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也很將表哥的病放在心上?,所以那日大夫上?門診治,她也曾細細問過病情,大夫垂頭揣手?,愁眉鎖眼,隻道表哥這病實屬沉苛難治,至多還有一年陽壽。
那大夫乃當朝的太醫院院正,有年京中發瘟,他曾支棚義?診,尤妲窈遠遠望見過一眼所以認得,那可是澧朝出了名枯骨生肉,手?到病除的神?醫,通常是隻給天家看?診。
此等神?醫都說?沒得治,想必表哥這病也真真是無?力?回天。
一年而已,尤妲窈等得。
若是與蕭猛當真能成?好事,大不了先過六禮,將婚期定在一年之後,待她將表哥伺候到壽終正寢,屆時再嫁也不遲,所以她委實算不上?隨意許諾。
誰知表哥好似能看?透她心底的想法,眸光驟緊,語氣?愈發冰涼,
“是,你現在說?不定盼著我早些病亡,好與那蕭猛去雙宿雙棲。你就從未想過,若有朝一日枯木逢春,我這病或就好了呢?”
好不了。
逢不到春。
完全沒希望。
倒不是尤妲窈悲觀,隻是麵對太醫院院正此等泰山北鬥般的權威,她是由心底百分百信服,隻是她不好將話說?透,總不能說?表哥注定無?可救藥吧?如此豈不是更傷了表哥的心?
她顯然?不想在此話題上?繼續糾纏,隻先安撫著表哥的情緒,趕忙否認道,
“蒼天可見,我分明日夜都在祝禱表哥病愈,若生了盼你病亡這般惡毒的念頭,那我尤妲窈這輩子的冤情都不得平反,一世都被人指著鼻子唾罵!且在我心中,表哥自是比蕭猛更緊要千倍萬倍……左右無?論?這門親事成?與不成?,隻要表哥還活在這世上?一日,我便陪在身側一日……”
直至你撒手?人寰。
她在心中默默補上?這一句。
含糊其辭一通之後,尤妲窈又隱約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她垂下頭,微抿了抿唇,又覺得有些喪氣?,
“隻是表哥的脾性,真真是愈發讓我猜不透。
你自是明白我為了獲得趙蕭二人的青睞,暗地裡花了多少心思,費了多少功夫,起早貪黑練舞學唱不說?,還日日在院中苦命練習宮廷禮儀,熟練掌家庶務,就連那些詩史文冊幾乎就要倒背如流……如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讓蕭猛鬆口答應娶我,就差那麼臨門一腳,我就能如願以償……”
“表哥,你得知這個消息,難道不該為我感?到高興麼?
畢竟狐媚勾纏,揣摩人心,投其所好,對症下藥……這些樁樁件件都是表哥你手?把手?親授的,甚至連蕭猛這個人,都是表哥精挑細選推送我到麵前的,如今眼看?即將功成?,表哥難道不覺得振奮人心,與有榮焉麼?就一點點開心的感?覺都沒有?”。
沒有。
一絲一毫都不覺得開心。
甚至覺得心中淤堵,很是不適。
或李淮澤自己都未曾察覺到,在不知不覺間?,眼前女人的份量在他心中已經加了足足的碼,在舉手?投足間?已能牽動自己的情緒,這於時刻要保持冷靜理性的帝王來說?,實乃大忌。@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他的立場,早就在二人相處的過程中,悄無?聲息開始轉變。
初時確是覺得她可憐,想要祝她一臂之力?不假,可現在不一樣了,她如此嬌妍玉姿,年華正好,憑何要嫁給個癡兒耽誤一生?
分明還有更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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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雖這麼想,嘴上?卻斷乎不能承認此等前後矛盾的行?徑。
李淮澤麵上?的寒冰微微消融了些,並未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又問道,
“嫁入宜春侯府如何?
絆倒了王順良又如何?
婚姻大事非同兒戲,莫非你大仇得報之後,當真要與個智商低下之人長相廝守麼?”
“有何不可?”
尤妲窈神?情認真,一字一句道。
“智商高低,其實不是最最緊要的。王順良聰慧過人高中皇榜,可卻臟心爛肺喪儘天良,馮得才神?智健全,卻依舊藏汙納垢逞性妄為……蕭猛雖先天不足了些,可論?品性便比他們強上?萬倍。
我與他雖無?男女之情,但有朋友之誼,且論?門第家世,原也是我高攀,他癡傻我家貧,說?起來也算得上?登對,我早就想好了,待複仇大計實施成?功,我必感?念他的恩情,安守後宅,陪他一同好好過日子。”
李淮澤越聽,眉頭便蹙得越深,眼見她說?得這般煞有其事,完全就是副勝券在握的樣子,便忍不住想要潑她冷水。
“莫要高興太早。
宜春侯夫人鐵血手?腕,是出了名的眼裡容不得沙子,雖說?寵愛嫡子,也可護犢子得很,你那些伎倆糊弄糊弄蕭猛可以,可若想要躲過內宅婦人的眼睛,隻怕比登天還難,蕭猛或沒那個福氣?娶你。”
這個結果,尤妲窈自然?也想到了。
“我與蕭猛約好,以三日為期。
期間?若是得了雙親首肯,他必會傳信給我,可若他無?法周全,三日後我便另做打算,饒是宜春侯夫婦不肯通融亦無?妨……
畢竟,我還有趙琅。”
二人同站在雕花廊下,四周端得是副花團錦簇的好景色,香甜沁人的花香,隨風消散,迎來了許多嗡嗡作響的蜜蜂,及五彩斑斕的蝴蝶。
又由東南處飛來隻翠綠的蜻蜓,輕點流水鯉池,泛起微微漣漪。
*
流光水滑的汗血寶馬,如箭般駛離出斜香巷,順帶而過的疾風,將路邊擺攤的小?帳吹得鼓脹,道上?的百姓紛紛側身躲避,驚嚇之餘循聲望去,隻見馬背上?的女子生得清麗無?雙,雙臂緊勒韁繩,衣裙隨風朝後飄曳,顯得格外英氣?颯爽,隻是那雙眼睛脹得通紅,眸光目露凶光極其銳利,好像是個趕赴戰場殺敵血恨的女將軍。
此馬名為疾風,乃是忠毅侯府一等一的良駒,楚瀟瀟出身軍將之家,禦馬技術高超,又加上?剛剛被退婚直衝上?天的怨憤,駕駛速度極快,很快就將身後的一眾家丁甩開,連背影都追不見了。
細微的哽咽聲,散落飄零在揚起的塵灰中。
期間?或許哭過,可很快就被風吹乾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心情平複得差不多,發現自己已是到了一片僻靜的山林之中,日照西?斜,在鬱鬱蔥蔥的綠植間?隙中灑下一片金光,空中成?群的鳥雀歸巢,樹葉簌簌作響。
景隨心境。
若是以往,她必定有閒情雅致,細細觀賞一番,指不定還要讚一句“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可今日,見識到竹馬未婚夫竟是個那般的負心漢之後,她隻覺自己婚事多舛,隻想歎一聲“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簡直不能再想。
越想便越覺得惡心發寒。
罷,出來這麼久,母親在家中等著必然?憂心,楚瀟瀟便預備著往回走,可拉著韁繩讓疾風調轉馬頭後,人又有些發蒙,才發現方才氣?激之下隻顧著莽頭向前衝,
現竟迷了路了!
此處顯然?已經遠離市井,四周隻有鳥獸之聲,隨著天色漸晚,從林深處隱隱傳來幾聲狼嚎,聽得楚瀟瀟有些心驚膽顫。
她雖會些皮毛功夫,可到底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至多參與過幾次專供女眷取樂的圍獵,哪裡真正深入過此等叢林腹地?若是在天黑之前還走不出去,待夜深猛獸出行?捕獵之時,小?命必然?不保。
楚瀟瀟的方向感?委實算不上?好,溜著馬轉了四五圈,卻好似在原地打轉,直到再次看?到那顆極具標誌性的外頭樹之後,她才終於徹底慌了神?,呼嘯的風聲刮得她神?魂都在顫震,死神?好似就在林中的某處覷視著她,隻待時機成?熟,便會猝不及防襲來,見她魂魄收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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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精神?受力?到極致,瀕臨崩潰邊緣之際……
身後暗處傳來一格外熟悉的男聲,
“姑娘真真是讓人好找。
若再跑遠,都到滄州了。”
楚瀟瀟尋聲望去,隻見在西?南處的山坡之上?,幾近湮滅消失的暗金色餘暉,驚現個騎著高頭大馬的男人身影,她再定睛一瞧,認出了來人的瞬間?,所有情緒好似都得到了宣泄的出口,隻帶瞪圓了眼睛,帶著無?儘的委屈大喝一聲,
“你是吃閒飯的麼?
怎得現在才來?!”
陸無?言是何等人也?
他乃禦林軍的禦衛統領,銜功勳貴,國之重臣,按理說?隻聽皇上?一人令下,今日原也是劉武一乾人等跟丟了人無?功而返,尤妲窈放心不過央求到身前來,陸無?言才接下這趟差事,哪知一路奔波勞碌好不容易尋到行?蹤,這忠毅侯嫡女不僅不感?念她的辛勞,反而張嘴就是劈頭蓋臉一通罵,他不禁心生不快,眉眼一沉,就在想要對其言語教訓一番時……
隻見這方才還刁蠻任性的忠毅侯嫡女,倏然?眉眼耷拉下來,嘴唇一癟,竟就哽咽著流下淚來!
斜香巷發生的那些事情,陸無?言自然?也聽說?了。
驕矜尊貴的女兒家,乍然?經曆那些變故,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她今日過得並不容易,眼見她哭得眉頭眼睛都紅了,瞧著實在是有些可憐,罷了,此女慣有些胡攪蠻纏,不與她計較便是,或是覺得再他麵前流淚有些丟人,她倒沒有放肆哭出聲來,隻在喉嗓中抽噎飲泣。
此狀反而更令人心生憐惜。
迎風流淚久了,隻怕是要落下病根,正在陸無?言想著要不要出言撫慰幾句時,她倒反而很快從情緒中抽離出來,抬起指尖將淚臉一抹,複又將杏眼瞪了瞪,頤指氣?使道了句,
“還不麻溜在前方開路,引我歸府?!”。
陸無?言垂頭輕歎了口氣?,揉了揉額間?,終究未再說?些什麼,依她所言調轉馬頭朝叢林外駛去,擔心身後馬疲人乏,他也並沒有騎得太快,時不時還扭頭確認一番,看?看?她是否沒有跟丟。
二人一路無?言,約莫行?了一個行?程,直到天黑了,才駛到了城郊附近。
遠遠望見高闊夯實的城門,楚瀟瀟明白徹底安全之後,才夾緊馬虎,飛快越過了前頭引路的男人,徑直朝忠毅侯府去了。
今日出門時,楚瀟瀟隻報備道是與表妹出門踏青,雖說?折道去了斜香巷,事情鬨得也有些大,可沒有她的吩咐,下人是不敢隨意捅到母親身前去的,所以現下母親或許還並不知道她與馮家退婚的事,這些汙糟還需緩緩道給母親聽,畢竟這些年來,母親一直待馮得才非常親厚,若是得知事實真相,隻怕是要嘔出一口血來。
忠毅侯府門口,楚瀟瀟勒緊韁繩,馬匹頓停,她踩著馬鐙俐落翻身下了馬。
門房瞧見她立即迎上?前來,傳話說?夫人吩咐,若是她回來了,立即去正房回話。
楚瀟瀟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母親已知事情全貌?
她不敢耽誤,隻撣了撣身上?的塵灰,連衣裳都來不及換,闊步朝正房趕,哪知將將走到院門口,就瞧見母親捂著胸口,神?情惶惶,眸中帶淚迎上?前來,顫著嗓子,
“馮家方才遣人送還來你的庚貼,竟口口聲聲道要退婚!
且聽那婆子話裡話外的意思,好似是在近期登門拜訪時,馮德才移情彆戀,愛慕上?了窈兒,不日就要去尤家求親?!”
“我的兒!你與他指腹為婚,兩小?無?猜,感?情甚篤,豈會鬨成?這樣?
……我幾乎是看?著他長大,那是個老?實的榆木秧子,總不會是他主動親近……會不會,是窈兒刻意勾纏,壞了你的好姻緣?”???
楚瀟瀟聞言一愣。
她委實沒想到,不過出門遛了一圈,竟被馮德才尋得先機,編排出此等荒謬之言來?
退婚之事,於男女雙方來說?都不體?麵,而二者之間?的過錯方,更是要受儘輿論?譴責,馮德才必定是想要儘力?挽回些顏麵,才如此胡編亂造一通,他為了先將自己摘乾淨,必是要大肆宣傳此謠言,眼下隻怕整個京城都知道了!
禍水東引。
他竟將矛頭對準了身陷囹圄中的表妹!
窈兒本就名聲不好,他再狠狠踩上?一腳,她以後哪裡還有翻身的餘地?
眼下就連母親對此謬言都深信不疑,懷疑是窈兒壞了她的姻緣,那其他人必定更會這麼想了!
而他馮德才又有什麼錯呢?
他不過是個年輕力?壯,有著世俗凡念的青年人,不過禁不住美豔女郎三番五次的誘惑,最終被步步逼近,順勢而為而已,免不得還會有昏頭昏腦的糊塗人誇獎,歌頌他寧願舍棄大好的婚事,也要奔赴真情,且不計前嫌願另娶醜聞主角。
甚至可以在百姓們對窈兒妹妹的痛訴聲討中,完美隱身!
真真是好絕好狠好毒辣的一招!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翌日, 國子監。
此?乃澧朝最高學府,能在此?受教者,不是高官勳爵家的子弟, 就是各地州府送來的天之驕子,若無意外,他們便是今後朝廷的中流砥柱,隻待在科考中嶄露頭角, 便可入朝授官。
除了極少數勳爵子弟,其他學子們?平日裡?大多很勤勉,不過他們倒也不是些隻知悶頭苦讀的書呆,常對?朝堂新規有些?政論, 亦熱衷談論市井八卦。
現下午休, 在學監中那顆碩大無比的老榕樹下, 學子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 說起那樁昨日的傳聞來。
“據說馮家與楚家是相逢微時,所以才有這場指腹的婚約。
現如今他馮家不過就是軍中六品末將, 而忠毅侯卻正是當紅, 威勢極盛……若我是那馮得才, 上杆子入門做贅婿都使得,可他竟反其道而行, 還將此?等上好的婚事退了?莫不是鬼迷了心?竅?”
“哪裡?是鬼迷了心?竅?分明是那尤家大娘迷了他的心?竅!”
“何出?此?言?”
“你們?還未聽說麼?自從鬨出?與下人?私通一事,尤家大娘就被尤家所不容,原是要被轟回潭州老家的, 但忠毅侯可憐他那個外甥女, 將人?接進府中照拂,誰知竟是引狼入室, 此?女是個有手?段的,眼見名聲敗壞至此?,將來或嫁不出?去,就將主?意打到?了未來表姐夫馮得才身上……”
“馮家下人?在外頭采買時偷偷透露,若非是那禍水勾纏,他家少爺哪裡?會舍得丟棄年?少青梅?也是他家少爺心?軟,可憐她之前境遇想著其中或許另有內情,所以在她剛開?始獻殷勤的時候,並未推卻太過,哪知竟長了她的膽子,不是腳崴了要攙,就是扭了腰要背……有次趁著四下無人?,竟連外衫都解了,就隻差往人?身上撲!”
“……後來事情敗露,那尤大姑娘便乾脆鬨開?來,每日哭天喊地要死要活的,嚷嚷著今生非馮得才不嫁,將忠毅侯府上下鬨得雞飛狗跳……要我說那馮德才也是太過軟弱,生怕她真鬨出?人?命來,所以乾脆捂臉認下此?事,咬牙與忠毅侯府退了婚!”
“嘖嘖嘖,那忠毅侯府好心?收留她,她竟這般忘恩負義,連未來的表姐夫都要撬?兔子尚且都不吃窩邊草,她真真是做得出?來!”
“說起來,她還是監丞的長女。
尤監丞在國子監也算得上是不偏不倚,為人?清正,怎得生出?個這樣的蛇蠍來?也不知平日裡?是如何教養的,真真是敗壞家風,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得很呐!”
……
這些?話語聲,一字不落,全都落入了站在轉角處回廊的尤閔河耳中。
他在國子監任職監丞多年?,雖才學不顯,可領職監務,諸生有過,都是由他按照監規懲戒,因處事公正,在學子中也算得上頗有些?威望,可誰知現在年?老了,卻要因為家中長女遭學子們?這般排揎。
因往日的積威,他們?現在隻敢暗地裡?說舌。
可長此?以往,不僅難以服眾,連這份差事都要當不下去!
思及此?處,尤閔河隻覺怒氣直衝天靈蓋,如何壓也壓不下,所以當日一下值,他並未直接回家,而是讓車夫驅車去往了小花枝巷,此?處他是頭次來,瞧著隻是處門廳不顯的僻仄宅院,守衛倒是甚為嚴密,門房將他好一番盤問?,若非出?示為官的腰牌證明身份,隻怕還進不去。
按理說尋常閨閣女兒?家,哪裡?用得上這麼多練家子護衛?莫不是忠毅侯府擔心?女兒?在此?處偷偷跑去與外男私會,再生出?些?什麼幺蛾子,所以看得才這麼嚴?
聽了那些?學子們?的話,顯然已?經讓尤閔河先入為主?,下意識就將女兒?往壞處想,他被婢女迎入花廳中,也無心?喝奉上來的茶水,隻焦躁地在屋中來回踱步。
這廂,尤妲窈正在院中與嬤嬤們?學習點茶,先是將茶餅掰下來一小塊,放在釜中細細碾碎,再將春後雨水燒開?,待微沸初漾時衝點細碎的茶末,直至二者交融在一處,她頗具慧根,在嬤嬤的悉心?教導下,隻區區過了兩遍水,就已?得要義,得了嬤嬤的連聲誇讚。
聽說尤閔河來了,尤妲窈眸光微亮,立即淨手?,往花廳走去。
在家中後宅,因顧忌著錢文秀母家權勢甚大,所以尤閔河常常多有忍讓,許多時候甚至可以說得上懦弱,在她受到?薄待時也隻敷衍過去,並不強出?頭,可她知道父親心?中是很顧念自己,常瞞著主?母給?她塞兩塊餅,送些?碎銀子,在她被罰跪時,也曾讓下人?偷偷送過來絮棉的軟墊……
就連這次她離家,父親擔心?在她忠毅侯府受薄待,還遣人?送了十兩銀子來,能在錢文秀的眼皮子裡?攢下這些?,已?是很不易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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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父親定是想她了,所以才特意尋到?小花枝巷來。
尤妲窈許久沒有見至親,滿心?歡喜,裙擺翩躚,腳步輕快往花廳趕。
誰知剛進門,就被澆了盆冷水。
父親背著手?,臉色比灶上燒過的鍋底還要黑,不帶絲毫感情,沉聲發令。
“此?處不能再住,收拾收拾,我這就送你回潭州老家。”
尤妲窈一愣,
“……父親這是何意?”
尤閔河原是想要耐著性子些?,畢竟他心?知肚明,女兒?與小廝私通一事實乃子虛烏有,也就是錢氏管家無方,致使那小廝看關不嚴,被人?下毒暴斃,否則女兒?豈會遭受這些?,連帶著全家上下都沒臉。
可他今日聽了那些?風言風語,也實在是心?中有氣,看著女兒?這張故作無辜的臉,更是不分青紅皂白先痛批一通。
“忠毅侯府嫡女的婚事都被你攪黃了,你莫非還有臉賴在此?處麼?原也是我考慮不周,一來想著錢氏不待見你,你若回斜香巷定然會再受搓磨,二來念著潭州天高地遠,老家產業單薄,沒個長輩看護你個閨閣女兒?家也不好過活,終究也是舍不得……所以忠毅侯打著為你養病的由頭留你在舅家時,雖說於?理不合,但為父到?底沒有說什麼,原以為你寄人?籬下,或會更加謹言慎行,將性子收斂收斂,可現在回頭看竟是錯了!@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誰曾想你非但沒有安分守己,反而將忠毅侯府攪得天翻地覆?若早知如此?,便該將你早早送回潭州,遠離京城這個是非之地。”
沒有舐犢情深。
沒有關懷問?候。
隻有這劈頭蓋臉的一通罵。
原是春末夏初,天氣漸暖,可尤妲窈卻覺得此?刻好似仿若寒冷冰窖,袖下的指尖攥成了拳,眼裡?的光也一點點散了,隻垂下頭,抿唇悶聲道了句,
“憑著那些?流言蜚語,父親便認定是女兒?攪黃了表姐的婚事?
在您眼中,我當真就是那等喪德行之人??”
“是也好,不是也罷,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我隻問?你一句,為何你到?哪兒?,哪兒?就會生出?這麼許多事端?”
尤閔河已?被這連日來的流言蜚語,攪鬨得精疲力儘,他現在已?經沒有勁頭再去探究事實真相了,隻意誌消沉擺了擺手?。
“在家時你乍然被爆出?與下人?私通,鬨到?最後還出?了人?命;
到?了忠毅侯府這頭,你前腳住進來,你表姐訂下了十餘年?的婚事後腳就被衝散了,個個都還說你與未來表姐夫有染……窈兒?啊窈兒?,這一連串的邪門事兒?,旁的女兒?家一輩子或都碰不上一件,竟全被你撞上了?你讓為父作何感想?”
“罷罷罷,為父已?經沒有心?思去細想,權當是流年?犯了太歲罷!
儘孝心?讓為父多活幾年?也好,又或者你躲避風言風語換個寶地呆著也罷……總之這京城,你是決計不能再呆下去了,這就收拾收拾回潭州老家吧,為父答應你,待再過兩年?,人?們?將這些?汙糟事忘得差不多了,我定好好為你尋門好親事,屆時你照樣可以與京城往來看你庶母……”
說都說到?這個份上,尤閔河覺著女兒?總該體諒他這一份心?,該好好聽話去打包收拾行李。
誰知她還站在原地不動,泛著盈盈的淚光,眸光中的倔強幾乎要衝出?天際,梗著脖子一字一句道,
“不!
女兒?沒錯!
女兒?不走!”
“…你忤逆不孝!…孽障!”
尤閔河被氣得兩眼一黑,幾乎就要昏闕過去,抖著指尖對?著女兒?鼻尖,先是怒罵兩聲,然後又顫著嗓子,“你以往是個最乖順的孩子,曾幾何時,竟變成此?等模樣?我是你的親生父親,莫非還會害了你不成?你還留在京城做什麼?外頭那些?編排我聽了都覺得老臉臊得慌,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能受得住麼?我隻再問?一句,你到?底回不回潭州?!”
她幾乎將唇瓣咬出?血來,由牙縫中擠出?這幾句話,
“就算死,女兒?也隻死在京城,哪兒?也不去。”
空氣停滯,落針可聞。
在憤怒攀升到?極點之後,餘下的隻有失望。
尤閔河那口心?氣忽就散了,眸光黯淡,仿佛瞬間老了十數歲。
“好,你如今主?意愈發大了,寧願留在京城丟人?,寧願仰人?鼻息寄人?籬下,寧願讓通家老小蒙羞舍棄闔家前程……都要如此?一意孤行。@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是啊,女兒?大了,翅膀硬了,連為父也支使不動你了,也罷,你願意待在此?處便待著吧,想來我也調教不了你,隻是有一樁事,我還做得了主?,我這就放話出?去給?你議親,必給?你尋個家風嚴謹,家教嚴明的夫家,屆時讓他們?來好好管教你罷!”
“你不是喜歡這兒?麼?那今後便就從這裡?出?嫁!
不會有父母端坐高堂,不會有闔家歡喜,更加不會有半文錢的嫁妝……無論是誰,隻要婚事一旦談定,你願也得願,不願也得願!”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寅時三刻, 天幕還黑著,隻東邊有些許微亮,霧氣四起, 由雨簷下滴落第一滴水……
倏然,傳來一聲杯盞落地的破碎之聲,打破了初晨的平靜。
廊下站了滿地的下人?,一個個肩聳得如鵪鶉般, 皆大氣都?不敢出,眸底都帶著慌亂與惶恐。
主院內,宜春候夫人?沈敏芬,因著熬了整夜未閤眼, 眼?下一片青黑, 聽見這動靜, 稍稍平靜的情緒又翻湧起來,她?遽然由貴妃花枝椅上站起, 瞪圓了眼?睛大喝一聲,
“都?彆攔著, 讓他砸!
砸完了屋子, 便讓他砸院子!
隻一句, 饒是他將整個宜春候府砸了,我也絕不可能允那上不得台麵的狐媚, 入我蕭家?門楣!”
沈敏芬乃將門虎女,曾在即將破城的危急時刻,懷胎在城頭持劍施令, 最終撐著等來了援軍, 因此受先帝大加讚賞,誇讚女中豪傑。
當時守城時懷的那一胎, 便是嫡次子蕭猛。
為了家?國大義,她?強撐著身體不適,根本顧不上喝藥休息,結果城雖守住了,可孩子卻因此天生不足,智商永遠停留在了五歲,所?以處於補償心理,對這個小兒子,她?是自小就?嗬護備至,千般寵萬般愛。
兒子年歲漸長,沈敏芬也動過讓他成親的念頭,可試問?這世上有哪個女子會真?心願意與一癡兒相守到?老?
雖說錢財利誘,權勢相逼之下,也自會有鬻兒賣女的門戶上杆子送,可如此終究不是什麼長久之計,她?到?底不願為為了私欲,毀了個清白?女兒家?的終身。
好在這孩子不通情事,這許多年也沒有喜歡的,此事就?一直耽擱了下來。
隻是兩日前,兒子喜笑顏開到?她?身前來,忽道想要娶妻,想要與一女子日夜相守,白?頭偕老。
原是好事。
兒子從小到?大破天慌頭一遭喜歡上個姑娘,那憑她?是誰,不管她?是否身有婚約,不管她?願不願意,哪怕是已經嫁為人?婦了……沈敏芬都?打定主意,無論用何種?手段,饒是巧取豪奪,也要全了兒子的這片心意,可就?在問?兒子那姑娘姓甚名誰,打算立刻上門提親之時……聽到?那姑娘姓名的刹那,沈敏芬不禁呆楞當場。
“這遍京城的姑娘都?死絕了?他想娶誰不好?偏想要娶那個水性?楊花,豔名遠揚的尤妲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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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眼?盲耳聾,沒聽說此女的斑斑劣跡麼?她?先是與小廝私通被劉家?退婚,後又橫插一腳讓忠毅侯嫡女與馮家?的婚事黃了……隻怕全京城的男人?都?被她?招惹了個遍!如此不知檢點的浪*□□,但凡拎得清些的尋常百姓都?不會要,更何況咱家?這等累世官宦,受獲蔭封的勳爵侯門?”
沈敏芬越想,越覺得怒從心中起。
“原也是我不夠謹慎,前陣子見他每日都?眉開眼?笑的,便縱得他在外頭玩得忘了形,可哪曾想得到?,竟讓那狐媚子有了可乘之機?
她?究竟是個什麼路數?手段如此了得?迷得猛兒嚷嚷著非她?不娶,鬨得闔家?都?不得安生,猛兒他心思單純好欺瞞,我卻是個眼?不著沙的,傳令下去,若此女還敢上門癡纏,便大棍將她?打出去,把?人?綁了捆在菜市口的立柱上,讓她?嘗嘗千人?唾萬人?棄的滋味!”
眼?見婆母心氣不順,作陪了整晚的嫡長媳金芸立馬起身,先是上前溫聲安慰幾句,又隱隱覺的哪裡?有些不對。@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婆母切莫氣壞身子。
其實細想想,此事又委實有些蹊蹺,先不說她?是否真?的與自家?小廝有染,就?說若真?是她?攪黃了忠毅侯府婚事,那忠毅侯府哪裡?還容得下她??總不能自家?女兒受了委屈,卻要去全個外甥女的臉麵吧?不得將她?當夜就?轟趕出門?可兒媳瞧著,忠毅侯府一切如舊,並未有何動靜……
再說了。
她?既然已得逞籠絡住了馮得才?,再等上幾日就?能如願嫁入馮家?,又哪裡?犯得著再來招惹小叔?她?難道不知道咱家?權大勢大,容不得她?如此造次麼?就?不怕事情敗露,兩頭都?落空,竹籃打水一場空?”
沈敏芬聞言一愣,隱約覺得兒媳婦的話有些道理,可她?現在被氣得頭腦發昏,一時間?也想不了那麼周全,隻喘著粗氣道,
“人?往高處走。馮家?區區六品,哪裡?值當與咱宜春候府相提並論?她?必是不滿足,想嫁個更好的,攀個更高的門楣!
想來還是我的猛兒可憐,頭次春心萌動,就?被這麼個狐狸精灌了迷魂藥,他以往最是孝順,在我身前高聲說話都?未曾有過,現在卻為了個不值當的女子這般忤逆,還沒入門尚且如此,我若當真?鬆口許她?嫁進來,今後豈不是要鬨得母子離心?”
金芸抬手輕拂著婆母的脊背,默了幾息之後,終是道了句,
“小叔是個犟脾氣,為了此事已整整兩日滴水不進了,總不能再讓他這樣鬨下去。
兒媳也覺著此女不堪,這門親事斷不能成,可解鈴也還需係鈴人?,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小叔餓死,不如親上忠毅侯府走一遭,一來好好查清楚那尤家?大娘的品性?,二來壓她?到?小叔子麵前解釋清楚,也好解了他的心結。”
一個曾馳騁沙場的女將,竟被個小官家?庶女愚弄,被逼到?這樣的份上,沈敏芬隻覺胸口愈發淤堵,隻是眼?下好像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便照你說的做吧,隻是我們與忠毅侯府素無往來,冒然登門顯得太過刻意……過幾日便是忠毅侯四十大壽,想來楚家?是要操辦一番的,屆時再上門拜訪吧,至於猛兒那頭,我先糊弄過去,好歹讓他先吃些米湯吧。”
說罷,沈敏芬打起些精神,傳令讓婢女由小廚房端來膳食,在仆婦門簇擁下,朝蕭猛的屋中的方向去了。
*
忠毅侯府。
嫡女退婚原是家?中大事,原該由家?主楚豐強親自過問?,可一道聖旨留他在京郊操兵,所?以家?中的一切事宜,隻得由毛韻娘獨自個兒撐著,因外頭傳得不像話,都?說女兒與馮得才?退婚之事,是外甥女在其中作祟,說得有鼻子有眼?,毛韻娘幾乎都?快要信了。
可細想想又覺得不對勁。
一來窈兒在忠毅侯府住得並不久,不過半旬,期間?馮得僅上門過兩次,且她?盤問?過府中伺候的奴婢們,都?說從未見過他二人?單獨相處過,他們還說外甥女初入府時因受流言紛擾,隻差遣婢女婆子,是從來都?不讓小廝近身的。
二來,就?算窈兒有心,想要攀附門好婚事,可為何不直接去招惹兒子楚文?昌?忠毅侯府前景廣闊,比馮家?強不止百倍,她?為何要舍近求遠,去勾誘未來的表姐夫?且女兒家?心思細膩,若說外甥女絲毫沒有察覺出兒子對她?的心意,毛韻娘是不信的,但凡她?有歪心思,也不至於為了避嫌搬去小花枝巷。
……
這些念頭在腦中滾了千百遍,幾乎折磨得毛韻娘頭都?要炸了,好在夜幕低垂時,女兒楚瀟瀟終於回來了。
經女兒嘴中,毛韻娘才?終於確定外頭那些流言都?是假的,亦知道了在斜香巷發生的種?種?…
毛韻娘當時就?被氣得急血攻心,險些暈了過去,
“因那紙婚約,這些年咱楚家?對馮家?委實不薄,官場上處處給他們打點不說,饒是他們經商虧空,也是咱家?添銀子給他們補上……就?是為了全這份識於微時的世交情誼,想著今後你嫁過去,他馮家?上下能承情好好待你,可他們到?好,就?是這般報答我們的?
你還未進門呢,那馮德才?就?這般猴急早早置辦外室,如今懷胎八月連孩子都?快生了?我金尊玉貴的嫡女兒,難道將將嫁過去就?要被強敬碗妾室茶,被多出來的便宜庶長子磕頭認做嫡母麼?!還打著我忠毅侯府的幌子放印子錢?印子錢就?沒有不沾血的,但凡出個什麼岔子,不僅你父親征戰沙場多年的功勞苦勞將煙消雲散,隻怕闔家?老小都?要去蹲大獄!”
想到?之前對馮德才?的關照,毛韻娘愈發覺得惡心,幾乎要嘔出血來,又是厲聲罵了一通。
楚瀟瀟先是幫母親順了順氣,也在一旁義憤填膺,忿忿道,
“……我隻覺得對不起窈兒。
咱們一家?沒有防範之心,識人?不清,得以讓他們在眼?皮子底下猖狂了這麼久,若當真?能乾淨利索退婚倒也罷了,可誰曾想那廝竟是個這麼沒有擔當之人?,分明是他犯錯在先,卻隱瞞了真?真?的退婚原因,甚至攀扯到?了窈兒妹妹身上……他若有何不滿,隻管刀槍劍戟往忠毅侯府招呼,何必要將一個不相乾之人?拖下水?”
慚愧再慚愧。
歉疚再歉疚。
窈兒表妹自己身陷囹圄,勢單力薄,可為她?的終身幸福,必是費了許多許多心力,才?盤查出確鑿的證據,更是親自拖著她?往斜香巷,讓她?看清楚了真?相,現在她?是如願退婚不用再進那虎狼窩,卻將無辜的表妹拖下水……楚瀟瀟的良心委實難安。
“這才?是馮德才?的高明之處。”
毛韻娘由鼻腔中呲出一聲,“若是將他豢養外室,再外放印子錢之事捅漏出去,退婚事小,違反朝廷律法事大,便隻能將話頭往些男女風月之事上引,這才?能糊弄過去,掩蓋他真?正的退婚原因。
再者,我量他也不敢與咱侯府真?正撕破臉,否則就?憑他馮家?那幾個豬頭狗腦的後輩,想要在朝中出頭混個仕途,八百輩子也不可能!現如今你是絕無可能再嫁給他,他便想著退而求其次,將歪主意打到?窈兒身上,畢竟他知道你爹心疼窈兒,就?算做不成侯府的女婿,當個外甥女婿或也能得些許便利。”
楚瀟瀟到?底未經過什麼事,哪裡?能想到?這一層,經毛韻娘這麼一說,全身都?激起一身雞皮疙瘩,攥緊拳頭,咬牙切齒痛罵一聲,
“他竟生這麼歹毒的心思?!莫不是在做夢?
我不會依的,想來父親也絕對不會答應,就?算表妹身陷流言無人?問?津,也絕不能讓此等宵小順杆來撿漏。
若她?當真?嫁不出去,這世上當真?沒有男人?識得她?的好,那我便留在閨中,與她?作伴,我們姐妹二人?共同相伴一輩子!”。
這不過都?是些意氣之言,完全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此事頗有些錯綜複雜。
那廝放印子錢打的是忠毅侯府的幌子,楚家?的子侄輩或也有可能牽連其中,又關係到?家?中兩個姑娘的姻緣前程,委實不好處理……
毛韻娘先讓女兒回閨閣休息,自己在房中思考對策,可越想越覺得煩悶,頭亂如麻,終究不敢一個人?拿主意。
於是提筆寫下一份書信,將此事落在紙上,命人?連夜送至身處京郊軍營的丈夫手上,然後又喚來兒子楚文?昌,讓他留心京中輿論,一旦馮家?有任何動向,都?迅速來報。
打探了一夜,終究得出些消息。
馮得才?那個懷孕的外室,因當日受了推搡,又在極度驚懼之下,腹中胎兒終究沒能保住,在那女子流產的當夜,就?被馮家?棄如敝履,打發去了遠離京城的莊子上……婚事婚事沒保住,孩子孩子沒了,馮得才?徹底兩頭落空。
他身上的劍傷不算輕,躺在榻上動彈不得,疼得直哼哼,被族親指著鼻子唾罵了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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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軍中又傳來消息,道他在神武營當值時,屢次三番玩忽職守,已被革職,今後不必再當差。
——若無忠毅侯首肯,軍中無人?敢動他,以現在革職的結果來看,楚豐強顯然已知道所?有事情原委,並決意要與他這個曾經的未來女婿劃清界限。
幸而皇上壓著忠毅侯在京郊練兵,否則若是身在京城,隻怕他剩下的半條命也留不住。
這接二連三的打擊,險些讓馮德才?背過氣去。
已被逼到?絕境,隻能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他忍著患處傳來的傷痛,氣息虛虛,
“快……快去請個媒婆,立即上尤家?提親。”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彎柳巷, 尤府。
放眼在整個遍京城官員的宅邸當中,尤府也並不算不上小,寬敞的六進院落, 一家?老小再加上滿屋子的仆婢,平日裡住著並不覺得狹仄。
今日卻不同。
外院放了幾十個半米高的大?箱子,個個用鮮亮的紅綢紮著蝴蝶結,堆了滿地, 讓人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
站在?箱子前?方領頭的,是個衣著喜慶,頭戴紅花的媒婆,身後跟著許多用以差遣搬遷的小廝……這從未有過的陣仗, 引得附近幾條街的街坊鄰居前來?, 在?門口伸長了脖子門張望。
媒婆的職責, 便是保媒拉纖。
如今的年?月,這活兒其實不好乾, 畢竟姻緣天注定,需得彼此?雙方看對眼, 又?得考慮門當戶對等等外?在?因素……運氣?不好, 三兩個月或都說不成一對。
可這次媒婆卻覺得十拿九穩, 畢竟尤家?大?娘撬了未來?表姐夫的事兒,已經傳得到處都是, 馮家?那廂為了她都與忠毅侯府退了婚,可見?這對男女已私定終身,指不定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
現下?讓媒婆上門, 不過就是走個過場罷了。
這婆子頗有些職業操作, 半句都不提那些不堪的傳聞,隻胭脂殷紅的臉上堆滿了笑, 揮舞著荷葉色的手帕,操著尖亮的嗓子,細細數著這門婚事的好處……
誰知?嘴皮都說破了,說得那尤夫人兩眼都放了光幾欲就要點頭,可尤老爺卻不動如山,並未鬆口,隻眉間微蹙,道要考慮片刻,擺手讓婆子去外?廳喝茶。
望著那媒婆離去的背影,錢文秀隻覺得好似水漫金山般的財富,也正在?迅速由指尖滑走。
方才她去外?院一瞧,就被那堆積在?箱中的金元銀元閃了眼,抬在?院中的現銀,少說也有兩三千兩!更莫說還有其他華貴的首飾釵鐶,及流光溢彩的綾羅綢緞……
那媒婆還說了,這不過隻是定親的誠意,以?後自還有旁的聘禮!
隻要這門婚事成了,這裡?頭有多?少油水可撈,錢文秀簡直不敢想象。
因著丈夫沒有發話,也因著被求親門戶的驕矜,錢文秀才極力忍住,沒有越過規矩一口答應,可現在?四下?無人,她卻看出了尤閔河臉上的猶豫,一時間急得額間都冒了熱汗。
“此?乃天上掉下?來?的好事,老爺究竟還有什麼考慮的?我這做嫡母的,原還擔心以?大?姑娘這樣的名聲,今後恐再嫁不出去,哪知?她倒會給自己想門路,扭過頭便在?忠毅侯府搭上了馮得才!
是,勾搭未來?表姐夫,外?頭話確是傳得難聽些,可那又?有何妨?終歸是得了實實在?在?的便宜,大?姑娘總不用一輩子老死?閨中了啊!
且那媒婆方才的話也說得不錯,家?世?相當,又?兩情相悅,這樣的姻緣上哪裡?找去?”
若這媒婆腳程快些,早來?半個時辰,尤閔河說不定確就點頭答應了。
可忠毅侯府傳來?的一份密信,徹底逆轉了他的想法?。
嗬。
什麼相見?恨晚?
什麼情投意合?
什麼為了彼此?,寧願撕毀婚約也要相守?
……
信上寫得清清楚楚,這一切不過就是馮得才的特意構陷!
那人就是個瞞著青梅豢養外?室的狼心狗肺之輩!他並非真心喜歡窈兒,隻不過將她當棋子,想要利用這樁姻緣,掩蓋自己的惡行罷了!若非這封信,隻怕連同尤閔河這個做父親的,都要被這些障眼法?迷惑了去,認定是女兒敗壞了家?風。
怪隻怪那日去小花枝巷心急,並未將一切好好盤問清楚,才讓女兒又?受了委屈。
“老爺也不必顧忌著忠毅侯府那頭。
感情這事兒,渾然沒有先來?後到的說法?,誰規定青梅竹馬十餘年?,就一定會共同相伴餘生呢?
說起來?也是馮得才與那忠毅侯嫡女緣分不到,若是早早成了親,哪裡?還有咱家?大?姑娘後來?者居上?歸根到底,皆是一個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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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文秀並不知?道尤閔河在?想什麼,見?他不搭話,隻還在?極力遊說,言語也愈發尖銳。
“……與其讓馮家?小郎與大?姑娘私下?往來?,被彆人罵奸夫□□男盜女娼,不如現在?就順坡下?驢答應提親,索性將這樁婚事大?大?方方擺到明麵上來?。
起初必是會再遭些非議,不過也沒什麼,隻要大?姑娘嫁入馮家?後,他二人能好好齊心過日子,時間一久,外?人也就明白大?姑娘的品性,曉得他們對彼此?的情意了……”
錢文秀並不知?密信上的內容。
或就算知?道了,也渾然不會在?意。
好歹同床共枕幾十年?,尤閔河自然也明白錢文秀是怎麼想的。
作為當家?主母,錢文秀從來?就不喜窈兒這個庶女,決計不會將窈兒的終身大?事放在?心上,更不會關心窈兒嫁人之後過得幸不幸福……
隻要聘金足夠多?,隻要能趕快甩脫這個燙手山芋,那窈兒無論是嫁給馮家?劉家?,還是王家?張家?,於她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可尤閔河這個做父親的,卻實在?無法?這般灑脫。
窈兒是他得的第?一個孩子,那麼懂事熨貼,乖巧溫順,直到現在?也記得,頭次聽她喚第?一聲“爹爹”時,他心裡?是多?麼歡喜,就算父女二人間生了些齟齬,他也絕不能在?得知?了馮得才為人的情況下?,為了些區區錢財,就把女兒往火坑裡?推。
若真如此?,他豈不是妄為人?
心中拿定主意。
尤閔河站起身來?,幽幽籲了口氣?,吩咐侯在?外?頭的婢女,
“去外?頭傳話給那媒婆,就說這門婚事實非良配,煩請他馮家?,另聘佳人。”
錢文秀怔愣當場,有種黃粱夢碎的惘然,過了幾息之後,也顧不上什麼體麵了,當場炸毛,尖著嗓子厲聲問道。
“為何要拒婚?老爺莫不是老糊塗了?
老爺是嘴皮子上下?一翻,哪管什麼洪水滔天?你讓我這個做當家?嫡母怎麼辦,眼睜睜看著這個賠錢貨砸在?手裡?麼?
說句在?理的,以?大?姑娘現在?的名聲,能有人上門求娶,我都要日夜燒香拜佛唱哦彌陀佛,誰知?你竟給直接拒了?是,想來?他馮得才確是人品不佳,不是什麼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可大?姑娘莫非就全無錯漏麼?一個色欲熏心,一個聲名狼藉,不正好湊一對,免得去禍害旁人?”
以?往就算心中不爽,錢文秀大?多?也會加以?掩飾,不會這般張牙舞爪。
可不知?道是因忠毅侯進了京,還是因著怨她打點家?宅不當……這些時日來?,尤閔河鮮少在?主院住,而是常留宿在?妾室慧姨娘處,二人間的夫妻溫存更是屈指可數……
怨氣?積累下?,再加上滿庭院的財物如煮熟般的鴨子飛掉,她隻覺一陣肉痛,便也隻顧著宣泄情緒。
“不願舍她嫁給馮家?,那她頂著浪*蕩的名聲,此?生還能嫁給誰?嫁給勳貴?嫁給豪門?嫁給權臣?你莫不是還盼著她嫁給當今聖上,去做金尊玉貴的娘娘不成?!
我隻一句,你若今日不鬆口應下?這門婚事,今後便休想讓我這個當家?主母,為著個妾生的庶女,四處求爺爺告奶奶周全婚事!”
這如連串炮仗般的話語,每字每句都直戳人的心窩肺管子。
尤閔河聽得太陽穴直跳,一時間血氣?翻湧,隻覺胸口心臟處傳來?陣陣絞痛,他麵色蒼白著,捂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望著眼前?這個嘴臉醜惡的夫人,終於不再抱有半分念想。
他扭過頭,不想再多?看她一眼,隻沉聲道了句,
“窈兒的婚事,今後不必讓你過問。
由我這個做父親的,親自為她做主。”
說罷,冷麵拂袖而去。
*
忠毅侯府。
毛韻娘連日勞心費力,累得病倒了,正戴著抹額斜躺在?榻上,在?劉媽的服侍下?將將喝過一次藥,才覺得精神略略好些,胃口也開了,正準備讓小廚房端些合口味的糕點來?……
此?時婢女來?報,道表姑娘來?探病了。@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自從外?甥女搬離忠毅侯府,安置在?小花枝巷的那處宅子之後,毛韻娘因著剛入京城,庶務繁雜,就再沒去看過她,隻是這孩子心孝,總是三天兩頭過來?請安,有時候若見?她在?忙不好叨擾,便又?徑直回去了。
很多?若非婢女提起,毛韻娘壓根都不曾知?道她來?過。
毛韻娘笑笑,支起身子靠在?雕花架子床背上,往腰後墊了個軟枕,立馬招手讓人進來?。
“吱呀”一聲響,尤妲窈輕身軟步踏入屋內,讓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她今日穿了身明亮的淺碧色衣裙,衣領處盤用摻著金線繡著白色的纏枝花,讓她豔麗的麵龐多?了許多?嫻靜,流光溢彩的衣料,嚴絲合縫勾勒出身形曲線,婀娜多?姿,步步生蓮。
難得的是舉手投足間,雍容華貴,風範十足。
絲毫看不出隻是個小官家?的庶女,反而像個世?家?大?族,受書香氣?浸染的大?家?閨秀。
人還是那個人。
相貌還是那個相貌。
氣?質卻完全變了。
若非毛韻娘曉得她現在?的處境,隻怕是覺得她這些時日,必是受哪個禮儀嬤嬤專門調教過。
“月餘不見?,窈兒出落得愈發水靈了。”
尤妲窈先是含羞低頭,依著規矩行了個問安禮,然後坐在?榻前?的繡凳上,溫聲關切問道,
“舅母精神可好些了?@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我聽大?夫說,病中之人需多?吃些溫補益氣?之物,所以?特做了些紅棗山藥糕來?。”
“並無大?礙,至多?再躺上個一兩日,也就都好了。”
真真是想什麼來?什麼,毛韻娘伸出指尖撚起塊紅豆山藥糕送入嘴中,隻覺軟糯可口,唇齒留香,止不住地誇讚,二人先是道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家?常,緊而毛韻娘牽起話頭來?。
“馮德才上尤家?提親的事兒,想必你已聽說了吧?
好在?文昌這孩子心思細膩,得知?馮家?要上門提親的瞬間,便立馬寫了封書信過去,道清楚了事情原委,且幸在?你父親也不至於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所以?才未能讓馮德才的奸計得逞,否則你哪裡?還能在?此?處陪我?隻怕要被錢氏那個虔婆捆回彎柳巷備嫁,不日就要塞進馮家?的大?紅花轎中……同我們至此?骨肉分離了。”
可不是。
這幾日表哥出府養生去了,尤妲窈沒個人商量,在?家?中日日如驚弓之鳥般。
她生怕馮家?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衝入門來?搶人,如在?斜香巷般欲將生米煮成熟飯……幸哉,幸哉,擔心的事情終究沒有發生。
“父親到底還是顧念著我的。”
外?甥女垂下?頎長白潤的脖頸,薄唇微抿,一絲委屈在?臉上劃過,又?瞬間消弭……
毛韻年?這個做長輩的看在?眼中,心裡?很是憐惜,輕拍了拍她落在?榻邊的手背,道出了自己心中的打算。
“你父親確是顧念著你,不僅拒了馮家?的婚事,這幾日還四處活動,似在?為你相看未來?郎君……隻是他到底是個大?老爺們,處理起內宅中事,走動起來?哪裡?有婦人方便?估計也不如我們女子般想得周全,那些郎君一個個瞧著玉樹臨風,若不細細打聽,誰有又?知?道裡?頭是個什麼芯子?你現在?情況特殊,更加要瞪大?了眼睛,絕不能再嫁個金玉其外?敗於其中的。”
“且我想著,哪怕境況再差,也該將你的婚事早早提上日程,否則就這麼熬著,熬到真相大?白那日又?有何用?女子一旦過了雙十年?華,若再想議親便是難上加難。我眼瞧著,那錢氏不將你發賣了便是好的,斷乎不可能為你的婚事奔波,而你庶母因著妾室身份,又?不好出門走動……
窈兒,你若放心得過舅母,便由我為你做主,如何?”
尤妲窈聞言,幾乎就要感動得落下?淚來?,她輕點點頭,
“舅母疼我我怎會不知?,一切但憑舅母做主便是。”
毛韻娘見?她如此?信任,心中也是一暖,乾脆將她的手握在?掌中,先溫聲問了一句,
“那你先告訴舅母,你現在?可有中意之人?
若是有了,倒也不必費事了,我先去打探打探郎子的人品,再去幫你探探口風?”
若說中意之人……倒是確有兩個。
她腦中立馬浮現出了蕭猛與趙琅的麵孔。
隻是蕭猛那頭……三日之期已過,卻仍不見?他傳來?好消息,想必是他終究未能說服雙親,同意這門婚事。
至於趙琅這邊……或是因著那日沒有趕去書齋赴約,讓趙琅徹底淡了心思,反正自那次後,他便再未相邀過。
所以?尤妲窈搖搖頭,
“沒有。”
這個答案在?意料之中。
毛韻娘接過話頭來?,“沒有也不要緊,如此?正好,舅母另好好給你相看一個。”
“五日後是你舅父四十壽辰,他初得聖恩,又?是才升調回京,接待同僚也好,親近貴胄也罷,饒是念著這是他從軍後在?家?中過的第?一個壽辰,也是要廣發拜帖好好操辦一場,那日必定賓客盈門熱鬨非凡,其中不乏有些還未成親的青年?才俊……你回去好好準備準備,那日務必要盛裝打扮前?來?,給眾人留個好印象。”
尤妲窈神情一滯,眼底都是憂心忡忡,嘴中囁嚅遲疑著,
“這樣隆重的日子……我出席會不會不太好?
舅母…我委實怕……”
可過了幾息之後,她的眸光又?逐漸恢複穩態,最後輕聲應承了下?來?,
“隻是舅母既放心得過,我便不能推遲。”
毛韻娘將她細微的表情全都看在?眼裡?,眸光暖亮,輕揚了揚眉,
“哦?
怎得?
又?不怕了?”
“外?頭關於我的流言蜚語滿天飛,可我隻要不出門,不將那些話放在?心上就行……可若是參加舅父壽辰,我便擔心在?此?等吉日,因己之身拖累整個忠毅侯府受人非議。
可我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
尤妲窈咬了咬唇。
“莫非我日日龜縮在?家?中不出門,外?頭那些人就不嚼舌根了麼?我若是當真這輩子都不見?人,反而才是如了那些人的願。
且我行得正坐得端,該心虛的人不是我,而是那個冤汙我的王順良。他都有臉在?京城中長袖歌舞,我憑何要躲?我偏要光明正大?出來?交際!
再者,那樣好的日子裡?,他們不看僧麵看佛麵,就算心中再看我不爽,理應也不會對我這個忠毅侯府的外?甥女太過造次。”
眼見?她想得明白,毛韻娘眼底也儘是欣慰,抬手輕撫著她的頭頂,
“我的兒,隻要有這樣的心氣?,那這世?上還有什麼做不成之事?
若瀟瀟能學了你半分去,我這做母親的便也可以?徹底撂開手,從此?不必操心了。”
尤妲窈被誇得麵龐微紅,直彎她的懷中鑽,
“……舅母先莫誇我,以?往我可從未參加過此?等酒宴雅集,論起來?這還是頭一遭。
那麼大?的場麵…若是窈兒不慎出了什麼岔子,舅母可不準怪我。”
這難得的女兒家?嬌俏模樣,引得毛韻娘窩心發笑,
“莫怕!
饒是捅出天大?的簍子,自有舅父舅母替你兜著!”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赴宴之事, 就這麼敲定好了。
念及舅母病情還未痊愈,說話又太費氣力,所以尤妲窈隻略呆了呆, 便退了出來,她沿著雕花彩繪的長廊緩緩而行,正要走出內院的垂花門,迎麵就望見表姐在仆婦們的簇擁下踏入園中, 瀟瀟表姐以往是個極其明媚開朗的性子,饒是見了生人也自帶幾分自來熟的屬性,也慣常愛穿些明媚顏色的衣裝。
可自從經曆退婚之事後?,肉眼可見整個人消沉了些。
臉上?的笑容淺淺的, 雖不?如初入京時那般無邪, 可卻添了幾分矜靜, 再加上著了身淺湖藍綠色的衣裙,顯得整個人愈發沉穩。
自從那日斜香巷後?, 當家主母又乍然病倒,整個忠毅侯府儼然亂成了一鍋粥。
外頭的風雨自有楚文昌頂著, 而楚瀟瀟作為家中退婚的當事人, 且又是家中嫡女, 便在內宅中頂起了片天?。她首先?應對?的,便是在馮得才被?革職後?, 馮家那群上?門一哭二鬨三上?吊的親戚,其次又要理清退婚前二人綁定?的各種人際利益關係,再者還要在母親榻前伺疾……實在是忙得分身?法術, 姐妹二人便沒有打過照麵。
可尤妲窈雖人在家中, 卻也聽說了馮母使出的那些煩擾放賴的手?段,內宅婦人耍起狠來, 都是直戳要害的暗傷,幸則從這段關係中解脫出來之後?,表姐渾然變得有決斷了許多,處理起事情來乾淨利落,連方才毛韻娘提起來,都說女兒?已很?有些將門虎女的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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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下好不?容易碰上?了,尤妲窈立即飲上?前去,溫聲撫慰道,
“……表姐,這兩日你委實受累了。”@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其實何止是累。
是心乏,是通身?的精氣神都幾近熬乾。
短短兩日經曆了怎樣的兵荒馬亂,楚瀟瀟甚至都提不?起勁兒?去想,都是以往識人不?清合該受的,吃一塹長一智便是了,可隻覺得真真對?不?起表妹,她也是事後?才聽阿紅提起,那日在斜香巷,馮得才趁著表妹無人護衛,竟喪心病狂到想要將表妹擄入院內,欲將生米煮成熟飯?幸而他沒有得逞,否則表妹豈不?是受她拖累,毀了終身??
一想到表妹曾為了護她,而遭受過那樣的冒犯,楚瀟瀟便覺得愈發慚愧,
“我不?礙的,馮家再如何胡攪蠻纏,也不?過就是螳臂擋車。
我隻後?怕一樁事,便是那日不?該負氣出走,獨留你一人應對?那豺狼,累得你……”
尤妲窈顯然知道表姐想說什麼,隻風輕雲淡笑笑,
“我亦無礙,那豺狼連片衣角都未曾觸到,油皮都沒有擦破分厘……左右事情都已經過去了,表姐切莫再放在心上?,更無必要再讓舅父舅母知曉,免得他們為我操心。”
說到底,為了擺脫掉這門婚事,姐妹二人的生活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震蕩,可隻要最後?的結局是好的,那便不?算虧。
分明相識時間不?長,可在屢遭劫難中,彼此都見到了對?方身?上?爍爍的品性德行,真真算得上?是同生死共患難,雖是表親,情誼卻更甚親姐妹了。
不?再回首過去的磨難,開始展望起美好的未來。
楚瀟瀟擺了擺手?,道了句“不?提那些糟心事”,然後?將話頭落在了五日後?的壽宴上?。
“得知父親此次是整壽,皇上?特意下了恩旨允他休假回京,三日後?就能回來了,他老人家以往常年呆在軍中苦寂一人,最是喜歡熱鬨,所以窈兒?你那日務必要到場。
對?了,小花枝巷那個養病的表哥呢?他來不?來?”
雖說起初楚瀟瀟對?那位表哥的身?份,確起過些許疑心,可若他當真有鬼,那日趁她迷失林中,他那個黑麵的貼身?侍衛,就該趁著四下無人將她殺了,斷不?會帶路引她回京,且眼見表妹在那宅子住了那麼久,到底也從未出過任何岔子,所以楚瀟瀟也徹底壓下了滿腹腔的疑竇。
說到這個,尤妲窈麵上?露出些迷茫。
“其實我也不?知道,或許不?會來吧……
子潤哥哥這幾日又入穀養生去了,什麼時候回來都是隨他心意的,未必就會在五日後?趕回來,且他這人性格孤僻,脾氣古怪,說不?了幾句話就要懟人,也不?愛往人多的地方湊……”
楚瀟瀟倒也能夠理解,
“自小在藥罐中泡大,為了活命四處奔波求醫問藥……其實也怪可憐的,性子作怪些便也隨他去吧。
且他那副內裡?虧空的身?子,其實不?來反而也是好事,想也知道那日必會來許多半大的孩子,哭鬨不?止吵鬨不?休的,若是萬一有個什麼衝撞,誘出心疾致使他當場犯病,反而不?好……”
尤妲窈點了點頭,先?是道了句“表姐說得有理”,緊而又問了句,
“表哥回京這事兒?,你同舅父舅母說了麼?”
“之前我對?他身?份起疑,原是想要稟告父親,請他老人家核實一番,可後?來出了這麼許多事兒?,便一時忙忘了,現在想來,他既拿得出族徽,又這般古道熱腸出手?相助,想來一定?是自家骨肉,我也就不?擔心了。
你之前特意吩咐過我,若族親得知他回京的消息,免不?得要上?門探病叨擾,那位表哥又不?喜歡應酬交際……我就一直沒有說。”
“不?說是對?的。舅父舅母與?他十餘年未見,雖心底記掛著他的病情,可現在提起來至多惆悵唏噓幾句。
可若得知表哥回京將養,必會憐他體弱處處照拂,兩廂見了難免傷懷,且他那心疾已病入膏肓,至多還有一年陽壽……與?其讓舅父舅母在他離世那日哭慟傷悲,還不?如一開始不?知情得好。”
至多隻有一年陽壽?
那豈不?是隨時隨地都有可能駕鶴西去?
楚瀟瀟雖隻見過那表哥一次,話也未曾說過幾句,提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到底受過人家侍衛迷林領路的恩惠,又覺得那張臉生得實在過分好看?,隻得扼腕歎息一番,“真真是天?妒英才”,尤妲窈聞言也免不?了神情一黯。
正要再道些閨中瑣事……
此時忠毅侯府的嬤嬤上?前來,道壽宴將至,煩請楚瀟瀟移步去後?廚再確認下菜色,尤妲窈眼見她庶務繁雜一時脫不?開身?,便也不?好再叨擾,告彆之後?,扭身?回往小花枝巷去了。
*
夜晚的山林在璀璨月輝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肅穆,夜風不?僅將所有枝椏都吹得簌簌作響,也將蒼鷹的啼叫與?野獸的低吠遠揚,在無儘的黑暗中,仿若有種神秘又恐怖的力量蟄伏已久,隻待獵物入籠。
曲折狹小的山徑儘頭,傳來吱呀作響的車咕嚕聲,兩輛車架悠悠行駛而來,連同車夫與?在旁禦馬護衛的小廝,約莫攏共隻有六七個人,山路崎嶇不?平,碎石頗多,車前懸掛著的那塊“馮”字木牌,隨著車身?而微微晃動。@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車上?坐著的,正是馮得才。
他雖才學平平,可之前因著與?忠毅侯府的婚事,依舊很?被?族中耆老們看?重?,無論是錢財還是資源皆任他調遣,合族都盼著他青雲直上?之後?,能扶植族親兄弟,誰也未曾想得到,他竟昏頭犯了錯,被?忠毅侯府嫡女退了婚,甚至連神武營的差事都丟了,還使出諸多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徹底遭了忠毅侯府的厭棄。
樹倒猢猻散。
以往馮得才得意時處事猖獗,現一蹶不?振了,自是人人都要來踩上?一腳。
馮家雖說家世不?顯,可族中不?乏其他在朝中任職的子弟,若是受到此事波及,遭那護短的忠毅侯打壓彈劾可如何是好?且若是他私放印子錢之事一旦被?捅漏出來,隻怕全族都要被?連累,所以族中耆老經過商議,決定?徹底與?他撇清關係,甚至將此人名?字都從族譜除名?。
馮得才在處處碰壁,遭儘了冷眼嘲笑的情況下,明白這富貴繁華的京城是再也容不?下他,心灰意冷之下,隻得收拾細軟獨自個兒?回老家。
罷罷罷,功名?利祿這輩子是宵想不?上?了,可好在多年來斂收了不?少財物,也足夠他安度餘生,樂享晚年了。
馮得才的身?軀隨著顛簸的車架微微搖晃,正百無聊賴自我安慰著……驀然,隨著車夫的“籲”聲,車架頓停在了原地,他眉頭一蹙,提手?撩起垂落的車帷,蹙著眉頭問了句“怎麼了?”
車夫並未說話,隻睜大了眼睛惶惶望著前方的暗處,流露出驚恐萬狀的神情,馮得才亦察覺出了不?對?勁,側起耳朵,隻覺漆黑的古林深處有異樣傳來……
先?是傳來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音。
然後?那聲響越來越密,越來越急,刀劍摩擦激烈地碰撞著,在暗夜中甚至能看?見四濺的火星,好似一場卷著風馳電掣而來的狂風暴雨,令人無法抵擋!
深夜的暗謐,讓人根本分不?清林中究竟藏了多少人。
好似被?千軍萬馬包圍,壓根不?可能有還手?的餘地。
“冤有頭,債有主。
我等漏夜前來,隻為取馮得才一人性命,其餘閒雜人等,若想活命便速速離去!”
這世上?舍命護主的忠仆少之又少,性命攸關之下,壓根沒有半分猶豫,立即作鳥獸散逃命去了。
在車前悠悠燈籠的燭光照射下,馮得才的麵龐扭曲到了極致,他驚惶到眸光震動,腳底一軟跌落在車架上?。
得罪的人太多太雜,他一時分不?清究竟是誰要置他於死地,隻淚涕橫流,將頭磕得框框作響,“若我以往有何處得罪之處,煩請各位大爺開恩,饒小的一條性命,這車上?的細軟我可儘數不?要,權當是我孝敬各位……”
現下求饒,卻是遲了。
黑暗中人眼見那些奴仆小廝逃得差不?多,是時候改動手?了,打頭的首領便微微扭頭,冷聲朝身?側的屬下們吩咐。
“主上?吩咐,莫讓他死得太痛快。
那便扭斷四肢,避開要害,戳幾個不?致命的血窟窿,再將其扔去禿鷲穀,讓他眼錚錚看?著自己被?鳥獸啃食乾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