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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拂曉 探青 104091 字 29天前

第三十一章

秦昭明離開的那一日是大晴天。

太陽驟然從東方跳躍出來, 驅走蒙蒙晨霧。

薛聞起得格外早,指揮著秦昭明將早就浣洗乾淨的白梅花瓣混著檀香水揉麵。

雖說是為了秦昭明踐行,可誰讓他手勁大, 這般揉捏出的麵團筋道又柔韌, 擀製出的?餛飩麵皮落在湯中才晶瑩剔透、薄如蟬翼。

而作?為事主,秦昭明不僅樂於?被?指點還會故意找話, 一旁正在看顧火候的?喬承東都沉默了。

他無話可說。

原先想著怎麼能讓太子殿下乾活,讓我來!

然而太子殿下心裡?想著:想代替我?不想活了?

習慣了。

偌大的?灶房本應是他們最後的?相處時間, 但因為多了個喬承東, 薛聞實在不知該要說些什麼, 比起局促倒好似多了幾分羞怯。

低頭抿著的?酒窩都更加明顯了。

等梅花餡兒成了便用五出鐵鑿弄出樣式來, 將餛飩皮兒包上, 一個個撒進用文火慢慢熬煮的?蜜湯裡?,猶如潔白錦鯉。

出行湯餅, 到家食麵。

前途錦繡, 大吉大利,她的?心意都在這一碗湯餅裡?。

兩人並肩緩步而行, 倒沒有?什麼太多話可以說, 等到城郊荒蕪之地?, 見到通達路上的?一行人騎馬等候之時, 薛聞才有?一種真實感。

這次是真的?要走了。

兩人同時頓下腳步,秦昭明憶起昨日他等待的?那個回答。

——靠在搖椅上的?人溫潤無害, 好似容納世間苦痛的?神佛, 可她麵露慈悲,卻低頭不言, 未曾讓信徒滿意。

——神佛判下罪行,未曾垂憐忠誠她的?善信。

“薛”

妙語連珠的?人三?緘其?口, 秦昭明遠目看著親衛中心閒置的?那匹馬,馬鞍精美舒適,他還專門?讓人帶了大氅。

他是想將人帶回京城的?。

不管願不願意,她要跟他回去?。

但他剛開口,薛聞有?些冰涼的?手掌就觸碰在了他下頜上。

薛聞想要為他整理身?上的?鬥篷。

比身?形頎長的?薛聞還要高?上一頭的?秦昭明順從地?低下頭,將臉頰借機貼在薛聞掌心內。

高?高?在上的?他做出這種動作?無異於?在隻會呲牙咧嘴用鋒利的?牙齒狩獵的?狼群中最凶悍的?狼王,在某個明亮的?夜對著玉璧般的?皓月發出一聲?長長的?嚎叫。

調子婉轉,十分有?儀式感的?對月流珠。

月亮早就馴服了狼。

而眼?下秦昭明歪著頭蹭薛聞掌心的?動作?,無異於?比對月流珠更為馴服。因為他距離月亮隻有?一步之遙,卻未曾含在口中。

“你會想我麼?”他問?。

“會,肯定會。”薛聞忍俊不禁,壓抑的?心情變得柔和起來。

她慶幸,不是隻有?她一人在不舍。

“會想你,還會在神明求他保佑你。”

秦昭明的?索求被?一一滿足,所以有?些飄飄然,驕傲地?揚眉卻還要嘴硬說著:“那些都不準的?,否則前朝武宗便不會滅佛,信仰代表著可控,都是上位者借此?來安撫民眾的?。”

轉頭他又問?:“從來沒聽你信這個,所以是我獨有?的?是麼?”

薛聞抿唇,上輩子她倒是為人沐浴齋戒祈求平安過,但這輩子還是頭一遭,於?是對上圓溜溜期待的?眸子,她哪好意思?打斷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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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冀,肯定開口:“當然,隻你一人有?。”

她這可不是欺騙。

她這就是瞞一下,反正上輩子的?事兒這輩子還沒發生。

眼?看兩人耽誤時間越來越久,即便城郊行人再少,薛聞怕這一行人打草驚蛇,太過引人注意。

天色也暗淡下來,她總歸是怕霜雪到來的?。

臨走,她看著這一行人,終究將心底裡?壓抑很久的?話踮起腳輕聲?在他耳邊說道:“你未曾隱藏,我也能夠猜得到你是喬家人。”不論他自稱喬昭,還是來接他的?喬二公子,薛聞都看在心裡?。

“此?行回京切記剛過易折,要小心為上。”

上輩子見麵時他心緒難免帶著陰冷與審視,雖然她並不知曉為何一世家子會落得在宮裡?做內侍的?下場,但終究這輩子已經更改,不會重蹈覆轍。

還有?有?些話她不知道該不該說。

薛聞猶豫,正準備離開之際腰間被?攬住,她再一次直觀地?感受到秦昭明的?力氣。

兩人靠得極近,距離危險到他隻要一低頭,就能夠吻上她的?唇。

怎麼,怎麼可以這樣

她來不及考慮太多,轉念想到若自己怕改變就不會救下阿昭這一條人命,難道又怕彆?的?改變了嗎?

於?是趁著秦昭明說話前,趕緊彆?開臉:“還有?,匈奴虎視眈眈,多年沉寂雖有?交涉但還稱不上殊死之戰。”

“隻因為上次交戰時歲幣尚存,可若他們沒錢了,又有?京中之人裡?應外合,朝廷危矣。”

上輩子和匈奴爆發的?那場大戰纏綿已久,永昶帝禦駕親征,卻依舊節節敗退。

她知曉的?消息便是永昶帝率軍誅殺匈奴把持朝政的?左賢王,匈奴再一次內亂,主動議和投降。

這些事告天地?喻百姓,她記得清清楚楚。

若她重生,能有?機會改變眼?前人的?機會,那時候也能夠改變更多的?機會:“若日後跟隨太子,切記邊陲布防不可外泄。”

她深吸一口氣:“若是可以的?話,阻止太子殿下禦駕親征。”

不論當時朝野上下對繼位後雷厲風行的?永昶帝有?何看法,但他做的?動搖世家根基,給寒門?士子入朝為官的?機會就足夠名垂青史。

所以,若是可以,讓他不要禦駕親征。

薛聞沉浸在自己思?緒中,不知對麵的?秦昭明那雙狹長的?眼?眸露出費解的?神色,卻又在她抬頭時很好地?將自己掩藏。

幽深的?神色如同一張灰蒙蒙的?大網,薛聞還不知道在她麵前向來懂事的?秦昭明究竟多麼克製自己,才未曾將她全部籠罩。

良久,他沒有?說話,利落地?翻身?上馬。

但在薛聞眼?裡?,駿馬、紅衣、少年,他戴上一個詭異恐怖圖樣的?麵具,猩紅的?披風飄揚出風的?形狀,隨著他的?策馬打出一個漂亮的?旋兒,他勒緊韁繩禦馬踱步,眼?裡?好似包含著千言萬語。

“你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來京城對麼?”

這是他的?底線。

她的?身?上有?太多的?謎團,不論於?公於?私,他都應該遵循心底的?想法,將她永遠放置在視線之內。

但他偏偏在這很短的?時日內學會了壓抑自己的?野望。

——身?為國朝太子,再珍貴不過的?瑰寶都唾手可得。

可偏偏遇上薛聞他需要很多很多耐心釀造舒適的?溫度讓她慢慢放鬆,不能引起絲毫警惕。

為了最終的?結局,他願意慢一些。

隻要她堅守底線,那麼他可以好好忍耐,偽裝成一個成熟的?獵人。

反正,她現在不會回京。

薛聞點頭,沒有?絲毫猶豫。

兩人對視著,最終秦昭明先策馬揚鞭。

他的?身?形遠去?,赤紅的?披風如同摧枯拉朽烈焰燃燒,強烈的?色彩和灰沉沉的?天有?著強烈的?對照。

如同劃破天際的?劍刃,滾燙而鋒利。

而她在身?影離開視線後,朝著反方向走去?。

素麻裙袂拂過地?上雜草,紅繩挽起的?長辮子垂在肩上,因著她臉上的?笑,寒風吹過她的?麵頰,都好似風在親吻。

這一年,快要過去?了-

曹國公抱病,沈今川作?為長子帶著長孫幼弟在老家服侍父親,在他早有?準備的?運作?之下得了個賢名。

炭火燒得很旺,暖閣裡?熏得人眼?睛生疼。

府裡?的?府醫十分驚奇,他想了許多辦法都不見好,等著沈今川來侍疾時甚至委婉開口:“國公身?體不好,恐怕熬不過這個冬日。”

因為看幾位公子長大,說的?全部都是肺腑之言:“公子不如早些打算,抑或者備下壽材,好為國公衝一衝。”

眼?下之意,若有?需要,恐怕要早做準備。

但沒想到他第二日來便聽聞曹國公大安,這簡直從閻王爺那裡?搶來一條命。

沈今川沒有?開口,裹著大氅的?他矗立在風雪之中,如玉做的?人物。

冰冷的?光被?六棱窗分割成一個一個細小的?光點,落在他的?身?上,明明暗暗。

鋒利的?匕首鑲嵌著朱紅色的?寶石,他掀起寬大的?衣袖,眼?神冰冷如霜雪,看著血液蔓延出如玉的?肌膚。

血落在藥罐裡?。

大夫看著此?景驚訝的?瞳孔瞬間放大,隻覺眼?前充斥著荒誕。

他屏息凝神,在看著沈今川臉色之時斟酌開口:“這或許便跟前朝烈女鑿腦救父一般,公子如今割肉喂親,曹國公不藥而愈也是段佳話。”

沈今川容色稍霽,大夫也不再執著要為曹國公請脈一事,這般識相下剛一出門?便從小廝那裡?收到了一大包銀子。

老大夫越過門?檻望從小看著長大公府公子,在他渾濁的?眼?內看不真切。

老了,老了。

這世道早就該是年輕人的?天下。

年長者,就不該占著位置不鬆手,不然,惹人嫌啊。

他也該,服老了。

沈今川無閒暇時間來為大夫思?考心事,在他們這種人眼?裡?隻有?能不能用這一條法則,而這個老大夫注定和曹國公府在一條船上,免於?紛爭。

這個冬日誰都不好過,他要做的?也隻是想讓大多數人都好過些。

為父請辭不算常事。

可他割肉喂親,這才算。

隆冬,曹國公府長子沈今川割肉喂親,曹國公沈克不醫而治,本朝孝聞增一。

此?後曹國公遁入空門?,一心探求菩提,不願再問?世事。

上旨請爵位交由長子繼承,折子壓在中央,帝未允。

但收到消息的?沈今川自認已經成了大半,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畢竟本朝延續前朝舊俗,不論辭官或是彆?的?,一定要三?辭三?讓才算名正言順。

上輩子父親去?世沒有?給他任何緩衝的?空間,昌平帝壓製,定要他為父服喪三?年後才可繼承爵位。

而永昶帝繼位後雖說要收拾世家勳貴,但沒讓他繼續守孝,給了他應有?的?國公之位。

如今孝道再加上父親請願,他必定會順利坐上國公之位,任使昌平帝也無法壓製他該有?的?爵位。

而隻要繼位的?並非永昶帝,那不論是哪一個皇子,皇位就絕不會坐得安穩。

這樣情形之下即便非他扶持的?皇子,也不會主動為自己招惹是非,甚至還會因為他置身?事外,主動來招攬。

反倒等到了最後或許會儘收漁翁之利。

暖房內放置著精致的?博山爐,散發嫋嫋青煙,濃鬱的?香氣貫徹整個房間之內,屋內輕紗羅綢,地?上鋪著柔軟的?、踩一下仿佛就要陷進去?的?地?毯。

室內家具皆由昂貴的?沉香木製成,散發著屬於?木材的?淡淡香氣,雕刻著精致繁瑣的?牡丹花紋,雨過天晴瓷器分外溫潤,插了一支含苞待放的?梅花枝子。

轉角處用的?大小一樣的?珍珠,一下一下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奢侈又清貴,有?著濃鬱的?個人喜好。

一眼?望去?,仿佛身?在雲樓宮闕,瑤池仙境。

他獨自站在這裡?,老家的?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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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活得跟個人精似的?,自然不會來這裡?討嫌。

唯一能夠來到這裡?的?,唯有?他的?親信小廝:“回稟公子,果然不出您所料,少夫人又換了藥方,是是”小廝欲言又止,想起那血漬呼啦的?場麵他就忍不住一陣乾嘔。

他實在想不明白少奶奶這是圖什麼,八十老翁但凡有?些家底病了都想請大夫,怎麼他們家少奶奶就活活等死呢。

沈今川眉頭一皺,轉過身?子,連聽都不願意聽,直接讓人退下。

手裡?是已經傳來已久的?信箋,來自京城,來自他現在的?妻子薛阮阮,這上頭的?每一個字他都摩挲過無數次。

上書寫著:“夫君為公,我為母。”

源自之前他說過的?一句源自禮記的?“天下為公”,不知怎麼的?,在薛阮阮聽來便演變成這樣,好似“天下為公,我為母”,也沒有?什麼不可。

但這種啼笑皆非的?信箋,在沈今川看來卻是在他的?引誘之下,薛阮阮會將他期待的?那個人再一次送回身?邊。

——即便薛阮阮無法,讓阿聞出出氣也好。

他們已經分離得太久,甚至還隔著生死,讓他擠壓太多的?情緒。

此?時此?刻,在和他記憶中如出一轍的?房間布置,才能夠讓他流露出一絲脆弱。

沈今川想起他掀起蓋頭是那雙氤氳著淚珠的?眼?眸,回想起從前她受過的?所有?冷待,所有?的?冷言冷語,還有?她在大廈將傾之時沉穩堅韌,撐起整個門?第。

昔日薛阮阮的?算計不算高?明,但誰也想不到會有?人拿命來博死後惦念。

他從前多心疼薛阮阮,如今便多恨她。

恨她把他當成一個傻子來愚弄!

——直到上輩子他纏綿病榻,才願意承認他愛上了薛聞。

——愛上了那個罔顧長姐性命、勾引姐夫、貪慕虛榮的?薛聞。

——可直到最後,薛聞狠心到不顧名聲?,也沒來病榻前看顧他最後一眼?,未曾知道他的?心意與悔恨。

——他悔恨因當年誤會冷眼?看旁人欺辱於?她,看著她在後院艱難摸索,把自己打磨得光滑,悔恨他發現得太晚太遲,又礙於?自己顏麵不肯低頭。

想起她這輩子出現時候的?驚慌無措,還有?那一日裙擺拂過門?檻時的?翩躚,最後是那一場抱病回府的?借口,用來逃避和他的?再一次會麵。

阿聞,你也怕重蹈覆轍嗎?-

“爹爹,祖父已然大安,不知兒子可否上山入廟,向祖父請安?”外頭傳來長子沈寧還帶著稚嫩的?聲?音,將沈今川從過往思?緒中拉回。

他站起身?來視線遠望,便看著自己一雙兒女聯袂而來。

兒子沈寧穿著一身?妝花百獸補服,進退有?度,看著就有?精神氣。

而套了件絨毛比甲的?女兒沈穎低著頭一言不發。

他招手讓人進來,看著這個與他幾分相似的?一雙兒女,好似和幾年後在他病榻前乖巧溫馴一遍遍替他回話說著“阿娘還未過來”的?兒子對應在了一起。

時間重疊,他呢喃問?道:“這裡?,你覺得,你娘會喜歡麼?”

——上輩子,他抱病之時便隻能居住在為薛聞建造的?房內,隻可惜從來未曾等來它的?主人。

沈寧八歲,自幼在府中被?萬千寵愛,又因為他是孫輩唯一的?男丁誰都不能壓過他一頭,脾氣極其?霸道,連他同胞姊妹都懼他。

而他比沈今薔強的?地?方在於?,他未來也會有?爵位,所以他要臉麵,他會掩飾。

聽了父親這話沈穎沈寧一起抬起頭來張望四周。

沈穎下意識想說這種風格阿娘不會喜歡,阿娘最討厭梅花驕矜做作?,偏在冬日裡?開,阿娘不喜歡太過柔軟的?長毛毯子

但手臂傳來一陣痛意,她話在嘴邊囫圇了一下,一旁的?沈寧點點頭,稚嫩的?臉上滿是欣喜:“爹爹心意,娘一定會喜歡的?。”

伸手滿懷慈愛地?摸了摸虎頭虎腦的?乖兒子,對著不善言辭小家子氣的?女兒歎了一口氣。

他誌向遠大,不知女兒在聽到他歎氣時一瞬間蒼白的?臉色還有?滾落下的?淚珠。

沈今川隻感歎,原先他未曾看出薛阮阮眼?裡?隻有?自己,從無孩子,教出來的?女兒也慣隨了她的?模樣。

幸好阿聞最擅長教孩子,上輩子連穎姐兒都能教導得落落大方,這種賢妻,他自當不願錯過。

更何況他會將所有?的?阻礙一一清掃,會讓阿聞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姑娘。

沈今川看著自己重新布置後的?居室負手而立,如同沒有?登基的?王者,展望著他的?王國。

不論從前如何,這一次,他們有?一生的?時間可以慢慢來彌補。

而這一次,他會讓薛阮阮求仁得仁,來為他和阿聞之間的?錯過贖罪-

京城裡?剛剛下了一場雨。

寒冬的?雨帶著冷氣,如冰錐似的?刺骨。

等到雨停了,被?陽光暈染的?雲彩十分漂亮,雲蒸霞蔚,陽光隱藏在雲海之下,將整片天空渲染燃燒成火燒雲的?轟轟烈烈。

那瀲灩的?赤紅吞雲吐霧,直叫人連眼?睛都舍不得眨。

一幅壯麗美景。

城門?口車轍印子有?些年頭,雨水在裡?頭彙成一汪河流。

沉澱的?水汪泛起漣漪,倒映著疾馳而來的?馬隊。

隨著聲?音遠望,一行馬隊策馬而來,其?中幾人戴著昆侖奴麵具,上頭圖騰詭異,筆畫凜冽,讓人不敢靠近。

但值守城門?之人和尋常百姓不同,他們的?職責便是篩查所有?可疑之人。

讓能進京城的?百姓進來,讓不該進來的?百姓永遠都隻能在京城外頭。

轟轟烈烈的?馬蹄聲?震懾雲霄,在城牆之上本麵露不虞的?將士張彆?致遠望著其?中一人的?駿馬,立刻眉開眼?笑。

看著急馳而過的?馬匹揚起來的?黃土倒也沒有?尋常氣焰,粗糙的?臉上掛著抑製不住的?笑意。

一旁頗有?些眉清目秀的?小將領王岸皺了皺眉,先斬後奏示意下屬攔阻,婉言提醒頭領:“東宮那邊許多月沒有?動靜,不若咱們先好好審查一番,也好對上頭有?個交代?”

“太子殿下脾性溫和,咱們是為了大局考慮,想來不會為難我們。”

太子都病得起不來了,朝野之上人人都知道太子之位隻怕要帶到皇陵裡?麵,他們還懼怕個什麼太子威嚴?

另一小將也應承說道:“是啊,張將軍,茲事體大,不如我立刻去?請湯將軍過來,兩位將軍一同審查,也好杜絕彆?有?用心之人帶兵進京。”

他笑了笑,張大個子語氣絲毫沒有?對上峰的?恭敬:“湯將軍有?權力來審查,而張將軍正好是個聰明人,自當識時務,知道何為俊傑。”

張彆?致哼笑,玩味地?看著這兩個湊上來的?人,一個顯而易見,湯家的?隨從,還拿今日不在崗上的?湯家人壓他。

這倒也能想明白。

南王一係嘛,反正看著就是和太子一係挑事。

一看這行人便是東宮衛隊,而太子現在抱病在身?,誰都不知道接下來如何。

南王身?為長子,身?份比太子殿下低一籌,覬覦之心昭然若揭。

倒是另一個,奇哉怪哉,平日裡?也看不出來到底是哪一邊的?人,不顯山不露水的?。

娶的?妻子前些時日喝喜酒時也隻記得是個沒落貴族的?女兒,這時候露頭來違抗他這個直屬上司的?命令,怪哉。

被?兩個人緊緊盯著,張彆?致咧嘴一笑。

兩人同時想,成了!

但張彆?致這個從未站隊哪個皇子、出身?草莽、全靠軍功的?匹夫從來不走尋常路,他大喝一聲?:“陛下親令,東宮屬人,免予搜查,立刻放行!”

眼?看著隊伍休整完便要駕馬離開,張大個子急得熱鍋上的?螞蟻——湯將軍怎麼還不來,該不會還在溫柔鄉裡?吧?

這可是相公親自交代下的?大事!

雖然他也不知究竟是什麼大事,但命令便是要對可疑之人嚴防死守——絕對不能讓任何有?東宮標誌之人進入京城。

否則提頭來見!

這個命令讓他們湯將軍都被?下放過來做著守門?賤業,可見茲事體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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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見人都要出去?了,裡?頭還沒有?湯將軍的?動靜,張大個子想著若此?事成了豈不能入湯相公的?眼??

更何況這張彆?致除了軍功外無靠山無背景,但凡湯將軍來了便不敢這麼說。

要不——

電光石火間,他大喝一聲?:“給本將軍攔住他們!”

說罷,掀起袍子提著劍便往城下而去?,自從說完那幾句話便沒有?開口過的?小將麵色猶豫,最終還是一鼓作?氣同樣衝了下去?。

不論他們究竟是誰的?人。

但此?刻隻有?一種想法。

東宮式微,此?時那東宮立威是借機效忠的?最好時機。

兩人前後跟一陣風一樣衝下去?,眼?見那威風凜凜一行二十餘人都在城門?外頭,心下稍安,更加猖狂起來——連東宮自己都知道今時不比往日,他們還有?什麼理由小心翼翼?

“搜,仔細查驗令牌,看看是不是有?人膽大包天冒充官員。”

張大個子氣勢洶洶地?下來,橫眉看著這行人絲毫沒有?下馬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朝著身?後的?下屬示意:“你們耳朵聾了啊,還不快些將人帶下去?仔細搜查?”

一聲?嗤笑從人群中響起,分不清是誰。

但身?後無人行動,眼?前人又不把放在眼?裡?的?行為徹底惹怒了準備建功立業的?張大個子,拿起劍來就想要借此?立威。

轉念一想,不對,將身?後一直跟著自己的?小將推出去?:“你去?,收拾他們。”

而後冷笑著扯著白眼?掃視城門?所有?將士:“藐視朝廷法度,你們就是這麼當差的?嗎?”

全然未曾發現將士們看他的?眼?神看屋頭傻子差不多。

唯一被?他煽動的?小將正是原先早早機緣巧合下受了曹國公府提拔之人,聽了他這個命令便拔起劍上前,挑了一個在凶神惡煞的?身?影中寬肩窄腰、位置在最邊上的?軟柿子。

——刺啦。

劍劃過劍鞘的?聲?音。

而那軟柿子顯然已經害怕到不知如何是好了,小將躍躍欲試,卻見眼?前一道白光寒芒閃過,還未來得及反應,那柄曾經讓他引以為豪的?劍刃就這樣劃破了他的?脖頸。

臉上的?笑像一張手藝極其?拙劣的?麵具凍結,根本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倒在地?上。

而他捂著鮮血淋漓的?脖子,在氣絕之際都想不明白。

分明劍在他的?手上,死的?人為什麼是他?

一切來得太快,根本來不及反應,但被?張大個子儘收眼?底。

他瞳孔收縮連連後退幾步,等聽著奔馳而來的?馬蹄聲?心臟像是剛燒開的?沸水,咬著牙站定:“你這可是襲擊朝廷將士!”

“你想反了不成?”

“來人啊,快將這反賊”

被?一而再再而三?當成軟柿子的?人沒有?說話,血液迸濺在神秘的?麵具上,更添了幾分詭異。

那雙骨節分明的?白皙手掌拿出帕子來擦了擦手,而後又小心翼翼地?放在懷裡?。

漫不經心間他拿出一個看不出細節的?器物:“東宮屬人,立即放行,誰敢阻攔。”

“斬、立、決。”

說著他有?些玩味:“本不想在城門?前當著百姓們鬨這種事,但顯然有?些將領食君之祿,卻罔顧家國,把城門?當作?你家院子,如此?,便按律例行事吧——”

馬匹一聲?嘶鳴,握著韁繩的?人沒有?絲毫停留,本氣勢洶洶的?張大個子在這一刻逃也似的?讓開,卻在低頭之際看到了插在自己脖子裡?的?令牌。

一行人轟轟烈烈,身?後有?一個雀躍的?聲?音喊著:“太子殿下千歲,太子殿下千歲!”

而被?張大個子期盼已久,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湯將軍在鮮血迸濺的?那一刻,馬匹下方稀裡?嘩啦地?冒出一股水流。

戴麵具的?男子,秦昭明“心慈手軟”地?放過了這位湯將軍。

畢竟,有?人在有?名的?大善人湯則鎮的?把持下,湯家絕對不會放過既丟了顏麵還辦事不利的?人活下去?。

秦昭明向來嗤笑這些用民脂民膏來裝點門?麵,表麵上光風霽月實際上醜陋不堪之人,讓他們死在自己人手上,是他為數不多的?一個樂子。

“走!”

此?後,一路暢通無阻。

城牆之上,張彆?致遙遙行禮。

守門?的?將士因為湯家兩個頭頭自己找死樂的?壓不平嘴角,誰喜歡一邊說著“賤業”一邊還要讓他們上交孝敬的?上峰?

這不,撞上鐵板了。

太極殿。

已近年節,朝廷已然封筆。

昌平帝難得幾日清閒,卻又開始籌算著將四妃空置的?二位填滿,宮裡?的?世家貴女們紛紛活絡起來,惹得太極殿內熱鬨非凡。

冬日的?風穿堂而過,讓被?暖爐弄得熱烘烘的?宮殿內綢縵翻卷,娘娘們步搖碰撞,發出清脆悠揚的?聲?音,伴著絲絲甜蜜笑聲?。

素來最為嚴以律己的?禦前總管腳步匆忙,同昌平帝一般大的?年歲一邊喘息一邊奔跑著,越過層層侍女和花招儘出的?娘娘們,走到坐姿懶散身?形慵懶的?皇帝麵前,壓抑著激動,小心耳語:“陛下,東宮異動,太子殿下有?消息了!”

酒杯裡?醇香的?酒液灑在地?毯上,無人關切。

昌平帝霎時間站起身?來,大殿絲竹聲?隨之斷絕,眾人屏息凝神,等待著帝王的?命令。

他頓了頓,又坐下來。

對著身?邊人說道:“去?,宣旭兒進宮。”

“那太子殿下那裡?”

“太子既然已經無事,朕自會處置南王!可若朕不護著南王,太子真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如同全天下的?父母一樣,年輕時想做出豐功偉績名垂青史的?昌平帝,如今年歲上來,也隻是一個對蠢笨的?孩子有?些偏愛的?人。

可農家隻有?仨瓜倆棗、銅盆瓷碗都能因為分多分少而起波瀾。

何況這些兄弟之間分的?是萬裡?山河,算計的?是人命啊。

陛下這般一直偏袒弱一方,試圖維持平衡。

村口小兒都知曉石頭換不來他手裡?的?白饅頭,更何況還是從不肯吃虧的?太子殿下。

薛聞沒有?因為秦昭明的?離開有?任何反常。

隨著年節將至,時間好似慢慢地?緩慢起來,連天好似也在眷顧辛勤了一年的?百姓,唯一有?些變動的?便是秦昭明離開當日,他們隔壁院兒換了一個深居簡出的?老奶奶居住。

看起來比蔡大娘要大十來歲,但精神很好。

薛聞從和查查做最後對賬後宣布封賬,從密密麻麻的?數字內擠出一抹頭緒問?著:“我這幾日沒有?出去?,想來他們家應當怕衝撞便沒有?宣布,但我們要儘儘心意。”

說的?是進山被?狼咬死的?那個娘子。

雖說狼被?絞殺後山裡?安全了些,但死去?的?人命終究沒有?辦法再回來。

查查鄭重點了點頭,她愛跟人嘮嗑,就是老嘮著嘮著遠離重心。

她們兩個在交際上各有?毛病,但因為薛聞大,所以她把打聽事這個任務交給了查查。

一旁的?苦丁茶已經冷透,查查撐著頭看好似有?用不完氣力的?薛聞,心想姑娘好似又長高?了,還好看。

她今天悄悄捏了一把娘子的?臉頰,像剝了殼的?荔枝!

雖然她沒吃過,但她見過啊。

眼?看著薛聞又開始忙碌,查查忍不住問?:“姑娘,你沒有?思?念誰嘛?”

薛聞瞪大了眼?睛,酒窩都消失了可見鄭重:“我才沒有?想阿昭!”

查查:“”

她其?實隻是想問?姑娘有?沒有?思?念梅姨娘。

第三十二章

太子病弱, 遍訪名醫。

朝廷世家風聲鶴唳,都認為?但凡太子能?夠下得了?床榻,便不會放任自己病危消息傳遍京城。

各方?勢力輔佐著想要扶持的皇子你方?唱罷我登場, 要知道, 當今昌平帝除了?長子南王、次子太子殿下外,已經序齒的皇子還有十三位。

沒人會覺得太子還能複起。

沒人希望太子還能

依誮

?起複。

但就這尋常的一日, 京城刹那間?好似油鍋裡滴進了?水花,嘩啦一聲, 瞬間?翻湧起氣泡。

東宮勢力大張旗鼓地進京, 絕對不隻是為?了?擺架子殺個人, 東宮勢力早在太子冊立的那一刻太傅、伴讀等天然的太子一黨已經成立。

所有人都明白, 太子黨羽, 馬上就能?重新登場。

而前?頭幾個世家女所生,排行在前?的幾位皇子, 在太子消失這段時日無往不利, 明白了?權力的曼妙。

又在太子消息傳來之時,忽然意識到什麼叫做投鼠忌器, 什麼叫做你想娶我家女兒可?以, 讓我明目張膽支持你, 不行。

所有人都等著東宮下一步的消息, 試圖找到下一步該要如何站隊的依仗。

世家控製文化,想要打破王朝變遷, 千百年地將自己姓氏流傳下去;

勳貴貴族想要變成世家, 流傳千年又能?夠掌握王權。

尤其是許多?一等世家,在經曆過?前?朝世家巔峰, 能?夠主宰朝廷大權,甚至更迭禦座上的皇帝之後, 如何能?夠坦然接受自己逐漸沒落。

可?大安朝因?前?朝皇帝仇恨世家、對有功之將卸磨殺驢,這才有了?太祖皇帝帶兵起事。

王朝該換成功,多?少?淵遠流長的世家覆滅在前?朝對他們的打壓中,又有多?少?世家今時今日十不存一。

諸多?名不見經傳,祖上或許是馬賊、閽人、商賈之人,都隨著戰功和女兒號稱自己成為?世家,排在世家譜係中前?列。

大安朝讓老牌世家們最不安心之事便是從建立之初,皇權沒有對世家的懼怕,知曉世家可?以沒落,甚至可?以代替。

也正因?為?如此,老牌世家急著要將已有“天下為?公”理念的太子拉下馬來,換成他們支持的皇子。

再?一次回到他們可?以主宰朝堂,在百姓中隻知x家,不知皇帝是誰的時候-

流光剔透,暗藏玄機的博山香爐內暗香浮動,璀璨奪目的如同龍宮宴席的相府之內,主人湯則鎮的耳朵裡全是壞消息。

“當場便溺!當著城門諸多?屬官,諸多?百姓,那麼多?雙眼睛,你怎麼能?做出這般有辱門楣之事?”

湯則鎮長子湯佳問年逾四十,早就因?世家氣度講究喜怒不形於?色,效仿父親氣度高深讓人捉摸不透,卻?因?今日城門鬨出來一事而氣急敗壞。

“大堂哥,我也不想這樣啊。”在下屬副將麵前?鼻子向來衝著天上的湯將軍跪在地上怯怯懦懦,卻?又想表達出“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湯家名聲在人間?”的氣概。

顯然他也知道自己丟了?多?大的一個臉,他也知道自己想要活下去,必須裝作不怕死。

不過?怕死之人想要裝作不怕死,在旁人眼裡更像個笑話。

湯佳問指著他的手都顫抖起來,罵他爛泥都是侮辱了?爛泥,他可?真是有辱斯文!

罵歸罵,湯佳問看了?眼負手而立,手掌摩挲靠山石的父親,小心問道:“但是爹,外頭百姓也不知曉這是咱家族人,頂多?當個樂事說一說。”

“身為?一個士人被貶去做了?閽人,您又不肯說究竟為?何,他心裡也難受。”

閽者,守門者之賤也。

彆說百姓了?,就連旁的世家聽了?都不能?將這個便溺的“湯”和建寧湯家有任何瓜葛,根本不沾邊啊!

當然,湯佳問不是出於?情感才來保人,純粹是因?為?他們家不論本家分支,能?夠成才的真的不多?。

姑奶奶和離歸宗後前?任丈夫死了?,他們都願意為?了?名分再?將人送回去作為?未亡人來守寡,更何況是族內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士人。

湯佳問雖說不敢說,但心底裡一直盤算著他爹真是老糊塗了?。

能?擺在湯則鎮書房內的靠山石本應絕非凡品,形似青山、色調強烈,濃墨重彩的好似一幅山水畫映襯在上頭。

但在湯則鎮手中的這塊質地嘈雜,除了?幾道水墨痕跡鮮明外無任何特點?。

他聽了?兒子的分析沒有開口,隻摩挲著經年以來輪廓都變得圓滑的頑石。

這個靠山石,是秦旭出生那一年他在北嶽機緣巧合得到的。

這麼多?年,不論底下人孝敬了?多?麼好的石頭,他都未曾更換過?,後來底下人知曉他的意思,改口誇讚他這塊石頭天然去雕飾,難得的瑰寶,這才讓他心情愉悅。

“現在最要緊的,便是東宮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還有陛下那裡究竟哪種態度。”

“太子門下欺人太甚!”湯佳問咬牙看著自己父親,全然失了?風度。

倒是湯則鎮他臉色淡然,銀白的頭發寬厚的身軀,好似一位和藹老人。

他沒有任何喜怒,可?許多?人的生死就在他一句話之間?,良久,他帶著褶皺和淡淡斑點?的手輕輕敲擊在石頭上:“就按你的意思去辦吧。”

兩人還未來得及高興,外頭就衝進來一個小廝裝扮之人。

剛被赦免了?人剛站起身來想要戴罪立功攔一攔這個無法無天的小人,緊接著就被迎麵一腳給踹在地上。

湯佳問顯然認出衝進來的人是誰,即便如此他的臉上也是青一陣白一陣,聽著身後一聲輕咳連忙低下頭行禮,這才維持住風度。

“二姥爺,怎麼辦,他一定是回來了?。”

“他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絕對不會放過?我的,城門的事就是明著朝我示威啊!”

在秦旭眼裡莫說是踹了?一人,便是他要打死個人,人都得半死著爬起來朝他謝恩:多?謝南王賞賜。

他根本不會在意踹的究竟是誰,一進來便直撲湯則鎮麵前?,眼裡的惶恐快要溢出來,再?配上他出生十七年從來未曾穿過?的粗布料子,對他來說簡直堪比臥薪嘗膽。

“禦前?那個太監總管現在傳口諭讓我進宮,這會不會是他早就被太子收買,假傳聖旨故意引我進宮然後借機殺了?我?”

湯則鎮示意他人退下,然後看著在他麵前?踱步的秦旭,聽著他最後一句話時反問:“你說陛下口諭傳你進宮?就在你知道消息之時?”

“是,前?後腳。”懼怕讓秦旭不再?嘴硬,倒顯得難得的乖順。

這般乖巧的秦旭,讓習慣了?看猴戲的湯則鎮也增了?幾分慈愛。

難得和顏悅色:“這事究竟是東宮放出來的迷霧還不得而知,但眼下陛下宣召你進宮必然是為?了?保住你。”

連陛下都知曉太子的邪性啊

其他人或許會因?為?時間?忘記,但湯則鎮這個一輩子都在朝堂這個深淵裡攪風攪雨的人沒有遺忘在太子“病重”之前?,昌平帝和太子就已經政見不和。

逐漸年老的帝王和風華正茂繼承人,誰看了?甘心服老?

“萬一父皇也護不住我呢?”

“秦昭明那個雜種,瘋起來可?什麼都敢啊。”

“你現在知道怕了?,你當時怎麼不斬草除根?如今春風吹又生你就老老實實按我說的做!”

湯則鎮那點?慈愛在眼前?人蠢而不自知的狀況下再?一次崩盤。

“可?”

“沒有可?是。”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這是殺人不見血的鬥爭,你當這是你王府裡和妻妾過?家家嗎?”

“退一萬步,太子就算真的回來,但凡想要光明正大地奪得皇位,也絕對不敢跟你動手。”

五指有長短,掌心手背的手還有厚有薄,更何況還是帝王家。

道理再?一次掰開了?揉碎了?說給秦旭,他這才懵懵懂懂地離開,但他聽明白了?最後一句話:“雖然你文比不上太子,武比不上太子,但你純孝,就足夠讓陛下喜愛。”

一個不會對帝王產生威脅的人,才會讓他放心喜愛。

但這話聽在秦旭耳朵裡就成了?簡單的:陛下更愛你,秦昭明比不上。

秦旭覺得自己傳說中飄飄緲緲的神仙洞府,在遇到主人時才算伸出雙腳,有了?根基。

銥誮-

大安朝的東宮是縱觀史書唯一一個建在宮外的東宮。

不過?因?為?秦昭明是皇朝第一個太子,身為?“第一個”,乾什麼都是祖宗家法。

畢竟,昌平帝雖說繼位極為?順利,但他從未做過?太子,甚至太祖皇帝一開始隻將他當作賢王培養。

太祖皇帝同元配喬皇後是患難夫妻,兩人共有三個兒子,其中兩個兒子跟隨太祖皇帝一同上陣殺敵,死在戰場上。

第三個兒子一直養在後方?,當做接班人培養,可?天有不測風雲,還沒來得及取大名就沒了?。

直到追封太子之位,名字才塵埃落定。

彼時建寧湯家早已經跟隨太祖皇帝,昌平帝早就出生。

但太祖要立皇太弟,後來一字並肩王戰死沙場,太祖又在宴席上說他的侄兒有他風範,該接下他的擔子。

直到後來,喬皇後一脈和一字並肩王一脈全部無存。

跟著太祖打江山的妻子、兒子、弟弟、侄兒一個個化成牌位上一板一眼的字,其他的人再?也不會跟太祖皇帝道家常,隻剩下昌平帝一個獨苗。

皇位沒有任何疑問,太祖皇帝卻?始終沒有立太子。

秦昭明出生沒幾日就喪母,小時候被昌平帝親自撫養,再?後來在宮裡的“東宮”。

再?後來有了?軍功不想待在宮裡,直接繼承了?當年給一字並肩王建立的王府,改換門庭成了?東宮。

配置的小朝廷一應俱全,班底全是大儒清流,提拔的都是他的親信,還將前?朝太子對外通訊不便的弱點?給補足。

那時候父子之情是最深的,昌平帝是真的盼望他的兒子能?夠成為?一個好皇帝的。

而被萬眾矚目的秦昭明在鬨了?那麼一出之後什麼都沒乾。

他從並州這麼快回來,就是為?了?這個效果?,讓他們把伸出來的爪子都老老實實收回去!

士人以前?都說自己是儒生,表明他們是聖人弟子,是傳遞聖人思想的正統。

可?那時候聖人思想還不是正統,他們那些弟子要麵臨著重重危難,也正因?為?聖人身體康健才能?平安傳遞自己的思想。

但隨著王朝更興,聖人思想成為?主流,隨著知識隻在內部流轉,世家便有了?。

他們把握著知識、擁有了?隨之而來的特權、田地等等。

有了?就不想失去,他們認為?應該生生不息地流傳下去。

莫說是秦昭明這個太子有傳遞“天下為?公”的意思,組織的科舉考試選拔寒門被世家破壞。

便是聖人活到現在說起“天才為?公”,都得被世家打為?異教,立刻絞殺。

秦昭明明白那時候自己太過?著急,但事情總要做了?才知道,他的想法也從未更改過?。

世家哪有那麼光鮮亮麗,弘農楊家還是因?為?分了?西?楚霸王的大腿才建立起來的。

即便他身為?皇朝的繼承人,他心底也明白,沒有一個皇朝會永垂不朽,但有世家把持,那一定又亂又久不了?。

隻不過?現在他需要長長久久的打算,更因?為?薛聞學會了?文火慢燉。

他隻讓喬承東回家,該說的不該說的喬承東自己有數。

再?讓人將他帶回來的兩個狼崽子給洗乾淨。

然後讓京兆鄭家如今的宗子鄭雲起前?來東宮,再?然後他屏退所有,緊緊盯著薑逍。

薑逍感覺自己心都要跳出喉嚨眼了?。

他在腦海裡把近的從蔡大娘那偷吃一塊點?心、乾活時候偷懶,遠的從小時候尿床誣陷自己妹妹的缺德事兒全部回憶了?一遍,然後聽著太子殿下鄭重其事地問:

“淮陰侯在京應該帶著薑遙一同來了??”

“那你幫我問問她們,原先全然不怕,但驟然間?怕黑無法入睡,怕密閉之地,會心跳加速出冷汗,究竟因?為?何故?”

“還有普通人有沒有掐算的本領?”

“若也會有的話,於?身體、壽數上可?有影響?”

秦昭明並非會被美色衝昏頭腦的色中餓鬼,也全然不是因?為?情愛而瞎眼的傻子。

他清楚薛聞身上所有的疑點?。

清楚她所有的改變。

甚至薛聞自己可?能?都不曾知曉她改變了?很?多?。

查查雖然言語有分寸,知道有些話咬死不能?說,但在有刑訊手段而且被列為?自己人的秦昭明套話下除了?最緊要的,什麼都說了?。

——“姑娘原先不怕黑的,倒頭就能?睡,睡得可?香了?。”

——“姑娘怕小地方?麼?這我倒是沒有發現,不過?姑娘以前?願意坐馬車,現在倒寧願騎馬,雖然我也不知曉她什麼時候學會的。”

——“姑娘當然不止蔡大娘一個親人啊,姑娘以前?最聽她娘的話了?,隻不過?很?奇怪,姑娘說走就走,也沒說過?想她娘這件事。”

謎團、怪異。

他想要弄清楚薛聞身上的變化。

他不是討厭薛聞身上的疑點?。

他是不喜歡薛聞有秘密,而他並不知曉。

秦昭明到最後都覺得自己該要順應自己的內心,將薛聞直接帶回京城,然後借機讓淮陰侯好好看看,該找哪個神仙找哪個神仙,該喝安神湯喝安神湯。

她本應該,就在他的咫尺間?,就在他的眼眸裡。

但不得不說,薛聞用這些時日的相處將他改變,他的血肉、心境完全已經被充斥到富足,再?也沒有那種連靈魂都在喊著饑餓,叫囂著吞噬的時候。

所幸薛聞她說任何人都無法動搖她對京城的抗拒,所以他願意等,等有了?萬全之法,再?慢慢來。

而非,他分量不夠,所以拒絕。

薑逍聽了?前?麵的話麵色古怪,等聽到後頭才正色起來,話不用說透,聰明人已經明白,而後他深施一禮:“是。”

“太子伴讀,薑逍領命。”-

等薑逍走了?之後,從小看著秦昭明長大的東宮總管看著他怎麼稀罕也稀罕不夠,眼淚朦朧。

“老奴,差一點?沒法跟死去的皇後娘娘交代。”

若是從前?秦昭明他對這種真情流露會手足無措,下意識地逃離,但現在他抬起手來,拍了?拍身形早已不再?高大的長輩,說道:“叔叔,我娘會很?欣慰,你一直在我身邊的。”

東宮總管還沒來得及驚喜,太子殿下就已經讓女官進來,宣召他的命令了?。

“原先的草木不要動,多?種些牡丹,還有,將那盆流金浮闕給放在主殿。”

“床帳不要這樣密實的,換成薄紗,透光的那種。”

“”

半年沒活,一朝要加班的女官腦袋麻麻地。

但太子殿下還是事無巨細地說完了?,換成一句話就是:他原先安排的寢殿真是一無是處,全部按照新的要求給我換了?!

最後的最後,他說:“最要緊的,將如今京城時興的衣裳繡樣、款式拿來給孤。”

女官:“太子的服製都在規格之內,男裝”也不會有太多?變化。

她沒說完,就見遇神殺神,遇鬼殺鬼,威名讓匈奴都怕了?的戰神太子那昳麗俊秀的麵容上好似多?了?一抹紅,偏偏一本正經說道:“女子衣著。”-

東宮是真的能?熬。

鬨出那麼大的事全京城都知道,南王躲著進宮後就沒出來,跟著年祭,跟著還沒封王的皇子還有公主們一重重宴請下來,東宮愣是什麼動靜都沒有。

轉眼又是新的一年,大安的百姓早就習慣昌平作為?年號。

上元節馬上就要到了?,傳說天上的神明會在這一日賜福百姓。

上元節到來,就說明春天很?快就要來了?。

薛聞想著人生在世就全靠盼頭,盼除夕、盼上元、盼來盼去,一輩子就過?去了?也很?好。

但她沒想到,比春天和上元更快一步的,是蔡大娘帶來的,匪夷所思之事。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父母?”

第三十三章

薛聞上輩子經曆過兩種不同的上元節。

在她還年幼, 身邊之人還沒有考慮起她的婚嫁,最大的煩惱便是吃不?飽的時候,她也有跟著爹娘一同出門, 遊覽京城燈會時候的模樣。

那時候她被嬤嬤牽在手裡, 那力道很大,抓得她很痛。

但她眼裡隻記得熙熙攘攘

?璍

的人群, 如?同白晝般的燈光還有一朵朵響亮而又絢麗的煙花。

那時候她的個子?矮,嬤嬤又隻看她想看的, 並不?會因為她這個麻煩而停留, 所有的一切都是驚鴻一瞥, 卻又在她心間烙下?凝重的痕跡。

後來她讀《元夕》, 分不?清究竟是她回?憶起當?時的細節, 還是借著詩詞幻想。

但她很喜歡那個節日。

她嫁進曹國公府時存在著幻想,隻可惜新婚之夜便讓她的幻想破滅, 後來連想起都會道一句惡心。

但不?論?再難薛聞都淌了過去?, 連最為挑剔的老夫人和沈今川的親娘都沒有辦法再明晃晃地挑她不?是。

永昶帝在位那幾年後宮閒置,除夕不?宴請官員, 但上元節偏偏會宣召命婦入宮祈福。

世家勳貴進行清掃, 有些?不?敢冒頭, 有些?躲都來不?及, 倒讓薛聞這個資曆淺但品階高的“小?輩”,連續幾年站在最好的視角, 看到綻放在蒼穹之上的絢爛綺麗的煙花。

近到, 仿佛隻要?伸出手,星子?也會在她掌心中。

第一年的時候同她在佛堂熟識的夫人越過人海, 喪如?考妣地跟她耳語:“聽說陛下?好人妻,你年歲小?生的又好看, 可小?心些?。”

薛聞忍俊不?禁。

陛下?英明神武,便是不?良於行也能成?為千古一帝,想要?什麼?得不?到。

更何況,陛下?可從?未露麵。

想讓一人看煙花,便宣召所有命婦進宮這事兒讓任何一個受製於人的小?皇帝做出來都不?稀罕,但若說這事放在雷霆手段登基的永昶帝身上,便太像樂子?了。

求而不?得,寤寐思服完全和永昶帝不?沾邊啊。

他的風格若真喜歡不?應該直接強取豪奪,封貴妃、封皇後,如?有反對立刻貶官嗎?

她在宮牆上看了三年煙火,後來又看了許多年。

在她記憶裡,上元總是帶著美好和絢麗,好似天上瑤池,都比不?上那一日市井風光。

恰如?人間或許本沒有神,但因為有人,後來就有了神。

即便薛聞也知曉小?時候她被?抓得那麼?緊是街上有拍花子?的,人越多的地方是非也就多。

但薛聞沒有想到,她自認自己活了很久可以用曆儘滄桑來形容,耳朵裡表明光鮮亮麗實則一團汙垢的事兒多了,仍然?沒有想到會有這種離譜之事。

那時她正在做花燈罩子?,早就用材料炮製許久的竹條增加了韌性,嚴絲合縫地將框架擰出,再用絲帕上的布料將它纏起來。

薛聞想得好,但做出來完全和想象的二模二樣。

她忍不?住去?拿唇脂,用工筆細細勾勒出一朵牡丹在上麵。

薛聞很滿意?自己製的這盞燈,忍不?住先找了一樽半殘的蠟燭放了進去?,火光映襯著牡丹層層疊疊的花瓣,花色妍麗,光影流轉。

也就在這時候,蔡德上進來說:“老孫家簡直就是瘋了,拖著姑娘這麼?久沒有下?葬,要?在今日給姑娘辦冥婚!”

薛聞被?燈框上遺漏的毛刺猝不?及防紮了一下?,血從?指尖滲出,她卻來不?及思考指尖上的疼痛,腦袋裡一片空白,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什麼??”

“年節在前,大家夥都沒心思管這白事,也怕忌諱,更何況那孫娘子?也算小?輩。”

“本來以為孫家不?驚動周圍人悄悄把這事給辦了,沒想到拖延這麼?久,現在說商量出一個好日子?來,要?給他們家姑娘和另外一家夭亡沒有娶妻的郎君辦喜酒,直接葬在一處。”

——“母親既然?已經囑咐不?願打擾爹娘安寧,你又為何違背母親意?願,將她墳塋安置在爹娘邊上?”

薛聞好似被?什麼?重重擊潰,嗓音帶著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喑啞,難以置信地問道:“——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父母?”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般兒女?

一切一切,分明哪裡都不?一樣,但又好似全部都一樣。

“孫娘子?在世的時候,一個人撐起這個家,不?僅要?奉養她那個愛喝酒的爹還有三個弟弟妹妹,怎麼?如?今去?世,還要?被?榨乾最後一點價值?”

她淚眼蒙矓,聲音不?知究竟是問著蔡德上還是想問上輩子?的沈寧。

——“在世之時,我?為沈家奔波,撐起整個門楣,為何要?將我?唯一遺願也篡改?”

“阿聞,你啊。”蔡大娘歎了口氣。

“彆想得這般極端,或許孫家人隻是不?忍心女兒在泉下?無依無靠,給她找個依靠。”

這個消息仿佛一張黑色的大網,將人籠罩在暗影裡頭,直直地壓著人喘不?過氣——“她爹一醉酒就會打人,他們家之前不?讓她出嫁,省得她將賺的銀錢分給夫家,怎麼?這時候來了心疼。”

薛聞的頭發又黑又軟,被?梳成?一條長長的辮子?盤了起來,上頭簪了朵小?巧的梅花,露出她如?同孩童一般執拗的眼睛。

蔡德上的視線落在桌上,花燈內的蠟燭燃燒著,過高的氣將畫在燈罩上的唇脂消融,猶如?牡丹泣血。

她頓了頓,不?知該要?怎麼?和薛聞說。

“你都說了孫家姑娘跟你說過父母不?讓她成?婚一事,若是父母這次真是為了她好呢?”

“你要?知道,天底下?無不?是父母,咱們外人不?論?怎麼?想都不?對。”

這話蔡德上說出來自己都不?信。

她要?是信這話,也不?會給出生便是侯府小?姐的薛聞留下?她這條後路了。

但蔡德上年歲大了,如?同薛聞當?場營救阿昭一樣,若蔡大娘自己處置,隻會好好招待人家,等人走了後再通知官府。

兩人之間沒有什麼?對或者不?對,隻是滿不?在乎而已。

她也沒有想到,薛聞一個剛及笄的小?姑娘,竟然?對生死?之事比她一個邁進棺材裡的老東西還要?“計較”。

看著薛聞已經站起身來,準備出去?弄清楚,蔡大娘嘴上煩躁,但心裡好似被?暖呼呼的蜜水給沁了一下?。

她也是獨身一人。

她也怕遇到這種事。

她不?願意?薛聞招惹事端,但感動薛聞願意?仗義執言。

“你素來小?心,我?沒什麼?可囑咐你的。”

蔡大娘溫熱的手指替薛聞擦拭淚珠,道:“不?論?發生什麼?,彆在外頭哭。”

“天冷,凍臉。”

這話像是某種預警,薛聞點點頭提著裙子?便跑了出去?。

她心裡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話本裡單刀赴會的人物,去?討一個公道。

為誰討都行-

孫家離得遠。

薛聞帶著家裡雇的嬸子?一同坐著驢車過去?的。

隻一進院裡,破舊房屋裡麵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散開了,隻剩下?零星幾個。

她視線越過正在熱火朝天的人們,看見了粉色的、橘紅的、藏藍色的各色紙紮,充滿刺激性的色彩在她眼裡竄上竄下?,顯得彆樣熱鬨。

薛聞的指甲不?長,深深地陷在掌心也沒覺得疼,算給自己鼓了個勁。

一進去?,那孫夫人便逃也似的回?避眼神,薛聞心下?一沉。

留下?的零零散散幾個人裡,都是來湊熱鬨的,小?聲說著:“你們看見沒有,咬得不?成?樣子?了,但仵作說了,她不?是被?狼咬死?的。”

“是勒脖子?上吊沒的。”

又見薛聞年紀輕,故意?說道:“你啊,托生在蔡大姐家裡,真是比孫家大丫有福氣,不?然?你做起生意?,招攬起客來,可比孫家丫頭受歡迎。”

“不?過這親事尋得也好,都在地底下?誰也不?知道她底細。”

嬸子?原本就喜歡薛聞這個脾氣好的少東家,經曆了薛阮阮一事後護著薛聞更是跟護犢子?似的。

薛聞還聽不?明白鄉間話裡意?思,嬸子?就已經跟外頭的炮仗一樣炸了,氣勢洶洶撲上去?:“你說的什麼?話?你在人家家裡這麼?說,你在我?姑娘麵前這麼?說,不?用蔡大姐在這裡,我?先撕了你的嘴。”

帶著

憶樺

嬸子?來便是這樣的作用,但薛聞遲遲地才反應過來這幾人話裡的意?思。

她原先沒有和孫家娘子?說幾句話。

隻記得這是一個很愛乾淨的人,比她大上幾歲,話裡話外卻很局促,身上瘦得皮包骨,卻有一把子?力氣。

孫娘子?說她家老爹愛喝大酒,娘身子?不?好,還有還沒懂事的三個弟弟妹妹。

她想到食肆裡幫忙,就洗碗洗菜就行,外人看不?見她不?用怕丟臉。

她還說,羨慕薛聞有名字,她也想有個除了大丫之外的名字。

薛聞忽然?意?識到自己曾經緊緊記著的上輩子?記憶沒有用,真相就在眼前,她卻也成?了一個袖手旁觀的“惡人”。

嬸子?一個戰三四個絲毫不?落下?風,這麼?大的動靜躲在外頭泡茶的孫夫人愣是沒有露麵,傳言中脾氣暴躁的孫老頭一聲都沒吭聲,沒用薛聞加入幾人就逃之夭夭。

一間四麵透風難透光的房子?,她坐在裡頭,思緒放空,什麼?都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等過了許久,門才吱呀一聲響起,孫夫人推門進來賠著笑:“薛姑娘怎麼?來了,也不?怕衝撞,你還能記著我?們大丫,大丫也就知足了。”

“我?明明給了你們銀錢,足夠買地來安葬,為什麼?還要?這麼?對她?”

“你年紀小?,一個女孩若一輩子?找不?到一個依靠”孫夫人彆開眼。

“她很好,是你們投喂著親情的欺騙,摻雜著蜜糖的外衣,讓她含淚吞下?,必須當?你們一家的牲畜。”

“究竟是要?為她找個依靠,還是要?榨乾她最後一點價值?”

——沈寧,你究竟是要?讓我?死?得其所,還是因為我?死?在外頭會“丟人”?

那張看不?出年齡的粗糙麵容,驟然?彙聚了一大汪眼淚:“女兒家不?都是這麼?過來的,怎麼?她就是不?明白——若她想明白,不?就不?用這個下?場了。”

薛聞想起剛才那些?人嘴裡說的脖子?上的傷,翻湧的震驚讓她一瞬失聲,而後她唇瓣顫抖,直接問道:“你有什麼?臉麵在我?麵前哭?”

“她不?是誤入山林被?狼咬死?的,她是走投無路吊頸自殺的!”

“你個小?丫頭片子?,仗著有幾個閒錢就敢在我?家裡撒野——”薛聞還沒有說完,從?裡間一直裝死?的孫老頭冒出來,一身酒氣,臉色整個都是通紅一片,眼睛瞪的像是要?從?眼眶中墜落出來,凶惡的像傳說中會吃小?孩的鬼怪。

孫夫人一見他這樣害怕得不?行,立刻跪在地上抱著他的大腿,試圖阻止他如?同打家裡人一樣打薛聞,哭喊著說:“她沒那個意?思的,你彆動手啊。”

嬸子?一聽就來勁,正要?上去?理論?,薛聞一把拉住她護在身後。

看著一腳踹開人的孫老頭氣勢洶洶跑到她麵前要?伸出那個蒲扇大的手掌,她拔出鑲嵌著寶石的匕首橫在麵前。

因為醉酒失去?理智的人瞬間有了腦子?。

“這不?是清楚什麼?人可以動手,什麼?人不?可以嗎?”薛聞心裡有戾氣,她知曉,所以她縱容著心底的戾氣在這個時候笑了出來。

風吹起她鬢角散落的發絲,姿容淩厲,平和溫柔的五官因為氣勢而變得清俊攝人,因為常年身在高處,如?今更是怒氣讓她綻出了難以掩蓋的凜冽。

就像廟堂裡的神明。

“我?要?告訴你們,給孫姑娘婚配這件事,我?不?同意?。”

“老子?是她老子?,你不?同意?有個屁用,你拿著把破刀嚇唬誰?當?老子?是嚇大的?”被?薛聞戳破沒什麼?本事隻剩下?暴躁的人瞬間來了精神。

“我?從?來不?嚇人。”

“她在我?這裡簽了賣身契,她活著是我?的人,死?了也是我?的人。”

“我?給你們的銀子?花著舒服嗎?你們若是再敢提起這件事,我?就一並把你們告到官府——你們是她爹娘不?假,但她簽了我?的賣身契,那就是我?的財產。”

“你個黃毛丫頭——”

“你客氣一些?,我?不?僅是黃毛丫頭,還是你們債主,不?然?你們就把那一日拿走的銀子?還回?來。”

薛聞臉色很難看,但笑得越發燦爛,往日隻會映著盈盈水波的眼眸被?淩厲的眼神裝點,翻湧著鋪天蓋地的寒意?。

她環視了一眼這一對完全不?一樣的夫妻。

丈夫整日酗酒,卻人高馬大,妻子?柔弱不?堪,卻能乾家裡所有的家務活。

現在他們一個僵直地站著,想要?服軟又怕沒麵子?,另一個的腰從?始至終都是彎曲的。

夫妻對拜分明是一同拜下?的,卻隻有女子?再也沒有直起身來。

薛聞想,這或許就是她意?識到了和阿昭的親近,卻又不?能再進一步的原因。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這種日子?,她不?想再過一遍。

所以,關係就止於現在,就很好。

“你就不?怕大丫怨你嗎?就因為你,她要?孤苦伶仃一輩子?!”

薛聞勾了勾唇角,看著哭得傷心的孫夫人,彎腰說著:“騙騙彆人就罷了,彆把自己騙過去?了。”

“你我?都知道,沒有一個女人的夢想,是離不?開男人的。”

薛聞提著裙子?,拿著匕首朝後揮了揮,示意?:“記得我?說的話,不?然?就還錢哦。”-

嬸子?驚訝得無以複加。

她就沒見過這樣的薛聞。

但嘴裡囫圇半天,隻想出來一句:“真簽了賣身契啊?”

薛聞淡笑不?語。

當?然?沒有。

唬他們的。

但孫姑娘不?會寫字,簽契之時用印尼蓋手印,覺得好看便在同一張紙上多摁了好幾次。

薛聞也沒有想到,會在這時候被?她用上。

但她沒有孫姑娘的賣身契,卻有查查的賣身契。

查查是被?父親裝作走失賣給同村,又被?同村賣給人牙子?。

查查也曾經想過回?家,但那人連麵子?都不?願意?再偽裝,想把查查賣第二遍。

——幸好有賣身契。

如?今薛聞不?敢回?頭看這個院子?,生怕想起來自己便覺得物傷其類。

她上輩子?就像一個瓦罐,雖然?表麵不?好,卻有用。

等到碎在地上了,不?僅沒用還會嫌棄她擱腳,所以能用她來博一個“好名聲”,是最正常不?過的是嗎?

天色黑了。

冬日的天氣黃昏永遠是一刹那的短暫。

就在那一會,天色便暗了下?來,但早就準備好的燈籠顯露出絢爛的光輝,人潮逐漸擁擠。

她一路平靜,等回?到家時見查查帶著幾個孩童在石板上寫字,他們說,長大了想要?抄書。

薛聞在兒童的童稚言語中怔愣著,在熙攘中獨樹一幟,整個人好似要?淩空飛去?-

上元圓月高照,不?似除夕無月。

點點星子?配上枝頭細雪落在梅枝上,極儘妖嬈妍麗姿態,清風今日不?徐不?疾,在上元還未開始之時,嗅聞到梅花香氣,讓人從?心頭到骨子?裡,都不?由?為之一清。

曹國公看破紅塵,意?欲出家,陛下?已經下?了一道折子?挽留,可都知道實際不?過就是要?給自己兒子?一個爵位。

正因如?此,今日代表曹國公府來的並非曹國公本人、國公夫人和長子?,而是長子?、長媳,他們兩夫妻伉儷情深,酒過三巡後便被?宮人帶著前往專門用來待客的偏殿。

殿內幽深僻靜,並無金貴嘈雜之物,唯有墨寶懸掛,白瓷娉婷,風雅天成?。

宴會還未正式開始,一對小?夫妻如?此恩愛也讓人忍俊不?禁。

薛阮阮有百般情愫要?說,有千般委屈要?訴。

在一進殿內知曉隻有他們二人之時,就忍不?住想要?撲進夫君懷裡一訴衷腸。

但剛回?京的沈今川如?同不?解風情的木頭一樣冷淡,直直問道:“你一直在京城,可聽過東宮之

銥誮

事的傳言?”

他在老家本想好好等著三辭三讓,驟然?收到京城裡東宮異動的消息。

消息傳來時已經隔了許多日,等他進京時已經上元之日,他全然?是個聾子?和睜眼瞎,什麼?都不?知道。

他甚至都開始想,上輩子?是不?是有同樣的事。

第三十四章

他儼然就是一個睜眼瞎!

而他回到京城的時間太過著?急, 本來?還想要將自己好不容易在城門招攬的人叫過來?問一問細節。

誰知依附他的微末官員之子說:那人因為當日?阻攔東宮之人,被一劍砍了。

多麼精簡概括的一句話,多麼乾淨利落的殺招, 可對?安排已久的他來說簡直便是噩夢。

他甚至懷疑, 是不是太子就在這一行隊伍之中,趁此機會已經回了京城?

薛阮阮睜著?那雙秋水剪瞳的眼眸, 鬢邊的步搖泛著?光暈,眼裡翻湧著?無?辜媚色, 若非臉上彰顯氣色的妝容顯得有些僵硬, 美人本應如畫。

她不明白沈今川為何會問這個。

她能知道這種事嗎?

哪有正房娘子管這些庸碌事, 夫君當?真好生奇怪。

沈今川在開口沒等到回答時候就明白自己問錯了人。

眼前不是那個情緒穩定, 能從蛛絲馬跡之中抽絲剝繭找出?最優解的薛聞。

可笑的是他因為眼前這個除了美麗毫無?用?處的花瓶, 竟然誤會薛聞已久,讓她都不肯來?見自己最後一麵。

“夫君, 你弄痛我了。”

沈今川很快地調整好自己, 將世家勳貴子從小用?金錢開道、用?見識供養的氣質展露,英俊的公?子露出?稍有些羞澀的笑, 鬆開了手心裡的力道:“對?不住了, 嬌嬌。”

“我知道, 夫君是情難自抑。”

她的肌膚需要十足的心血和時間來?嗬護, 柔嫩得像是剛折下?的嫩柳,如今緋紅一片, 她嘴角卻噙著?欣喜。

薛阮阮明白, 這是夫君太過思?念於她導致的。

這不,都方寸大亂了。

薛阮阮自認隻有不安分的女人才會和人說外頭的這些事, 她想趁著?現在好好跟沈今川說一說,關於薛聞。

“夫君, 我去看了一趟九妹妹。”

沈今川從繁重的思?索中將九妹妹和薛聞對?上號,想起來?薛阮阮在他的示意?下?去見過薛聞,如今必定有了收獲:“她如何。”

“九妹妹,頗有些不識抬舉,不僅拒絕了我,還對?我極儘羞辱。”

她原本計劃若是事成,交代下?一封密信等到合適的時機告訴沈今川——薛聞同人私奔到並州,與人有染。

這個汙點不論薛聞怎麼洗也洗不掉,而她隻是一個在木已成舟之時不得不掩藏下?去的長姐而已。

可現在薛聞死活不鬆口,甚至還用?言語蠱惑她,貿然說出?這事或許隻會讓夫君懷疑她薛家教?養。

她必須得是純潔無?瑕,潔白無?垢的月光。

沈今川了然地挑眉,嘴角連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地勾勒起弧度,滿意?薛聞的反應。

他早就知曉薛阮阮必定會被拒絕,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將薛阮阮送過去給一時還在惱怒的薛聞解氣的機會。

眼下?關於太子謎團的困境好似曙光重現下?驅散的薄霧,關於薛聞的消息讓他再一次找到了重生之人該有的傲氣。

上輩子他隻記得傳言太子病重,各方勢力群起,他也跟著?站隊,後來?太子殺回京城。

朝廷本還在商討不良於行的太子能否坐穩太子之位,太子卻以雷霆手段繼位,不給他們絲毫喘息之機。

想必上輩子東宮勢力也這般垂死掙紮過,卻並未掀起任何風浪。

隻可惜他安插的人,白白殞了一條命,卻隻成了東宮雜碎借機生事的由頭。

不過想必此時南王和湯家越發嚴肅了,若真還能讓太子這輩子再回到京城,那湯家活該煙消雲散,消失在世家中。

薛阮阮有心試探沈今川態度,卻見他聽?了這話後如冰山消融,泉水叮咚,依舊溫柔,骨節分明的手指拉住她的手掌,一字一句說著?:

“為夫知曉,你已經儘力了。”

燈影明亮搖晃,比星辰更加明亮浩瀚。

意?中人他話語低微,好似隻說給自己聽?一般悠揚:“你這個做長姐的,畢竟並非她親生母親,實在做不得主?。”

薛阮阮茅塞頓開,豁然開朗。

但?她此時本應該濃情蜜意?地縮進沈今川懷中,卻轉眼又想起來?薛聞這些日?子在她耳邊一遍遍重複的話語——你這麼愛他,怎麼不帶他一起走?

薛阮阮冷不丁開口:“夫君,為何一定要是九妹妹?”

她好似找到了纏繞成一團的線頭,隻要抽絲剝繭下?去,就一定能夠分清亂糟糟的線索究竟為何。

沈今川卻若無?其事地輕鬆一笑,點了點她的額頭:“怎麼還未等陛下?賜宴,嬌嬌便先吃上醋了?”

“若非你執意?要選娘家姐妹,對?為夫來?說,誰都可以。”

“畢竟,就算全天下?的女子都脫光了站在我麵前,都比不上嬌嬌半分喜嗔。”

薛阮阮聽?著?這話忍不住仰起頭來?,驕矜得如同戰無?不勝的將軍。

是啊,是她不放心彆的女人,所以才選家中姐妹。

連她自己都覺得八妹心思?深沉不好掌握,有薛聞在雖說剛過易折,但?她有把柄在手,何愁與她計劃偏離。

薛阮阮剛才要衝出?肋骨的心跳緩緩地平和下?來?,深呼出?一口氣,暗道自己當?真被迷惑了。

但?薛聞,這個最懂事的姑娘,也還有軟肋,不是嗎?

外頭宮女聲音驟然響起,驚擾了心思?各異的一雙璧人:“請貴人安,貴人們可否需要奴伺候。”

想必是外頭宮女太監們見去殿內更衣之人還不出?來?,要探聽?虛實。

雖說宮宴上所有人都提緊了腦袋,但?難免怕有人借此生亂,不把自己腦袋當?回事的傻子也不少見。

沈今川道了聲不用?,便帶著?人要離開,薛阮阮順從地拉上沈今川的手,將她在病中沒有任何的溫度的掌心好似夜傳染上了溫度。

衣袖重疊,兩個人靠得極近,沈今川聽?著?她說:“夫君放心。”

他就知道,薛阮阮很聰明。

而她這種聰明,在算計彆人之時,向?來?都是無?往不利的。

畢竟,誰能想象得到,真有人損己利他人-

上元佳節,熱鬨鬨的臘梅開到荼靡,好似要將最後的餘暉儘數揮灑。

瀲灩的梅香縈繞在鼻尖,宣德樓兩邊禁軍禦龍直的將士凜然留守,列隊站立,前往宣德樓的一百多丈路上羅列這種種彩色綢緞,隨風飛舞。

百戲的人物?也掛在長杆上,人物?隨風慢慢舞動,蒼穹之上繁星捧月,薄霧輕踏。

從底下?這個視角抬頭向?上看去,隻覺好似有神仙在騰雲駕霧。

沈今川上輩子並未參加過昌平帝的宮宴,等到他繼承爵位已經是永昶帝之時,永昶帝喜歡的熱鬨不是恭維,不是拍馬屁。

是砍頭之時腦袋和身體分家後濺出?來?的血。

誰都不敢用?這種熱鬨奉承他。

永昶帝在位幾年,辦的宴會每次都會橫生枝節。

那時候的沈今川心思?從來?不在宴會上,隻在他能否好好地離開。

也正因為永昶帝宮宴的特殊,沈今川才對?被他誤會多年的薛聞產生了戰友情,可以光明正大地關心她幾句。

如今他站在巍峨場麵,瞻仰著?平和的君主?帶來?的熱鬨,心裡百感交集。

在禦前總管高喊“陛下?駕到”那一刻,全場行禮叩拜,宮裡早就準備好的燈盞如同流水般開始上彩,彩燈點亮,用?各色綢緞製成的燈層層疊疊,堆疊如山。

樂工彈奏的樂曲如同天籟,等到當?今陛下?坐在禦座之時,滿場燈光如同白晝。

一如瑤池仙境。

當?今陛下?生的容長臉,下?頜帶著?胡須,臉上長長帶笑,也正因如此被道君王仁厚。

他身邊帶著?多年榮寵不衰的親表妹湯貴妃,兩人含笑一同踏上禦座高台之時,含笑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跟在帝王身後,麵容平和穿著?一身淡雅宮裝的應當?便是從前侍奉昌平帝最早的李淑妃,她早早跟

憶樺

著?當?今陛下?,膝下?無?子,與太子應當?有些舊情。

所以太子繼位後,她在行宮日?子不錯。

年輕氣盛,穿著?茜素紅,發髻高聳入雲,頭上十二隻金步搖隨著?行走散發出?叮當?細響的,應該便是喬家新進宮頗為得寵的一位。

李淑妃手裡牽著?最後一位臉色緊張的好似不是宮妃,而是行走的刺客一般,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她肚子微微鼓起,好似即將臨盆。

等到後麵沈今川聽?到唱和他忽然知曉了最後一位是誰。

十皇子之母。

如今的謝婉儀。

旁人不懂他為何會在這個普普通通的宮妃身上多放心神,但?若薛聞在此,必定與他心意?相通。

——十皇子秦晁,定襄郡王,在秦昭明屠戮宗室之後,最為年長的那一個。

若這樣說還不能闡述他的重要性,那就。

——秦晁,皇太弟。

可惜,這輩子在他的轉變之下?,太子都活不了,這位皇太弟更無?容身之地。

剩下?的幾位皇子不論誰登基都有他的好處,他隻需要,坐山觀虎鬥,順勢接上獲勝者的橄欖枝,便足夠穩坐釣魚台。

眾人在一聲平身後起身,等待著?沈今川將她攙扶起身的薛阮阮因頭暈身形開始搖晃,還是身後眼疾手快的宮女將她攙扶住。

她下?意?識拉住人的衣袖,見沈今川溫和地問她何事,她嘴角綻放出?微笑,緩緩搖了搖頭,但?心底的惘然若失卻始終梗在原地。

南王在宮裡提心吊膽已久,一坐下?便行禮說道要同王妃一起為父皇獻舞,慶一年豐收,天下?在昌平帝的治理下?山河無?恙。

樂曲再一次響起,沈今川不敢將視線放置在明台高座之上,但?視線掠過之時間昌平帝下?方桌案空置無?人便心下?安定,欣賞起舞蹈。

之前嘴裡一直說著?琴棋書畫乃是媚人所作,跳舞更是獻媚姿態的薛阮阮心不在焉,沈今川隻掃了一眼便收回視線。

她的腦袋有些時候太難懂。

他曾經以為他懂,後來?看見過真正的海納百川後,隻覺她如同乾涸的溪流。

現如今隻想著?,怪不得薛侯從來?不帶薛夫人到宴會上。

他正想著?,隔著?重重人群,對?麵的薛侯朝他點了點頭,沈今川想著?未來?嶽丈,不願得罪,便遙遙敬一杯酒。

南王和南王妃結束後,昌平帝神色淡淡,並未誇獎,在場之人想起這些時日?陛下?對?南王的各種訓斥,再想到多番露臉的幾位皇子,心思?有亂了起來?。

而後各色奇術異能、歌舞百戲皆不入眼,沈今川正想著?宮宴乏味,除了唱唱高調之外無?任何樂事。

尤其是,昌平帝對?他繼承爵位之事依然不鬆口,讓他難以展顏。

直到他們家娘娘膝下?的七皇子站起身來?邀請六皇子一同摔跤為陛下?逗樂,沈今川才有了幾分精神。

他想,若是登基的是七皇子。

——登基的,怎麼就不能是七皇子了?

台上熱火朝天,台下?人神色各異,但?天幕之中忽地“轟”一聲煙花炸開,錦繡斑斕,炫彩奪目。

沈今川忽地心底一冷,緊接著?從外頭聽?到一聲聲音發顫的唱喝。

“太子殿下?到。”

手上的酒杯落在地上,酒液濡濕衣袖,沈今川驟然抬起頭,顧不上什麼君臣有彆,看著?堂而皇之走進來?的人-

能夠在朝廷派係林立之時坐穩太子之位,至少證明這個人絕對?在皇子的平均水平。

但?若說這個太子能有軍功,那就要另當?彆論。

東宮本就有自己的官製體係,詹事府如同朝廷尚書省,左右春防如同朝廷門下?省,東宮衛率如同朝廷禁軍十六衛。

太子手中本就有兵權,本朝太子還在宮外建府,擁有完全獨立於朝廷的力量,更不要提他手裡還有從前跟他一同保衛邊境的鎮北軍。

一開始昌平帝要將太子放出?去打?仗,反抗得最為激烈的便是太子派係:史無?前例啊!

隻有帝王禦駕親征,太子坐鎮京師的道理,哪有把接班人放出?去的?

宰相一係十分激動,接連上表促成此事。

雙方一悲一喜,都認為陛下?已經厭棄太子。

但?沒想到,等捷報一一傳回京城之時,雙方派係依舊一悲一喜。

太子之位牢不可破。

傳出?太子病重初始,不論哪一方都不相信,畢竟這個徒手能殺虎,震得匈奴撤兵的人可真不是尋常人。

但?這麼久了,多少人說著?蒼天有眼,總算要讓出?位置了。

畢竟,東宮派係早就建成,太子對?世家豪族已表露厭惡之情,比起撈一個不大不小的功勞還可能迎來?秋後算賬,更多人想要從龍之功。

於是,整個宴會上本就在琢磨原先消息是不是東宮放出?來?的迷魂陣之時聽?到這句唱詞,殿內瞬間安靜。

連素有涵養的樂工都彈錯幾個音。

沈今川在裡頭的反應並不打?眼。

秦昭明頭戴嵌寶紫金九貴冠,身著?赤紅麒麟妝花補服,束著?一條如意?平安長扣宮絛,將他健壯勁瘦的腰肢凸顯的淋漓儘致。

他來?時披著?狐裘大氅,逆著?風而來?,越發襯著?他唇紅齒白,嘴角的笑玩世不恭,迎麵進來?先掃視左右,而後朝著?禦座上的昌平帝正要掀起衣袍——

就被狠狠攔下?。

“小龍,小龍,快來?父皇身邊,讓父皇好好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