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謝陽,已是三日之後。
此時的謝陽,相較於三日之前,簡直是判若兩人。
他身上的灰色囚服都被血浸透了,衣料破爛不堪,其上全是刀刃的劃痕。囚服下的皮膚已是潰爛不堪,流著膿瘡,沒有一塊地方是好的。而那些細如針孔一般,密密麻麻,卻難以用肉眼觀之的傷,就不知道還有多少了。
謝陽哪裡還有六萬節度使兵統領的模樣,他形銷骨立,幾乎已經不成人形,氣息奄奄地倒在草席之上,渾身上下散發著死氣。
戚葉臨原是不想再帶阿柔來一次地牢的,畢竟沒有哪個父親願意讓女兒看到自己手段陰狠的一麵。
但到了審問那日,阿柔還是跟著來了。
戚葉臨知道,阿柔也有想從謝陽那裡知道的答案,他沒再多說什麼,而是默許了阿柔的跟隨。
謝陽聽到牢門處傳來開門的聲音,條件反射地以為行刑的時間又到了,他瑟縮在角落裡,嚇得直發抖,喑啞的嗓音擠出幾聲難聽的嘶鳴。
“怎麼了?”戚葉臨走到他身前,踢了踢他的臉,“前幾日不是還耀武揚威的麼?怎麼,這就受不了了?”
自從上次命令守衛上刑之後,這三日以來,戚葉臨沒有來過一次。而地牢之中不見天日,也就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謝陽幾乎以為戚葉臨真的打算這樣將他折磨致死。
聽到戚葉臨的聲音之後,謝陽猛地顫抖了一下,抓住他的袍角,“我說,我都說,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你停手吧……”
戚葉臨嗤笑一聲,說道:“我當你有多麼鐵骨錚錚,原來也不過如此。不過我有必要提醒你,你可以通過出賣同夥的方式來使自己免於苦難,但前提是你給出的東西有足夠的價值。”
戚葉臨坐下,繼續說道:“告訴我,你和哈赤努爾是怎麼勾結到一起的?”
“是我派人扮作胡商的模樣,去了赫月部族,找人牽線搭橋,見到了哈赤努爾。”謝陽已經被磨平了所有鋒芒,整個人宛如一具牽線木偶一般,旁人說什麼便答什麼,全無當初的意氣。
“哈赤努爾不會平白無故答應你的請求,說說看,你許諾了他什麼?”戚葉臨又問。
“我……許諾給他,景西王及景西世子的首級,還有……西北邊境五座城。”
阿柔攥緊了拳頭,強忍住動手的衝動,目光憤恨地盯著謝陽。若是目光能化作刀劍,謝陽已經被千刀萬剮許多遍了。
相比之下,戚葉臨較為沉穩一些,他嗤笑一聲,說道:“你許諾給他,他便信?”
“總之……他答應了。”謝陽說道。
“答應,當然要答應,為什麼不答應?”戚葉臨道,“若我是哈赤努爾,聽到敵國將領設計陷害自己親族的兵馬,怕是半夜都會笑醒吧。”
“我沒想著真的要把城池送給他!”謝陽狡辯。
“你是想事成之後再反悔?”阿柔終於忍不住出言嘲諷道,“邊境遭到重創,就憑你的腦子,彆說是五座城,就算是十座,他也搶得走。”
謝陽不吭聲了。
戚葉臨繼續說道:“自打赫月六部蠢蠢欲動,屢次騷擾西北大營,我便已封鎖了連通大昭與赫月部族的必經之路。你派人扮作胡商去尋哈赤努爾,最起碼是去年的事情,看來早有預謀。那麼,林予哲謀反,又是從何時開始籌劃的呢?”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了謀反的心思,他最開始扶持我,也隻是為了在軍方安插勢力,以此來和梁朝越抗衡。”謝陽回答道,“他第一次將計劃告知於我,讓我協助他,是在前年。”
阿柔回想起過去這兩年發生的事,問道:“所以,去年定州疫病,也是林予哲指使你做的?”
謝陽神情愕然,“你們連這個都猜到了。”
戚葉臨說道:“他是怎麼跟你說的?”
“林予哲想要製造一場災難,散布傳言,說當今聖上德不配位,以至於天神震怒,降災於世。”謝陽回答,“恰逢定州地動,正處於連遠道附近地界,林予哲便讓我將做了手腳的乾糧送去定州,又提前派人將定州附近醫館中能治這病的藥草全都買走。”
阿柔深吸一口氣,“所以後來,長祈城仙君廟走水,燒了一整條街,這也是林予哲做的?”
“是。”
“那麼多人無辜慘死,就隻是為了散布有關天家的流言?!”
“……是。”
阿柔一直都知道,這個世界是黑暗的。即便如此,她這輩子也不可能和那些玩弄權術、草菅人命的人共情。
阿柔又問:“熙貴妃也是林予哲安排到陛下身邊的?”
謝陽悶聲回答:“你們既然什麼都猜到了,何必問我。”
戚葉臨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可我告訴過你,要想用情報來免於刑罰,前提是你帶來的東西有價值。你方才所說也不過是印證了我們先前的猜想,又談得上什麼價值?”
“堂堂景西王,難道要出爾反爾嗎。”謝陽低聲說道。
“看來,你還是沒學到教訓。”戚葉臨一抬手,旁邊的地牢守衛便一擁而上,不由分說地便要將謝陽架在刑具上。
謝陽大驚失色,用儘全身力氣掙紮著,“我說,我說!”
戚葉臨示意守衛停下。
謝陽再一次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整個人如同劫後餘生一般大口地喘著粗氣,“我可以告訴你,林予哲在朝中的同黨都有哪些人。”
戚葉臨簡直要笑出聲了,“朝中黨派林立,劃分清晰。你不會真以為這種東西也能算得上秘聞吧?”
眼看著周圍行刑之人目光不善,似乎隨時在等待上刑的機會,謝陽終於豁了出去,迫切地說道:“但你們不知道,你們所有人都被林予哲騙了!”
戚葉臨擰起眉頭,就連阿柔也收斂住了方才憤懣的情緒,凝神看他。
“說下去。”戚葉臨道。
“哈哈,哈哈哈,你們說我是林予哲手底下的一枚棋子,被他玩弄於掌心之間。我要告訴你們,錯了,大錯特錯。”
謝陽嘲諷著說道:“他林予哲不過是個流著羌夷血脈的賤奴才,最初如果不是梁相提拔,他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傳播疫病、火燒寺廟、散布謠言、進獻道士……你們以為,這些計謀,都是他林予哲想出來的?”
戚葉臨和阿柔的神情俱是一變。
戚葉臨皺眉道:“你是說,林予哲並不是幕後黑手?”
“不不,他確實是整件事情最高的主導者。”謝陽說道,“但是,他身邊還有一個人為他出謀劃策。”
戚葉臨麵露不耐,“一次性把話說完。”
“我們都管他叫小軍師,因為他看起來也不過剛剛及冠的年歲。那小子細皮嫩肉的,模樣竟比大多數女人還要水靈標致。後來某天,我聽到林予哲喚他名姓,這才知道……”謝陽說道,“他叫雲洛,是林予哲收養的義子。”
父女二人皆被這意料不到的變故砸得暈頭轉向。
小軍師?雲洛?這是何方人也???
阿柔向戚葉臨投去了一個疑惑的眼神,卻見他搖了搖頭,顯然也對目前的情況無所適從。
戚葉臨斂去驚詫的神色,冷著聲音開口:“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騙我?”
“騙你?不,我可沒必要編出這麼一個故事來。”
戚葉臨問:“這個雲洛是什麼來曆?”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誰知道是林予哲從什麼地方撿來的。”
戚葉臨沉吟片刻,“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