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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拂曉 探青 98837 字 29天前

第四十一章

東宮典膳局上?上?下下就沒想過有生之年還能看到如此場景。

太子殿下駕臨!

太子殿下要親自做庖廚之事!

若上?一件事還能暢想一下直麵最上?頭的主子而青雲直上的話, 那下一件事就活脫脫閻王爺來請——活不成了啊。

若非他們司膳局伺候不周,太子殿下何至於?親自動手?

正八品上?的司膳丞覺得劊子手已經在?揮刀了,黑白無常馬上?就要?顯形了, 他馬上?就要?

哎?怎麼, 太子殿下還真的生起?火了?

太子殿下竟然真的打算做菜,而且手藝雖然並?不?嫻熟, 但居然很?有條理?,好似他已經觀看過無數遍一樣, 下筆如有神。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 素來?熱火朝天的司膳局膳房內卻分外安靜。

秦昭明看過薛聞動手看了許多遍, 又每一次都會想起?來?很?多遍, 有一句話叫“一日夫妻百日恩”, 按照他的天賦便是“一日學習百日經驗”。

但他顯然還是隻會生火燒水,在?沉默了一會之後他十分明智地選擇了讓彆人來?動手。

他這雙手, 用來?殺人在?行, 用來?在?三尺棋盤之上?儘顯殺機還算趁手,被薛聞指揮著剁肉餡也擅長。

唯獨如今要?親自做膳食這才露了怯。

連他也必須承認, 人生在?這個世上?總有些不?能擅長之物, 尤其薛聞廚藝那麼好, 若她剛剛醒來?自己便用“心意”來?“折磨”她。

上?位者?的身份尊貴從來?不?在?外來?之物上?, 在?於?權利,而討好上?位者?就能獲得權利成為亙古不?變的事實。

而從皇帝那裡說出世家奢靡, 蔡德上?的羊頭簽便成了一切的罪過, 表麵簡樸的開水白菜成了新的時興。

從皇帝那裡說出一句橘子好吃,整個朝廷便開始以橘子為時興, 這就叫權勢。

秦昭明的妝花織金赤紅衣料和整個灶房的氣勢便格格不?入,眼見他開始猶豫, 司膳丞好似看到了一線生機,連忙說道:“這湯羹之物,不?若交由?臣下來?試試?”

“殿下龍章鳳姿,這”馬屁還沒有拍完,秦昭明便點點頭把這裡交給真正的擅長人,似乎也知曉底下人定會多想,他補上?一句:“尊客乏累,正在?歇息,你們看著時辰將菜肴送上?便好。”

他可以等,他要?一起?。

司膳丞也懂了,太子殿下口中這位貴客很?貴=殿下要?一起?用膳=把這位貴客當太子殿下伺候。

他連連行禮,送走了這位瘟神。

而這位瘟神離開,見到在?門口等待他的東宮衛率府的左將軍和京城防禦司的統領之後眼裡便沒有任何溫度。

“說。”

衛率府左將軍開口:“殿下,今日之事已經查清,永吉坊薛府,乃是薛侯的外宅姨娘安置之地,他家原先是商人起?家,祖上?在?太祖皇帝起?事時出過錢財,得了十二侯中的一位。”

“但他們這一係本就被世家隔絕在?外,如今薛家當家人短視,頻頻同湯家一係世家靠攏,親近京兆鄭家,除了長女嫁曹國公長子外其他的兒子娶妻多娶二流世家之女。”

“便是本家女娶不?上?,便娶外支女兒,終歸他們有說頭。”

“若今日之事乃是他們故意而為,便應為靠近湯家的投名狀。”

秦昭明衣袖掩藏下他轉動著玉扳指,麵上?不?作聲,他今日在?剛聽?到薛聞牽扯到彆地之時想到的東西太多,最大的可能莫過於?薛聞的存在?被湯則鎮抓住,借著此事來?生事。

而湯則鎮一出手,絕對?不?像秦旭一般連自己尾巴都掃不?乾淨。

他會布下天羅地網,做下即便天大的利益都在?他那裡,依舊如沐春風不?偏不?倚地為太子哭喪——他扶持的皇子最大的對?手都已經沒有了,朝堂上?他的派係已經贏了。

沒人想為輸家報仇,都忙著改換門庭。

但顯然,這事錯漏百出,甚至薛聞都能夠自己跑出來?,絕對?不?可能是湯則鎮這個老狐狸下的手。

“薛府”

秦昭明眉頭擰起

殪崋

?,想起?上?元宴會上?見過的那位姓薛的,腦海中忽然想起?跟在?薛聞身邊的人支支吾吾,好似有什麼難言之隱一般。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他想複雜了。

不?是湯則鎮,而是薛聞主動去的。

他看了一眼京城防禦司統領:“你去查查,他家女兒的姓名。”

又在?人奉命離開時收回命令:“不?,不?用查了,將薛侯弄清楚。”

他有千百種方式查清楚蛛絲馬跡,將一個人從小?到大能夠經曆的所有事

薛聞身上?一直有著謎團,她有著並?不?顯眼的京城口音,眼裡翻湧著的悲憫好似神明臨世,偶爾的笨拙又分外可愛。

他不?去想那些陰謀,這些與?薛聞來?說太遠。

可若她真是那位薛侯有親,那她從京城逃出來?而後又從家中逃出來?,該經曆了什麼樣的絕望啊。

要?知道他剛開始見到薛聞的時候,那人笨拙地連多說幾句話都要?看他眼色。

後來?侍從遠遠跟著,他隔著粉荷色褶皺紗幕凝望著殿內安睡的人影許久,才移開視線,好似戀戀不?舍一般。

“走吧。”

書房內,還有許多他應該麵對?的政事-

薛聞睡足後幽幽轉醒時已是日落黃昏。

腹中饑餓加快了她的蘇醒,腦袋才方覺清醒過來?,她蓋著不?薄不?厚的蠶絲軟被正好睡在?陽光中,整個人都暖融融的。

餘暉似金光傾瀉,透過百蝠窗一路潑灑到她身上?,投下一個個光斑。

她在?半醒時睫羽輕顫,下意識將手掌擋在?眼前,害怕明亮的陽光會讓她沁出淚珠。

但等薛聞清醒時發現自己這個動作有些多餘。

她的角度被床帳弄出一個剛巧能夠遮住她視線的弧度,輕紗曼妙,卻能將刺眼的光變得柔和。

薛聞心下好似被羽毛輕輕搔了下,軟得不?像話。

她身上?也不?是今日穿著的那一套衣衫,而是換了輕薄綢緞的寢衣,等光裸的足尖踩在?暄軟的地毯上?,薛聞環視四?周,將整個房內儘收眼底。

這個房內,不?,不?應該用房內來?形容,應該用“殿”。

雖然未曾用富麗堂皇直接覆蓋,但也不?似尋常人家就寢院落小?巧。

即便做了很?多的整改將一切陳設看起?來?並?未有打上?內府局器物的生冷,但有些奢靡之物從誕生開始便已經分成三六九等。

最好的歸於?皇族,其餘的歸於?頂級世家,其他的末流在?上?頭賞賜之下可以沾染這無上?的榮耀。

但顯然,擁有宮殿規格的這裡,並?非上?頭露出的仨瓜倆棗。

也不?屬於?一個沒有站穩腳跟的世家子。

薛聞一個人在?餘暉中立著,失神看著距離極近的連枝燈點燃的點點燭光,在?黃昏刺眼的太陽下也能分庭抗禮。

她發了一會呆,窗欞透氣用的縫隙內透出來?的風還帶著初春的冷冽。

很?涼,涼到她心窩裡。

但轉眼,外頭腳步聲傳來?,若非薛聞心有警惕恐怕不?會捕捉到。

那人穿著一身窄袖雞心領上?襦下邊配著一條十八破裙,行走間非常妥帖乾練。

她見薛聞已經蘇醒,並?且這樣站在?床榻前眼底有些吃驚,但很?快便調整過來?欠身行禮:“姑娘醒了?臣馬上?派人稟報殿下。”

薛聞心下一沉。

殿下,這一個隻出現在?皇族的稱呼絕對?不?會出現在?第二個家族頭上?。

臣。

一個在?宮外能用得上?有品階女官,在?今年,薛聞隻知道兩個人。

腦袋中思緒萬千,但麵上?薛聞點點頭,輕啟唇瓣勾勒出一個弧度:“勞煩先為我梳妝吧。”

隻有兩個人,一個身為長子早早封王,享受親王權柄卻在?帝王偏愛下遲遲未曾就藩;

一個,如今貴為太子,卻在?今年有一場大病,在?所有人都說太子殿下活不?成的時候他會以雷霆之勢登上?帝位,清掃世家門閥。

這兩個,不?論怎麼想都不?會將他們放到喬昭身上?啊。

畢竟南王在?他們上?輩子相識之時已經“死亡”,絕對?不?可能是那個罪惡滔天的南王。

更何況,他們在?上?一輩子在?宮內相識,他雖然腿上?有疾卻並?未完全不?良於?行。

不?一樣的,不?一樣的。

阿昭姓喬,或許沒準兒、保不?齊、隻不?過是因為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睞,又因為著急辦公這才將她安置在?東宮歇息。

即便薛聞自己都覺得這個理?由?錯漏百出、分外虧心,但這是她唯一能給喬昭找的理?由?。

用來?解釋這一切的疑點。

但很?顯然,這些理?由?沒有騙過她自己,甚至連下一瞬都沒有撐住。

侍女們隨為首女官的一聲令下,雙手撐著漆紅盤將早就準備好的衣物魚貫而入,即便再好奇殿內究竟是何人,但刻在?骨子裡個規矩讓她們隻半垂著眼眸。

看著一雙白皙的足踩在?猩紅的、纏繞著繁複紋路的地毯上?,顯得越發清冷。

女官,也就是正六品東宮舍人阮柏為自家殿下在?外來?女主人麵前儘情邀功:“姑娘您看,這些都是殿下早早吩咐過,根據京城最時興的樣式製成的衣衫。”

薛聞撫在?布料上?的手微微一頓,輕應一聲,那雙迎著綿延春水的眼眸未曾有任何喜悅。

“就這件吧。”

阮柏想,壞了,真如她猜測的一樣。

但不?用怕,她深吸一口氣,太子殿下風姿俊朗,又不?好色,品行上?佳還能文能武,總有優點能讓人心動吧?

難不?成世上?還有男子比太子殿下還要?好,才會一輩子念念不?忘不?成。

阮柏剛調整好自己,薛聞便已經揮手讓人退下。

倒不?是薛聞無情,而是她從來?不?習慣被人用眼睛看著,一覽無餘的被服侍,幸好她隨手選的這一件穿起?來?還算簡單,隻在?裙頭繡了大朵大朵快要?呼之欲出的白牡丹。

淡淡的皎月白廣袖裝點著,等她換好後屋內就那一位女官在?等候也讓她稍稍鬆了口氣。

她衣衫換得快,但等她換好後外頭的陽光還似在?那兒,但精神頭早就跑沒影了,月亮開始往上?偏移了,顯得殿內的連枝燈越發明亮。

“我是怎麼來?的?”

坐在?梳妝台前,她看著鏡中的自己被一下下地梳好頭發,這位女官的手比查查輕快很?多。

薛聞透過鏡子看著身後人見她主動好奇,露出一個驚喜的笑容,而後說著:“姑娘是被殿下親自抱回來?的呢。”

又見薛聞輕輕“哦?”了一聲,最知上?意的官員認為自己摸到了新主子的脈搏,連忙說道:“姑娘放心,殿下對?您一往情深,身邊從無二色。”

“您就單說這個寢殿,原先太子殿下大行整改,想必全都是姑娘的喜好。”

鏡中的人烏發如雲,隨著阮柏的妙手很?快地挽起?一個發髻,簪上?一支赤金玲瓏步搖,薛聞看著自己在?他人口中的“例外”,眉宇間卻緊緊皺起?。

藏在?衣袖下的手掌緊握成拳,指甲陷在?血肉中烙印出半圓的月牙-

秦昭明來?得極快,按照時間來?說宮人剛去稟報,他便一下沒有耽擱得過來?了。

容色極盛的少年好似重新被裝點過一般煥然一新,連靴子上?鑲嵌的寶石都能折射出光芒,他眉眼帶笑,麵含喜悅,好似單純赤誠、沒有任何心事。

“阿聞!”

眼前人並?沒有那麼單純在?她意料之中。

但眼前人能有這樣一個身份她屬實從來?未曾想過。

薛聞回頭,擰眉淡望,不?可置否地看著眼前之人。

好似透過時間的洪流找到原本人性本惡含笑看著他人癲狂哭泣,卻會為她拭淚的少年。

服侍她的人說的話語,即便她有心試探能夠吐露這般良多也隻會因為他的授意。

隨著秦昭明而來?的還有身量長了許多的那兩隻狼崽

弋?

子,嗅到熟悉的氣味,在?薛聞腳下撒嬌。

薛聞懷揣著最後的期待,聲音如同腐朽的琴弦喑啞:

“或許,我該稱呼您一聲。”

“——太子殿下?”

秦昭明張了張嘴,急匆匆地解釋,委屈的和下頭得不?到主人愛戀的小?狼崽一模一樣:“你聽?我講,那時候我根本無法說出真實身份,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她一步步走到秦昭明麵前,她站得筆直,眼中卻有暴雨將至。

薛聞想,她當然知曉他不?是故意騙她的。

但他騙的又何止隻是這個身份啊?

永昶帝興科舉、驅匈奴、抑世家居功甚偉,大刀闊斧大興改革,可他生平最大的遺憾並?非不?良於?行,而是

他崩在?繼位後的第五年,及冠那一年春天。

而後,定襄王遵遺旨冊為皇太弟,繼位登基-

他騙得何止這一次。

如果她認識的人便是永昶帝。

那他怎麼能在?死後接近十年時間內還一直傳信給她啊!

他怎麼能啊

第四十二章

女官知曉現在這裡不是自己該停留的。

不僅飛快地行禮離開後?將寢殿的門關上, 還將司膳局的十?幾個人全部一同屏退。

殿裡很安靜。

隻剩下小狼崽在她腳邊咿咿呀呀的稀碎動?靜,秦昭明試圖靠近,像是從前一樣、抑或者再近一些, 將她先抱在懷裡, 確認她身邊,而後一五一十地說清楚。

他知道, 薛聞不會因為“權宜之計”而真正地生氣。

可薛聞搖頭,拒絕了?他的靠近。

眼裡的陌生和怨恨好似一把利劍一樣朝他襲來, 仿佛他隻要再前進一步, 這人會不僅收回所有的情?緒。

——甚至還會平淡、優雅, 像一個沒有任何情?緒的人偶一樣慢慢行禮, 告訴自己:“太?子殿下, 這於理不合。”

因為這是秦昭明自己教導出來的。

——薛聞從前對有些事很明白,但對於底層的劣根性實?在低估。

——秦昭明那?時候不僅引她說話?, 還在她對人流露出太?多的外在悲憫後?, 像翻身做主人一樣告訴她:反正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以後?再也不用相見, 何必因為旁人而產生巨大的情?緒?

——大可有禮行禮, 點頭微笑當成眼前過去個耗子, 至於之後?是一腳踩死?還是放任去彆家, 那?都是後?來的事。

也正因為如此?,薛聞在麵對孫家人恬不知恥地還想用屍骨賺取錢財的時候, 先用充滿客套卻沒有一絲笑意的臉來知道孫家人的底蘊, 而後?一擊即潰威脅他們必須放棄。

黃昏很快,那?熱烈的暖陽好似從未出現過一般唰地一下離開, 空曠的宮殿暗了?一瞬,隻剩下明晃晃的連枝燈照耀著。

兩人未曾說話?, 顯得這大殿越發寂靜、空曠。

“殿下”薛聞猶豫許久,看著侵略感極強的少年啟唇欲言語些什麼。

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隻叫出這一個稱呼就?已經讓秦昭明委屈得像心臟被人用力擠壓後?一般難受。

這稱呼太?過陌生,好似他們之間所有的相處都是假的一樣。

秦昭明頓了?頓,製止了?薛聞將要說出口的話?:“先,先彆開口。”

他怔怔地垂下眸,作為一個從見麵開始就?被偏愛,在薛聞麵前受過的最大委屈是被躲避了?幾日?後?又被隔壁賠款地哄著。

沒人能夠接受偏愛自己的人收回所有優待,他更不能接受這個人是薛聞。

落在視線內的是她不點而朱的唇瓣,如果這張嘴裡一定要說出他最討厭的話?語,那?他是不是可以用唇將她封住,讓她除了?哽咽嚶嚀外什麼都無?法泄露。

這樣纖細的手腕,隻要他稍稍用力便會留下痕跡。

若用紅綢束縛,既不會傷了?她還能襯托她的膚色。

不論?她是什麼身份,不論?她究竟是為了?誰才進京,反正往後?她隻能待在這個充滿他氣息的宮殿內隻見到他一個!

薛聞烏發如雲,和白玉霜裹的肌膚交相輝映,修長的脖頸從牡丹裙頭中探出,猶如冬日?眉梢的一捧新?雪。

她的眼睛向來是容納萬物,擁有著燦爛星子。

可若從此?她不願意垂憐於他,他又真?能夠狠地下心腸看她落淚,讓她枯萎麼-

薛聞想過死?。

想過以死?來懲戒父母,讓他們傷心自己等待收獲的心血付諸東流,甚至想過她若是自戕在曹國公府,冷待刻薄她的人必定會被千夫所指。

但這些是她在還沒有品嘗過權力的曼妙滋味的時候,隻能用自己性命來苦中作樂爭一個讓彆人悔恨的餘地。

但事實?上,她很快就?明白:

她的父親不缺孩子,更何況她除了?是他親生女兒外並沒有投入多大的心血,而她的娘或許會傷心一會兒,但轉念又開始投父親所好。

至於在沈家,它若還是國公府,那?鬨出再大的醜聞也隻會爛在自家,便是外頭人知曉也隻不過是茶餘飯後?增添點笑料,奈何不了?他們一點。

傷敵八分,自損一千。

後?來她咀嚼過權力的曼妙,雖說隻是淺嘗輒止但也讓她明白人世?間不會有永遠越不過去的大山。

她沒有再想過死?。

京郊莊子隻是一個開始,她希望慢慢離開京城的紛爭。

畢竟那?些美好的仗她依舊打過,那?些皇權更迭時移世?易她隻能作為一個逐水飄零的小舟。

沈今川死?了?,沈穎嫁人生子,沈寧也迎娶了?夫人,她想看看外頭更好的藍天,看“大漠孤煙直”,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抑或者,哪裡都可以,她隻是想要試一試掌管自己的命運。

她在京城莊子裡隻是感染風寒,未曾想著自己會死?,她素來身體康健,又未曾生育過,怎麼可能一場風寒就?重病不治了?呢?

但世?事變遷來得太?快,她才為她那?出不了?宮門的好友寄去信件,上書要在彆院中種許多桂花樹,等他來看。

她那?位好友最愛桂花,連送她的香囊都有上都是桂花紋樣,褪色的針線透露出摩挲過無?數次,可乾淨規整又顯露了?他的愛惜。

不過那?人時常有些唯恐天下不亂的瘋狂,薛聞經常擔心他在宮內碰上惹不起的人會吃儘苦頭。

甚至她一直明白那?雙在走動?時帶著微跛的腿,想必就?是惹怒了?宮裡的貴人。

他們並不常常見麵,前些年永昶帝還在時宣召她們些外命婦進宮時會在人潮洶湧時候偷偷見上一麵,也沒有說過幾句話?。

但後?來時間久了?,便隻有信件給她,有時候會是折好的紙鶴、有時候會是他漫無?目的的關切,還有時候是他透露的近況

字字句句,都寫著他很好。

換了?個皇帝之後?,他舒心多了?。

薛聞無?奈,隻能回信給他,但回過來的永遠不是她寫的那?些東西的回複。

不過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妥之處,因為她那?個朋友素來以彆人的尖叫號啕當作樂曲,聽人說話?也隻聽自己喜歡的。

正好,自己也沒希望等來回複,隻要有這個人就?夠了?-

薛聞起初的試探好似破土而出的嫩芽,被春雨滋潤後?,小心翼翼地抽探出一抹小小的須線。

卻又在麵對不再綿軟的雨絲後?束手無?措,隻能在風中搖曳。

她上輩子認識的喬昭便是永昶帝秦昭明,那?說明命運的變動?來自她的一點點的變化。

兩輩子同樣的命運,他都會經過蔡大娘的店鋪,隻是上輩子他沒有遇到初出茅廬什麼都不管不顧的薛聞,所以腿上的傷經年難愈。

登上皇位的風波不為外人所道,但整合世?家、大興科舉、清剿皇族血脈這些內情?都能看得出來他對朝堂的掌握還有煩躁。

有些事情?分明慢慢來才能減少損失,可偏偏當時英明神武的皇帝選擇了?更快速敏捷的做法。

而上輩子她們相識在宮廷,他的足疾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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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無?法治愈,後?來幾年上元夜的驚鴻一瞥,到前方傳來匈奴陳兵,永昶帝禦駕親征,而後?駕崩。

薛聞很平淡的梳理起上輩子的所有。

心裡好似油鹽醬醋融合在了?一起,說不上來究竟是何滋味。

她知道應該和現在秦昭明說清楚,說“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想不明白——”

但她實?在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因為她即便知道了?最後?幾年的真?相。

可她窮儘一生也不會知道那?時候坐擁天下的永昶帝,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在什麼樣的時間內能夠未卜先知,寫下長達十?年的、標注著時間的信箋。

甚至直到她死?之時,依舊沒有用完。

可不論?她怎麼迷茫,現在的秦昭明不能為她解答,她也等不到那?個答案了?。

唯一知曉真?相的人,早就?死?在那?年春日?裡。

回來的,隻有他的骸骨-

兩人四目相對,明亮的燭光落在薛聞光潔的麵容上,為她披上一層朦朧的霧。

秦昭明像一個頑劣的孩童擁有著舉世?瑰寶,他把握不好力道,隻會傷了?寶物。

徒留四分五裂、滿地殘垣。

可若是以前的他,他才不會顧忌這麼多,畢竟不能夠真?真?切切握在掌心中的,那?怎麼配稱為“擁有”?

便是碎了?,也是這件寶物沒有福氣。

他可以遍尋天下,找到更甚的奇珍異寶來代替。

可秦昭明知道,薛聞不成,莫說是薛聞那?雙悲天憫人的眼眸中充滿怨恨,便是在他教導下的平靜如水他都受不了?。

得到過偏愛的人,怎麼忍心注定陌路。

更何況找人替代薛聞這個選項,簡直天方夜譚。

千秋萬世?,四海列國,他也就?遇見了?薛聞這麼一個傻姑娘,便是旁人再好,那?也不如薛聞的半分好。

他這要一個薛聞。

所以他在兩人開口,要將話?語說明白之前,主動?做了?他最瞧不起的逃兵,開口說道:“我還有奏折沒有批完,你先用膳吧。”

末了?,他還補上一句:“不用等我”,好似就?能掩蓋到時真?的薛聞沒有等他的難堪。

那?兩隻被他馴好想用來討好薛聞的小狼崽留在了?原地,秦昭明自己也不知道他就?近希望它們能夠留下,還是一並被攆出來。

此?刻,他隻是一個嫉妒小畜生又什麼都不敢做的懦夫-

東宮官員按照前朝配比,詹事府比擬尚書省,左春坊比擬門下省,右春坊比擬中書省,剩下九寺五監六部格也均有齊備。

秦昭明是很忙,但也沒有忙到要事必躬親的地步。

晚間宮門準備下鑰,官員準備下值,秦昭明來的時候剛巧見到了?關於今日?朝會上水患的討論?。

昌平帝早有想要節製太?子之心,卻又不可能真?的抑製太?子,所以隻能將到了?年齡的皇子暫且不允就?藩,先涉朝中事。

水患一事交由被冊為彭城郡王的三皇子和北平郡王的四皇子聯合工部官員主理,東宮在這件事上並未被點將派遣出官員。

這本應該是小事,畢竟為官經上說了?,多做多錯,不做不錯,隻要不做誰能抓住他們的把柄?

可事兒就?在兩位郡王一看就?不是能乾事的人,毫無?經驗不說從工部領的人也是先要趁機上他們船之人,毫無?水利真?才實?學?。

他進去後?靜靜聽著,一言不發。

畢竟說來說去,事情?的根源來自他並未執掌大權,解決的辦法也很簡單,隻要能夠派遣官員的權力掌握在他手上就?夠了?。

到最後?勳官為正三品太?子舍人的官員一拍桌子:“他們鍍了?金裝了?菩薩,肥了?腰包,這百姓又要怎麼辦?”

“可若貿然乾預,陛下那?裡無?法交差,最上佳之法,等抓住他們的小辮子,將他們的把柄捏在手裡,等事情?結束後?一同稟報陛下,這才叫有理有據。”

“否則,便是黨政啊。”

眾人安靜下來,秦昭明揚起眼眸,上挑的鳳眼沒有任何頹敗之色,大大激勵了?議事的官員:“孤明日?便會麵見父皇商議此?事,事情?未定之前不可輕言。”

“是,殿下。”

內侍們為忙碌完的官員們掌燈,偌大的議事廳內就?剩下秦昭明一人神色籠罩在燈光中忽明忽暗,讓人瞧不真?切。

他原本的性格不會管這事,因為這事擺明了?便是陛下壓製他的法子。

唯有將他這些兄弟都是扶不上牆的爛泥這個事實?擺出來,他的父皇才會罷休。

可他知道,薛聞會因為人的死?亡而流淚,她會因為自己能夠伸出手而沒有伸出手而痛苦,那?個神明會因為世?間萬物而悲憫。

現在卻將她最虔誠的信徒隔絕於千裡之外。

薛聞薛聞

他猛地一下站起來,袖口金線折射出冰冷的光映著他晦暗的眼色,杯盞碎裂的聲音從手邊響起。

不能再這麼空耗下去了?。

他不太?信任在黑暗中極速發酵的自己。

第四十三章

在東宮並未有薛聞想象的壓抑。

膳食全部都是她和秦昭明慣用的口味, 甚至還減少了佳肴成型時候的點點細節,雖說依舊帶著?宮廷製造的烙印,但稍稍能夠吃出本味來。

從?白玉琉璃盞裡傾瀉出的苦丁茶蔓延著苦澀, 剛巧是她最鐘情的醇厚。

侍從?井然有序地上了菜肴, 等她浣洗用帕子擦乾手指後便退下,隻剩下那最伶俐的女?官守在門口。

處處妥帖、處處舒心。

薛聞輕呷一口茶水, 濃鬱的苦澀漫入口中格外醒神。

她早就知?曉,規矩是上位者來為底下人定的, 若你身份已經很尊貴卻依舊會被琳琅滿目的規矩束縛, 那隻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身份不算“貴重”。

從?前她在沈家身為曹國公夫人也?會有人膽大包天給她沒臉, 如今她在東宮自己還雲裡?霧裡?地就已經被捧在高處。

歸根結底, 不外乎那個人到?底有沒有儘心。

宮廷菜肴有與眾不同的新意, 算不上那一種?高低,薛聞嘗在口中覺得色香味俱全, 但心裡?藏這事便食不下咽。

稍稍有了飽腹感後便不再繼續強迫自己進食。

連枝燈上一簇簇的燈火又進行?了新一輪的更換, 再加上盤龍火燭點亮的明亮燈火刺得她眼睛柔軟。

薛聞並不知?道兩個人之間?的相處辦法究竟要怎麼才算好。

她的父母,她的婚姻, 甚至薛阮阮和沈今川那曾經被稱讚的和睦都無法為她構建出兩人相處的氛圍。

遇到?這種?事, 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但按照她的本心, 她是想要和秦昭明說說的, 甚至她連自己想說什?麼都不知?道,完全沒有底稿, 但就是覺得不應該這樣?逃避著?。

小?狼崽很有意思地在她麵前撲騰, 試圖引起她的注意又不會過多打擾。

見她伸手抵在額頭上乖乖地就不動,等她收回手指便追著?尾巴來了個後空翻, 開始自己哄自己玩。

薛聞含笑看著?,眸若點星, 唇若丹朱,凝眸看人的時候好似溫水潺潺,容納世間?萬物。

阮柏在宮中多年,昌平帝宮中有位分的便有七十二禦妻,沒位分隨著?貴女?們一同進宮卻在身份上差一些不得進封的美人數不勝數。

但她從?未見過薛聞這樣?的人,不單單能用美貌來形容,而是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在她眼裡?周圍的一切都可以有意思,都有趣味。

而在她含笑的時候,哪怕世間?最為絕妙的丹青妙手也?無法描繪其?中神韻。

若早一日告訴她太?子殿下會心有所?屬,東宮上下必然不信,畢竟太?子殿下眼高於頂,光是比太?子殿下生得好看的人便舉世難尋。

但如今卻覺得,若能這樣?這般人物幾分偏愛,便是太?子殿下也?應當是燒高香求來的。

外頭傳來一陣腳步疾行?的聲音,語句中帶著?匆忙,和阮柏在耳邊稟報後薛聞肉眼可見得見她神色驚恐又慌亂。

手指不自覺地蜷縮,她擰眉問道:“發生了何事?”

阮柏撲通一聲跪下,搖著?頭說:“沒發生什?麼,就是殿下身邊人傳話說姑娘若身體乏累便早些休息吧,殿下還在議事,恐要很久,免得姑娘空等。

憶樺 ”

這叫什?麼話。

阿昭喬昭,不,秦昭明從?來就不是這樣?的人。

他會主動攔下她,非要聽她哄他,想儘辦法地出現在她麵前,而不是現在一樣?直接告訴她公務繁忙。

天底下所?有男人都可以公務繁忙用這個理由?。

唯獨秦昭明不行?。

因為他從?來都不是會被政務拴住的人。

那究竟是因為什?麼所?以不能來見自己呢?上一次他騙自己,然後他悄悄地消亡在這個世界。

隻留下不知?道真相的她還在佛堂裡?為“素未謀麵”的永昶帝祈福時收到?陛下駕崩的消息。

那現在,他又想隱藏什?麼呢?-

“我要立刻見到?他。”淡金色的長衫隨著?動作流光溢彩,剛才還著?迷在薛聞容貌間?的阮柏卻不敢再看,也?不敢阻攔,隻半遮半掩地焦急開口:“可殿下說了”

寢殿周圍侍女?一應跟在她的身前為她掌燈,鋪就了一條全無黑暗的廣袤道路。

薛聞隻覺得好似偌大的宮殿在她腳步丈量下都顯得極為狹小?,她很著?急,憋在嘴裡?不知?道要怎麼開口的話現在全部都能變成委屈和問罪。

他又做了什?麼,他又隱瞞了什?麼。

他究竟還想要騙她什?麼。

阮柏最拒絕她前往的方向?便是她目的地所?在,薛聞非常確認這一點,所?以腳步沒有任何遲疑。

等到?了一個宮殿門口,她嘩啦一下推開鏤花殿門直接走了進去。

身後一溜宮女?被留在殿外,幾人麵麵相覷,而後緩緩低下頭,確認了薛聞的地位究竟有多高。

殿內一排排的連枝燈撐起猶如白晝般的宮殿,光芒灼灼,薛聞的心卻在看見光的時候安了一般。

連她自己也?必須承認,她怕黑,在黑暗之中從?生的恐懼更加碩大。

薛聞腳步未停,一路走到?後頭寢殿,她剛一進去,視線便被一張俊美的麵孔占據。

容色極盛的美人半握在榻邊,衣衫淩亂,露出胸前一大片肌膚,欲露未露,欲遮還羞。

可惜白玉有瑕,胸口矗立著?一支箭鏃,宮人口中忙於政事的太?子殿下如今額間?儘是冷汗,那雙勁壯的手臂青筋蜿蜒,好似岩石下暗流湧動的岩漿。

薛聞氣勢洶洶地進來興師問罪,一進來便將這幅畫麵,邁出的腳步瞬間?放得輕了。

她對上那雙小?心翼翼望過來的眼眸,頓了頓沒有說話,直勾勾盯著?正在準備拔箭的太?醫。

太?醫沒有停頓,一本正經做準備工作,好似旁人都是塵埃一般引不起任何注意,但秦昭明顯然沒有表麵乖巧,忍不住開口:“你先退下。”

“先處理傷口。”薛聞彆看眼,不看傷口,更不看秦昭明,冷靜的嗓音像冬日潺潺流水。

秦昭明還想要說些什?麼,被一個眼神偃旗息鼓。

太?醫看看已經被剪斷的箭杆,左右顧盼,最後低下頭沒動。

聽著?兩人做出最後決議後慢條斯理地處理起傷口來,老太?醫想,他說這次怎麼太?子殿下一直讓等著?,原來是守株待兔。

“我沒想要借著?這個惹你生氣。”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指示弱一般拽了拽她的衣袖,淚珠如荷花泣露,氤氳在漂亮鳳眼內,欲落未落。

“我真不是故意騙你的,而且除了最根本的事情之外,我從?來沒有騙過你任何事。”

“我母後因為生我而早早去了,兄弟之間?明槍暗箭不斷,我真不是故意瞞你的。”

太?醫隻恨自己生了雙耳朵,竟然有生之年聽到?太?子講出這種?示弱的話。

薛聞擰著?眉,她從?未直觀見過利器穿透血肉,而治療它的辦法是將利器儘數拔出來。

心裡?本就隻有七分氣,看著?秦昭明這樣?也?偃旗息鼓隻剩下三分。

是啊,當時那個場麵若說他是太?子,她恐怕是第一個不信的,況且能讓一個太?子落到?那個場麵,她又是機緣巧合才救了人,更應該小?心謹慎。

喬,名字有昭,兄弟不和,母親早亡。

或許,若她隻是普通一個從?京城離家的貴女?,便會知?曉這細節和太?子殿下最合適不過了。

可惜她因為太?過仰仗重生的經驗,這才掩耳盜鈴,完全錯開真相。

這不應怪他。

這本該怪他。

能被她怨恨的那個人早就隔著?時光不知?道死?了多少年歲,恐怕連屍骨都化沒了。

薛聞低頭輕笑,而後提裙坐在床榻邊緣,淺金的裙擺堆疊在一處,在燈光的照耀下如同雲霄霧靄。

而神明駕著?雲彩而來,落在他的身邊,如夢似幻。

秦昭明不肯眨眼,氤氳的淚珠從?眼眶滑落,執意要薛聞一個肯定地回答。

“我沒有怪你。”

“其?實是我自己不好,明明真相擺在眼前,卻什?麼都沒有多想。”神明寬恕了她的信徒,秦昭明大膽地抓住了她的手,見她沒躲,神色這才鬆軟幾分。

“拔箭吧。”薛聞沒有躲開這個手,而是示意太?醫拔箭,她就坐在秦昭明身邊,心安理得沒有半分局促,就下了這個命令。

而太?醫也?十分配合,仿佛她的話越過這個府邸的主人,成為上達天聽的金科玉律。

隨著?太?醫的動作,秦昭明那雙仿佛玉石雕琢的手緊緊地握住薛聞的手掌,喑啞的悶哼聲就在她耳邊響起。

薛聞察覺到?了痛,但她視線隨著?傷口而去,才發現傷勢比她想象的還要可怕。

倒鉤。

箭鏃是流線型的,衝破血肉後再取出,會生生地帶出一大塊皮肉。

讓她看著?就覺得疼。

這得多疼啊。

準備工作預備了許久,太?醫本就擅長處理外傷,動作很快地就處理完畢,而後上藥包紮,快得薛聞不敢眨眼。

等太?醫收拾醫箱準備離開的時候,她拿著?帕子替秦昭明擦拭額頭上的冷汗,哽咽入眼波,嗓音都帶著?顫:

“是不是很疼啊。”

“還是因為那個人嗎?”

秦昭明不肯鬆手,生怕一鬆開手,對方就好似晨間?霧氣一般消散不見。

見她這麼問,委屈地呆呆呢喃:“是湯家算計的我。”

“好疼啊,真的好疼。”

太?醫默默不作聲,太?子殿下受傷那麼多次什?麼時候喊過疼?

況且這還是個皮外傷。

不過反正太?子殿下本就當他沒存在過,等收拾完也?沒開口,行?完禮就悄悄退下去了。

他衣衫淩亂,如同錦緞般烏黑靚麗的長發順著?落在肌膚上,隨著?太?醫包紮完後藏進了衣襟內,有的又向?更深處探去。

穠麗的眼眸眼含淚珠,委屈得不像話。

薛聞擰著?眉,又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隻能一遍遍地為他擦拭汗水,替他整理發絲-

太?醫悄悄地退下。

好似氣氛沒有什?麼變化,但薛聞低著?頭,彆開那雙直勾勾的眼睛。

而後她先一步地抬起頭,四目相對,沒用滿腹委屈的太?子殿下開口,而是勾唇淺笑:“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但如果是的話,我覺得我們應該這樣?。”

她抬起頭,唇瓣碰到?秦昭明的嘴巴。

而後她頓了頓,耳朵緋紅,又用嘴唇將他眼角的淚痕吻了個乾淨,如同一根羽毛輕輕覆蓋,讓秦昭明的心跟著?一同顫抖。

還需要問什?麼。

不需要問什?麼。

他不自覺地吞咽一下,體內那一股燥熱迅速蔓延,要將他儘數焚燒。

那隻禁錮著?薛聞手掌的手放鬆下來,而後扣在了她的腰肢上,讓她整個人都傾向?於他。

宮殿內空氣悶熱起來,蠟燭霎時結了個燈花。

鐵臂一般的手臂牢固地勾著?她的腰身,不容她任何退縮之意,高高揚起的脖頸如同天鵝一般。

他全力地吻了上去,隻想將她一點點品嘗,剩下的彆的什?麼都想不到?。

秦昭明嗜甜,他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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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聞是甜的,因為饞著?她口中甘甜,於是每一次都用力加深,直到?那本就讓他覺得柔軟的唇瓣被蹂-躪的軟而燙。

不夠這都不夠。

但薛聞已經快要喘不過氣來,從?開始的任由?發落到?抗拒。

那玲瓏身形已經成為祭台上的祭品,等她全力推拒後才稍稍被放鬆,可腰間?的束縛沒有任何變動。

秦昭明坐在床榻上,胸前剛被包紮的布料占據絕大部分視線,而後經過剛才這一番折騰衣襟已經儘數敞開。

而薛聞在他麵前,那被他從?後扣住的腰間?布料牽扯著?裙頭內裳也?皺了起來,鬆鬆垮垮地敞著?,那露出的纖長脖頸如玉光潔,鎖骨清削,交織的睫羽如同撲簌的蝶。

她下意識吞咽了一下,讓他看著?喉結微微滾動。

仿佛無邊無際的荒原上野火蔓延,一路燃燒到?了他的眼底。

他分明是強勢的,可他在分開的那一刹那又變得戰戰兢兢起來。

高高在上太?子殿下喚了一聲她的姓名,含著?忐忑和期待,好似她的一句話能夠決定他的生死?榮辱——“阿聞”

薛聞對他的變臉早就在預料之中,但她豐潤的朱唇微微勾出一個弧度。

她想,或許早就有預料。

畢竟,她終其?兩輩子,也?隻給眼前一個人求過神。

這顆心,早就栽了。

如玉麵龐鍍了一層寶光,將不沾染七情六欲的神明多了一層嬌豔和柔軟,薛聞勾上他的脖頸,還沒用她動作,便已經被儘數吞噬。

落在她臉上的吻帶著?燃燒理智的熱度,薛聞推了推,咿咿呀呀地擰著?眉:“傷!小?心傷!”-

她沒有上過愛情的啟蒙課,身邊並未有人告訴她什?麼叫做“愛。”

但她看過傳說中的恩愛夫妻,她覺得那還不算“愛”。

甚至她沒有判斷標準,她唯一的判斷方式隻有一個,那就是——她看著?能不能接受。

但她此時此刻,回顧從?前所?有,將所?有利弊擺出來,放在台麵上,可她都覺得可以試一試。

在他麵前她是開心的,而他也?是開心的。

她做出的選擇就是如此,而那也?明白,上輩子的膽怯造就了壞的結果,讓她如今隻能遺憾,這輩子,那就大膽點。

彆讓自己後悔,就夠了。

她身上繡著?的牡丹紋樣?的訶子在拉扯下搖搖欲墜,外衫早就不知?所?蹤,氤氳出來的淚珠無人關切去向?,隻有口乾舌燥的太?子殿下一遍遍索取著?濕潤。

那雙細若梅骨的手緊緊地抓住他衣襟上的布料,風雨飄搖,她怕一旦鬆手,便徹底被暴風席卷。

有些人本就如同奔騰洶湧的岩漿,為了裝作弱小?壓抑在暗黑的石板之下。

但可憐、弱小?的皮囊之下,翻滾的岩漿早就滾燙。

如今一發不可收拾,徹底將一切淹沒。

第四十四章

沈今川從未想過他在薛家會受到冷遇。

這是他在薛侯書房內等候的整整一個時辰。

三分燙的?茶湯隻在剛上的?那一刻還帶有溫度, 經曆了一個時辰那本就微不可聞的熱度早就在冷風中涼透,木偶一般的?管家對他視若無睹,全然?不似從前鞍前馬後。

如同他這個人一般, 在等待中變得冰冷。

茶暈和水分離, 最上頭清澈的?水光倒映著自己焦灼的?眉眼,可除了因為時局而帶來的?慌張, 儀容儀表在家裡整理了無數次。

確保能讓薛聞見到最完美的?他。

當然?,沈今川也心知肚明, 如果他不願意等待的?話, 隻需要離開書房前往主院薛夫人那裡拜訪, 嶽母的?熱情足夠將?他如今受到的?冷待全部消弭焚燒。

但他不肯, 因為薛聞。

薛侯書房的?待客廳內多了一個翡翠斑竹梅花交映屏風, 綠色的?梅有些不倫不類,結合薛家是?如何發家的?, 顯得格外滑稽。

沈今川此刻無暇分析這擺件的?荒誕, 隻想著他今日分明應該是?捷報,畢竟他知道阿聞素來牽掛她的?生身母親。

隻要梅姨娘一開口, 便沒有什麼不能鬆口的?。

可薛侯遲遲不來, 讓他原本十拿九穩的?自信好似泡沫般消失在陽光底下。

“賢侄久等了。”

木偶般的?管家瞬間春風拂麵?地迎了上去, 沈今川站起身來看著從外頭走來的?薛侯, 眼下青黑神?色困倦。

整個人像抽去蝦線的?蝦子?一般失去活力,隻能強顏歡笑, 強打精神?。

“敢問世叔, 侄兒托付您的?事?,您如今意下如何?”

聽著沈今川一開口, 薛侯隻差沒啐他臉上。

連維持病弱的?姿態都有一瞬間崩塌-

這沈家小崽子?也忒厚顏無恥。

他長女薛阮阮雖說天天嚷嚷著“快死快死”,但她到底還沒咽氣呢!

這就叫起“世叔”, 稱起“賢侄”來了?

不過幸好,沈家小畜生生得太過順遂,還不知道談判技巧下切忌暴露底線。

——小九。

沈今川想娶小九。

原本他是?明白了沈今川的?意思,甚至還真的?縱容梅娘來做哄騙小九回京的?事?兒,畢竟一個看起來不得夫家寵愛的?女兒哪裡比得上頗有能耐的?女兒?

不過現在他可以有更好的?靠山,為何還要抓住沈家這個不算牢靠,甚至連養分都已經被他提取殆儘的?小樹?-

薛侯之前一直在想,究竟是?因為什麼才能讓薛聞知曉他在舞弊案中的?所作所為。

這種類似投名狀的?事?情一旦做下,但凡開始追究便會牽一發而動全身。

也正因為如此,即便他在舞弊案後並未如他設想一般被世家推到高處,但他依舊得了諸多世家勳貴的?青眼。

兒女婚事?重在利益,他們家隻要再延續一代,相信便可以洗去商賈末流的?罵名。

但薛聞的?發現,讓他投鼠忌器,第一次發現原來這一個被梅娘把持得像一個影子?一般的?女孩原來已經長到了這般高。

原來她是?有脊柱的?。

那個孩子?太年輕,總是?低估政治鬥爭對於人的?意義,要知道若非她是?他的?女兒,她不可能活著走出去。

當然?,若非她是?他的?女兒,他不可能活著來處置她。

所以,他選擇在管家的?意見中將?人放出去,放長線,方才能夠釣大魚。

他想著讓人吃一吃苦頭方知道家中好處,抑或者將?她背後之人順藤摸瓜抓一條大魚出來——究竟是?誰想要拿著以這個女兒為棋子?來靠近自己。

但他不僅什麼都沒有找到,甚至在沈今川這個小輩上節節敗退。

不過,也並非沒有收獲,不是?嗎?

薛侯想起那遙遙一望,那即便戴著詭異的?麵?具依舊穿著明豔袍服沒有任何掩飾的?男子?,將?他的?女兒護在懷中。

像懷抱無價之寶拒絕他人窺伺的?巨龍。

薛侯絲毫不懷疑今日衛率府突如其來的?為難便是?因為這個人,能調遣衛率府,還能在京城天子?腳下擁有這樣一支護衛隊,必定出身世家顯貴。

若是?當時女兒說那些話是?那人暗示薛家已經被人抓住辮子?,那他可就差一點走錯了路。

不過,為時不晚-

薛侯內心翻湧,表麵?卻低著頭,久久未曾答話,隻有一聲沉重的?歎息。

“世叔,我?還是?想要叫您一聲嶽丈!”沈今川將?杯盞重重往桌案一撂,四濺出的?茶湯濡濕了暗綠千戲紋的?桌墊。

“賢侄啊。”薛侯長吟一聲,作勢擦了擦眼角淚珠。

“我?的?侄女同樣姓薛,也不差什麼,隻要你?同意,兩個都許嫁給?你?也不是?不成?。”

“若蘭苕未曾訂約,連蘭苕我?都舍得就是?小九,我?實在有難言之隱啊。”

從前他定要拴住這個曹國公繼承人,是?因為薛阮阮高嫁或許有家裡出力,但更多的?是?沈今川一意孤行,他們之間的?聯姻屬於沈家扶貧。

而薛侯不能在薛阮阮死後放棄大好利益,將?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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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多年維係的?關係被另一家族坐收漁利,可現在

沈今川皺眉,站起身來,手指越過朦朧紗幔直直指著外麵?:“你?我?都清楚,薛聞根本沒有病,所以不需要你?來遮掩。”

他稍稍停頓,而後擰著眉開口:“我?知道她心存芥蒂,並不願意嫁給?我?,但我?同樣知道我?們之間有許多的?誤會,隻要能夠說清楚將?所有隔閡說明白就夠了。”

“我?的?妻子?,隻有薛聞一個,斷不可有其他人。”

薛侯探究的?眼神?沒有任何遮掩地橫掃著這位馬上要繼承國公之位的?天之驕子?,心裡納罕他那個不聲不響的?女兒究竟有什麼魅力能夠迷倒諸多顯貴。

比從前讓他驕傲過的?薛阮阮還要厲害幾?分。

但曹國公府到底底蘊單薄,比不上世家出身,有了更好的?女婿,他何必再回頭?

更何況他眼看著曹國公大病一場要出家而後要將?國公之位給?自己兒子?這件事?出奇的?怪異。

至於小九會不會生氣?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哪有當爹娘的?會害自己的?孩子??

小九平素最關心梅娘,最想要梅娘開心,必定不會執拗下去,更何況若想要嫁入高門,以他侯府的?地位雖不算高,卻也能夠添磚加瓦,讓她後麵?有家族撐腰。

說到底,沈今川已經不再是?必須,隻能作為一個添頭。

“賢侄,這事?,實在不成?。”

沈今川見他執意不肯鬆口,想不明白究竟為何。

難道薛聞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願意給?他嗎?

薛侯搖搖頭,眼底複雜又無奈,好似一個老人瞬間抽走了他的?精氣神?開始頹敗起來:“賢侄,我?也已經勸過你?了,但小九那裡,屬實是?”

“屬實是?我?這個做爹的?當不得主,她自己,亦做不得主啊。”

他已經有更大的?依仗,自然?不介意失去這個女婿,但若是?薛聞能兩個都釣著他更加樂意。

沈今川想得更加複雜,一瞬間醍醐灌頂。

——他原先想著太子?或許同他們一般有奇遇,才急需阿聞同他一起出謀劃策。

——可若是?,阿聞被位高權重的?強迫了呢?-

薛聞越想越不對。

司膳局剛送上來的?酥山冰冰涼涼,質地如同被冰鎮過的?牛奶汁子?一樣,質地卻更加細膩。

上頭點綴晶瑩剔透的?葡萄再兌上桂花蜜將?口感更加豐富,點綴其中的?桂花如同金碧流動,她拿著銀匙嘗了一口。

太甜。

甜得發齁,再加上冰,讓她牙齒都有些受不住?

擰起眉。

而後放置在托盤內,她側頭回看一眼今日直接抱病後沒有上朝更沒有出過殿門的?秦昭明心裡越想越不對。

昨日她感覺到秦昭明態度不對後便怒氣上湧,於是?發現他遮遮掩掩不願意被她發現的?受傷真相。

這本應該沒有任何問題。

甚至他們解開了隔閡,也讓她麵?對了自己內心:她不能欺騙自己,她是?喜歡眼前這個人的?。

但等她理智起來,開始回想昨日才發現其中不對之處:便是?大戶人家稍稍得器重的?侍者,便不會喜形於色。

便說那個服侍她的?官員,舉手投足之間行雲流水,絕對不會有那樣明顯的?神?態變化,還讓她抓個正著。

再說昨夜給?她執燈的?宮女足足有六個!

六個!

這什麼概念。

她爹,不,薛侯這麼大年紀的?人在府邸裡行走的?時候才隻有一個侍者執燈。

富貴人家絕對不會有隱患,出行的?路上石雕石燈數不勝數,還有簷下的?燈籠。

若說東宮奢靡,那倒也就罷了,太子?殿下就不是?一個需要執燈的?人。

早就準備好的?理由,甚至因為她厭惡黑暗所以準備好的?光亮,引她上鉤的?傷勢

若非她冷靜下來開始回想,必定想不到會有人為了跟她說幾?句話,而將?自己弄傷。

“阿聞,你?在想些什麼?”

秦昭明揚眉笑著,恰到好處地露出自己的?虎牙,整個人少?年氣息十足。

精致的?五官籠罩著日光輝煌,上挑的?眼眸稍稍勾起,視線越過薛聞看了一眼被她凝視許久的?冰酥山,視線冷冽。

而後在抬頭看她的?時候滿目委屈,美目泫然?欲泣,捂了捂胸口:“有些疼了,阿聞,我?會不會死啊。”

薛聞沉默。

把手中的?奏疏放下。

秦昭明傷了右手,但來東宮的?折子?不見少?,甚至因為太子?殿下被刺一事?許多官員又上了請安奏疏。

太子?殿下本就不願意讓任何東西來打擾,遇上這些奏疏更是?可憐巴巴,薛聞沒法?子?隻能念給?他聽,而後聽著秦昭明三言兩語地將?這個人分析完畢。

她再模仿著他的?字跡來替他批閱。

薛聞上輩子?因為敬仰過永昶帝,所以對他批奏下來的?奏折模仿過幾?個字眼。

等她下意識用?秦昭明善用?的?飛白書時便意識到自己錯漏百出,但身邊人神?色沒有任何變化,隻繼續跟她講著奏折。

在他麵?前,她是?越來越沒有戒心了-

如今她看著秦昭明坐躺在榻上可憐巴巴的?眼神?,忍不住歎口氣。

早知道他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但對上他,總會節節敗退。

即便知道她眼前並非憨厚可愛的?小狗崽,而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野獸,也依然?會一次次心軟。

但心軟歸心軟,薛聞想明白之後又氣又惱,顯然?這個詭計多端的?男人就是?仗著她心軟而已,仗著她,已經

回想自己原本氣勢洶洶地要來找他算賬,沒想到還能將?自己給?賠了進去,這算什麼道理。

於是?薛聞勾了勾殷紅的?唇,溫潤的?嗓音似眠眠清茶,越說越冷:“不會死的?,畢竟自己動手按進去的?傷口究竟有多重,沒人比你?自己更清楚了。”

“但是?”

話音一轉,故作綿長的?話語像一把溫潤無害的?鉤子?一般,讓人忍不住好奇。

“但是?,你?受傷在身,有好多本可以做的?事?,都做不成?。”眼波流轉,等秦昭明瞬間明白自己意思後浮現的?一瞬間委屈。

惹得她忍俊不禁。

這也算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得魚忘筌?

“計劃一環套一環,若非我?想了很?久,都不會想到你?就是?故意引我?上鉤,大騙子?。”

秦昭明做出哼哼唧唧的?模樣,朝著薛聞灑在,不被注意的?地方卻抿嘴一笑。

——不啊,寶貝。

——你?發現這個秘密,也在我?的?計劃之中啊。

隨著他的?動作,絕世容光配上半遮半掩的?衣襟,不似此間中人倒像是?神?靈精怪一般不諳世事?。

他抓住薛聞的?手,如同獵人鎖定獵物,不死不休一般銳利:“那都無所謂。”

“最主要的?是?,你?。”

而後他麵?上做出真真切切地感歎:“真沒想到,阿聞這麼聰敏,簡直什麼都瞞不過你?。”

外人很?難想象他一生中有些事?情需要抉擇,但很?顯然?一個英明的?領導者需要將?任何事?情分為輕重緩急。

和薛聞接觸當時所有的?隔閡,才是?他本有的?目的?。

至於其他的?,才是?意外之喜。

而薛聞整個人,都是?他的?意外之喜。

被秦昭明充滿占有欲的?眼神?盯著,薛聞下意識彆開了眼,咬了咬唇,最後沒忍住擔憂:“不許弄傷自己。”

“你?應該長命百歲。”

兩人四目相對,秦昭明喉結滾動,低沉的?嗓音猶豫箜篌鵲起,讓她薛聞想起昨夜就是?這樣的?嗓音在她耳邊誘哄,引著她身形顫顫。

——“阿聞,唇再張開些。”

——“寶貝,坐到我?腿上來好不好?”

“”

記憶力的?喑啞化作如今的?渴望,將?她徹底包圍在懷中。

猛獸佯裝可愛小獸後見人放鬆警惕,便要慢慢品嘗吞入口中。

“阿聞,方才的?酥山很?甜吧?”

醉翁之意在這話中展現得淋漓儘致,秦昭明嗜甜,他又學不會忍耐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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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門課,於是?衝著他惦念地而去。

要怎麼嘗?

嘗酥山是?一門學問。

酥山不易得,冰和蜜水都要恰到好處。

要先靠近,慢慢地,用?自己的?體溫來接觸,卻又小心地,不能將?它溶化。

而後將?要品嘗的?寶物攏在懷中,用?唇舌細細品嘗,桂花的?蜜汁比尋常的?蜜水還要甜上幾?分。

畢竟,經過了一晚上的?刻苦學習,聰慧的?太子?殿下早就學會了該如何品嘗這樣嬌貴的?點心。

而薛聞口中嘗來受不住的?甜,讓他著迷其中、無法?自拔。

直到紅唇浸潤出水色,直到銀絲纏綿-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

內侍在內殿屏風外躬著身子?稟報道:“啟稟殿下、姑娘,淮陰侯和薑舍人到了。”

驟然?響起的?聲音讓薛聞緊急推開秦昭明,而後靠在秦昭明左心房上急促地呼吸。

她眼眸帶著濕潤的?時光,麵?色泛紅,雖然?衣衫齊整,但那神?情隻叫人看一眼便會忍不住臉紅心跳。

沒有什麼比引誘神?明下凡塵更美妙的?事?。

薛聞平複了一下心跳,而後想到侍從口中的?淮陰侯是?誰,起身欲要離開。

手卻被拉著,那力道沒有任何他掙脫的?餘地。

秦昭明仰起頭來看她,那雙鳳眼翻湧著綿綿情意,仿佛要將?她溺死在他眼眸中:“阿聞,你?身上有秘密,你?若不願意說,我?可以不問。”

“但你?怕黑、對密閉空間的?恐懼,並非與?生俱來。”他難得有些躊躇,怕薛聞生氣他探聽這事?。

可若不讓淮陰侯親自看一看,他心難安。

握住的?手指纖長,明明已經緊緊貼在一起,他卻依舊不能稍稍鬆懈,隻恨不能完全融到骨子?裡。

表麵?無懼無怕舉重若輕的?太子?殿下,揉捏著掌心內的?柔荑。

終於斟詞酌句地在他最在意的?人麵?前低下了浮在表麵?的?偽裝,暴露了心底的?懼怕。

“我?會害怕害怕,對你?的?壽數有損。”

第四十五章

這樣的話, 讓薛聞隻能囁喏。

有些事?沒有注意還好,一旦注意起來便是已經發生。

就像眼神明亮的人?從沒有感激過一雙眼睛帶來色彩一般——能夠想到?的,多半已經失去了。

薛聞上輩子從未覺得睡眠是一種障礙, 從未覺得連在轎子和馬車內都會恐慌。

但她還記得重生後第一日, 她昏昏沉沉睡下,醒來之?時屋內未曾點燈, 一絲光亮都沒有時候的恐懼、惡心。

那一刻的惶恐,好似這個世界隻留下伶仃一人?。

而在馬車的密閉空間?內, 流動的風好似瞬間?消失, 窒息的河水湧上湧入鼻腔, 讓她徹底不?知如何是?好。

她曾經安慰自己或許是?重生來的弊端。

但薛聞聽著秦昭明袒露自己的恐懼, 本想要脫口而出的安慰的話太快貧瘠。

因為她忽然想起, 秦昭明擔憂她短壽,自己又?何嘗不?擔憂他短折啊。

他們兩個, 一個死在二十歲後的第一年春日, 一個死在二十九歲那年冬末。

陽光絲絲縷縷,秦昭明仰著頭的角度從她這看?過去, 正巧屏風上的光落在他唇邊上, 像給他鍍了一層老虎胡須。

昨夜薛聞聽著他念叨一夜“那狼崽子哪裡?比得上我”“狼”“狼”, 現在看?著這個被他好似個小老虎, 心軟得不?像話,忍不?住在他臉頰上親香了一口。

那些膽怯都在濃厚的關切中化為了實質的柔軟:“我是?想要跟你坦白, 但實在不?知道該要如何開口。”

重生一事?太過匪夷所思, 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至於她之?前透露過的細微未來,就先讓聰明絕頂的太子殿下來猜一猜吧, 隨便他往哪裡?猜。

“但我願意因為你,去見一見淮陰侯。”

她想活下去, 想要無病無災地和眼前這個人?一同活下去-

淮陰侯一脈,乃前朝國師血脈。

如今的淮陰侯年歲應有六十餘歲,卻?依舊神采奕奕。

有著窄窄的肩膀和瘦高的個子,穿著一身紫綢金鼠毛大氅,側坐在花廳中,唯有她眉梢嘴角顯露老態,臉上常常帶著笑,等薛聞走近才看?著她原本看?的是?一盤棋局。

薛聞對年長女性有與生俱來的三分好感,見著她和蔡大娘不?一樣卻?又?同樣踏實可靠的感覺心忍不?住定了定。

淮陰侯對麵有一個穿著妝花鵝黃色圓領袍服的女孩,頭發?被白玉發?冠束起,本應飄飄欲仙的打扮。

濃眉、吊梢眼,襯著花廳內青雲錦一樣的霞光,脖頸間?戴著一串流光溢彩的多寶瓔珞,頗具富貴氣?息。

將人?間?富貴和天上謫仙中和得恰到?好處。

見他們過來,祖孫兩人?起身見禮。

而秦昭明對這位淮陰侯也頗為尊敬,也回了一個禮節。

“這位是?淮陰侯,這是?淮陰侯的繼承人?,薑遙,薑逍的妹妹。”

淮陰侯那雙經過了歲月磨洗過的眼眸好似能夠看?穿世界萬物,一下子看?破她的靈魂,在薛聞擰起眉之?前又?移開了視線,開口:“臣從前便說過,太子殿下是?有福之?人?,這下算不?算說中?”

東宮太子府用來招待地位特殊的淮陰侯之?地必定不?能小瞧,花廳內芳香四溢,籠罩的淡淡紗幔隨風飛舞,陽光傾瀉。

聽著池水碧波,便似到?了洞天福地。

被秦昭明用“淮陰侯繼承人?”代替稱呼的薑遙在看?著薛聞目不?轉睛後,依著淮陰侯撒嬌:“祖母,我想跟薛姑娘單獨聊聊天成嗎?”

“那你這要看?薛姑娘願不?願意了。”

“不?行。”

秦昭明神情冰冷,在淮陰侯回答前先一步地作?出回複,抓緊了薛聞的手?掌,絕對的侵占欲從這個外表可親的少年身邊暴露得一覽無餘。

氣?氛變得凝固起來。

“我們之?間?沒有秘密,淮陰侯淨可直說。”

薑遙氣?得臉色發?白,病情都不?能入第六耳,卦象命格一事?事?關己身,又?怎麼能入第六耳?

太子也並非不?懂他們這行的規矩,現在就是?仗著人?家小姑娘不?知道規矩,信口胡來啊。

而被事?件中心左右的薛聞頓了頓,越過薑遙那邊揚眉揚的都快躊躇的眼神,如同從前一般尾指勾了勾秦昭明的掌心:“早上叮囑司膳局煨了栗飯,我去看?看?火候好不?好?”

秦昭明拉著薛聞的手?原地不?動,緊緊地抿著唇。

薛聞知道秦昭明心裡?不?舒服,但她相信站在永昶帝身邊,作?為堅定不?移的太子黨其中一員的未來淮陰侯,究竟因為何事?非要同她單獨說話。

最?可怕的結果,無外乎就是?壽數一事?。

這樣想著,她晃了晃秦昭明的手?掌,朝他眨了眨眼睛,對他再一次解釋說道:“你中午還未曾用膳呢,你若是?一直不?用膳,我會擔心的。”

縱使是?安撫的理由,卻?也讓他無法拒絕。

秦昭明看?她,覺得她如同剛剛綻開的花苞,嫩生生的,那雙眼眸分外溫柔,好似眼前就是?她的全世界。

沒人?不?會被她騙。

半晌後,沉默在原地的秦昭明點了點頭。

他聲音很低,隻說給薛聞一個人?聽:“那你看?完火候,可要記得回來找我。”-

誰都沒有想到?秦昭明會鬆口。

就連淮陰侯臉上都有一瞬間?失神,更何況薑遙這個年紀還小,喜形於色的小姑娘,震驚得良久沒有反應過來。

等薛聞朝著她招手?,她才失神亦步亦趨地追了上去,像一隻小狗狗跟在裙邊一樣。

司膳局從薛聞早上吩咐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在劫難逃,見著她過來除了有些驚奇外到?沒有秦昭明來的時候那般聲勢浩大。

遠遠地在外頭瞧著,確保灶房不?會被燒了就夠了。

“薑舍人?,你想和我說些什麼?”

勺子將皿內的粥體攪拌,屬於栗子的氣?味撲麵而來,薛聞看?了下火候覺得差不?多了,想

銥驊

了想放了兩勺蜜糖。

問?話問?了身邊的薑遙一個猝不?及防。

她頓了頓,收回目不?轉睛的視線,說道:“我是?真沒想到?你能讓殿下改變主意。”

“因為殿下從來不?說軟話,也正因為如此才會隨著年齡漸長而被陛下警惕。”

可惡啊!

這樣好的美人?竟被太子霸占!

薛聞沒有製止,隔著濃濃的熱氣?,求知地看?著這個傳聞中得淮陰侯傳承,越過同胞兄長成為繼承人?的姑娘。

“你的麵相很好。”

“乃是?長壽之?相。”

薛聞:“”

她攥著湯勺的手?微微收緊,牙齒都好似因為緊繃而發?出了微弱聲響。

麵相很好?

長壽之?相?

這說的是?她嗎?

薛聞擰著的心有些空落落的,她現在或許必須接受薑遙並無真才實學?,甚至和其他溜須拍馬之?徒一模一樣。

她擠出來一個笑,想著這人?是?太子黨,也不?好當?麵拆穿,她也並非沒有說過外交辭令,如今又?是?重蹈舊業罷了。

“是?有福之?相。”

那雙帶著涼意的手?還沒等她開口就直直地觸碰到?她的酒窩,而後義正詞嚴的點點頭,附和自己說的話:“確實是?有福之?相。”

“但氣?運一事?,少有相輔相成之?人?,多的是?用自己福氣?氣?運來供養他人?的,這也就成了外人?眼中明明有福氣?卻?始終命薄。”

薛聞一瞬間?的委屈和迷茫,全都喑啞在咽喉中。

她好似明白了薑遙說的意思,但又?好似明白得並不?真切。

“你的意思是?”

“你確實很有福氣?,但你沒有體會得到?,是?因為你用你的福氣?來幫助彆人?。”

“也就是?民間?所稱的“旺夫”,抑或者旁的“旺”彆人?的話語。”

薑遙隻戳了一下,就收回手?,並不?會讓人?覺得唐突或不?快,更何況薛聞的所有思緒都在隨著她而行走。

那是?不?是?說,她用自己來供養曹國公府,所以她早亡是?命運的回贈?

因為她,“旺夫”啊-

和司膳局內氛圍完全不?同的花廳內,萌芽綠樹和美麗春光相得益彰。

人?年紀大了,便愛嚼用些軟爛、甜的東西。

從某種意義上淮陰侯和太子殿下的嗜甜口味頗為一致。

隻可惜,現在花廳內,隻有淮陰侯一個人?有心思來品嘗美味。

“她究竟是?何緣由,才會對司空見慣過的東西產生恐懼?”

秦昭明開門見山,對薛聞的事?上從來沒有小事?,更何況讓薛聞和他分開這件事?讓他壓抑著鬱氣?。

淮陰侯輕笑:“若是?未曾見過,便告訴老身太子殿下如今都能化為繞指柔的模樣,老身必定認為那人?信口雌黃。”

沒等人?擰眉,淮陰侯說道:“人?不?會懼怕想象之?外的事?物。”

“就像民間?說著皇帝並不?會有太大的感觸,說起縣太爺便會恐懼,原因是?他們不?會見到?皇帝,但縣令是?實打實地壓在頭上。”

“凡有所懼,必有所思。”她說。

“可她自己”

“或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呢?”淮陰侯咬了一口白糖糕,輕笑著反問?。

“解鈴還須係鈴人?,這話永遠不?假,但你們兩個相輔相成,必定如虎添翼。”

秦昭明心情稍霽,這話說在了他的心坎上,卻?又?因為掛念薛聞身上異常而心情緊繃,陷入思緒中。

他覺得好似和薛聞在一個網中被束縛,前路光路,卻?始終掙脫不?掉。

長者語氣?舒緩,好似什麼都說了卻?又?好似什麼都沒說,最?後側目望著一旁紅得一簇不?可的野花火而失神。

早春第一抹紅豔豔,一一簇簇的紅,從這裡?看?下去好似將湛藍的天也染紅了一般。

良久,淮陰侯問?道:“你還想要動手?嗎?”

龍將騰飛,晚一瞬便化蛇,早一瞬便前功儘棄。

她怕太子早死。

又?怕太子不?死,要陛下死。

更怕陛下對薛聞產生殺意。

陛下不?會允許,他的兒子擁有心愛之?人?。

第四十六章

薑遙是世外謫仙和人間富貴凝在一起的一處風景。

她的兄長薑逍能在微末之間通過掐算找到秦昭明?的所在, 而在修行上更上一層樓的她好似什麼都沒說,又好似什麼都說了。

她拉著薛聞的手,手腕上帶著的兩枚赤金手鐲這才得以問世, 和她渾身的珠光寶氣比起來倒顯得格外低調。

兩個?人?的手緊緊的靠在一起, 薛聞難得麵對這樣熱情的人?,而後聽著她說——“大道得從心死後, 此生誤在我身前。(1)”

薛聞瞳孔緊縮。

“有些事,天會注定, 但修行第一步, 便學逆天而行。”

“人?怎麼做才是因, 方才有果, 你很聰明?, 但總是心軟。”

“當今陛下已經過了需要功績來?證明?自己?的年歲,說句大不敬的話, 他?現在隻想要沉迷在兒女繞膝承歡的美景中, 不希望任何一個?兒子超出?他?的掌控。”

遠的不說,便說太子殿下病重一事, 陛下這個?當爹的能不知?道內情?

可他?急匆匆的將她祖母宣召進京, 等太子殿下回京後為了牽製他?緊接著冊封諸皇子。

這還是對太子, 皇子封王便可立即前往封地, 可偏偏南王冊封數年未曾離京,其餘皇子也老老實實待在京中, 活在陛下眼?皮底下。

陛下從前親自撫養太子殿下之時?, 或許疼愛殿下。

但隨著太子長大,逐漸成為一個?合適的儲君、封無可封之時?, 他?就隻是一個?不願意服老的天子了。

“太子一旦登基,遠的內宮除皇後、四妃、九嬪之外, 還有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以及不計其數的美人?。”(1)

薛聞沒想到薑遙會跟她說這個?。

但緊接著,薑遙沒有停頓:“近的,東宮能有一位太子妃,兩位良娣,六位良媛,還能十個?承徽、十六個?昭訓、二?十個?奉儀。”(2)

“北平郡王和彭城郡王如今已被陛下賜婚,可太子殿下身邊至今無一女色,陛下也不會允許太子殿下身邊出?現他?意料外的女子。”

她看著薛聞:“敢問,薛姑娘認為自己?的位置,在哪兒?”

“是良媛良娣,還是昭訓奉儀?”

就在薛聞和薑遙聊天之時?,陶鍋裡細密的氣泡編織著渾然天成的穀物香氣彌漫在空氣中。

薛聞不聲不響的將膳食準備好放置在漆紅托盤沒,神色淡然,好似說的並非是她的大事一般。

薑遙認為自己?該說的已經說的足夠完全,畢竟這位姑娘的麵相晦暗,一半相生,一半相死,頗有奇緣。

但人?力能勝天命,若人?自甘,便是天也奈何不了,何況她也隻是芸芸眾生的一個?普通人?。

“百年皆似夢,天地闊,且徜徉。”

驟然,好似迷霧經曆黎明?,消失殆儘,眼?前前路一片坦途。

薑遙抬起頭來?,隻看見已經離開原地的薛聞回頭朝她一笑,柔軟的裙擺在春風中打起了旋兒,螺鈿工藝鑲嵌在裙擺中,如銀河潑出?幾千尺。

而娉婷中央的人?物縹緲欲仙,早就不再迷霧中掙紮。

她沒有勾手,薑遙卻覺得自己?像個?小狗一樣的跟了過去,沒有像剛才的刻意親近,卻又覺得甜甜的。

剛巧,薛聞一簇簇牡丹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