夫,你應該多笑,這不倒翁送你了,要是心煩意亂的時候,就看一看它,保管你心情會好起來。”

他盛情難卻,薑沅鄭重地接過來看了幾眼,輕聲道:“謝謝。”

~~~

明福巷,裴家祖宅。

裴元瀅抽抽噎噎地坐在老夫人身旁哭著,一臉分外委屈的模樣,裴元洵麵無表情地看了她片刻,沉聲道:“我早已叮囑過你不許多言,為何如此衝動?”

裴元瀅往殷老夫人腿上一趴,邊哭邊道:“娘,你看看大哥,他不幫我教訓那些人也就算了了,回到家他還訓斥我呢!”

殷老夫人拍著閨女的背哄了幾句,眼看著閨女不哭不鬨了,才放下心來,看著長子,問:“你說得可都是真的?你已經知道她沒死,隻是還沒來得及告訴我們?”

裴元洵沉默一會兒L,道:“對,她現在師從譚醫官,醫術精進,有自己的生活,也不願再回將軍府,她與將軍府已沒有任何關係。”

殷老夫人擰起眉頭,不太高興道:“她怎麼不願回將軍府?想當初,我待她也不薄吧,就算她不是府裡的奴婢,這過去府裡給她的恩情,她就一點都不記得了麼?”

裴元洵無言片刻,道:“娘,且不說您待她如何,她在府裡時也曾儘心儘力侍奉您,沒有半點懈怠,就算對她有恩情的話,她也早已還清了。不管怎麼說,現在她不想回府,以後,府裡任何人都不可以再去打擾她。”

長子這樣一說,殷老夫人也就作罷,不過,她想起譚醫官不肯給閨女看病時,不由又氣惱起來:“這樣說起來,薑沅也真是不念舊情,她既然是譚醫官的醫徒,怎就不能勸勸她

那師傅,給你妹妹看看病?”

裴元瀅抽了抽鼻子,哼道:“娘,你可彆說了,他們都和薑沅一夥的,三個人聯合起來欺負我,恨不得把我吃了!彆說看病的事了,就算她求著給我看,我還不願意呢,萬一她們使什麼壞心眼害我呢?”

裴元洵眉頭擰起,瞥了她一眼,道:“不可如此無禮揣測。”

裴元瀅拿帕子擦擦眼淚,噘著嘴不說話了。

隔了一會兒L,裴元洵看著殷老夫人,沉聲道:“娘,看病的事,以後我會給三妹另請高明,祭祖的事已完成,這兩日,你們儘快動身回京都吧。”

殷老夫人沒什麼異議,不過,裴元瀅卻搖了搖頭,道:“大哥,我們這麼快回去乾什麼?又不急於這一天兩天的,我在鋪子裡訂做的鐲子還沒好呢,等做好了我們再回去。”

裴元洵擰起眉頭,道:“需要幾日?”

裴元瀅想了想,道:“至少三日吧,那鐲子是翡翠的,做工慢,但是樣子好看,我定了好幾個,回去要送人的。”

裴元洵略一頷首,道:“既然如此,拿到鐲子就儘快回去,不能再耽誤。”

~~~

臨近傍晚,青魚巷的孩子被父母喊回家吃飯,溫馨熱鬨的巷子重歸於安靜。

不過,薑沅租下的那戶宅子,從午後到暮色四合,未曾打開過,那宅子裡的人,也一步未曾出來過。

裴元洵沒有敲門,而是負手站在那株杏花樹旁,默默等待了許久。

直到巷內響起熟悉的腳步聲,他轉過頭去,遙遙看到薑沅踏著最後一抹落日的餘暉,慢慢走了過來。

她肩上挎著一個藍底白花的布包,那布包是胡娘子給她做的生辰禮,大小合適,正好可以用來裝醫書,她走近的時候,微風吹過,鬢邊的一縷碎發悄然拂起,露出一雙美麗的雙眸,隻是她似乎哭過,那微微上挑的眼尾還留有淚痕。

裴元洵一動不動看著她泛紅的眼圈,心頭像被攥住似的,悄然一緊。

薑沅不知在想什麼,直到走至近前了,才發現他筆挺地負手立在杏花樹旁,似乎在等她。

她意外地頓住腳步,抿唇看著他,道:“將軍怎麼在這裡?”

裴元洵垂目看著她,片刻後,他沉聲道:“我是來向你道歉的,今天在醫堂的事,實屬意外。我以為你去了南縣,才帶著元瀅一起去拜見譚醫官,沒想到你們會碰麵。”

薑沅沉默起來,許久後,她點了點頭,輕聲道:“將軍回府後,是怎麼處理這件事的?”

裴元洵道:“事已至此,隱瞞也無用。況且,我覺得,一開始,我就不該隱瞞,而是應該早點向府裡說明情況。說起來,都應該怪我,是我一開始的處理就不夠妥當,讓你受委屈了。”

薑沅輕聲道:“此事是我要求將軍隱瞞的,不能怨你。”

裴元洵黑沉的眼眸一眨不眨看著她,沉聲道:“你放心,我已經告訴她們,不會再讓她們打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