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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拂曉 探青 104091 字 29天前

太子出?生在除夕當?日?,生在龍年,差一點便化龍為蛇,這個乳名儘顯昌平帝對?他的疼愛。

秦昭明也不客氣,他就不像是要行禮的模樣,順從著?就站起來?,一步步往禦階之上走去,路遇南王還好好跟他點了個頭。

比“重病”之前,好似更懂得兄友弟恭了。

隻是倒在王妃懷裡的南王有沒有感受得到,秦昭明就不知道了。

“這是怎麼了?”

“接著?奏樂,接著?樂啊。”

他眼波流轉,嘴角含笑,但?一瞬的冷戾卻讓在場所有人都感覺脊背生寒,如芒在背。

“難不成,孤一來?,便打?擾了諸位?”

昌平帝含笑著?朝他招手,將他從上到下?細細打?量後這才說道:“平安就好,前些時日?東宮儘現太醫,朕本以為鄉野村夫難得佳品,沒想到真有回春之效。”

這是要將事兒爛在鍋裡。

秦昭明垂眸,眸中掩藏起一股冰冷的殺意?,而後落座於帝王之下?第一位,輕笑著?說:“父皇這可是說錯了。”

“大夫無?用?,但?兒臣有神明現世庇佑,又托父皇之福,必定平平安安。”

昌平帝沒想到秦昭明這麼配合,雖然配合的他有些聽?不懂“神明現世”究竟什麼意?思?,但?下?方淮陰侯已經站起來?,用?溫和的嗓音說著?:“太子殿下?福澤順遂,如今更是如有神助,實乃我大安之幸。”

昌平帝見淮陰侯神色平和,便不疑有他。

秦昭明點點頭,視線朝下?看去,看著?他那幾位皇弟,心裡十分乏味。

若他還在阿聞身邊,便不用?看這麼些討厭的人。

隻可惜,一直在她身邊,隻能做一個被她圈養的廢物?。

宴席並未因為秦昭明的到來?而冷寂,反倒因為他的到來?而更加熱鬨。

在經曆了剛才直麵太子的威嚴之後,有些末流世家甚至想著?——太子莫不是故意?釣魚!

這樣的氣色,這樣的容貌,若說這是重病痊愈,誰信啊。

秦旭呼吸急促,整個人都快要暈倒在南王妃懷裡,若非禦前總管用?熏瓶將他冰了冰,恐怕他能一頭栽倒在冰酥山裡。

對?麵的湯則鎮臉色晦暗,看不出?喜怒,但?必定是難受的。

秦昭明想,他就喜歡這樣。

看著?這些人鬱色,卻又殺不了他。

視線越過南王,越過湯則鎮,越過因為一直被他瞞在鼓裡所以悶悶不樂的舅舅,最後落到一人身上。

等等。

這人按年歲應當?是曹國公?家的,曹國公?家有皇子,反應吃驚也便罷。

但?他奇怪的是,他剛才一直盯著?他的腿。

好似

殪崋 .

他的腿本應該不是這樣的一般。

疑惑被他壓在心裡,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這人,勳貴比世家簡單多了,無?非仰仗著?皇權,若是老一輩曹國公?還在,秦昭明還覺得不會怎樣。

但?顯然這一代曹國公?是個蠢的。

第三十五章

上元夜秦昭明活靈活現地?出場, 跟逗傻子玩一樣把朝臣玩弄於股掌之間。

就連秦昭明的親舅舅即便收到喬承東的暗示,也?不敢想得這麼好,等見到人的時候和所有人露出一樣的神情。

唯有南王, 當夜便被半扶半抬地帶回宮裡。

聖上因?太子康複而龍心大悅, 一舉冊封三皇子為彭城郡王、四皇子為北平郡王、五皇子為遼東君王、六皇子為黃國公、七皇子為鄂國公、八皇子為郇國公、九皇子為邾國公。

直至十皇子。

但陛下一時高興說封就封,沒?說配置什麼時候配齊, 沒?說什麼時候建府,更沒?有說禮部正在為三皇子四皇子甄選的皇子妃是否需要變動。

秦昭明樂嗬嗬地?看著, 看著表麵?上自家?父皇為自己?慶賀, 實際上將自己?能?上台麵?的弟弟們全部拉出來和自己?抗衡。

心裡沒?有半分失落。

甚至還有些想笑。

低頭看著酒過?三巡, 司膳司送來的五彩湯圓一個個圓滾滾地?待在碗裡, 心裡想起薛聞。

薛聞、阿聞

如果她在的話一定會隻給自己?做湯圓, 還會做得格外有新意,若知曉他的身份, 還會跟他一起罵這個偏心眼子不肯服老的父皇。

哦, 但他忘記了。

現在阿聞以為他爹是個老賭鬼,早就已經幫他罵過?了。

秦昭明想起了薛聞罵人也?就會那幾個詞, 不知道要說什麼時候就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忽然就開始笑。

下邊坐著本就懸著心的官員忽地?一驚, 不明白太子究竟為何發?笑。

薛侯因?待字閨中還未曾定下親事的薛蘭苕正和三皇子聊得有來有往, 畢竟商人出身的薛家?缺底蘊缺涵養,什麼都?缺, 就是不缺錢。

而三皇子那出身世?家?的生母的嫡母, 同樣出身京兆鄭家?啊,有遠親。

原先沒?能?想到還能?攀上這麼個親事, 便是不圖大富大貴,能?成為郡王儒人, 也?是記在皇族玉蝶裡的人物啊。

秦昭明正想著薛聞失落,恨不得她立刻出現拍拍自己?腦袋,轉眼看著一個姓薛的老頭腆著個老臉正在巴結扶不上牆的弟弟一時間氣從心中來,走下去直接說:“聽?說薛侯酒量不錯,這才同三弟這般投緣,不如加上孤一個可好?”

薛侯又驚又喜又覺得太子給自己?下套,轉念一想太子沒?什麼可圖自己?,便放下心來被灌。

等薛侯醉醺醺之時,聽?著太子悲歎詠誦“薛”“薛”“薛”,想說什麼一頭倒在桌案上。

秦昭明收回視線,對著喬承東招招手,低聲?說著:“去查查曹國公長子,定有怪異。”

“是。”

上元夜宴會裡不太平,可民間百姓一年難得遇到幾個沒?有宵禁的好日子。

一夜彩燈不熄猶如白晝,煙火不停,極具爛漫絢麗,周圍還有穿著盔甲的將士留守著,將整個熱鬨的集市全部圍起來,百姓們原先還心有餘悸莫不是有歹徒。

等到重重花活開始了,也?就無暇理會。

等第二日時才明白為何有將士鎮守。

菜市場門口綁著一溜人,全是上元夜逮的拐子,據說本來病重的太子殿下遇到神仙點撥,剿了拍花子的老巢,馬上也?隨之押解進京。

京兆府尹量罪後每天都?能?殺一波,那劊子手的刀都?變得油光瓦亮的。

秦昭明難得去看了一眼人頭落地?的場麵?,他們這一行最要緊的便是騙,和善的叔叔、慈祥的老丈、熱心腸的嬸子

除了幾個生得特彆凶惡用來鎮場子的,其他的人都?看不出手裡有著許多命案。

“想回家?的便組織回家?,不能?回去的便到莊子裡好好善待他們。”

落後秦昭明兩步的人一身絳紫色廣袖長袍,頭發?花白,發?簪從白玉冠中央穿過?,神色和煦,眼角常常帶著笑意而泛起淡紋。

連同下麵?鮮血淋漓的風景儘收眼底,也?沒?有任何改變,看著秦昭明手裡奉命離開後,這才說道:“太子殿下身上有很大的變化。”

“哦,是麼。”

京兆鄭家?這一代表麵?上的宗子,實際的族長鄭雲起看著長身玉立的太子殿下莞爾:“是,從前太子殿下不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比起皇朝的繼承者,更像一個離開戰場後便開始惶恐的將軍。”

“殿下如今,反倒平和很多,我真有些期待究竟是誰讓你這般改變的。”

秦昭明淡淡,不置可否。

他想扶持的寒門新秀中最為耀眼的一個便是鄭雲起的族弟,如今才十八歲,稚齡便豔冠天下的人物。

但因?為這位族弟幼時父親離世?,母親改嫁,隨起繼父的姓氏,不再姓鄭,鄭雲起隻想讓他恢複姓氏,為此?願意隻做宗子,不做族長。

鄭雲起心機深沉,秦昭明才不會讓他先知道阿昭的下落。

不過?改變也?是真的有。

阿聞總喜歡哭,他便一定要讓天底下的苦命人再少一些。

阿聞會擔心他,所以他要慢慢地?,萬無一失地?來-

日子很快一天天過?去。

沒?有太多波瀾的時光,便是最好的時節,不必驚擾戰亂,不必恐慌身邊的人究竟是意中人還是殺死你的劊子手。

但總有些意外,會突如其來。

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機會。

冰雪還沒?有融化,並州最要緊的碼頭還沒?有徹底地?恢複到使用之中,可來到蔡大娘店裡的人都?不約而同帶了一個消息。

——京城裡有一個侯爺的妾室重病,千金求醫未得良方,道是心病纏身,無藥可醫。

這事兒一開始隻是一位京城裡來的夫人隨口說的,但懷疑一旦種上,就遲早有一日會生根發?芽,更彆提和蔡大娘關係極好家?裡開醫館的老姊妹拿這事當個樂子。

薛聞很輕巧地?將她父母告彆在原地?,用一種引火自焚的方式離開京城,沒?有絲毫眷戀。

就連她自己?都?知道,她能?活著離開薛府,順利離開京城的根本來自她爹的放縱。

但對她來說,父親的權威在她經曆過?薛家?的傾頹後已然變得隱形,娘在她爹死後轉頭便能?改嫁的態度也?讓她重生後很放心。

即便,她看起來非常柔弱,柔弱得好似菟絲花,若無依靠便能?夠死去。

沒?人比她清楚,她的母親究竟有多能?因?地?製宜。

即便她娘是一朵菟絲花,但也?絕對在依靠倒塌的那一刻在為自己?更換一棵參天大樹。

“我需要回京城。”

但她的良心告訴她,她賭不起生她的親生母親在這輩子出現早亡的跡象。

那會讓她認為,是她的改變,所以牽連了本應該活得很好的母親。

蔡德上沉默,那雙透徹的眼眸裡暗流湧動,最終恨鐵不成鋼地?擠出來一句:“你該不會覺得你還能?雙手空空,大搖大擺地?平安從薛侯府裡出來吧?”

她是想說,這一次不論?是真是假,能?逃出來一次是幸運,可真的送上門去,再想要出來,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經曆世?事的她,看過?太多姑娘“被動自願”的故事。

若薛聞一開始便做她的好女?兒便罷了,如今在外頭生活了些時間,知曉如何用自己?雙手掙錢,再回去老老實實嫁一個流連青樓楚館、心裡有無數個真愛的丈夫。

若再加上公婆在上邊壓製,妯娌互相擠對,無數眼睛盯著的日子真的可以忍受嗎。

屋簷上殘存的雨水,順著瓦楞屋簷滴答滴答地?落下來。

靜謐空間之內,一點點聲?音都?顯

YH

得誇張,好似耳邊周圍全部被彌漫一般。

也?讓心裡的煎熬在順著時間的流逝越發?壯大。

薛聞細長的手指間拿著核桃,沒?拿起子她便自己?用手剝。

每一次薛聞失魂落魄有心事的時候都?這樣,一定要乾點活將自己?心底裡狠狠裝滿才行。

指尖按著的碎殼太過?用力,紮在了指腹,血一下滲出,卻不覺得疼。

她說:“我還是要回京看看。”

不然於心有愧,於身有私-

秦昭明知道自己?在做夢。

因?為在夢裡他又夢到了薛聞打開箱子的那一刹那。

這時候他湧在心頭的並非那時候的懷疑,而是勾著她的脖頸讓她落在自己?懷中。

這樣的脖頸,或許該要其他風景裝點,而非他的手指印子。

被他惦念的女?子如同寬宏的神明對他的動作置若罔聞,依舊笑著,唇瓣紅豔豔。

秦昭明沒?敢遵循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隻將手指湊了上去。

指腹湊近唇瓣,一點一點地?摩挲,他專注得像是要查明眼前人究竟塗了什麼顏色的唇脂,才會這般瀲灩。

在他一本正經地?考察下,那嬌豔的口脂非但沒?有擦掉,反而更加嬌豔欲滴。

他的手指被含進了唇裡,那雙眼睛如月星輝,容納她信徒的所有大膽。

年輕人總是著急的,年輕人的野望也?是無法掩藏太久的,秦昭明本應該學會壓製,但他信奉的神明是一個寬容的神,縱容著他的一切任性。

於是他抬起頭,想要吻上那雙一張一合的紅唇。

還沒?吻上,秦昭明轟的一聲?從床榻上醒來,外頭星子當空,天還沒?亮,他卻已經睡醒了。

離了薛聞後,他跟著薛聞變得作息再怎麼也?變不回來。

他正想起身,忽地?感受到被褥下的異常,臉色怪異地?帶了些羞澀。

等他沐浴回來時,東方既白,他跟兩個已經長大許多的狼崽子正在灌輸主人隻能?有一個的時候,東宮護衛來了。

“啟稟殿下,並州急報。”

他揚眉,聽?著護衛為難說道:“薛姑娘已經進京。”

他狂喜:“她想我了。”

護衛點頭,將傳書送上。

【薛娘子茶飯不思,進京在即。】

秦昭明心間好似有什麼在悸動,夢裡的所有再一次清晰無比的翻湧在腦海裡。

她想他。

她心底有他。

第三十六章

人在童稚之時, 總會做些大?人眼裡無法理解的蠢事。

薛聞幼時先見亭台院落,再?見書中龐然大?物,侍女樂的看管她, 因為她極為懂事, 安安靜靜的一點也不鬨人。

她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在牆地凹凸之中,長?滿濕潤苔蘚和野草茂盛之地定睛細看。

將野草苔癬當作樹木, 把水痕蜿蜒處當作溪流,將落下的假山石當作高高仰起頭的大山。

她想象著, 那些如姑射山上閒雲野鶴的詩人究竟生活在什麼場景內才能?寫?出這種詩詞, 外?頭的風景究竟什麼樣, 她要——長?大?。

但究竟要什麼時候, 才能?出去看看?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 她要長?大?,她要乖乖巧巧的長?大?。

才能?讓娘親綻開歡顏, 不至於在嫡母麵前跪著縮成一團, 淒厲婉轉的求饒。

薛聞回?京之時和離京之時一樣,都穿了一身看不出性彆的圓領袍, 如同綢緞般順滑的發絲被襆頭包裹住, 她比原先長?高了不少, 換上男裝在加上刻意?的掩蓋便是見過幾麵的熟人也分辨不出。

身後?跟了一跟三十來?歲的壯齡女子, 隱在人群看不出任何異常,可細細看去便覺得他的視線從未離開過薛聞。

回?到京城到他們家原先住的坊市, 薛聞先仔細打聽了打聽。

她娘親住的那個?院落, 是經常派人出來?買藥,熟門熟路, 都已經不需要藥方。

臉上的神情凝重下來?,連坐在隔壁桌桌的大?姐都感受到了。

她見薛聞還沒有動的意?思, 也顧不上什麼掩藏身份,小心問著:“娘子,那邊怕是等您都等急了。”

能?不急嗎?飛鴿傳書日日傳夜夜傳,生怕路上出了什麼閃失,生怕照顧不當,又生怕引人注意?。

據說,收到她傳書的之時【上甚悅】,就等著呢。

姑娘和太子殿下郎有情、妾有意?,據說連喬公子都感歎若這麼日子有薛姑娘在就好了,太子殿下總會收斂些。

表麵隻?有太子殿下在等著,可實?際上不知有多少人夜以繼日的盼著。

大?姐看到那眼裡的一抹憂愁,不明白薛聞分明是來?見情郎,怎麼跟壯烈赴死一般,她聲音帶著長?途跋涉久久未能?的開口的沙啞:“既然你也這麼覺得,那我或許該直接麵對。”

“有你在呢,不是麼?”

她抬頭看著遠處那個?院落,而後?站起身來?,朝著那角門的門房而去。

呆愣在原地的大?姐隻?能?看著她頎長?的背影:啊?

那太子殿下-

被薛侯養在外?頭多年盛寵如一日的梅姨娘蕙質蘭心,長?相隻?是她數不清的優點中的一個?。

她偏愛侍弄花草,院子裡遍布的梅花在眾多時節交替開放,一路鋪到她眼光儘頭,摧枯拉朽的儘數爭奇鬥豔。

一路暢通無阻,院內沒有侍女,門口隻?有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嬤嬤正在拭淚。

薛聞推門進去,她娘正躺在床榻裡,濃濃的藥氣將無處不在花香覆蓋,輕紗帷幔都顯得沉重,好似也被漆黑的湯汁渲染。

用梅做名字的女子靠在南瓜軟靠上,聽到了動靜,抬起頭來?看她。

“小九,你回?家來?了。”

沒她想象的那麼可怕。

她所有設想的陰謀詭計,好似玷汙了這份生養之情,讓她頗有些無地自容。

薛聞點點頭,遲到的心緒像夏日積攢依舊的暴雨,嘩一聲傾盆而下。

她又回?到了不知該要說些什麼的時候,言語訕訕,和小時候被娘用不輕不重的巴掌拍著脊背,低聲訓斥彆做小啞巴時候一模一樣。

“怎麼就病了?”

薛聞上前,想要觸碰又縮回?手,但還沒等後?退,在床榻上的人就說:“彆沾染了病氣。”

她們母女兩個?看似隻?是分彆了半年,實?則在薛聞記憶力已經有好幾個?春秋未曾見過。

——薛家傾頹,她方才知曉父親那壓在她頭頂的大?山原來?可以被推翻,她懷揣著拯救娘親的心思告訴娘:“娘,你以後?不必奴顏媚骨的討好彆人,你可以依靠我。”

——可她還是又嫁了彆人,從侯府的一個?院落搬進另外?一個?府邸的院落,薛聞見過她如何討好那家正房太太,和從前一樣低到塵埃裡,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家正房太太在宴會上還要討好她,可偏偏她娘會當眾揭她短,用她的笨拙和她的沉默來?彰顯她嫁的人家有多“尊貴”。

再?後?來?那個?府“繼父”去世,她娘又嫁給了一個?將近五十逢上科考的寒門子弟,在她拒絕為那人運作一個?京官後?,她娘跟著那人離開京城,往後?再?也沒有回?來?。

但不論?記憶裡如何模糊,但她想起親娘時總會記得衣衫袖口籠罩的梅花香氣,舉手投足間莫不優雅的弧度。

這是她對美最開始的認知。

但薛聞沒有想過,她這一次見到的親娘,會是這樣蒼白,能?夠珠釵褪儘,隻?著裡衣沒有任何儀態的將不應該對著他人的“軟弱”全部暴露出來?。

那種自我厭棄,那一種正是因為有了她,才讓眼前這個?人受罪的情緒如同一張大?網將她徹底籠罩。

“我至今也沒有明白,我那乖巧的女兒,怎麼去了一趟曹國公府,回?來?就不見了。”

漂亮的人連眼淚都是好看的,被稱為梅姨娘的人才三十歲出頭,正是女人最有韻味的時候。

薛聞看著她娘眼中恰到好處的氤氳出淚珠,一顆一顆的落下,用眼淚來?指控她的女兒。

但即使這般,梅姨娘也是美的。

她美的如同盛開的牡丹花,散落在

弋?

腦後?的發絲如同風中嬌豔的黃色蕊心。

“你離開家前,你答應過我什麼,你答應過你爹什麼?怎麼就突然變了呢?你這是要氣死我啊。”

“你離開家裡,跟外?頭人跑了,你讓我怎麼活,你讓我怎麼在你爹麵前活啊?”

薛聞沉默著,沉默著等待著來?自母親的大?網將她籠住。

用石頭一樣的不開竅老實?人繼續麵對眼前這個?將她生下的人。

——離開並州的時候,蔡大?娘問她“可會後?悔”?

——她沒有回?答。

如今,這罩下的那一瞬,她自己對說:在劫難逃。

認命吧。

她沒有心硬到可以對眼前這個?人因為自己而產生的病痛心狠到視而不見。

就好似她一直明白,她的出生當日頑劣,所以才讓母親受罪一樣。

她是要贖罪的。

不論?重來?多少次。

她都是這般的軟弱、無能?、這般的廢物!

“娘”她嗓音喑啞,說不出話,但對上梅姨娘,她總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低著頭聽話是她做的最習慣的事。

“你爹怪我,怪我沒有教好你,怪我生出你這麼個?跟人私奔的孽障。”

若薛聞還是小時候,她會一字一句的分辯:沒有,我不是,我是,是他們說錯了,是他們冤枉我。

但已經長?大?了,早就習慣梅姨娘要的其實?並非事情的真?相,她要的隻?是薛聞聽話,要的隻?是權威。

“你是不是想要我,你想要我你就直說,何必讓你爹這般怪我啊——”尾音千回?百轉,控訴著與她本應該世上最親近的一個?人。

聽來?字字泣血。

薛聞闔上眼,薛聞沉默的跪下,跪的直直的,單薄的身影落在陽光從窗欞滲透的弧度裡,神色看不清晰。

“娘,娘,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你想要我怎麼做,你究竟想要我怎麼做?”

薛阮阮到並州並非一時興起,能?夠讓她延遲“病入膏肓”的症狀也要得逞之事,無非便是要讓她再?一次嫁給沈今川。

她在並州能?夠從茶餘飯後?聽到侯府姨娘病重,也並非機緣巧合,都是早就計劃好的。

“娘,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可以直接告訴我,你想要我怎麼樣。”

梅姨娘從來?都是不肯直接對著薛聞說出訴求的,不然那不就成了她來?強迫薛聞?

她隻?是會引導著,讓薛聞“自願”的做出所有她想要的決定而已。

於是梅姨娘聽了這話,眯著眼睛嗆咳了兩聲,難以置信的問罪:“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我一個?當娘,我難道?會害你不成。”

她在床帳內,陽光好似將她避開,哀怨的注視著讓她傷心的薛聞,好似遭受到了天?底下最大?的背叛。

薛聞呆愣愣的看著她,等過了會垂下頭,她沒主動給梅姨娘台階。

這已經成了她天?大?的不孝。

梅姨娘同樣這樣認為著,但梅姨娘知道?目的要如何成功,便掙紮著坐起身來?。

伸出的手指顫抖的厲害,在薛聞耳裡,好似都能?夠聽到梅姨娘牙齒都在震震做聲,良久,梅姨娘哀歎,朝後?跌去:“你是不是怪我,怪我不能?將你生成正房的女兒,現如今隻?能?撿她們母女的便宜?”

“你生來?便是侯府女兒,哪裡知道?為娘的痛苦。”

“你要知道?,若能?當郎君名正言順的妻子,又有那一個?人願意?做低賤的妾室?”

她將手按在額角,目光深遠,而後?淒厲一笑,道?不儘的委屈:“你又哪裡知道?,能?成為你爹的妾室,已經是我追求了半輩子,才能?得到的日子啊。”

那些過去的日子好似早就被掩藏在華麗曼妙的衣衫下,再?也窺不見半分汙濁。

但事實?上,如同藏在脖頸處銀針,外?頭看不到,但每時每刻,都在刺痛著她的脖頸,讓她沒有一刻敢遺忘-

她開始朝她唯一的女兒講述自己的從前。

梅姨娘原名並不叫這個?,甚至她的名字裡都沒有“梅”字,她叫佟卿儀。

就如同薛夫人也並不叫薛夫人,原名叫鄭麗琪一樣。

但她們總喜歡用前麵這個?名字來?代替後?麵這個?名字,因為前麵這個?名字帶來?的榮耀,要比後?麵這個?名字給的多。

佟卿儀,隻?看字眼便能?夠看的出來?,她父親的文學素養絕對沒有低於鄭家。

童年的美好生活她已經記不清楚,而那些綾羅綢緞、錦衣玉食,都隨著她父親的流放而消煙雲散。

唯一讓她記得記得從前出身的地方來?自她的琴棋書畫,用金錢和天?賦,灌溉出的喜好。

她並不知道?父親究竟做錯了什麼,但她知道?她娘不願意?撫養她,而是要跟著父親流放的路途。

於是,她被托付在娘親的一位手帕交身邊,她喚那個?人“姨母”。

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處處要看人眼色,不止要看主人家的,連下人的眼色也要看。

她從這個?時候學會了討好。

幸運的是,她在這件事上格外?有天?賦。

——但說道?這裡,她咬著牙,聲音好似從牙縫裡擠出來?一般猙獰:“可我那位姨母,要把我嫁給一個?家裡隻?有幾畝田地的寒門書生。”

寒門和寒門是一樣的。

有的是世家分支,即便和主家已經沒有往來?,但在分家的時候有的都能?分出足夠百年生存的紙張、書籍。

有的,是讀過幾本書,但家道?中落,無法為自己捐官,甚至連舉孝廉都沒有門路的窮苦書生。

但顯然,她的夫君,是第?二種。

她的姨母告訴她:“低嫁好,低嫁才能?不受氣,誰家娶回?去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家不捧在掌心裡?”

“況且,夫妻本應互相扶持,雖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但若兩情久長?時,攜手共度豈不妙哉。”

她信了。

於是帶著母親早就為她準備好的嫁妝,滿懷期待的繡自己的嫁衣。

等到洞房花燭時,她抬眸望向自己夫君,綻出盈盈笑意?,羞怯的喚一聲:“夫君”。

那時候,她真?的以為自己又有家了,即便日子不像小時候那般要什麼有什麼,但總歸不會她多吃幾口就會有人擺眼色,她晚睡會兒晚起會兒都要被酸大?小姐脾氣。

開始總是很好的,雖然她不僅要適應沒有侍女還要學習喂雞、學習生火做飯。

嫁妝沒有任何波瀾的成了他們一同擁有的財務,她的夫君已經擁有了她,當然名正言順的而擁有她的嫁妝。

但新婚沒有幾天?,貼著的喜字都還沒褪色,婆母公爹的嘴巴和眼神比她未嫁時候還要毒辣。

但這並不是最難熬的。

婚後?一年,她被租給了來?村裡收佃租的富商管家。

——佟卿儀突然尖銳的朝著薛聞尖叫,她激烈的喊著:“她害我!她怎麼可能?不知道?,一個?長?得好看的女人,若嫁入貧寒之家要過什麼樣的日子?”

——“我就像木犁、像鋤頭一樣的被租了出去,用來?換十兩銀子,沒有人在乎我的拒絕,沒有人聽我的拒絕。”

——“因為我,從嫁給他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是屬於他的“器皿”,其中而一個?。”

沒人會在意?一個?器皿究竟如何想的,沒人會在意?一個?器皿的反抗。

但幸好,她這張臉生的足夠好看。

管家將她獻給富商,富商將她獻給想要京裡的官員,官員想找個?人靠山便將她獻給薛侯。

那段時間,她兜兜轉轉在無數男人手裡,薛侯對她來?說 ,是救她出泥潭的浮木,是她唯一能?夠抓住的東西。

她生薛聞的時候才將將十七歲,卻?好似將一輩子的苦全都吃儘了一般。

她需要薛侯,需要這個?位高權重的男人,給她一個?棲息之所。

不至於顛沛流離,不至於輾轉幾人之手-

揭開傷口總是痛苦的,尤其是薛聞兩輩子頭一次聽到佟卿儀的心聲。

上輩子,她沒用娘親說出這些話,在她一句“彆讓娘為難”之時,便默不作聲的同意?了所有。

佟卿儀咬唇,如同自言自語一般:“為娘這麼苦都過來?了,現如今不過是讓你做你姐夫的繼室,又哪裡委屈你了?”

“人啊,要懂得知足,要懂得認命。”

薛聞深吸一口氣,卻?無論?如何都

依譁

喘息不過來?。

她的脖子上,好像吊上了個?繩索,勒的她喘不過氣來?。

就這樣吧。

她要回?來?的時候不是已經想過結局了?

嫁給沈今川、照顧薛阮阮的一雙兒女、然後?然後?她又能?做什麼?

誰能?知道?,誰能?在乎。

她自己都不在乎了。

重來?一次,好似對她來?說除了任性一回?給旁人添了許多麻煩之外?,好似什麼都沒有改變。

那個?被她推翻的山,再?一次壓下,以母愛之名,她已經筋疲力儘,無力在掙紮下去。

再?掙紮下去要怎麼辦,讓生他養他的女人為她的任性付出生命嗎?

這一次,她認命了。

已經很好了,不是嗎?

至少,她的爹娘不像許家爹娘一樣,需要女兒賣身來?接濟,把女兒逼死了還要再?為她配冥婚。

至少,她的爹娘給了她餓不死的環境,讓她即便嫁人也隻?是換一個?地方衣食無憂。

至少,她爹在她任性後?,也沒有要了她的命,這怎麼能?不算偏愛。

即便這輩子都不用薛阮阮算計,她便可以跟人說薛聞跟人私奔野合後?又跑回?來?,但薛聞她現在連自己的命都在乎,難不成還會在乎這些外?來?的風言風語。

薛聞屈服了擠出一個?笑,她身上顫的厲害,想湊近佟卿儀。

她想要躲進娘親的懷疑,如同小時候用臍帶牽連著,她們還是一體的時候。

佟卿儀得意?仰頭:“薛夫人就生了一個?女兒,還是早夭的命,她出身高貴瞧不起我又能?夠怎麼樣,還不是我的女兒坐享她女兒的福氣?”

想要獲得支撐的薛聞在措不及防的的時候靠近,由不得佟卿儀躲開-

“你騙我。”

薛聞哭著笑出聲,嘲笑自己忘了她娘永遠能?將自己照顧的很好。

在床帳內的女子,雖然褪去釵環,可臉色珠圓玉潤,眉目柔媚婉轉,連散在腦後?的發絲都經過細細的打理。

或許她根本不是她的女兒,隻?是她討好那個?男人的戰利品。

以愛之名,捕獲的戰利品。

第三十七章

其實她早就應該知道的。

為什麼她可以?沒有任何懷念地離開這裡?, 為什麼沒有為留在父親身邊的佟卿儀考慮?

因?為薛聞知道,一旦她出現任何情況,她都是自己母親可以為了過好日子犧牲的所有物。

“你的騙術並不高明。”

“我能?被騙到, 隻是因?為我是真?的愛你。”

佟卿儀猝不及防的被發現掩藏在暗影下的真?相, 她的眼中也有一瞬間閃過心虛,轉而在聽著薛聞控訴的時候不可置信起來:“你是我的女兒, 我都是為了你好。”

“是你,你究竟是沾染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被鬼上身了還是得了失心瘋?”

“你怎麼總是有這麼多的主意, 總是有這麼多的想法, 你乖一些?什麼都不想, 不好嗎?”

佟卿儀從床榻上起身, 和現在站起來的薛聞呈分庭抗禮之態, 相似的眉眼,不同的神?態造成?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被攔在院外?的人聽著動靜應聲而來, 為首的正是迎著薛聞進來的嬤嬤。

便?是最知心的枕邊人, 依舊有著不能?言說的秘密,在感受到他們奔波來的時間的時候, 薛聞竟然還有些?情形:她娘嘴裡?還是有些?真?話的。

但是她勾著唇, 麵上全是諷刺。

這一詞, 她沒有因?為他人的話而轉移自己的訴求, 她堅定地,說著:“你說你恨他們, 你恨那些?人。”

“而你愛我, 你愛我所以?一切打算都是為了好。”

她木著臉:“可是你對你恨的那些?人,每年都有數不清的銀錢, 隻要他們要,你就給。”

——薛聞幼時曾經見過一個老太太上門, 來的時候空著手低著頭,走的時候將頭顱高?高?揚起,遇見了她還掐了一把她的臉。

生疼。

這並不唯一一次,甚至不是唯一一個人。

隻不過這一次她記得分外?清楚,因?為她娘嘰嘰喳喳地唱完一場獨角戲,而後便?心滿意足地叫人包了銀子、分了綾羅綢緞、將頭麵也給了出去。

而她,這個主人家的小姑娘,過得就像一條狗。

那時候她想,若是挨兩句不痛不癢的話便?能?得到這些?,那為什麼不能?呢?

隻可惜,她沒福氣卻又被教?放不下身段,隻能?守著自己的骨氣告訴自己:娘都是為了她好。

——娘,還能?害她嗎?

“可你的女兒,親生的女兒我,一個侯府千金,竟然在家裡?從來沒有吃飽過,竟然沒有一次月錢是能?夠發到手裡?的。”

她曾經如同灰溜溜的老鼠一樣的時候,心思惡劣地想過:幸好八姐姐沒有娘親,可以?和她做伴,不至於?讓她太難堪。

可有時候,為了能?壓過她,嫡母甚至刻意會給八姐姐展露幾分偏愛。

隻剩她一個,有親娘,卻跟沒有一樣的人。

誰能?想到,她娘會是那個後院裡?盛寵不衰的女人?

“你的恨也太過仁慈,你的愛也太過惡心了吧?”火燙的陽光照耀在她臉上,這話的詰問連一直認為自己沒有任何錯誤的佟卿儀都有一瞬間的恍惚。

她當然是恨那個老東西,所以?每一次她上門的時候都極儘羞辱,讓那個老東西看看女兒家又怎麼樣,現在還不是要來低著頭求她這個女兒家?

但對上薛聞的控訴,佟卿儀那雙漂亮的如同琉璃一般,多年沒有沾染歲月痕跡的眼眸再一次含淚:“是你騙我,是你答應我不論去曹國公府做什麼都會乖巧聽話,所以?才鬨出了這麼多的事。”

曹國公公子是鄭麗琪千挑萬選給自己女兒高?攀上的如意郎君,能?夠坐享其成?一個不吃喝嫖賭、長得英俊的男子,這是多大的好事?

偏偏她卻一點也不知道珍惜,好似她這個做娘的逼良為娼一般。

即便?是在親信麵前她也不願意露出這樣的脆弱時候,她希望薛聞能?夠偃旗息鼓,她們兩個母女之間互退一步就將這個事情壓下去。

但顯然薛聞沒有要低頭的意思,佟卿儀心底湧起一種報複的快感,指著薛聞說道:“你就是個騙子。”

“所有人都說你是個男孩,怎麼生出來就是個女孩?”

而她,不僅沒有生出男孩,甚至還因?為難產大出血,再也不能?生育。

若是一個男兒,她這個做娘的便?能?夠期望有朝一日入朝為官,給她這個親生母親一個誥命。

她就再也不用在鄭麗琪那個蠢貨麵前低三下四了。

女兒,一個女兒除了能?嫁人之外?有什麼用,到頭來不都是給彆?家養的兒媳婦,永遠是個賠錢貨。

若能?僥幸在京中嫁一個郎君,好的話能?添補一下,壞的話恐怕還要讓她這個娘來接濟;

若嫁到遠的地方,跟五姐兒一樣隨著夫君外?放,恐怕等她死了也見不到肚子裡?生出來的這個孽障再回來。

女兒,能?有什麼用啊。

她要的是能?夠救她於?水火的兒子,不是一輩子如同浮萍的女兒啊。

“你從肚子裡?就是一個騙子!”

薛聞想,怪不得她一直不得親娘的喜歡,原來是她鳩占鵲巢了。

惡意從佟卿儀身上流淌下來,將她包圍,淹沒了她的軀體,堵住了她的口鼻,埋葬了她的呼喊。

在這樣巨大疼痛出現的一刹那,她還有心思走神?:

她想:

原來是她從始至終,都不應該出現過。

她為什麼要經曆這一輩子。

她早就該死的啊-

她就像一條被拋擲在岸上的魚。

在不屬於?自己的世界裡?等待著命運的傾軋,她已經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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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的掙紮。

耳朵開始空鳴起來,尖銳的叫聲將她緊緊包裹,因?為她發現自己是一個笑?話。

她上輩子所有的開端都是一個笑?話。

她為了讓佟卿儀滿意咬著牙做好所有,她為了佟卿儀這才答應嫁給沈今川,她為了母親才堅持那麼久。

她窮儘一生所有的努力,歸根到底都是等待來自母親的認可,都在希冀能?夠拯救她的母親。

而她如今放下前路,回頭知道是死路,依舊想要拯救她的母親。

但其實,她的母親並不愛她。

她恨她。

多麼諷刺的一個笑?話-

“老爺,她估計是真?的被小鬼纏身,這才迷了心竅。”

佟卿儀也沒有想到等她說完這句話,薛聞整個人跌坐在地上,整個人好似失了魂魄的空殼娃娃,沒有半分神?采。

在薛聞回神?前,先來一步的是薛侯。

佟卿儀見薛侯負手而立,凝視著薛聞,眼裡?充滿著審視,她下意識低下頭走到薛侯身邊,將自己的立場彰顯得涇渭分明。

但氣氛太過冷冽,她也摸不準薛聞究竟怎麼了,猶豫一下這樣開口。

“要不,找個大夫給她治治吧?還還魂也好。”她彆?過頭,斷斷續續地柔聲扯了扯薛侯的衣袖:“好歹也是咱們的親生女兒啊。”

薛侯順著力道低下頭,看著佟卿儀朝他望過來的懇切眼神?,沒有半分波動,看著薛聞許久歎了一口氣。

薛伯見現在成?敗就在此一舉,九姑娘活著一日他就一日睡不安穩覺,誰能?忍著把柄在彆?人手裡??

他小心開口,身為主人家的左右手這時候說話也無可厚非,連佟卿儀這個寵妾都不能?拿他如何。

“老爺,既然都說九姑娘病了有些?日子,不如就過些?日子送她走吧。”

“薛家,可丟不起這個臉啊。”

薛侯想,結親結的是秦晉之好,想將兩家綁在一條船上,可若是嫁薛聞這個有怨氣的,那便?不成?。

他是心疼好不容易長成?可以?派得上用場的女兒,又因?為這個女兒原先是懂事的,願意留一些?情麵,給她一個迷途知返的機會。

畢竟外?頭究竟什麼樣,她一個錦衣玉食從未吃過苦的小姐從哪裡?知道去,但若隻能?這般,那還是寧可無,不可添亂。

更何況,若是真?嫁去曹國公府,她一朝升天,記著現在的仇可怎麼辦。

這個女兒,已經廢了啊。

即便?還有轉圜的餘地,在薛侯說出這話的時候也沒有了。

他伸出手去攬佟卿儀的肩膀,他說:“你也看到了,隻能?這樣了。”

“是她自己不爭氣,不知道從哪裡?被迷惑了,這才發了瘋。”

李天王若早知道哪吒能?夠大鬨東海,為陳塘關?迎來滅頂之災,也會原因?先將哪吒扼殺在搖籃裡?。

佟卿儀呆愣愣地看著薛聞,但她這個女兒好似真?的已經死了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她竭力地試圖從她的眼睛裡?找出神?采,卻隻能?從她的眼睛裡?頭看到她的影子,縮小的、蒼白的、不體麵的。

薛侯一聲輕咳,佟卿儀就又從母親變成?了梅姨娘。

她乖順地回到熟悉的懷抱中,將額角抵在他的胸前,她清楚的知道自己顫抖著,正如同在收到薛聞離家私奔時做出的反應一樣。

那時候她哭著,連從什麼角度落下幾滴淚,究竟怎樣撇清關?係都一清二楚地說——“老爺一定要將她找回來亂棍打死,我可生不出這麼孽障。”

她給了薛聞機會的,隻要好好聽話,隻要服個軟,這是她的父親,怎麼可能?傷害一個能?夠正好派得上用場的女兒。

可如今早已經沒有辦法將說出口的話再一次收回來,而一個沒有能?力隻會拖累她的女兒和支撐著她榮華富貴的丈夫,梅姨娘比誰都清楚她會怎麼選。

最終,她猶豫著、斷斷續續地垂下頭,青蔥的手指捏得泛白,說道:“老爺不如給她一道白綾吧,也好去得體麵些?。”

“畢竟是咱們的女兒。”

畢竟,是她生下的孩子。

即便?是一個不能?為她帶來誥命榮耀的女兒,也是她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孩子。

但就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楚,求情的話語究竟是為了這個女兒能?夠好受些?,還是為了挽回在薛侯眼中的形象。

“雖說被迷了魂,但到底是咱們薛家的女兒。”

第三十八章

薛阮阮覺得, 她的夫君沈今川有些怪異。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有些捉摸不透,但在她意識到的時候發現沒?有一處是符合常理的。

沈今川從前便對朝堂之上與她涇渭分明,在書房中伏案時她偶爾紅袖添香成為夫妻間的小?情趣, 可書房的大門現在朝她緊閉, 門口還有小?廝把守。

好似不是在防賊,隻是在防她。

還有, 她夫君公府侯爵子弟,向來品行優渥、氣?質高潔, 如今卻會在不知?不覺間口中吟唱著不知?姓名的歡快調子。

太怪了。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怪異的, 她細細想來, 隻能追溯到?他們宮宴之?時重逢會麵。

那一夜, 她的夫君從壓抑著的亢奮到?焦慮不安, 如今在一人獨處之?時又開始歡欣雀躍。

這讓薛阮阮不禁有一個?不好的想法。

懷疑一旦開始,就如同高山滾石一般再?也抑製不住。

更何況, 她每每自己獨居床榻, 摩挲著身邊冰冷的錯金絲軟枕都?會想起薛聞的那一句——“你?怎麼不把他一起帶走啊?”

她計劃了所有的一切,要?在自己最?美好的時候逝去, 要?讓她最?愛的男人即便身邊有無數個?女人, 心裡?最?愛的也隻能有她一個?。

可薛阮阮從來沒?有想過這麼一個?可能。

若是她還沒?有死, 沈今川就已?經?尋到?另一朵雲開始變心了, 她要?怎麼辦?

京城有句俗話“春日的天色,就跟小?孩子的心情一樣捉摸不透。”

一霎時還是陽光明媚, 颼颼寒氣?被渲染的增了一絲暖氣?, 轉眼就冷冰冰的整個?天都?陰了下來。

薛阮阮覺得沈今川現在就是一樣反複無常、捉摸不透,她從前自負自己了解他, 可現在卻無論如何都?猜測不到?,究竟什麼時候被外麵的賤女人勾住了心魂。

對, 老宅。

夫君身上有傷,是為了救治公爹,公爹遁入空門難不成,廟裡?有小?尼姑勾引不成?

她如何放心沈今川就如此沾染外頭來路不正、心思不明的女人?可能讓她放心托付的女子一個?無能、一個?不識抬舉。

她猶豫許久,在將沈今川身邊小?廝叫來問話的猶豫中最?終選擇了讓嘉慶子叫來她最?相信的大夫。

“若我現在好好治病,可否將一切恢複原樣?”她殷切問著,好似眼前不是大夫,而是讓她輾轉反側的那個?公子。

“原先便勸過姑娘該要?好好治病這病人體虛柔弱乃是常事,姑娘偏要?因為一時美好而不顧自己青春年少。”

“現如今,姑娘久病不治不肯對準藥方下藥,病灶一直拖延,隻肯用補藥來裝作?若無其事”

大夫年紀大了,說出的話字句有些含糊不清。

若是平常還好,可如今薛阮阮心裡?著急,自然不肯聽著大夫慢悠悠地斥責自己,連忙拿著水壓了壓,打斷說道:“我隻想知?道,能還是不能。”

“當時姑娘隻是生育子嗣不成進?入小?月子時候的病,隻需要?好好調養個?一年半載便無事。”

“如今即便開始療養,恐怕也事倍功半,畢竟您用的補藥實在太多?了。治病之?事,向來宜早不宜遲。”

這和薛阮阮本身的期待差得太大了,她麵色蒼白,仿佛一下子從高處跌了下來,人有些眩暈,胸腔內一口濁氣?吐不出去,卡在心肺之?中。

良久,她問:“我覺得鹿胎膏分量加倍也沒?有原先那麼好的效用了,若隻調理氣?色需要?和平常一般無二,還有什麼辦法?”

“姑娘當真”

既然開弓沒?有回頭箭,那就做到?底,反正她在爹和梅姨娘麵前暗示,按照薛聞那個?孝心必定會回來。

隻要?她回來,接下來的

憶樺

一切還不是由她來掌控?

最?不濟最?不濟的下下策便是如此,但誰讓還是自家姐妹更讓她放心托付呢?

“你?就說便是,全?天下還沒?有我拿不到?的東西。”

“紫河車。”

“若姑娘主意已?定,那便隻能用這個?了。”

大夫不懂,有多?少人跪求上蒼能夠多?活一些時日,有多?少人為了延年益壽克己複禮,但薛阮阮這樣隻要?一時美好不圖長久的,行醫多?年他也就見過這麼一位。

本著醫者仁心“姑娘本身用了太過補藥,本就已?經?虛不受補沒?幾日年歲,這紫河車更是威力巨大,用不了幾次恐怕”

“能有多?久?”

“最?多?一個?月。”

足夠了。

讓薛聞安分守己,足夠了。

晚間沈今川歸來,夫妻二人四目相對,想的是對同一個?人信手拈來。

也算是夫妻默契-

世間之?事並非努力就有結果。

薛聞明白,卻又不慎透徹。

畢竟誰都?沒?有辦法真的接受自己付出努力之?後依舊竹籃打水一場空,白白成了笑話。

她蜷縮在地毯上,抱住自己雙膝,如同還在母體裡?一般保護著自己,回歸本初。

其實知?道那句話之?後她並沒?有多?麼傷心,反倒有一些茅塞頓開——怪不得我感受不到?。

感受不到?的,怎麼可能是愛呢?

但真相讓她首當其衝,像小?時候淘氣?爬到?樹上時一下沒?有踩穩,後背承受所有的力道,劇烈的撞擊一下子奪走了全?部?的呼吸,腦子裡?沒?有剩下任何思考,隻剩下縈繞在耳畔揮之?不去的“嗡嗡嗡。”

陽光從外頭滲透進?來,切割成一個?一個?的光點落在她身上。

她該慶幸,還沒?有直接要?了她的命。

慢慢地活絡著僵硬的關節,她的掌心裡?出了冷汗一片冰涼,等她抬起頭的時候便能夠看得見那扇漆紅托盤上的東西。

白綾。

希望她能夠識相地自裁。

但她不想。

她的人生很痛苦,很難受,在知?道佟卿儀將她獻祭出去討好的時候很委屈,但也就是這樣了。

更多?地,她開始迷茫,自己接下來要?怎麼辦。

她人生存活的意義究竟在哪裡?。

薛聞是不肯死的。

如果回到?沒?經?曆一切的時候,她或許真的會順遂他人的意思,試圖用“死”來報複,幻想著父母在知?道自己曾經?多?愛他們後開始追悔,幻想著他們在沒?有自己後察覺一切都?不是滋味。

但她經?曆過。

經?曆過如同她一般想法的孫娘子的軀體是如何鮮血淋漓,而逼死她的罪魁禍首是如何言之?鑿鑿地要?用她的屍骨來換金錢。

榨乾她身上所有的養分。

她死的時候,應當也會想過沒?有了她帶來的金錢,是不是父母就知?曉了她的用處,開始後悔沒?有好好對她呢?

或許甚至都?不需要?好好對待,隻需要?幾句言語上的欺騙、行動上的婉轉就足夠她活下去。

畢竟,從家裡?到?山林間那麼長的一段路,孫娘子應當也是期待過有人能夠尋到?她,阻止她的。

彆用彆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這輩子雖然不知?從何而來,但她想要?好好活著。

她記得初到?並州的自己,那是涅槃下的薛聞,從灰燼裡?誕生的奇跡。

上一次她可以,這一次她也可以。

總會有辦法的。

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即便她已?經?經?曆過心愛曹國公府的十幾年,但關於這個?地方的記憶本應該就像刻在骨子裡?一樣。

即便有些陌生,但所有的一切她都?清楚。

一進?的院落並不大,她從後門進?來到?東廂房,這是佟卿儀住了十幾年的屋子。

因為嫡母實在看不慣她的“狐媚子”模樣,便將她放在外頭安置,若是鄭麗琪主動要?磋磨她,兩人更多?時候井水不犯河水。

畢竟每每宣召人入府,本想下人顏麵,沒?想到?這人能自己把自己的臉放在腳下踩。

這樣想著,府內的地形圖在她腦海中出現,府裡?薛侯在,必定會在正房,薛伯寸步不離,不看著她死不會甘心。

正門門口還有人伺候,庭院遊廊處會有人把守,門房就在那裡?。

不過剛才門口息壤,甚至驚動了薛侯,眼下會有許多?人聚集在門口,而這裡?和前門門口離得很近。

壞處因為她離開時候的衝動,薛伯必定看著她死了才會安心,好處時今日雖說是為了騙她回來,但一沒?有想要?鬨大,她身為家醜也不可外揚。

也就是說,人不多?,甚至有些笨手笨腳的人還會被支開。

外頭有她種下的樹木花草,從這裡?出去,就有一個?狗洞。

隻要?不被發現,隻要?她能夠鑽進?洞裡?,就一定可以逃走。

可外頭的門鎖,還有外頭的人絕對不可能讓她這麼走了。

上一次她或許會心存僥幸,會因為驟然重生而認為不成功便成仁,但這一次是權力名聲下的傾軋,是見到?血的戰爭,唯有她死才能夠讓另一方平息。

可問題的根源在於,她不想屈服,更不想死。

外頭沒?有萬全?之?策,那裡?麵呢?

園林之?中講究虛中有實,假山層疊,浮影沉壁,外頭梅花已?儘荼靡之?勢,但梅樹並未橫生枝節,反倒是趁著往上而去。

薛聞蹣跚著起身,抬頭望起牆壁上的窗欞,眼神深遠。

“裡?麵有動靜了嗎?”

薛聞正想著,外頭傳來了動靜,是她的嬤嬤。

“回袁嬤嬤,裡?頭還沒?有動靜呢?你?看這要?如何是好,上頭若是來催了,要?不”影子倒映著,外頭的人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混賬東西,你?是腦袋塞在地底下不知?道吃的哪家飯了是不是?”嬤嬤叱咄著罵了一句。

“可薛總管說”

“若你?不是薛總管拍下來的,我先讓人把你?拉出去打上幾個?板子。”嬤嬤氣?勢洶洶的,白了一眼,直將人差遣走:“這裡?我來看著,前頭那兒正缺人,還不過去看看。”

薛聞摸了摸自己圓領袍被革帶束縛的腰側,察覺裡?麵的東西還在時才安了心,將東西掩藏在手中。

隨身帶匕首真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

不,應該說她從離開開始便帶在身上的匕首,終於派上了用場。

她從離開京城之?時便想過沒?有那麼簡單,如今在經?曆心境上的蛻變後再?麵對,最?終格外地心平氣?和。

外頭人好似有些為難,但馬上喜不勝收地離開。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熱烈的陽光從外頭灑了進?來。

嬤嬤一進?門看著薛聞好似還在發呆,重重地歎了口氣?,使勁推了推她:“小?九兒,這會趁著京城防禦司的人正在抓人,老爺正在應對暫且無暇管你?。”

“你?趁著這個?時機,快走。”

衣袖裡?掩藏著的匕首有些顫抖,薛聞覺得的心臟好似來回地撞著胸膛,瘋狂地撞擊著困住它的牢籠。

“走?我要?怎麼走?”

嬤嬤擔驚受怕地看著外麵,顯然她一輩子沒?有乾過這麼大的事兒,往日裡?值班時候偷吃一口酒,散下去的孝敬她多?收上些和這事比起來不值一提。

“笨死你?。”

“你?不是有那麼多?的主意,怎麼這時候這麼笨了?”

“就在院裡?邊有狗洞,你?直接爬出去,前頭來人生事沒?有工夫管你?。”

薛聞沒?想到?這個?她覺得像是故事裡?凶惡老虎的嬤嬤會和她計劃逃跑的路線一樣,她跺了跺又有些酥麻的腳,深吸一口氣?。

她該慶幸沒?有在薛侯府裡?,讓她逃脫不至於難於登天。

“那你?怎麼辦?”薛聞問。

早就築起的防備在短短時間內毀於一旦,她再?一次問,為什麼嬤嬤都?能對她心軟,佟卿儀不成。

“我能怎麼辦?他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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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看丟了唄,放心,死我一個?有兒有女的老東西可比死你?一個?親生的小?丫頭片子難多?了。”

對,父母殺子即便鬨到?明麵上也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薛聞搖了搖頭,在執意不肯的時候將人推了出去,她原先不肯叫人為她受罪,如今更不願意。

“將人叫回來,我不需要?你?為我承擔代價。”

“小?九。”嬤嬤眼神無奈,看薛聞自尋死路,但又拗不過她,加上緊張更加焦灼。

“有些事情彆放在心裡?,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就知?道,人這一輩子能陪自己的隻有自己。”

“嬤嬤看你?長大,知?道你?是有主意的,才不是失心瘋了呢。”

“好好活著,好好活給他們看。”

人走了,外頭的人確認薛聞還再?也就放下心,小?院子就這點好處。

但在屋內的薛聞沒?有像他們想的自尋死路,而是送走嬤嬤的一刹那搭起爬上窗戶的梯子,大家具羅列聲音太大便用小?東西,隻要?穩就足夠了。

薛聞環顧四周,沒?有將匕首放下,隻將衣擺塞進?革帶內便上去。

窗戶被從內掀了起來。

陽光灑在她的臉上。

她回頭,握緊手上的匕首。

嫁在曹國公府沒?敢露出一絲錯誤,連步搖都?不能擺動的女孩仿佛含笑看著她。

——“薛聞,你?很年輕,你?可以有無數選擇。”

——“你?想想,春日裡?你?可以踏青歌唱,夏日裡?迎接暖陽,秋日裡?邁著大步,你?已?經?幫助了許多?人,隻要?你?想,你?還可以改變更多?的人。”

——“你?今日因為親生母親並不愛你?而委屈,但你?已?經?不是幾歲的孩童,沒?了它也可以活得下去,看得遠一點,什麼都?會有。”

——“不要?再?回頭看。”

她終於和自己達成了和解,而後沒?有再?猶豫地向前而去。

薛聞等越過外頭粗壯的梅樹,爬到?牆上,一下子越到?地上,腳下的銳利酥麻讓她停下了腳步-

門口真的在兵荒馬亂,不知?道又惹上什麼人,但這已?經?和自己無關。

薛聞知?道一路跟著自己來的大姐是秦昭明用喬家的人留下來看顧自己的,現在她必須跟人說清楚,更不能拿著這個?事給剛剛有些眉目的阿昭添麻煩。

沒?關係,她這麼年輕,總會想到?辦法的。

她總會,千萬次,救自己之?中。

第 39 章

秦昭明精力十分充沛。

若要用實際例子?來表明, 那就是平常人需要睡四到五個時辰才可能恢複精神,但他隻需要一到兩個時?辰就足夠。

這也就是他可以跟熬鷹一樣對比薛聞晚上不睡的作息,又能第一時?間在薛聞清醒的時?候出現在她麵前。

無他, 唯年輕力壯耳。

由?此可見, 他那些時?日被關在閉塞木箱內,不見太陽, 不知時?間流逝時?,疼痛、饑餓焦灼混合, 究竟過得有多難熬。

但現在他再一次體會到這一種難熬。

就在並州的穿書發出來的那一瞬, 他就開始等待時?間的流逝, 焦急這一天怎麼過得這麼慢, 薛聞就不能直接飛來他的身邊嗎?

連這幾日能夠見到太子?殿下的人, 都覺得太子?頗有些心神不寧,這對?向來隻露出幾分似笑非笑讓人不敢捉摸的太子?來說, 讓人浮想?聯翩。

連想?和?太子?敘舊的親舅舅, 英國公喬越見了也不免心神動蕩,想?著該不會陛下當真有對?太子?勢力不滿的意?思。

原本還對?秦昭明身體好了還瞞著他有些哀怨, 轉眼就變成?了同仇敵愾的心疼。

唯有還住在京城太子?府的薑逍和?擔憂的睡都睡不好的東宮總管安康公公一語道破:

“這哪裡是政事困頓。”

“那是什麼?”

“分明是春天到了。”

安康公公不解, 安康公公想?不明白。

畢竟他隻知道貓會鬨春, 實在想?不清楚春天和?秦昭明的心情有什麼關聯。

東宮從內府抽調了匠人, 把所有人請回來又原封不動地將人送回去,又讓內府過幾日再派人來。

莫說內府不知是何?用意?, 傳到朝堂上下也不能解惑, 連東宮自己人都摸不著頭腦。

但安康公公越過影壁,看著偌大演武場上在紅纓槍虎虎生威之時?驟然停下, 臉上浮現起一抹羞澀笑意?的秦昭明,覺得他越發像一個單純的、有些盼望的少年了。

這沒?什麼不好-

但秦昭明一開始還有欣喜和?焦急, 等到時?間快要到了,才發現一個最嚴重,也是最讓人忽略的問題。

——他騙了薛聞。

他借口?自己的淒慘,不僅獲得了薛聞的同情還爭奪了她的偏愛。

成?功地代替了查查在薛聞身邊的地位。

但是如?果讓她知道這一切都是謊言呢?

其實他沒?有故意?想?要騙她,當時?的情形他對?任何?人都不能放心,掩藏身份是權宜之計必須做的。

但若說後來為什麼沒?有坦白是因為怕薛聞生氣,可等到明明錯漏百出薛聞已經意?識到他跟喬家有緊密聯係的時?候還不坦白

是因為他敏銳地察覺,薛聞想?要避免參與到京中之事。

她什麼都知道,但許多事情不願意?沾染,若尋常人求之不得,她隻會是逃之夭夭。

那怎麼坦白怎麼讓她原諒,成?了他這些日子?裡最大的事。

因為她的身上絕對?有著和?自己的秘密一樣,甚至超乎自己的天大辛秘。

秦昭明想?,他可以永遠都不知道,但薛聞必須留在他的身邊。

於是到了薛聞進京的日子?,他才明白俗話裡說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究竟是個什麼滋味。

等待屠刀落下的時?候太難熬了。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本應出現的人卻始終沒?有出現,眼看著太子?殿下已經失控,好懸跟在薛聞身邊的人回稟了消息。

【薛姑娘在永吉坊薛府,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怎麼來京城見他的時?候就下落不明了?

“先帶兵”

親兵統領連忙勸他:“殿下,小心其中有詐。”

被製止的太子?殿下勾著唇,綻出一個笑:“通知京城防禦司,孤被行刺東宮至寶丟失,立刻將附近給圍了,連隻蚊子?都不能放出去。”

“是。”

統領連忙應下示意?手?下副將趕緊行動,見秦昭明依舊想?要親自前去,連忙阻止:“殿下,事發突然,不得不防。”

若非知曉殿下此時?一定不樂意?聽?,親兵統領都要直說:這薛姑娘如?同誘餌一般,引誘殿下自投羅網。

雖然他現在的話也沒?有委婉到哪裡去,可東宮經不起太子?殿下的又一次失蹤了 。

“殿下,不論人還是物,有些事在一切塵埃落定前,都不宜擺在明麵上,否則有人借此生事。”

安康總管雖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但秦昭明在他看來如?同親子?,見他因為一個消息方寸大亂,忍不住低聲勸解。

上一次,便有人因為借著已逝喬皇後遺物的名?義引誘秦昭明上鉤。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何?況太子??

秦昭明自認做了萬全準備,但事先準備好的埋伏夾雜在不經意?之處的迷藥還有來自親兵的叛變讓他這個在戰場上的無冕之王中了人生中最大的埋伏。

秦昭明眉眼微微揚起,越發襯得一身如?火紅衣的他肌膚雪白,織金的紋樣在陽光襯托下更顯得他華貴非凡。

在他輕輕抬眼之時?,所有人在他的威壓下都不敢有二話。

“可珍寶哪能被藏匿。”

“冠世奇珍,便應該四海叩拜。”-

逃離薛府這一次並不是和?上一次一樣靠毅力取勝的拉鋸戰。

這一次,是一場需要出其不意?、猛而快的突圍。

她必須在最短時?間內離開這個地方,而後徹底地“失去蹤跡”,最先開始奔跑的時?候沒?有閒暇來顧及從高處躍

?璍

下時?腳上的酥麻,最先讓她感應到的是胸腔內湧起的鐵鏽味。

蔡大娘曾經跟她講過一種很奇怪的羊,每當受到驚嚇和?恐慌時?,這種羊就會直接癱倒在地上束手?就擒,整匹羊的特征就像死了一樣僵硬。

而如?今,她覺得自己就像這種羊,本應該躺在地上原地去世,但她逃跑的腳步卻沒?有停下。

隻要逃出這最後一個巷子?,她就可以奔赴自由?。

初春的風和?冬日的風絕情的不相上下,殘酷地刮過她的麵頰,未曾讓腳步有瞬間停留。

直到,視野在開闊之前,馬蹄聲破空而來。

一聲長嘯,馬匹嘶鳴,她聽?到好似四麵八方來的聲音。

——“人在這!”

而後一聲熟悉的聲音讓她從急速奔跑而引起的耳鳴中停下:“阿聞!”-

薛聞見到秦昭明的那一瞬,其實根本沒?有想?過其他。

什麼虛無縹緲的未來、什麼後頭會有的追兵,什麼秦昭明究竟為什麼這麼巧合出現在這裡,她都沒?有在意?。

她隻是用力地撲向他的方向。

而策馬而來的昳麗少年翻身下馬,朝她奔去,手?臂如?同鐵鑄將人攏入懷中。

他人府邸門前的燈籠掛在亭台樓閣間的翹角下隨著風輕輕搖晃著,玄衣的粗糙和?紅袍的精致隨著兩人相擁而瀲灩交織出厚重的美感。

格外相得益彰。

在薛聞感受中是久彆重逢,是生死前的驚鴻,撲進秦昭明懷中並無什麼不妥。

但沒?過一會,理智回籠,不合時?宜的羞澀伴隨著對?未來的打?算一同出現,她主動掙脫開懷抱,還沒?有緩過來的呼吸急促讓她臉頰升起的紅暈格外正常。

“我招惹的是薛侯的人,你能搞得定嗎?”

秦昭明身後是五六個跟著他一同下馬的人,看起來就威風凜凜,薛聞從這些人身上感受到侍衛或將士如?同開鋒的劍刃一般冷冽的氣勢。

她不明白秦昭明究竟在喬家現在是什麼身份,出行才會有此排場。

但在她有理智之是,還是不願意?給人添麻煩。

即便在身居高位的人眼裡薛侯什麼都算不上,但對?於許多人來說薛侯也是高攀不得的顯赫權貴。

位置高低不在自己平定,而看在何?人眼中。

秦昭明本還在緬懷逝去的懷抱,但二人一分開,他便將薛聞眼眶的紅暈儘收眼底。

薛聞哭過這個認知讓他氣得勾唇,轉眼聽?著她這樣問,伸出的手?隻差一點便落在她眼尾肌膚,但最終他若無其事地收回手?。

很快他絕佳的記憶找到了薛聞口?中的“薛侯”究竟是誰,那個在宴會上試圖左右逢源,將女兒?口?頭要嫁給許多人,要兒?子?娶很多的人的老東西,冷笑說道:“要不要我現在將他家給抄了?”

“我向你保證,連蛋黃都會給搖勻。”

落後一步的統領從見到薛聞之時?便開始驚訝。

首先他沒?想?到這事真的就是一個機緣巧合,其次他難以想?象自己看到太子?殿下伸出的手?竟然會又說回去。

還拿著抄家黑話來溫言哄人家,這哪裡是坐鎮中央英勇無匹的太子?殿下?

分明是開屏的孔雀!

薛聞見他這麼說將心放下,不會給他添麻煩就行,搖了搖頭拒絕了連蛋黃都給搖勻這個抄家方式。

薛家被抄家或早或晚,都隻會在永昶帝手?中,何?必沾染了阿昭如?今還在臥薪嘗膽的境地。

於是她仰起頭,拽了拽他的衣袖,本就溫潤如?畫的人帶著安撫,在看出她悲傷的人眼裡更顯得溫柔:“那能不能收留我?”

秦昭明頓了頓,視死如?歸卻沒?有半分猶豫地直接請人上馬-

薛侯想?不明白自己今年到底招惹了哪路神佛,怎麼做什麼都不順。

先是女兒?不知道究竟被哪方知曉他底細的引誘,不論怎麼查都查不出來,最後隻能說是失心瘋,就當這十幾年白養了,白白錯失一個良機。

但這裡還隻是權威被人挑釁得不痛快,就像小貓小狗給了他一爪子?,心裡煩躁,但吩咐下去讓人打?殺了就算了解。

最讓他捉摸不定的是京城防禦司虎視眈眈,直接要硬闖。

他在門口?賠罪,小心翼翼地塞錢後想?問自己究竟得罪了哪路菩薩,這般衝著他來,若要孝敬,大可以直說。

就怕不知不覺間得罪了啊。

但人不收錢,不通融,一點麵子?也不給,絲毫不按常理出牌。

眼見真要破門而入了,一人騎馬過來在管事的麵前耳語,管事的給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後帶人離開。

他這頭還在飛快琢磨,忍不住跟上腳步,必須恭送人離開,盼望再也不來。

還好那些人都未曾縱馬,但一路緊隨,身後是管家著急忙慌地在他耳邊耳語:“九姑娘跑了,要不要開始搜?”

他一眼就能認出那個罩上赤紅鬥篷被人抱在懷中的人是他那個跑掉的女兒?。

即便遠,但他也能認得出來。

薛侯的心臟因為激動劇烈地開始跳動起來,好似沙漠中絕處逢生的行人。

視線中早就已經沒?有那些身影,也無法阻擋他的激動。

懷中的人是他女兒?,那感受到視線如?同惡龍隱藏珍寶一樣冷冽回頭的人究竟是誰?

他這個女兒?,可真讓人意?想?不到。

第四十章

你有沒有期待過這樣一個場景。

或許是心底淋了一場雨, 或是不理解的雪,而人早在多年的風雨之中學會?在雨中奔跑,學會?了堅強。

但忽然, 有人撥開雲霧, 帶著希望朝你伸出手,救你於危難之中。

世人求神拜佛, 就是求這一線希望。

而在很早以前?,她空守洞房, 等到自己?解下鴛鴦戲水紋樣的紅蓋頭, 吃著桂圓乾棗解饞, 0屋內鮮豔明亮的雙喜蠟燭結出一團團血淚之時, 她就知?道往後這條路會?分外艱難。

後來, 薛聞唯一一次求神,求神求了許久, 齋戒茹素抄寫血經, 最後依舊不得如願之時就明白?“求神不如求己?”,她早就已?經學會?不要產生什麼期待。

走好?腳下的路, 不給自己?留下遺憾就已?經足夠。

但她在形容奔向秦昭明的那一刻, 落在他懷中, 嗅聞到讓人安心的恬淡香氣, 被?他的懷抱內的溫度徹底包圍,她才恍然間明白?自己?習慣不再期待, 卻仍然對他們能同行而感到驚喜和愉悅。

她沒有任何猶豫地撲進那個懷抱, 卻又在理智回籠之時自己?抽離。

但今天的太陽很大,秦昭明好?像又長高了些, 在他的懷抱裡?薛聞逐漸閉上了眼睛,安心朝後倒去?。

意識模糊的那一刹那, 她在清醒和放任之中做選擇。

最後她問:累了嗎?累了。

這個人你放心嗎?放心。

那就睡。

於是細密睫羽輕輕顫抖,而後徹底在眼周打下陰影,身後還在不知?用何力道的人察覺到這個抿了抿嘴角,將手穿過她兩側腰間,深吸一口氣直起腰來,看這京城都覺得美滿了很多。

他就是怕薛聞從馬上摔下而已?。

才沒有想做彆的-

東宮宮人這些時日?耳提麵命要小心謹慎,都在暗暗揣測難不成是陛下駕臨?

太子殿下帶人回府,前?所未有的陣仗,前?院侍奉之人成了一行長排,整齊劃一地跪倒在地,看著太子殿下回宮。

唔還是太子殿下一人啊。

為?首的東宮舍人正六品女?官阮柏稍稍大膽些,她悄悄抬起頭來,看著太子殿下方才出去?時披在身上的赤紅鸞鳳披風穿在另外一個人身上。

而這個人,還被?太子殿下如珠似寶地抱在懷中。

本就隻是簡單束起的發?絲在經曆一連串劇烈活動後如同瀑布般散在腦後,配上明豔豔的織金紅綢,好?似盛放的牡丹一般綺麗,將頗具威嚴的紅中和得恰

YH

到好?處。

該怎麼形容眼前?這張臉。

若論美貌昳麗無人比起太子殿下,可懷中之人五官淡淡,平白?生出幾分畫不出的憂愁。

她緊閉雙眼,細若梅骨的手指隨著太子殿下的行動微微晃動,翩若驚鴻,好?似通體白?玉,和其他用綾羅綢緞金釵寶器裝點氣勢的人完全不一樣。

等視線內太子殿下已?經帶著人過去?,女?官忽然明白?前?些時日?太子殿下折騰的正殿陳設,還有那些各色各樣的衣裙究竟是因為?什麼了。

忽地,聰敏的女?官阮柏呼吸一滯。

她沒有錯過細微的細節,人在懷中被?不符合身形的寬大鬥篷徹底覆蓋,但袍腳依舊暴露出粗糙的、不會?出現在她眼底的品質。

再結合今日?衛率府統領氣勢洶洶離開,內率府幾位千牛、備身不止如同往常緊緊跟隨,還在卸去?身上多了許多甲胄,隻從簡出行。

她自太子出府便跟著太子,因為?眼疾手快腦子好?使被?提拔成東宮官員,此刻她活泛的腦子麵對太子殿下再明顯不過的偏愛還有今日?出行完全避開在明麵上驚動禦史台。

於是最後的猜測簡直不敢細想——太子殿下懷中的姑娘,究竟是睡得太沉,還是昏迷了呢?

太子殿下不似其他殿下要麼好?色要麼有母妃操心,多年來身邊無一人侍奉,有數不清多少?世家貴女?想要將太子妃之位收入囊中,單說喬家就想著近水樓台先得月。

可偏偏她主子視若無睹。

該不會?,太子殿下頭一次春心萌動,便要強取豪奪吧?

那這姑娘如此打扮,通體便於行動,若再將頭發?束起來便和男裝無異,這般喬裝改扮,又逢太子殿下這般氣勢。

想起之前?聽過的南王強搶民女?一事

她當然未曾覺得太子殿下和南王的品行可以放在一處比較,但身在皇室,掌管著生殺掠奪權力的皇權貴胄伴隨著的也就是沒有什麼能夠逃出他的掌心。

再加上太子殿下讓人捉摸不透的道德感這位姑娘,怕是日?後都逃不出太子殿下的手掌心,隻能乖乖做東宮內的金絲雀了-

等藥藏局醫術最好?的大夫被?著急請來之時他原本以為?太子殿下又受了重傷,沒想到是為?一位小娘子看診。

“你快看看,她究竟怎麼了?”

原先他以為?薛聞睡著了,誰知?將她放在床榻上也未曾醒來。

薛聞對什麼事都有警惕性,絕對不可能睡得這般安詳。

看著她躺在浸染了他氣息地方的滿足感還未曾來得及膨脹就像開始恐懼。

“殿下不必擔心,身體太過疲勞、長途跋涉後遇到安心的場景或者安心的人,陷入熟睡也在情?理之中。”大夫說話很動聽,但秦昭明不知?道信不信,小聲問身邊侍從:“不是讓薑遙在府裡?待著,她人呢?”

他擔心薛聞身上的異常,會?讓她真的壽數有損。

等屏退所有之後,他坐在榻邊,看著薛聞眼下淡淡青黑,想起通報裡?的姑娘十分焦急,埋怨自己?竟然因為?她著急進京而暗喜。

分明,她隻知?道照顧彆人,一點也不懂得照顧自己?。

他的指腹和夢裡?一樣碰觸到她的唇瓣,軟,軟軟的。

但就一下,就一下,他就鬆開手了,生怕驚擾了在沉睡中的她。

侍從小心來通報,他戀戀不舍地離開,交代留在外頭的人在薛聞醒來之時一定要第一時間知?會?他-

秦昭明回寢殿之時,一眼就看到了背對著他的身影。

“阿聞!”

身著淡金廣袖襦,等她回過頭來儼然一個等丈夫回家的妻子,卻沒等他高興太久,那小虎牙還沒等到得意忘形時露出來,就看著被?他惦念的人,朝他深施一禮。

露出一個倉皇的微笑,眼底翻湧著看不明白?的思緒,好?似化不開的濃墨,讓他們從前?的親近好?似從未出現過一般陌生。

“或許,該稱呼您一聲。”

“——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