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端起茶杯,喝了兩溫茶,潤潤喉嚨,徐徐答道:“大洲先生,樁朋銀是樁頭銀和朋銀的合稱。
樁頭銀指的是各地軍隊的戰馬如果非正常死亡或者走失被盜,當地官軍就需要向太仆寺賠付一筆銀兩;朋銀則指的是朋合買補之銀,各地官軍需要定期向太仆寺繳納一筆錢財,嗯,跟我們搞得海運保險社差不多,保險費。”
朱翊鈞當初翻閱這些文檔時,也沒有想到,大明還有這樣的騷操作,叫官軍給太仆寺繳納錢財,給戰馬買保險。
“這筆錢財在太仆寺放著。如果官軍中戰馬走失或非正常死亡,馬匹主人就可以向太仆寺申請一筆補貼用於買馬。
這兩者一個是賠償款一個是保險費,但都源自官軍馬隊,都是用來為非正常死亡和走丟馬匹的馬主補貼戰馬,故此合稱為樁朋銀製度。”
眾人有些驚訝,太孫殿下對這些軍政事務,了解得真清楚。
外界有傳聞,說太孫在西安門學堂裡混日子,不學無術。
嗬嗬,太孫學那些酸儒學問乾什麼?考進士?
太孫天資聰慧,敏而好學,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都花在研讀大明軍政上去了!
那才是聖明君主該做的事。
趙貞吉默然一會,抬頭問道:“官軍都是吃糧領餉的,哪裡來的錢財去繳納樁朋銀?”
朱翊鈞笑了,“這就是矛盾所在。官軍是吃糧餉,除了樁朋銀,還有馬匹的草料錢,自己的兵甲錢,張師傅和潘師傅巡關時,還發現邊軍吃夥食,還得繳納飯菜錢。
提著腦袋為國戍邊,還得自帶乾糧,兵甲壞了,還得自己掏錢修葺,這樣的官兵,保境安民都十分勉強,還說什麼重現漢唐武功?”
李贄在一旁忍不住說道:“殿下,臣覺得,根源在於邊軍一歸兵部總兵管,糧餉卻歸戶部地方支出。各地不乏貪官汙吏,鑽營之徒,肯定會想方設法為自己謀私利。拿捏著糧餉,為難邊軍。
邊軍不堪其苦,就要想法子謀營生,賺錢財了。”
朱翊鈞喝了兩口茶,站起身來,雙手籠在袖子裡,慢慢踱到牆上的輿圖前,緩緩說道:“卓吾先生的話,本殿也知道。隻是軍隊不能自籌糧餉,這是鐵律。否則的話,唐末藩鎮就是前例。”
徐渭看了李贄一眼。
這小子確實有才華,就是太激進了。
太孫用他銳利,自己就得在慎穩上下工夫了。
“卓吾,當初太孫奉聖諭,接管東南剿倭事宜。水陸進剿,練兵、軍謀、用兵,悉數托付給胡部堂,唯獨糧餉這塊,卻是叫統籌處牢牢抓著,一乾支應,都在東南辦和楊公公手裡。”
李贄知道徐渭在好心提醒自己,對他拱拱手,表示感謝,“文長先生提醒得極是。殿下,臣的意思,下麵可分開,兵事一塊,糧餉一塊,但是上麵必須彙總一處,比如督辦處。
而今邊事用兵,都掌握在督撫之手,天下督撫皆歸督辦處節製,可借此機會定下規矩來。至少,要摸出一條路子來。”
朱翊鈞轉身看了李贄一眼,讚許道:“卓吾先生說得極是。國強民富,在與理財。理財之關鍵,在與建立完善的財稅製度。國家怎麼收錢,怎麼花錢,都得清清楚楚,不能是一筆糊塗賬。
糊塗賬,隻會虧了大明,苦了百姓,卻肥了那些碩鼠。卓吾先生,你說得對,我們可以借此機會,從九邊入手,建立一套官軍度支製度。
邊務,嗯,本殿暫且叫它國防吧,是需要花錢的,但是花在哪裡,怎麼花,總得清清楚楚。
卓吾先生,勞煩你。嗯,成立一個國防度支條例科,就掛在督辦處名下,就九邊入手,我們一鎮一鎮地試點,摸索出一個國防度支定例來。摸索好了,就可以往其它方麵套用。”
國防?
好吧,太孫愛取新詞,大家都習慣。
李贄當然不讓地拱手應道:“臣遵命!”
朱翊鈞看到南宮冶那邊整理得差不多了,轉頭問道:“我們討論的條目,要發給張師傅,大洲先生,文長先生,卓吾先生,你們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不妨一起說透,讓張師傅那邊心裡也有個數。”
徐渭和李贄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趙貞吉捋著胡須,不急不緩地說道:“殿下,叔大在山東搞得馬政,根本一點,在於折銀。千頭萬緒,他張叔大一刀下去,全部變成一條,折銀子。現在京師不少人,都叫他折銀巡撫。”
折銀巡撫,京師這些人,正事做不了,給人取綽號的本事卻不小。
不過張居正搞新政改革,經濟方麵還真是這麼核心一條。抓住一條鞭法,什麼徭役馬政,統統給伱折銀子算錢,歸到稅收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