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2)

美妾 葉信言 14218 字 4個月前

自打睡前服用過那一味麻風湯之後,劉娘子的病情穩定下來,她沒再起燒熱,也沒再嚷嚷著全身斷了骨頭似的疼,而是睡得很踏實,呼吸也很平穩。

薑沅寸步不離地守在病室內,每隔一炷香的時間便觀察一番她身上紅疹的症狀,並一筆一筆詳細記錄在醫案上。

一開始,季秋明和她一起呆在病室內,兩人一直談論著麻風湯藥方和可能產生的效果,半個時辰後,癘所那邊有病患用藥後出現急症,他帶領幾名年輕大夫趕了過去。

夜深時分,薑沅撐不住,迷迷糊糊打了個盹,待她再醒來時,卻發現身上披了一件長袍。

那長袍是黑色的,很乾淨,很新,還有一股清冷的鬆香氣息,不知是誰的,興許是醫堂的大夫看她睡著,怕她受涼,沒有驚動她,特意給她披在了身上。

薑沅起身將長袍仔細地疊好放在一旁,又去查看劉娘子的病情。

此時距離劉娘子最後一次用藥已過去四個時辰,藥效應該已經完全發揮出來,她還沒醒來,薑沅掀開她的衣袖,看了看她的胳膊,那胳膊上的紅點,竟已退去少半,潰爛的皮膚也有逐漸愈合的跡象。

那麻風湯效果顯著,薑沅精神頓時為之一震。

她給劉娘子掖了掖被角,悄無聲息走了出去,打算去隔壁看一看嚴鈺的情況。

不過,剛一開門,卻不期然撞到了人。

那人背對著醫室門,身形高大而挺拔,脊背像塊硬邦邦的鐵板,撞得她鼻骨都快要斷了。

薑沅揉著酸痛的鼻子眼淚汪汪地抬起頭,卻看到裴元洵轉過身來,默然立在她麵前。

他神色清冷肅然,似乎一夜未睡,眼周還有一圈淡淡的烏青,見到她,他眉頭擰起,低聲道:“你怎麼樣?”

薑沅立即退後幾步避開他。

她現在是最有可能染上疫病的,隻是還沒到發病的時候,她忙道:“將軍,你怎麼在這裡?”

裴元洵垂眸看著她淚光瀲灩的眸子,不答反問:“那麻風湯有沒有預防的效果?若有的話,你喝上一些。”

那麻風湯有效,劉娘子的病情已有明顯好轉,他這樣一提醒,薑沅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除了她,那些但凡接觸過病患的大夫差役們,都應該喝上幾碗,有病防病,病發的則可以減輕病情。

薑沅快走了兩步,似乎想到了什麼,又疾步返回來,對他道:“這醫堂裡最不安全,將軍還需指揮府兵吏員防病,責任重大,一定要以身體為重,不要在此久呆。”

整個南縣現在封禁,府兵的調度,藥材調撥,病患用藥,乃至於吃食用物,百姓恐慌情緒的安撫等等,無一不得他拿主意,他此時就是南縣的定海神針,可他肩背上的傷還沒好全,看上去似乎已一夜沒有休息,此時若再染上疫病倒下,整個南縣恐怕都會失控。

裴元洵沒點頭,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蒼白的臉頰,沉聲道:“好。”

薑沅跟他說完話,便匆匆

向隔壁的醫室走去。

她走得很快,卻在推門時猛然頓住了腳步。

興許是昨晚休息不足,整整一夜,她隻閉眼休息了不到半個時辰,這會子走路太快,一時竟有些眩暈眼花。

她定了定神,才勉強扶住門框沒有倒下。

裴元洵立即大步走到她身旁,道:“可有不適?”

薑沅搖搖頭,輕笑了笑道:“可能是睡得太少了,有點累,沒事。”

她一說這個,裴元洵忽地想起,自昨晚到現在,她一直都呆在那病室中,沒有踏出一步,也沒有吃任何東西,

他說了句“你等我回來”,便大步走了出去。

沒多久後,他去而複返。

他走到薑沅近前,伸出手,那剛勁修長的大掌中托著一張碧綠色的荷葉,荷葉裡躺著六個白白胖胖的包子,剛出鍋的,還冒著熱氣,聞起來香噴噴的。

他看著薑沅,沉聲道:“都吃下,吃飽肚子,才有力氣。”

看到包子,薑沅才覺得肚子有些餓了。

不過,他實在高估她的飯量了,那六個包子她怎麼能吃得完?

她不敢與他觸碰,便指了指旁邊的桌子,那裡有個乾淨的盤子,道:“多謝將軍,您拿出一個放到這兒,多的我吃不完,剩下的你吃吧。”

不消說,他忙到現在,肯定也還沒有用飯。

裴元洵沒說什麼,按照她的指示放下包子。

薑沅感激地衝他笑了笑,拿起包子匆匆咬了一口,便快步去了嚴鈺的病室。

看到嚴鈺,她的心又提了起來。

嚴鈺的情況並不好,她身上燒熱不止,四肢都起了紅疹,一直在閉著眸子昏睡,這說明她服用的那個藥方並不對症。

薑沅看著她慘白的臉龐,深深自責不已。

如果昨天是她來照護劉娘子,嚴鈺就不會染上麻風病,但此時假設這些已經無用,她隻能好好照顧她,希望她能順利好轉起來。

照目前的情形來說,四副方子,隻有劉娘子所服用的麻風湯效果最顯著,因為裡麵加的黃花蒿要比其他三副藥方多上一倍,但疫病有可能反複,現在還不清楚她能否痊愈,以及痊愈之後還會不會留下遺症。

但嚴鈺此時的情況太讓人擔心,薑沅想了許久,走到大廳裡,與張醫正和幾位大夫商議,她道:“劉娘子服用麻風湯後,效果最顯著,而嚴姑娘的用藥幾乎無效,那兩個男病患服藥後隻是退去燒熱,身上的紅疹卻沒減少,照此情況,我建議將嚴姑娘的用藥改成與劉娘子一樣的藥方。”

按照試藥的流程來說,幾位大夫先前約定過,不管藥效如何,都應堅持服用兩天後,再根據效果調整藥方,季秋明去了癘所,目前,在醫堂中,對這個病症最熟悉的莫過於薑沅了。

對於她要更改嚴鈺的藥方一事,張醫正捋了捋胡須,滿麵愁容道:“薑大夫,老夫沒什麼意見,但你也知道,現在試藥多麼重要,我們早一刻找出更有用的方子,就會有更多的人得救,如果

,劉娘子現在病症雖有所減輕,之後卻病情突然加重呢?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嚴姑娘的藥方,興許隻是還沒有產生效果,再堅持服用兩劑,說不定就能有效呢?()”

作為醫者,這些所有的可能性都得考慮到,薑沅擰起眉頭,沉默了一會兒。

其實,她對劉娘子使用的麻風湯是有把握的,因為先前她初次顯現出疫病時,這個方子已經產生了效果,隻不過她中間停服,疫病才嚴重起來,而嚴鈺的病情來勢洶洶,若她一直用現有的方子,很大可能會耽誤病情。

薑沅沒有猶豫多久,而是看著張醫正,擲地有聲道:按我說的做,停用嚴鈺的試用藥方,改成與劉娘子一樣的用方。♂()”

她這樣說,其他人沒有異議,事情很快便確定下來。

醫堂裡大夫少,除了劉娘子與嚴鈺,還有另外將近二十個發出紅疹的病患,而癘所還有足足將近兩百個已發病的患者,醫堂這裡由薑沅負責照看,癘所由季秋明和南縣當地的大夫們看守,而那些藥材調用、病患看守、吃食供用等,都得有縣衙來進行調度,所有人都在因為疫病而忙碌奔跑。

整整三天,薑沅奔走於醫堂二十多個病患之間送藥下方,期間隻坐下歇息了片刻,便又要去觀察病情。

三日之後,臨近傍晚之時,劉娘子的病情幾乎痊愈,她已經下床活動自如,甚至沒有留下任何遺症,而嚴鈺也已經醒轉過來,她發病晚,紅疹還沒有消退完,但精神已經好了不少。

確認麻風湯對症有效,薑沅緊繃著的神經總算鬆弛下來,醫堂的大夫們也終於露出笑臉,整個醫堂籠罩著的陰雲,總算消散了大半。

這幾日來,縣衙的差役奉命給醫堂的人送飯。

病患和大夫的用飯都是一樣的,送給薑沅的,卻十分特彆,除了兩個素餡的包子,還有一碗紅豆粥。

薑沅累得幾乎散架了一般,沒什麼胃口,她沒有吃包子,而是簡單吃了幾口紅豆粥,便和衣躺在床榻上歇了會兒。

不過,躺下後,她本打算眯一會兒就起來,卻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不知睡了多久,她隻覺得口舌發乾,頭腦眩暈不止,四肢猶如斷骨般疼痛。

雖在睡夢中,她還是大致判斷出,這是她染上的疫病開始發作了。

不過,她卻幾乎沒有力氣起身,那眼皮似乎有千鈞之重,隻能躺在榻上閉眸昏睡。

意識模糊不清之時,她聽到有人走了進來。

幾息後,一隻大掌擱在她額頭上試了下額溫。

那掌心乾燥,微涼,手指修挺勁長,覆在她額上時,那長指燙到般蜷縮了下,無意碰到了她的長睫。

薑沅微不可察地動了動手指,那人便用大掌握住了她的手。

片刻後,他輕輕一握便又放下,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夜深時分,裴元洵再次返回醫堂時,薑沅還未醒來。

她已經昏迷了兩天兩夜,白天的時候,醫堂的人已給她服過藥,隻是,大夫們人

() 手不夠,夜深時,她這邊便無人照顧。

裴元洵走到她榻旁,撩袍撐膝坐下。

這間醫室很小,床榻也很窄,她身上蓋著一層藍色的棉被,雙眸緊閉,躺在榻上一動不動。

雖然她沒起燒熱,但臉頰蒼白如紙,那雙白皙纖細的手搭在身側,呼吸很輕,幾乎聽不到聲音。

裴元洵垂眸看了她一會兒,大掌動作很輕地覆在她的手上,道:“薑沅。”

她沒有任何回應,就那樣靜靜地躺著。

有那麼一瞬,裴元洵心頭甚至閃過一絲害怕,怕她會出什麼意外,怕她永遠不再睜開眼睛。

一開始,他甚至有些責怪她,責怪她為何要學醫術,為何要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但,看到那些患了疫病的百姓後,他又開始理解她,如果沒有她的藥方,疫病造成的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她沒有醒,裴元洵握住她的手,可以放肆得與她五指緊扣。

他的手很大,剛勁修挺,指腹有薄薄的繭,是長期握刀磨出的,他這雙手,指揮千軍萬馬,行兵打仗,破敵殺人,為得是保衛大雍的百姓,而她的手,纖細白嫩,那麼柔軟,卻看病下方,一樣可以救人性命,保護百姓。

她說過,她想做個大夫,可以治病救人,現在,她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過了很久,裴元洵盯著她緊閉的眸子,又道:“薑沅,你忘了寧寧嗎?”

聽到寧寧兩個字,她擱在他掌心中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而後她緩緩睜開眼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看她醒來,裴元洵喉結急促地滾了滾,按捺住心頭的驚喜,輕聲道:“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薑沅眨了眨長睫,聲音有些乾啞道:“渾身都疼,沒有一點兒力氣。”

裴元洵安撫似地摸了摸她的額發,道:“你隻要按時服藥,很快就會好起來,那藥方還是你提出來的,效果很好。”

薑沅虛弱地眨了眨眼睛,算作回答。

不過,她似乎神智還不太清醒,好像把他當成了胡娘子,問道:“寧寧睡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