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2)

美妾 葉信言 13693 字 4個月前

薑沅點了點頭,片刻後,她想起

了更重要的事,便道:“不知將軍有沒有告訴她們寧寧的事?”

裴元洵擰起眉頭,低聲道:“未經你允許,我沒有說。”

薑沅想了會兒L,道:“那將軍還是找個合適的機會告訴她們吧,以免將來再生事端,但請將軍說清楚,不要任何人來看寧寧,也不要提出接寧寧回府的事。”

其實,她覺得,最好不要讓將軍府的人知道寧寧的存在,但,此事隻怕隱瞞不住。

裴元洵沉默片刻,點頭道:“好,我會的。”

說完了話,薑沅打算回去,她剛要轉身,耳旁又驀然聽到他清冷深沉的嗓音:“薑沅。”

薑沅愣了愣,回過頭來,疑惑地看著他。

裴元洵看著她,胸膛沉悶地劇烈起伏片刻,突然走近幾步。

他站得離薑沅很近,近到可以看清她還有些發紅的眼圈和長睫上餘留的淚珠。

此時,他想起三妹提過譚醫官譏諷母親不分是非,刻薄寡恩,苛待丫鬟。

他突然憶起,當初薑沅隨母親去寺院禮佛,因衣裳的事被冤枉連抄了幾日佛經,那個時候他不關心後宅事務,去她的院子也少,也不知她每日侍奉母親的時候,有沒有被冤枉過,被苛待過,而後來,他們都趕回府中,隻有她一個人留在寺院,那時,她等著他差人去接她,他幾乎可以想象,那裡刮風下雨,她一個撐著傘,從天亮等到天黑,心裡該有多麼煎熬難過,也許,那些失望委屈,正是這樣一點一點積攢下來的。

而自她離府以後,她之所以總是拒他於千裡之外,也許,不光是因為他,還有他如此不明事理的家人。

良久,他喉結艱澀地滾了滾,看著她道:“薑沅,你不必對我如此以禮相待,也不用這麼沉著冷靜,今日的事,是我管束三妹不嚴,你可以打我,可以罵我,有什麼氣,你儘管撒到我身上來,彆委屈了自己。”

薑沅看著他清瘦的臉頰,釋然地笑了笑,道:“將軍,我當時是很難受的,但我現在心情已經好多了,你不用自責。”

她想了想,又道:“其實,我覺得,你現在做的,已經比以前好多了,謝謝。”

她輕聲說完,轉身的時候,那挎在肩頭的布包帶子突然斷開,一瞬間,包裡的醫書用物都掉了出來,嘩啦啦落了一地。

裴元洵趕忙俯身,去幫她撿地上的醫書。

隻是,那厚厚一冊醫書旁,赫然躺著個不倒翁。

它是泥塑晾乾做成的,紅色為底,樣式是一個拱手作揖的女童,紮著一對小辮子,圓臉蛋大眼睛,笑容憨態可親,模樣十分可愛,那不倒翁的色彩鮮亮,一看便是新買的。

裴元洵愣了愣,伸出長指捏起那不倒翁,道:“這是你給寧寧買的新玩具嗎?”

薑沅反應過來,很快從他手裡拿了回來,匆匆放回書袋裡,道:“這是彆人送的,回家看看寧寧喜不喜歡,喜歡的話,就給寧寧玩。”

說完,她便整理好書袋,推門走進院子裡。

指間驀然一空,隨之

響起閉門的聲響。

裴元洵負手怔在原地(),沉冷眸底掀起滔天波瀾。

他知道了≧[((),那玩具,是那位季大夫送與她的。

他們朝夕相處,還一起去南縣診病,而他,今天還為她出頭斥責三妹,在她傷心的時候,他還送她這個不倒翁安慰。

而她,對那個不倒翁如此愛惜,甚至都不願讓他多看幾眼。

裴元洵盯著那扇緊閉的院門,唇角抿成一條直線,良久沒有離開。

夜色慢慢降臨,東邊的月亮還未升起,眼前的小宅子透出溫暖橙黃的亮光,是掛在廊簷下的燈籠光線,裡麵偶爾傳來母女溫聲說話的聲音,間或有寧寧咯咯的笑聲。

裴元洵駐足聽了許久。

就在他打算轉身離開時,眼角餘光突然瞥見,有個人影從巷裡鬼鬼祟祟向這邊走來。

那人影步伐有些踉蹌,看得出是個男子,他越過其他幾戶的院門,徑直向這邊走來。

裴元洵的眉頭霎時擰起。

他經過這巷道的時候,已仔細地打量過巷裡的每一家住戶,這些人家的院門大小不同,連門板的顏色也不一樣,而且,薑沅所住的宅子外有一株明顯的杏花樹,這個走路不穩的男子,顯然是衝著她的宅子來的。

下一刻,那男子還未走近杏花樹,隻覺得一隻大掌鐵鉗似地捏住他的喉骨,緊接著,他整個人雙腳幾乎被提離地麵,而後一股霸道強勁的力道襲來,將他狠狠抵在牆壁上,這些動作快到讓人根本來不及反應,霎時間,他隻覺得渾身發疼,喉嚨幾乎喘不過氣來,那喝酒上頭的八分醉意,早就被嚇到了九霄雲外。

男子呼哧呼哧喘著氣,雙手胡亂揮舞著想要求饒,隻聽一道沉冷的男子聲音在耳旁響起:“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那大掌鬆開了些許,男子扶著喉嚨,苦著臉扭頭看了看四周,道:“我回家,喝了點酒,認錯路了。”

話音落下,許久後,他耳旁又響起那道沉冷的聲音,不過,這次對方隻吐出一個字:“滾!”

那男子連頭沒敢抬,忙不迭地跑出了巷子口。

裴元洵握了握長指,默然許久。

雖說興州城內一向安穩,街道上有定時巡視的差役,巷子裡也有同住的鄰居,彼此之間相隔並不遠,那男子確實有酒氣醉意,他卻不能完全放心。

說不定,偷東西的賊子會趁著入夜時巷子安靜,提前到宅子外踩點,然後在夜深人靜之時,偷偷潛入宅院偷盜。

想到這裡,裴元洵負手擰眉,抬眸看向那宅子大約八尺高的牆頭。

片刻後,他足尖施力,無聲攀上牆頭,然後循著半尺寬的牆頭疾走至房簷處,大掌按住簷頭,輕輕翻身躍上房頂。

他的動作很輕,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到了房頂後,他便找了一處枝葉遮掩的瓦頂坐了下來。

他所坐的位置居高臨下,薑沅的整個小宅子一覽無餘。

這宅子麵積不大,卻很安全,牆頭很高,門板也很結實,門閂足有五

() 寸寬,除非極大的力氣,那門是不可能輕易被打開的,而正房廂房的門窗,都固定得結結實實,看得出來,薑沅對她們的安全問題並沒有掉以輕心。

看出這些,裴元洵提緊的心頭悄然放鬆些許。

不一會兒L,月亮升了起來,清朗月輝撒遍整個小院,許是她們方才剛剛用過晚飯,寧寧這會子從房裡跑了出來。

她拿著根樹枝當做小馬,嘴裡吆喝著駕駕騎了起來,薑沅從房裡出來,端了一小碗剛洗淨的脆甜紅棗放到院裡的石桌上,那紅棗連核都已刨去,表皮卻乾乾淨淨的沒有破損,她笑著對寧寧道:“過來,吃三顆棗子再玩。”

寧寧跑到她身前,拈起一顆棗子放到嘴裡哢嚓哢嚓咬起來,她很快吃完了紅棗,清脆的童音大聲道:“娘,這棗子哪裡買的?好甜。”

薑沅像對待大人一樣,認真回答她的問題:“我在南縣診病時,在醫堂對麵賣棗子的攤位上買的,這棗子是南縣的特產,甜脆可口。”

寧寧甜甜笑著點了點頭,道:“那你明日還去嗎?”

薑沅唇角彎起,道:“我明日還去,回來的時候再給你買些。”

寧寧高興地笑起來,扯住她的衣袖,仰著小臉說:“娘,我想玩九連環。”

她的小辮子有些歪了,薑沅摸了摸她的小辮子,把它扶正,笑著道:“好,天色晚了,去房裡玩吧,不過,玩完之後,你要早點睡,娘今天給你講一個小猴子摘棗的故事。”

裴元洵屏住呼吸,黑沉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院中的母女。

她們過得很好,很快樂,薑沅身為母親,追求自己醫術精進的同時,把寧寧照顧得也很好,甚至,沒有他這個父親的存在,對她們來說,根本沒有任何影響。

裴元洵沉悶地呼了口氣,神色黯然哀傷。

他不由想起了一年之前。

那個時候,他一心想要把她們母女帶回府中,他是自信她心中對他還有餘情的,就像他,那心中的愛意,隨著她離開,他才發現不減反增,遠遠超出了他自己的認知。

可後來,即便他許她正妻之位時,她都不肯再隨他回府,他深感挫敗不已。

他有他的自尊與原則,既然她冷漠絕情,他也會儘力將那份感情埋入心底,永不再提及。

可再次見到她的那一刻,他才發現,他似乎錯了。

他發現,他分外在意她,分外在意寧寧,他想嗬護她們,想拚命地靠近她們,想變成她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那些決意要堅持的原則,永遠不打算再正視的愛意,此時混合著歉意與愧疚,劇烈地衝擊著他的胸膛,就像一下一下重重撞擊堤岸的洶湧奔流,若是那堤岸不夠牢固,下一刻,河水就會以萬夫不可抵擋之勢衝出,讓一切都失控。

他知道不該這樣,他應該信守諾言,離她們母女遠一些,讓她們安靜快樂地生活,他最好將那堤岸築得更牢固一些,更結實一些。

可是,他懷疑自己會做不到。

他痛苦地閉了閉眼眸,片刻後,複又睜開。

院子裡已空無一人,安靜下來,她們母女回到了房內。

漸漸的,正房裡的燈也熄了,四周寂然無聲,隻有偶爾幾聲蟲鳴。

深沉夜色中,裴元洵脊背筆挺地坐著,大掌習慣性擱在膝上,他的視線銳利警醒,一直無聲巡視著小宅內外,隻是倒映在眸底的朦朧月光,潛藏著難以辨明的複雜情緒。

直到晨光熹微,院裡重又出現輕微的響動時,他才悄然躍下房頂,循著巷內小道離開。

他沒有回宅子,也沒有赴知府大人的宴請,而是一個人去了剛開門待客的酒樓,點了三壇烈酒,一盞接著一盞,獨自悶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