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2)

美妾 葉信言 16866 字 5個月前

烈酒一盞一盞入喉,人卻絲毫沒有醉意,反而越發清醒起來,裴元洵盯著眼前空空如也的酒壇,無聲自嘲地勾起唇角。

外麵響起輕緩的腳步聲,步子分明很輕,但他耳力敏銳,一下子就聽見了。

他循著半開的窗牖,居高臨下地向外望去。

酒樓距離青魚巷很近,他又下意識坐在靠近巷口的一側,從他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薑沅的身影。

她今日穿得是一件淺綠色的裙裳,外罩杏色的半臂,烏黑的頭發完全束起,挽成一個簡單的發髻,而發髻上沒有釵環首飾,僅用一根碧綠絲帶係著,這種裝扮,簡潔又方便,很適合她外出行醫看診。

她的腳步很輕盈,走得也很快,沒多久,她走過巷口一條東西方向的街道,到達街道的一處拐角路口。

那裡有一輛馬車在等著,那馬車裡似乎有個姑娘,見到她過來,便高興地掀開窗牖上的簾子跟她打招呼,而在她登上馬車後不久,那位季大夫也走了過來。

不過,他今日竟然沒有騎馬,而是直接登上馬車,和她一起坐在馬車裡。

裴元洵雙眸一動不動盯著馬車離去的方向,大掌下意識攥緊酒盞。

他想起了那隻不倒翁。

那是季大夫送給薑沅的,被她妥帖地放在了書袋裡,她好像異常喜歡。

現在,他們又坐上了同一輛馬車。

一股難以抑製的酸澀嫉妒油然而生,從心底逐漸彌漫開來。

裴元洵悄然握掌成拳,手背上青筋崩起。

他知道,他不該這樣。

他和他的家人曾經帶給薑沅那麼多傷害委屈,此時她生活得安穩且幸福,興許她還會嫁給這個誌趣相投的男人,如果他能夠信守諾言的話,他就應該遠離她的生活,不再給她帶來困擾。

可是,這一刻,心裡有一個聲音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做不到。

他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嫁給旁人而無動於衷,甚至,看到彆的男人靠近她,他便會嫉妒心痛得難以呼吸。

以前,他覺得自己不會耽於情愛,也不在意兒女情長,可此時,他為自己竟有這麼不正常的、偏執的占有欲而感到痛苦和不知所措。

他後悔不已。

母親有心疾,父親早逝,拉扯他們兄妹三個長大不易,所以他恪守孝道,從不忤逆母親的意思,弟妹比他年紀小得多,他做為長兄,總是對他們格外寵溺,而恰恰是因為這樣,她在府裡受委屈時,他做為將軍府的一家之主,卻從沒有為她當家做主,隻是要求她大度懂事,善良體貼,無限忍讓包容他的家人。

如果當初,他沒有門第之見,也不聽從母親的意見,而是決意娶她為正妻,給她足夠的尊重與寵愛,他的家人怎敢欺負她,而她又怎會棄他而去?

事到如今,歸根結底,造成這一切的原因都在於他。

但是,他想起了寧寧說的話,她那麼小,卻告訴他虛心學習,有錯就改。

他現在已經意識到了錯誤,如果他儘量地彌補她和寧寧,她能不能回心轉意,原諒他以前無意給她造成的傷害?

許久後,他站起身來,大步向明福巷的方向走去。

他沒有忘記他昨晚給薑沅的承諾。

他需得告訴他的家人寧寧的存在,並且要求她們不許再去打擾薑沅和寧寧,那是他的底線,他不會允許有人再逾越,不管是弟妹,母親,還是三妹,不經他允許,任何人都不行。

~~~

辰時正,薑沅準時登上馬車,與幾位大夫一起去往南縣。

季大夫昨日傷了手,不便騎馬,今日嚴鈺也一時興起,要隨他們一道去南縣,所以,他們三人便一起坐在馬車裡。

從興州到南縣,單程需要兩刻鐘,昨日,因裴元瀅貿然闖入譚醫官的住處,方子的商討不得不中斷,因此,在這不長不短的時間內,季秋明與薑沅沒有閒聊,而是拿出醫治肺證的診療方子,再次細細斟酌起來。

這方子本是在薑沅的清肺散基礎上改進而來,前兩日去往南縣診治時,那十例男子的肺證已有明顯好轉,隻有薑沅診治的那個女子病情還在持續,甚至根本沒有好轉的跡象,病症相近,方子類同,藥效卻差彆如此之大,薑沅找不出其中關鍵之處,不由有些著急。

看薑沅發愁的模樣,嚴鈺也若有所思地撐著下巴,愁苦地歎氣道:“按理來說,這藥方相同,藥材用得也一樣,熬出的湯藥效果自然也該是相同的,病症表現得一樣,為何服下湯藥後,效果就不一樣呢?難道說,男女有彆,那女子用的藥材,需得換一換?()”

她這種說法便純屬無稽之談了,季秋明好笑道:男女有彆,藥材無彆,病症相同,藥效不同,其中定有尚沒有發現的原因。?()”

說完,他看著薑沅,溫聲道:“薑大夫,不必著急,待我們到了南縣,再次細細排查病因,增減藥方,一定能找到治療之策的。”

查找病因,找出良策,此時更應該沉住氣,發愁是沒用的,薑沅看著季秋明,同意地點了點頭。

馬車很快在南縣的醫堂外停下。

季秋明下車後,先去醫室內檢查病患的恢複情況。

那十個患肺證的男子已按囑服過湯藥,他們恢複良好,不再覺得喘息難受,幾乎已與正常人無異。

這十多例肺症病患,原是在南縣鄉下做煤工的,南縣南境有炭脈,煤工的日常工作便是以開采煤石為主,而這十例病情最嚴重的男子,則是再將開采煤石所剩的粉煤加工成煤餅,因為在封閉的房屋內製作煤餅,那揚起的煤粉被吸入肺腑,天長日久,就形成了咳嗽多痰,呼吸困難的肺症,南縣的炭脈為官營炭場,炭場裡這樣的病症日益增多,南縣的醫堂又診治無效,所以才上報太醫署,請能醫前來診治,這也是季秋明到興州來的緣由。

那改進的清肺散方子有效,隻要這十例最嚴重的病症能夠治愈,那其餘病情輕緩的患者,隻需按照改進後的方子服用,症狀自然可以緩解根治。

() 過,就在他檢查完病患,腳步輕鬆地邁出醫室時,卻發現嚴鈺百無聊賴地坐在桌子旁,而薑沅站在醫堂內,頻頻往外望著,似乎在等待什麼。()

季秋明走上前,道:薑大夫,可是那劉娘子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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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沅無奈點了點頭。

那女病患也是炭場的煤工,是個中年民婦,姓劉,都稱她為劉娘子。

相比來說,她的病情是其中最嚴重的了,此時人卻沒在醫堂。

她托人留了話,說是她丈夫前些日子買的一大扇獐子肉還沒吃完,她在醫堂養病,好幾天都沒回家,那獐子肉再放下去要壞了,所以,她昨天晚上就回家去了,說是把肉煮了做成臘腸,給她在南縣的各家親戚都送些過去,等她忙完了,明天再回醫堂來。

嚴鈺無語片刻,道:“那獐子肉重要,還是看病重要?為了些肉,連病都不看了?我都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我們辛辛苦苦來給她看病,今天這趟豈不是白來了?”

薑沅以前出去義診過,知道鄉下人的日子清貧,在炭場做煤工的,每月所掙有限,他們本就是住在南縣郊鄉的鄉村,除了種田,平日再以做些煤工的活賺些錢銀補貼家用,那獐子肉也不便宜,節省慣了的人,自然是不舍得,彆說一扇肉不舍得,要不是到南縣的醫堂來看病,花費全由炭場來付,他們是能挨就挨,連病也不舍得看的。

季秋明思忖片刻,道:“薑大夫,劉娘子家離這裡遠,這會兒去找她也要花費不少時間,既然她說明天回來,你就等明日再來給她診治吧。”

薑沅猶豫著點了點頭。

那劉娘子竟然還有力氣回家做臘腸,照著情況來說,病情應該好轉了些,昨日的時候,她還有氣無力,咳嗽難受,連走路都有些費勁,薑沅之前給她檢查的時候,發現她除了肺症之外,兩條胳膊的上臂處還起了一些紅色的疹點,她在清肺散中加了一味黃花蒿,連續服用兩天後,她身上的疹點已經消退,隻是咳嗽氣喘的毛病未見減輕,她此時不在醫堂,薑沅隻能無功而返了。

季秋明送她與嚴鈺到醫堂外。

他要留在這裡,觀察那些病患今日服藥後的情形,到下午時才能走,所以,便不能與她和嚴鈺一起回去了。

不過,待薑沅坐上馬車,那馬車正要啟動之前,季秋明卻叫住了她。

他站在馬車旁,一手負在身後,微微挑起長眉,笑著道:“薑大夫,給你買了棗子,你帶回去給寧寧吧。”

他說完話,便把手伸了出來。

男子的大手骨節分明,勻稱修長,擱在他掌心中的,是一隻包成四角形狀的碧綠荷葉,裡麵鼓鼓的,裝得是這裡特產的大紅甜棗。

薑沅愣了愣,抬眸看向季秋明。

他今日為了方便看診,沒有穿慣常喜歡的月白色錦袍,而是一身淺藍色的直綴,發帶也是藍色的,沒有束得那麼長,不像之前那麼飄逸瀟灑,那雙俊俏的明亮眼眸看向她的時候,似乎帶著一抹小小的得意笑容。

他笑著道:“你方才自己說過要買棗子

() 的,怎麼這會兒反倒忘了,不過,不用急著感謝我,因為我......()”

說完,他變戲法似得又掏出一包棗子,挑起長眉道:給每個人都買了一包,這份是給嚴姑娘的。?()”

薑沅看著他,展眸笑了起來,道:“謝謝你,季大夫。”

待季秋明返回醫堂,馬車轆轆而行時,嚴鈺拆開她那包甜棗吃了起來。

不過,她一邊吃著,一邊若有所思地嘀咕道:“薑大夫,我怎麼覺得,我是沾了你和寧寧的光呢?會不會季大夫想給你一個人買,又怕你不收,才特意給所有人都買的?”

薑沅慢慢咬著一顆甜棗,那棗子新鮮飽滿,很甜很脆,她出了會兒神,才輕笑著否認:“哪有的事,是你想多了。”

嚴鈺挑起秀眉看了她一眼,沒有再打趣她,而是道:“等會回去,我要去你家吃茯苓糕,好久沒吃,都饞死我了,還有,我好些天沒見寧寧了,不知她想我了沒?”

今日得了些閒暇,不用去醫堂,薑沅也有時間回家做糕點,她笑著點了點頭,道:“來吧,寧寧也想你了,她前兩天還有些奇怪,那個整天到我們家饞嘴吃糕的姨姨,最近怎麼沒來?”

聽她打趣,嚴鈺吃著棗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

明福巷。

自打親耳聽到大哥說薑沅還為他誕下一個孩子後,裴元瀅震驚得久久未能回神,而殷老夫人意外之餘則是臉色凝重,隻有鄭金珠坐在一旁,撇了撇嘴角,一臉無所謂的模樣。

她們已差人去打聽過,薑沅確實住在青魚巷,她也確實有一個孩子,已經兩歲有餘,是個女孩兒,掐指算算時間,孩子應當就是她離府之前懷上的,這正是裴家的血脈無疑。

裴元瀅嘖了幾聲,道:“娘,怪不得大哥昨晚一夜都沒回來,今天早晨回府時,那雙眼紅彤彤的,身上還沾著酒氣,我猜,大哥是借酒買醉去了,大哥以前可從不這樣的。”

提到這個,鄭金珠清了清嗓子,道:“娘,我說句不該說的,聽說就是因為寧寧,大哥才抽了少陵九鞭子,還罰少陵跪了一個時辰祠堂,現在大哥回府就天天過問少陵的行蹤,嚇得他天天跟個鵪鶉似的,我不是說大哥做的不對,大哥是一家之主,無論他做什麼,我這當弟妹的都不會有二話,就是覺得,大哥對她們娘兒倆,屬實是太上心了些。”

裴元瀅忙點點頭,道:“昨天就是因為薑沅,我說了她幾句,大哥一點都不幫我,大哥小時候最疼我了,現在差點都要忘了我這個妹妹了!再說,她現在為什麼就住在咱們祖宅附近?還不是為了方便見到大哥?你們想想,她就是回府,也隻能當大哥的妾室,現在在府外就不一樣了,又自在,又有銀子,還能見到那些長得俊的男大夫,說不定還能嫁個好人家當正頭娘子,她不肯把寧寧把寧寧送回咱府裡,大哥就會一輩子記掛著她們,她打算得長遠呢!”

殷老夫人擰起眉頭,憂心忡忡道:“以前我就覺得薑沅是個有心機的,現在看來果然不假,她生下寧寧,又不肯

() 把寧寧給你大哥,這就和你大哥有扯不斷的乾係了,以後她借著寧寧要你大哥幫她做什麼事,你大哥還能袖手旁觀?你大哥看著是個沉默寡言的,其實是個最重情的,你想想,那會知道她死了,他難受成了什麼樣?領了三千神策兵打撈她的屍骨,多荒唐!現在有個寧寧吊著你大哥,他還不得任她擺布,以後少不了會因她家宅不寧,多生是非。()”

裴元瀅道:娘,大哥說了不讓我們打擾她們母女,那怎麼辦?就這樣眼睜睜地看她拿捏著大哥嗎??()”

殷老夫人琢磨片刻,道:“你大哥現在就是深陷其中,被蒙蔽了雙眼,認不清形式。他胡鬨,我不能由著他胡鬨,薑沅不回府就罷了,寧寧必須得回來,她畢竟是裴家的血脈,我不能讓薑沅借她再和你大哥牽扯不清,他以後還要娶妻生子,會有嫡妻嫡子,這一個離府的妾室和庶女,哪值得他如此牽腸掛肚的?薑沅這麼年輕,她遲早還會再嫁人,隻要把寧寧接回來養在府裡,他能經常見到,你大哥也就不會再這麼在意了。”

裴元瀅重重點頭,道:“娘,可薑沅要是不肯把寧寧給咱們,該怎麼辦?”

殷老夫人沉吟許久,道:“趁你大哥不在家,去把薑沅和寧寧叫到宅子裡來,我要親自和她說一說。”

青魚巷,胡娘子正帶著寧寧在書塾認字,忽然氣勢洶洶闖進來幾個仆婦丫鬟,還有一個穿金戴銀,釵環閃耀的年輕女子。

胡娘子直覺來者不善,而且,看上去,她們似乎就是衝她和寧寧來的。

她下意識一把抱起寧寧打算離開時,裴元瀅立刻叫人上前圍了過去。

她走上前打量了幾眼寧寧,竟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半晌後,道:“怪不得我大哥這麼上心,這孩子果真長得好看,連我這個姑母第一次看見都有些喜歡。”

說完,她挑起細眉一瞪胡娘子,道:“寧寧的娘呢?”

她氣勢淩人,還帶著仆婦丫鬟,胡娘子警惕地看著她,道:“薑大夫去看診了,你找她有什麼事?”

裴元瀅道:“那你先帶著寧寧跟我去明福巷,等薑沅回來了,讓她來找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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