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阿柔放藥碗,背過身去的空擋,戚思辰狠狠地瞪了坐在一旁看樂子的司言一眼,那眼神簡直是在說:隻許我妹妹笑,你不許笑。
司言連忙正襟危坐。
“嗯?怎麼了?”阿柔回過身,看了看自家大哥凶狠的表情,又看了看小心拘謹的司言,以為大哥是不認得他,便說道,“大哥,這是故淵門門主司言,你們先前在定州見過的。”
戚思辰咳了咳,“我認得他是誰,隻是故淵門門主,為何會來我西北宛陽?”
阿柔一愣,問道:“還沒人同大哥講過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嗎?”
“方才那個叫做鴉青的姑娘講了,但……”戚思辰回想起鴉青前言不搭後語,又極其浮誇的描述,有些失語,“確實沒聽懂。”
司言無奈扶額——讓這想一出是一出的野丫頭來講,能聽懂才是怪事。
阿柔聞言,便將戚思辰昏迷後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儘數講了一遍。
戚思辰越聽,臉色越是消沉。待阿柔講完後,沉默良久,說道:“我知道了。”
阿柔隱隱有些擔憂,“大哥,你……還好嗎?”
“那日在西北大營,你冒死將謝陽占領宛陽一事傳回來的時候,我就知曉此人定在醞釀著什麼陰謀,因此稱不上震驚。”
戚思辰停止了話語,微微垂下眼眸,似乎陷入了某種糾結的情緒之中,他獨自在心中醞釀了片刻,隨即抬起頭來,看向阿柔。
阿柔愣住了,因為他從未見過大哥這副模樣——一向殺伐果斷、冷傲果決的景西世子戚思辰,此時此刻竟也流淌出柔軟與脆弱的一麵來,他微微皺著眉頭,似是在極力克製著內心洶湧的愧疚與難過。
一隻粗糲而微微顫抖的手撫上了阿柔的麵頰。
戚思辰輕聲說道:“阿柔,受苦了。”
阿柔一瞬間紅了眼眶。
她從未見過大哥如此感性的時刻。在她眼裡,大哥永遠是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是西北邊境的守護者,是永遠不會倒下的城牆壁壘。
阿柔寧願大哥向從前那樣繃著臉教訓她,也不願在他臉上看到如此愧疚與悲哀的表情。
阿柔強忍著心中酸澀,說道:“說不上受苦,至少我們都還活著。比起犧牲於此的將士們,已是足夠幸運。”
“待到事了,我會向阿爹提議,為所有犧牲的將士立一塊石碑,刻上他們的姓名。”這些犧牲者,不僅是戚思辰的手下,更是與之朝夕相處的戰友,戚思辰不能不為之而痛心,“這片土地,應該記得他們的名字。”
“阿爹一定也是這樣想的。”阿柔說道。
待到情緒稍稍平複下來,戚思辰看向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司言,鄭重其事地說道:“西北邊境此番劫難,多謝故淵門相助。這份恩情,景西王府日後必當償還。”
司言連忙說道:“世子爺言重了,司言再怎麼說也是大昭的子民。更何況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邊境有難,故淵門豈能袖手旁觀?”
戚思辰搖了搖頭,“西北邊防本是西北鐵騎的職責,故淵門大義相助,犧牲了不少忠勇義士。這是西北鐵騎欠你們的,也是我戚家欠你們的。”
“世子爺,這……”
“阿言。”戚思辰突然喚他名字,“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司言一愣,繼而回答:“當然可以。”
“家父和我不常回京,也沒有見過你幾麵,但小弟寄來西北的信件中,偶爾會提及你的名字。”戚思辰說道。
司言一愣,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阿柔同樣有些驚訝,二哥可從來沒有跟她說過這件事。
戚思辰繼續說道:“阿言向來聰慧,看人眼光又準。他說你是品行良善、內心赤忱之人,我相信他說的話。所以我也相信,你會待我妹妹好。”
對麵二人聞之,臉上都泛起紅來。
很顯然,戚思辰已經徹底看透了他們之間的關係。這也並不奇怪,早在定州疫病那次,戚思辰就已看出了些許端倪,他自己也是成過家的人,又怎能看不出來這一對年輕男女間的情意湧動?
自家幼妹看這人的眼神,明顯和看彆的男子是不一樣的。
司言躬身行禮,信誓旦旦地說道:“承蒙世子爺和戚二哥抬愛,阿柔是我此生所求,我定當傾儘一切護她愛她。我知阿柔心中丘壑,也知她所選道路與尋常閨閣女子不同。而往後的路,我會陪她一起走。”
司言這一番話,可謂說到了阿柔的心坎上。
這許多年來,阿柔獨身一人行於山河之間,為的正是堅守心中之“道”,免於被世俗教化之苦。隻是這條道,走的人太少,更為三綱九常所不容,為世道所不容。
阿柔不懼千人嘲笑,也不懼萬難阻撓。隻是縱觀這場漫長的旅途,雖也有傾蓋如故的相逢,到底難以一路同行至終。
而今有一人,視她如珍寶,不要她做那籠中雀,偏要她做遨遊天際的飛鳥,承諾與她同行,約定相伴廝守。阿柔聞之,如何能不感動?
戚思辰方才說那些話,亦是在考察眼前之人的真心,如今聽到了令人滿意的答案,麵上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你若當真愛她,便更應該接受我償還恩情的許諾。”
阿柔原本隻當大哥性情執著,有恩必報,但在聽完這番話後,突然明白了大哥的良苦用心。
這次西北邊境危機化解,司言和故淵門的相助至關重要,景西王府算是欠了司言一個巨大的人情。縱使司言此時出手相救並非貪圖戚家的人情,可倘若就這樣一直欠著,阿柔在與司言的關係之中就永遠處於虧欠與被動的地位。司言日後若是變了心,隨時可以用今日之恩情為繩索,捆縛住阿柔的羽翼。
所以,戚思辰許諾司言,往後如有需要,戚家可以為他或故淵門做一件事。隻要是戚家力所能及,且對江山社稷無損的,戚家都會儘可能地去做。
這不僅是為了踐行有恩必報的原則,也是為了將阿柔和司言擺在平等的位置上。
領悟到這一層,阿柔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感動。
而司言向來聰慧敏銳,又能洞察人心,自然也聽明白了戚思辰的話外之意,便也不再推拒,“既是如此,就先行謝過世子爺的好意了。”
戚思辰露出了滿意的神情,隨即說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們也早些休息吧。”
阿柔和司言二人起身告退。
然而剛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後又傳來大哥的聲音:“慢著。”
二人不解地回頭看去。
隻見戚思辰目光犀利,幽幽地說道:“成親之前,不許做太過火的事。”
阿柔:“……”
司言:“……”
“不會的啦!大哥你放心!!!”
……
剛從房間出來沒多久,就看到鴉青打著哈欠走來,“剛發生什麼了,那麼大動靜?”
阿柔和司言二人對視一眼,都露出了尷尬的表情。
鴉青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解地摸了摸頭。
“咳咳。”司言若無其事地開口道,“忙完了?”
“隻能說暫時吧,畢竟傷患那麼多,若有什麼事,我還得去幫忙。”鴉青立刻把剛剛的疑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倒苦水道,“唉,門主啊,跟你出來這一趟可真遭罪,小命堪憂不說,還有這麼多人等著我去救。回去之後,你可得給我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