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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拂曉 探青 98674 字 29天前

如今她才?發現,她最不?願意接受的,是一代英明神武的帝王,因為黨政而遍體鱗傷、物是人非。

是她心愛的人,原來早在很久之前,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吃了很多的苦頭?。

而原來,實際上她是可以阻止這一切的。

淚珠在不?經意間?如同斷了弦的珍珠一般滾落,落在衣擺上,深入布料當中。

秦昭明反倒沒有很吃驚,他早就知曉薛聞身?上的奇特之處,聽著這話結合自己當初的診斷,瞬間?就明白了薛聞的意思。

“原來是這樣。”

一花一世界,原來,每一個決定都會牽連不?同的結果麼。

“原來你當時那原是故人歸的驚喜,是因為我們並非初遇。”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替薛聞拭去淚珠,剩下的他不?用多想都明白,一個不?良於?行的太子,若想要在他父皇手下安然無恙地繼承皇位,恐怕隻有那一種結果。

而薛聞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說明他還沒有坦白

怪不?得這麼生?氣。

“我,我之所以沒到?並州,是因為——”

秦昭明急聲阻止,揪了揪薛聞的臉頰肉:“那你說,我們上輩子什麼關係。”

薛聞從坦白自己因為外部原因嫁給沈今川的思緒中抽離,看?著他期待的模樣,想了想決定不?要騙他:“沒有關係。”

“但”

“沒有但是!”

沒有關係才?好啊。

雖然都是他,但他也會吃自己的醋。

更何?況他也不?是那種能對上薛聞憋住事的人,薛聞不?知道他的身?份說明認識的時間?不?長。

他們在並州相遇,是機緣巧合,是命中注定!

是上天眷顧-

秦昭明短暫還原出?一點未來,甚至因為在“世界”另一端他們還沒有來得及相愛而慶幸。

而他的腦子裡,就從未出?現,薛聞可能另嫁他人這個可能-

秦昭明想得飄飄然,嘴唇的弧度怎麼都抑製不?住,沒給薛聞張嘴的機會,直接將人撲倒在地,幸好理?智讓他隔著薛聞的後腦。

他帶著想要將她融化的激動吻向?她的唇。

而薛聞視線正巧能夠看?著燈光彌漫中桌案上慈眉善目的佛。

她掙紮著拍打著他的手臂,讓他趕緊鬆開?。

天啊。

秦昭明,你是不?是就享受這種讓她感受到?羞恥的感覺?

要不?然你怎麼能在校場上堂而皇之地教她摸他那比搓衣板還硬的腹肌,要不?然你怎麼能當著你娘塑成的佛像搞這種事?

每回回到?寢殿,不?論她怎麼暗示都做足了六根清淨的模樣。

等?一吻畢,嘴唇的嫣紅好似經曆了萬般蹂、躪,點點銀絲湧現,薛聞早就已經放棄掙紮。

她躺在蒲團上含笑看?他,看?得太子殿下幸福得冒泡泡。

心裡卻在暗暗記仇,佛門清淨之地!你

憶樺

娘的佛像!

秦昭明,你等?著。

是你不?想聽我說完的。

也是你喜歡自己胡思亂想抽絲剝繭進行“還原”的哦。

第五十六章

話說完了, 薛聞就不讓他喝酒了。

太醫製的藥膏質地輕薄,隻有淡淡藥香。

等剝開衣衫看到他胸口上已經結痂的傷口,瞬間心臟又被擰了一把, 充滿著酸澀, 像打翻的油鹽醬醋混雜一起。

他的傷口早就結痂,因為時間的流逝朝著醜陋的疤痕演化。

薛聞想著自己應該生氣, 讓他好好反省,但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滿是?心疼地觸摸在疤痕四周, 力道清淺不?敢觸碰, 還是?這人拿著自己手在上藥。

各種意義上被拿捏住的薛聞:“”

她氣地擰了一下他的腹部, 不?僅沒有他覺得疼還把自己手累得夠嗆。

——根本掐不?起來肉。

秦昭明忍笑, 喉結微微滾動?, 他向來親人總有一種把薛聞含化了的陣仗,這一次卻拿著絲帕細致地擦過的她的手指。

而後一遍歪頭看著她, 體態欠弓, 眼神充滿著侵略感卻又一遍遍輕啄她的指尖。

被這樣眼神看著的薛聞,忽然體會到文?學作品裡最?常用的詞:無所遁形。

沒有唇舌交織的霸道, 隻感覺自己的指尖好似變成了一塊外脆內軟的小年糕, 被嗜甜的太子殿下在唇齒間一遍遍珍惜著、喜愛著。

她想, 那她大人有大量, 就不?記仇了。

但既然他不?願意聽她把話說完,還喜歡將自己補足所有猜測這件事用到她身上的事, 她會在太子殿下登基之日, 給他一個最?大的驚喜。

而那時候,她也就放心, 世界已經改變了。

唇瓣洋溢出?過於?甘甜的柔軟,蘊藏著濃醇汁蜜的唇主動?奉上。

在前朝引起軒然大波的朱虛侯蓮步輕移坐在太子殿下腿上, 身下難以忽視的存在感讓她耳朵緋紅。

她說:“待你登基,我有絕世珍寶相托。”

秦昭明喜不?勝收:“!”-

等看著薛聞睡下,一日最?多?隻睡兩個時辰的太子殿下空有滿腔精力無處發?泄。

他覺得自己整個都是?滾燙的,燙在薛聞身邊恨不?得要將她徹底溶化,好讓兩人能夠真正意義上的親密無間。

但是?不?成。

從遠的來說從薛聞選擇了走士人寒門這一條路開始,他們之間的關係在他繼位前一定?要保持若即若離。

否則想要徹底掌控他的父皇一旦知曉他心有所屬,究竟發?什麼瘋誰都無法預估。

至於?近的他之前其?實?擔心薛聞鐘情這張臉勝過鐘情自己,畢竟薛聞可經常對著這張臉看呆。

他必須挖掘出?更多?讓薛聞喜歡的東西。

今日套出?話來方才?知曉他們之間的緣分?哪裡是?能簡單說明白的,不?過都等了這麼久了,他還得再多?學學。

萬一他的聞聞寶貝驗完後覺得體驗不?好怎麼辦?

秦昭明急得輾轉反側,腦海裡反複回味第一次初遇,嘴裡仿佛比吃了一整罐蜜還要甜。

他想一下就親還在睡著的人一口,想一下就親一口,就輕輕地。

但又想了想,覺得長夜漫漫,他這麼高興的心情即便現在還不?能暴露在朝野,難道還不?能找自己人說說麼?

於?是?行動?力滿分?的太子殿下這麼想著,馬上出?門拍了拍在守夜的護衛:“你拿著牌子去鄭家,讓鄭雲起過去一趟。”

護衛仰頭看外頭月上中央,繁星點點,見?太子殿下十分?認真,便沒有任何猶豫地出?發?。

鄭公,希望您真的沒睡。

搞政鬥的有句話,叫做好事白天?說,壞事才?需要晚上叫人。

尤其?是?晚上抄家啊滅門什麼的,有時候就講究兵貴神速,而一旦被人發?現,雙方大晚上的就開始搖人。

鄭雲起,一個五旬老翁大半夜被人叫起來抬到東宮來,一路上火急火燎地問啥事侍衛也不?說,可把他急壞了。

結果到了東宮,侍衛也不?把他往議事廳領,反倒往後殿那邊去,等他到了,才?見?太子殿下頗有閒情逸致地從寢殿出?來。

翩翩君子自瓊樓中踏月而來,唇邊噙著一抹笑,神色甜蜜,風采綽約,腳步輕快月白的衣衫看起來一塵不?染,如同出?生在錦繡堆裡不?諳世事的富貴閒人一般。

看著就不?愁滋味。

鄭雲起看了他一眼,皺著眉站起身:“太子殿下這是?”

“夜深露重,心情愉悅得睡不?著,想著鄭公您這不?是?年紀大了覺少,正好叫您來跟孤傲做伴。”

看著就不?知困滋味。

年紀大覺少的鄭雲起本人:

“書局那邊一切順利,莫不?是?朱虛侯這邊?”那雙溫和不?加渾濁的眼眸掠過如同白晝一般的寢殿,夜風溫和,傳來淡淡牡丹花香,鄭雲起了然開口。

秦昭明心情好,不?用侍奉,就著上來的茶盞給鄭雲起展示茶道。

舉手投足間恍若行雲流水,寬袖長袍縹緲似仙,衝淡了他那份發?昳麗反倒有一種乘雲歸去的感覺,整個人美得都好似一幅畫。

奈何眼前的人是?五旬老人鄭雲起,太子殿下因為薛聞刻在骨子裡的魅力現在簡直稱得上拋媚眼給瞎子看。

“也算其?中一個緣由。”秦昭明還是?很矜持的,雖然他覺得占十分?之九五。

“正好你年紀大了,覺也少,不?耽誤。”

“願聞其?詳。”鄭公微笑,沒理那杯新下的明前龍井,強顏歡笑。

秦昭明嘴角的弧度再也壓製不?住,甚至還意味不?明地從胸腔哼笑醫生給:“今日忽地撥開迷霧,阿聞說她心裡有孤,說孤是?她的心肝肉是?拂曉的光,沒有孤她就不?願意活了。”

鰥居多?年的鄭雲起:

那雙世外高人的皮囊有些破裂,先不?說太子殿下這整個行為就很難評價,再說他雖說對那位小娘子知之不?多?,但也看出?小娘子不?是?能說出?這種膩歪話的人啊。

難不?成是?他年紀大了,不?懂現在小年輕的情、趣?

但太子殿下顯然並不?需要回應,他就是?想找個自己人好好顯擺顯擺,甚至隻要是?個人,他就能嘮一夜不?睡覺的。

隻需要明日略微閉個眼睛睡個零碎覺就足夠了。

他沉浸在自己添油加醋照實?說的世界內無法自拔,嘴角籠罩著甜蜜的微笑,甚至忍不?住摸了摸胸前衣衫:“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再也容納不?下旁人。”

“若非彼此,恐一世難安。”他呢喃著,視線回望寢殿,目光繾綣。

眼中溫柔和占有好似化作實?質,即便他現在身在外頭,但他的眼睛他的心,無時無刻不?為裡麵正在安睡的人牽掛著。

鄭雲起擰起眉,直直地看著他,眼前茶湯洋溢著熱氣,指尖稍稍碰觸,灼熱的溫度讓他一下子清醒起來。

德高望重的老人斟酌開口:“可世有旦夕禍福,情深不?壽的道理,殿下應該也明白。”

“什麼意思?”

秦昭明的好心情瞬間消失,這話從說出?口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怎麼補全,若非還記得不?應該大聲,否則他接著便要暴怒起來。

“臣的意識您也明白不?是?麼?朱虛侯有膽識有品行,哪怕家世欠缺空白也無妨,可您若要為她空置後宮,隻愛她一人,對於?前朝和未來,都太過冒險了。”

他低下頭,借著亭台簷下的燈光看著碗裡明滅的茶湯:“您的生母皇後娘娘血崩而死,而老臣的妻子連同未出?世的孩子,一並死在產床上。”

“殿下,世間不?如意之事十之有八,總有人力不?可改變的事實?。”

那雙清透的眼眸在回憶起離世二?十幾年的妻子時也難免有氤氳:“我隻有一女,盼得她嫁個好人家就夠了,可若是?薛——”

“不?許說!”秦昭明起身怒不?可遏。

想要分?享的好心情瞬間隨著鄭雲起這幾句話消弭,

銥驊

甚至他自己都無法掩飾手掌的顫抖。

因為他無法替薛聞解決這個痛苦,甚至若薛聞當真會經曆這些事,這些痛苦甚至是?口口聲聲說愛她的自己所給予的。

他曾經千萬次地想象自己的母親臨死時是?何模樣,是?恨是?怕是?悔恨,但若代上薛聞,他才?發?現自己一絲一毫都接受不?了。

“枉孤視你為長輩,你竟如此詛咒我妻,當真令人心寒!”

他寬大的衣袖直接將整個石桌上的所有杯盞全部橫掃,碧玉的白瓷碎在地上,周圍的牡丹花突遭劫難,周圍一片泥濘。

倒也省了宮人明天?撤下器皿,現在隻需要掃帚清掃就夠了。

秦昭明怒火衝天?,為了掩飾手掌的顫抖他緊緊地握成拳頭,甩袖離開。

身後隨著起身的鄭雲起看著他匆匆走出?幾步,忽地頓下,背對著他開口:“今夜太晚,先在東宮住下吧。”

鄭雲起好似被軟綿綿的雲給蹭了一下,他忽地想起來,這個站在萬人之上無人之巔,擁有著改變階層抱負的少年如今還未至及冠。

他真是?空在朝堂遊走,白活這麼多?年。

“殿下。”

他深施一禮,叫住了太子殿下。

“臣並非詛咒朱虛侯,而是?有些事計劃在前,總比事後後悔要好。”

“您是?未來的天?下之主,不?應該將全身喜惡都係在一人身上。”

——而女子因為生育命薄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他勸秦昭明莫要用情太深,更是?參透了太子殿下自回京之時壓抑在平靜麵容下的癡狂。

原先的太子殿下經過重重磨礪,會有最?磅礴的野心,他比大皇子更聰慧,比陛下更有野心與謀略,比三皇子和四皇子身後無外戚把持。

但他本可以控製的情緒,在一場人人靜默的意外中煙消雲散,回來的是?笑意吟吟卻笑意不?達眼底,壓抑著瘋狂的太子殿下。

鄭雲起在見?薛聞前,好幾次都怕大朝會瞥見?太子往下的眼神,他都絲毫不?懷疑,太子殿下想直接把湯則鎮那個老東西的頭給砍下來。

甚至,就差一步,就把湯則鎮給砍了。

那壓抑的瘋狂如同火山迸發?似的暗流洶湧,他一直心驚膽戰,等待著太子忍不?住,徹底地發?動?政變,送所有人上路。

這一切等薛聞來到京城才?緩解,等薛聞說出?她的心願他才?明白他們二?人之間的關心,等薛聞能夠說服太子殿下同意才?讓他知道這個女子的影響。

他一直暗暗心驚,按下不?發?,直到今日。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這人的重要性究竟有多?大。

原來能夠讓秦昭明控製住他自己,世間僅剩一個薛聞,不?外乎鎖住凶獸的鐵籠。

可若是?沒有薛聞這人了?還有誰能控製住成為皇帝的秦昭明?

要知道,隻是?身為太子的秦昭明,就連陛下都難以控製,這才?有了忌憚自己兒子之事。

並非他詛咒薛聞,而是?身為女子這世上本就艱難,能不?能長大是?劫,生育更是?經曆鬼門關。

神明不?會因為平安產子過而對人網開一麵,反倒多?得屋漏偏逢連夜雨之事女人,苦,何必要將天?子之愛全部傾注到一人身上啊。

一旦悲劇重演,失了摯愛的王者,還能慢慢操控天?下這盤棋局嗎?

要知道,史書之上。

千古一帝和千古暴君,隻有一步之遙。

這條船,這艘讓他把京兆鄭家千年榮辱壓上的掌舵手,真的能夠使出?風浪,發?現新的天?空嗎?-

薛侯近些時日不?愛和他那些老友來往,鼻子都衝著天?上去了。

還給自己幾個孩子換了個先生,等先生回稟姑娘比少爺有天?賦之時也難得沒有給姑娘施家法。

本因為自家女兒偷跑,小心翼翼不?敢觸怒他的逆鱗的佟卿儀這些時日更有些受寵若驚。

看著一遝遝布料被送到彆?院,佟卿儀小心問道:“相公,您這是??”

“過兩日朱虛侯府邸搬遷,你同我一起赴宴。”

佟卿儀哪裡懂什麼勳侯,更不?知道這朱虛侯怎麼來的,究竟是?誰。

但隻聽著這話臉色就白了起來:“這這是?夫人之事,妾身怎能越俎代庖?”

“若真要帶上妾身,妾身願做夫人馬前卒,好讓夫人腳下踩得平整些,才?可不?辜負夫人對妾身的寬容,能給妾身在外一處容身之所。”

佟卿儀女兒都及笄之年,雖有歲月帶來的風韻卻始終比不?上有些權力老男人隻愛年輕的惡趣味,但她能多?年拴住薛侯,讓薛侯始終記得在外頭有這麼一個家,就是?她最?得意之事。

而對出?身名門的鄭麗琪謙卑,是?她刻在骨子裡不?敢忘卻的事。

除非鄭麗琪也跟她那女兒一樣死了。

薛侯這次沒讓她繼續表忠心,反倒製止了她的溫柔細語,隻用一個眼神就讓人不?敢說話,而後因為他的權威得到認證,讓他仰頭大笑:“放心,你,自然有你的用處。”

第五十七章

佟卿儀聽著這話眼睛立即亮了, 口中淡淡,不再欲迎還拒:“那妾身便?什麼都聽您的。”

既然薛侯有主意那她也就放心了,不再?過問彆的。

她柔順地半低下頭, 鬢邊步搖上垂著的金豆豆越發襯得她氣質溫婉柔順, 手中擺弄著茶藝,薛侯不愛喝茶卻愛附庸風雅, 就像他沒覺得四君子多有美德卻依舊會擺在家中一樣。

人坐在椅子?一角,依稀隻占其中六分之一, 好在薛侯需要時快速站起, 更能顯得人腰肢柔軟。

白玉製成的玲瓏骰子?被一粒粒拋在篩盅內,

這樣孺慕敬仰的眼神向?來會讓薛侯喜悅, 同?樣自小便?知道要?哄自己父親開心的薛阮阮和薛蘭苕也是同?樣。

而如今佟卿儀代表著的其他意?味也讓這一份柔若無?骨的順從多了幾份隆重, 讓他那個喜歡逞威風的心也逐漸開始飄忽起來。

薛聞和她娘一點都不像。

不如她娘聰明能哄他開心,不如她娘身量纖細。

不如她娘淡妝清新宜人, 反倒現在愛穿什麼豔色, 穿上官服虎虎生威,再?現在個子?還生的頎長, 容易給人造成壓力。

——但?, 薛聞孝心這件事, 是打?心眼裡有的。

看著佟卿儀如同?菟絲花一般, 聯想起已經在朝堂上扶搖直上的女兒若也這樣同?自己祈求,隻要?稍稍這麼一想, 就大大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他認為?陛下絕對不會允許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嫁給太子?, 妾身未明便?要?一輩子?當個有名無?實的“朱虛侯”。

這還不得求到?他這個爹頭上?

不過當時他做得有些過了,隻怕太子?知曉了也會怪罪, 這個頭還得他這個當爹的先低下。

但?一想到?能成為?皇族親貴,皇親國戚不過就是低低頭而已, 有什麼大不了的。

讓他低頭的不是沒用?的女兒,為?未來的太子?妃,是大安未來的皇後,隻要?有了他的扶持還有薛家的名聲,這一切隻有一步之遙。

畢竟——養女兒,就是要?這樣的用?處。

而沒想到?薛聞這麼一個看著老實的,把自己賣上最?好的價錢-

薛聞的侯府並非原地建立,而是禮部將早先抄家後的宅院為?她騰出,再?有匠造府修整。

經曆了從事件發生,到?事件塵埃落定,到?現在終於能夠搬遷。

當然,府中陳設她自己也給予了意?見和喜好,在規格之內做到?最?喜歡的模樣。

即便?知道按照秦昭明那個眼裡離不開人的樣子?或許不會讓她在外頭久住,但?這個府邸不一樣。

這一處地方,好似她在京城終於有了根。

不是女兒會被“送”出去,不是妻子?,一輩子?都隻是借居。

這裡是屬於薛聞的地方,除非她死,這一處就會和她共存亡。

就像她當初願意?冒險做首當其衝的馬前卒,她要?保證,即便?失敗,她也要?真真切切地好好

銥驊

活一次。

而搬遷溫居這事兒,雖說薛聞不愛大張旗鼓,但?氣氛烘托到?這裡了,總要?給京城世家勳貴們一個探聽虛實的機會。

修得整整齊齊的常青樹在院中矗立著,後花園內假山林立,瀑布潺潺,活動的流水內點綴許多小錦鯉。

正是牡丹花期最?旺盛之時,最?鮮亮的茜素紅,孑然獨立的青龍臥墨池,略微帶著點淺粉的貴妃醉,幾抹顏色的漸變摧枯拉朽,一路燃燒綻放著。

那灼灼的顏色配上晴空天色乘著細白綿軟的雲船,正是一個好天氣。

世家勳貴聯袂而來之時無?不都懷揣著試探薛聞虛實的意?思,京兆鄭家第一個響應,東宮在幕後支持,但?兩?股勢力究竟對這件事支持到?什麼地步?

薛聞早先在東宮收到?過好幾次書局遇襲、火燭燃燒的奏報,他們都知道這並非巧合,隻是世家在找不到?她之後先在書局上試探。

現在,終於有了這麼個機會。

作為?主家在門口迎來送往的竟然是鄭雲起的堂侄,官製從三品的禮部侍郎。

不要?覺得從三品的官製有些低,世家嫡係子?弟太沒有,要?知道這可是實打?實有權力的官位,和那些養尊處優的“勳”和無?權無?勢可以花錢買的官都不一樣。

更何況京城派係中並不算鄭家的大本營,他們也並未像其他世家一樣一股腦兒往京城裡鑽。

他們的大部分子?孫的官製還都在“京兆”,那個臨近被匈奴奪走的燕雲十四州的前朝古都,如今的“北、京”。

而讓這樣一個年近不惑之年的人物?,來迎接年紀都差不多和他一般大的人物?這算是安排上最?妥帖的一處。

進來的人暗暗將薛聞這個人的重要?性又靠前了些。

他們之前一致認為?,這個“發起者”的角色必定是個廢棋,就像生手初學圍棋之時在先下天元一樣,廢了。

但?奈何人一直縮在東宮不好動手,而今日看著京兆鄭家這個模樣,竟然是旗幟鮮明地要?做違背祖宗之事。

若是太子?殿下今日也來了,那關於未來,他們要?好好想一想該要?改換門庭,還是最?壞的打?算。

沒有人可以允許坐在上方的那個人對自己的厭惡。

這就好比將脖子?一半放在了屠刀之上。

就如同?前朝末代君主先拿京兆鄭家開刀一樣,京兆鄭家窮途末路將家中嫡係血脈攜帶書籍、秘法、傳世之寶投奔大安太祖皇帝,其餘世家調轉風向?暗地謀劃。

那個坐在禦座上的家族,好似早就忘記他們的江山是靠誰得來的!

隻不過這一次,京兆鄭家甘願自甘墮落做皇室的走狗。

若真到?萬不得已之時,他們怎麼不能再?次團結起力量來。

廢太子?。

換上他們喜歡的天子?,可比改朝換代容易多了-

“禦史大夫孫山言賀贈如意?羊脂白玉頭麵一幅,妝花錦緞一百匹。”

“中書省台務王岩賀贈三尺白鏡一張,玉帶芙蓉脂粉鋪一間。”

“”送的都是一些擺在台麵上的麵子?貨。

這些東西可以用?來哄妻子?開心,哄女兒高?興,但?用?這些來為?朝堂同?僚送禮,怕是不妥當。

不然怎麼不見他們給自己上峰,給自己老爹送禮也送鏡子?和頭麵?

在麵子?上最?精細的世家勳貴可能不知?

恐怕每一份禮都表達了最?直接的心意?,本就是眼中釘肉中刺,又因?為?是女人好似找到?了最?直接突破口。

不過薛聞也不是沒有什麼發現,這些算不上德高?望重的族長卻也算得上當仁不讓的家族二代的人在見到?她身邊沒有出現太子?之時鬆了一口氣。

原來他們也知道這事會惹怒太子?殿下。

原來,太子?殿下這麼威風凜凜啊?

薛聞這麼想著,也就這樣問出口,外人隻瞧著她寵辱不驚地朝人回禮後和身後戴著麵具的侍衛含笑耳語。

後麵那個侍衛遮住全臉的麵具上紋著凶猛的狼王圖案,可凶猛了,可怕得很——

也就是在聽著薛聞取笑的時候挺了挺胸膛,而後冷冽的眼神環視諸多世家子?,在場眾人無?不打?了個寒顫。

而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姍姍來遲,迎賓的小廝麵色為?難,但?終究還是將人放了進來。

薛聞視線沒有錯過那一抹熟悉的人影,臉色笑容一瞬間僵硬,而後在誰也沒有注意?的時候恢複正常。

賓客太多,這兩?人的到?來根本不能引起任何注意?。

更何況他們的試探還沒有完,來往的客人絡繹不絕,他們又自相熟識,又想要?試探薛聞的深淺,於是在宴席交談上,有人酒過三巡仗著年紀站出來,大聲喊著:“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背祖忘典的小人行徑?”

“實在讓人不齒!”

從這些人一開口之時她就已經杳不可聞地擋在那戴著麵具的侍衛麵前,除了看起來身量勁壯又格外神秘以外,和普通的侍衛沒有任何區彆。

眼見聲音之大,讓所有人側目,那人還正經做了個揖,不過沒事總不至於讓他一個人唱完這段戲,緊接著便?有人附和說道:“是啊,真讓人不齒,不過也正常。”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聖人不欺我。”

眾人哄笑起來,有些自恃身份倒是沒笑,卻也看著宴席中央的薛聞。

薛聞沒有穿戴大朝會時候的朝服,隻身著一件雞心領上衫,下裙墜十八破群,珍珠製成的衫裙隨著裙擺緩緩流動,像春日盈盈露珠,隻在頭上戴了侯爵金冠。

當然,貌美與否並不重要?,穿著什麼也無?所謂,畢竟身為?政、敵,他們不會因?為?她穿得好看就網開一麵,不會因?為?她分外柔弱就高?抬貴手。

這是戰爭,殺人不見血的戰爭。

那說話的人也一同?看過來,作勢要?掌嘴的模樣,朝著薛聞賠禮:“瞧下官這話說的,可斷沒有辱罵淮陰侯的意?思。”

“誰不知道淮陰侯”

“誰不知道淮陰侯辱沒祖宗,罔顧祖宗禮法?連家族傳承出的東西都會給平民百姓用??若是你祖宗在世,恐怕這種後輩必定直接掐死。”

薛聞臉上笑意?不改,她應對這樣口誅筆伐的征討有很多經驗。

隻不過由往常的女子?換成了男子?,甚至她還因?為?上輩子?礙於“孝道”,這輩子?竟然還能還嘴而有些感動。

這裡沒有一個人比她年紀還小,但?她再?也不需要?尊老、含孝了。

因?為?這些東西,都是對於“弱者”的禁錮,而和他們同?一個高?度的人並不需要?遵守這些。

他們還欲說些什麼,薛聞也有心放縱,正好他們的計劃一環便?是想要?看看宴席最?中心,但?一直沒有開口的湯家宗子?和琅琊王氏子?弟的態度。

但?恰這是,迎賓的鄭侍郎再?遇難題。

——“曹國公到?,賀贈赤金多寶鐲一隻”

後麵的賀禮唱詞都不用?聽了,隻聽前麵這一個就足以讓宴席上好幾個人臉色一變。

而在這時候到?來的沈今川好似並未知曉有多麼不合時宜,他遠遠行了一禮,卻近乎貪婪地凝視著薛聞的身影-

薛聞沒理會這人又想要?發什麼癲,隻略過一眼他身上沒有為?妻戴孝的衣衫擰了擰眉,而後看著這些人,最?後將他們的質問全部梳理完畢。

等?到?了最?後,年紀最?長的湯家宗子?,南王的舅舅也開了口:“有想要?史書有名的辦法多的是,可上一個嘩眾取寵的蔡侯紙究竟是何下場,想必朱虛侯也應該聽過吧?”

蔡侯紙,讓造價昂貴“南公紙”不再?壟斷,反而用?貧賤之物?改良,惠澤民生,但?蔡侯死於政鬥、死於服毒。(1)

如同?上輩子?那個鄭姓子?弟亡故一般。

——世家的東西隻有世家能用?,而農民隻配種地、寒門隻能做門客,這是世家刻在骨子?裡的驕傲。

第五十八章

沈今川身?形好似消瘦許多, 士人寬大的長衫罩在他身上多了幾分?清俊,不過值得?一提的是,他精神很好。

若非他身上顏色大多用的玄色

依誮

, 又在衣袖處用白色做點綴, 一身?充滿著?沉穩冷調的顏色,恐怕人都不會想起來, 眼前這個人剛死了傳聞中恩愛多年?的妻子。

連孝期都未過,就已經愛俏起來了。

宴會在主院, 經過各方特意交代, 主院修葺得?極其開闊, 淡淡的陽光不冷不熱。

做壁畫神仙打扮的舞者在手臂上套著?精致的金釧, 腰間佩戴著?數不清的銀鈴鐺。

身?旁另一位舞者美髯溫潤, 一旁的八位琵琶手彈奏下的鼓點越來越細密,舞者的腳步越來越急。

最後, 一個托舉, 好似引領著?七彩雲霞的神妃仙子,在她?舞動之?間, 清脆的鈴鐺上和手臂上環佩著?的七彩披帛隨著?風流動, 如同絢麗的霓虹。

可惜了, 這二位是她?專門從梨園選的首席, 偏偏這些人都不懂得?欣賞,算是拋媚眼給瞎子看, 而且還是給熊瞎子。

薛聞在被口誅筆伐之?時還有心思觀察旁人, 將一切儘收眼底,等她?自己反應過來, 也覺得?唏噓。

畢竟上輩子她?一輩子都活在彆人的眼光之?中,希望旁人能夠對她?滿意, 為此即便受些委屈也無?妨。

她?上輩子彌留之?際才想明白,她?上輩子一直在“利他”,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

而現在,頂級世家?罵她?不遵理法,外戚功勳責她?牝雞司晨,士人養的門客寫詩諷刺她?貪慕聲名,她?在事件中心,卻隻想發笑。

因為這些權貴並沒有多大的魅力,甚至現在對她?破口大罵,都隻是因為他們?的“東西”,被她?分?給了寒門百姓。

她?不再是“利他”,而是“利己”,所以這些人總算將她?真真切切地看作一個人。

她?身?後,那個被麵具遮蓋住的人是她?最忠誠的護衛,即便按照他們?的計劃這個人不應該出?現,才能做出?太子殿下關係曖昧的模樣,但這個人依舊會守在她?的身?後,就在她?觸手可及的位置。

而薛聞也絲毫不懷疑,一旦有任何?危險,這個身?份比在場所有人都尊貴的皇族繼承者,會毫不猶豫地擋在她?麵前,

一如往昔。

就像她?現在感受到身?後壓抑的殺意,為這些世家?派出?來的馬前卒而感到默哀。

但薛聞視線從一眾說著?說著?把自己惹生氣的老者中,注意到薛侯在人群中沒有任何?存在感,身?邊帶著?帷帽算是清新脫俗沈今川起身?,張口好似要為她?分?說的模樣,她?趕緊不再猶豫,立刻開始行動。

先不說沈今川這人萬一節外生枝引起更多的事端不好控製,再就說她?身?後

她?身?後這人本?身?怒火已經在臨界點,但因為“長遠計議”所以必須忍耐,但這人什麼時候委屈過自己,從他手掌緊緊握住刀柄,沒有一個鬆懈就知?道他現在的心情。

更不用說,還有沈今川。

沈今川是個癲人,什麼事兒?都愛大聲嚷嚷,太子殿下本?就不待見他,上次還因為吃醋所以拉著?她?在百官經過的夾角之?下

“諸位大人既然說完了,那不如我來說幾句?”

說話的幾個各有算計,但最終要看的是湯家?態度,但說話這種事,要的就是一個氣焰,誰說得?聲勢浩大誰就占優勢,薛聞才不等他們?統一意見與否,直接開口。

“先前南公一家?獨有造紙之?技,紙張昂貴,直至蔡侯改進造紙術,更將造紙一門技藝公開。”

“至此,諸位家?中才有了造紙技藝。”

“而印刷之?術,分?明百家?心照不宣,怎麼我做出?這等忠於陛下,惠於百姓,用於家?國,更能用於百家?之?事,緣何?諸公如此不忿?”

——畢竟,造紙技術就是因為公開了你們?才能有的。

“這怎麼能一樣?!”

台下一個人下意識反駁,將他們?最大的不忿沒有任何?演示地暴露出?來。

這怎麼能一樣?

幾百年?前蔡侯改進造紙術,不再使用珍貴的材料也能做出?來隻能算是好處,但這種好處對於世家?來說根本?沒有用。

世家?要的是獨一無?二,要的是金尊玉貴,但技藝公布世家?開始鑽研,此後“南公紙”不再壟斷,帶著?花紋的琅琊紙,肌理雪白的蘭陵紙,泛著?紫色雲霧的蘇子紙

造紙之?事是他們?的祖先從彆人兜裡拿錢,現在薛聞這樣乾屬於從他們?兜裡給旁人拿錢,甚至還跟那些濁物?說:“看見他身?上的衣衫玉佩發冠了嗎?隻要你有本?事,這些東西全是你的。”

更何?況,印刷技藝不同造紙術原先被南家?壟斷,印刷技藝早有百年?,世家?自家?通婚,兒?子娶兒?媳,女兒?嫁女婿,看一眼:“哎,你家?竟然還用抄書?”

各家?皆有自己的法子,就是捂著?不讓“旁人”知?曉而已。

這個旁人,便是寒門百姓。

這誰能服氣?

但薛聞沒想過讓人服氣,更沒想過三言兩語就把人說服,世家?要的是說一不二,是把持朝堂,是愚民之?政,是一家?之?言。

不應該這樣。

跳舞的舞者都已經退下,琵琶曲小弦切切如私語,如耳邊呢喃,卻也因為雙方的對峙而顯得?聲勢浩大。

“這怎麼不一樣了?不都是利於大安之?舉,本?官初涉朝堂,若有不足之?處,今日還有禦史台的前輩在這,淨可以上折子狀告。”

熱情、禮貌、一問三不知?。

他們?也沒有想到這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娘子,就已經懂他們?身?在朝堂秘不外傳的知?識了。

薛聞隨著?他們?的視線一同看向湯家?宗子,在她?的角度看過去正好隔了一朵盛放的火煉金丹,碧綠的厚葉子堆疊在一起,像驟然從灌叢裡鑽出?來的蛇居,枝頭熱情奔放生機勃勃的花朵都像是蛇吐出?的信子。

隨著?兩人目光相接,那蛇正在遠遠地瞧著?她?看,好似蓄勢待發要衝上來咬她?一口。

薛聞沒有任何?懼意,甚至覺得?這場宴會格外暢快。

回應湯家?宗子的結果是微微歪了歪頭,甚至還端起酒杯衝著?那邊示意,好似在說——

“我就在這。”

“等你們?行動。”-

薛聞一直察覺到一道眼光如影隨形,卻又並非恨意,而是一種很微妙的情緒。

但今日需要她?自己獨立麵對,需要她?站在台前做好一個正中天元的棋子。

上輩子科舉改變太快了,快到她?怕秦昭明的政權不穩,怕到每每想起都心驚膽戰,當?年?匈奴再犯,朝堂內有細作,是不是就是世家?的反噬?

慢慢來不著?急,她?已經不願意稀裡糊塗地隨波逐流,未來的一切還猶未可知?,一切皆可改變。

而她?的信心,就來自她?做出?的第一個改變。

這個,一直在她?身?後支持著?她?的人。

但視線落在那一對身?影的時候,還是停頓了一下,而後說著?:“我先去見見他們?。”

“薑遙會跟著?我,所以”

秦昭明注視著?如同烈日璀璨的眼睛,終究沒有讓她?為難,輕輕點了點頭。

看著?薛聞的身?影在視線裡緩緩離開之?後,那雙溫柔繾綣的眼睛在注視到那個黑白相間的人影之?時一下化作冷意。

長長的亭台長廊上纏滿了綠色的藤蔓,陽光透過疏疏密密的枝葉落在人的臉龐上。

薛聞沒等多久,後麵就傳來了聲響:“匠造司那邊怎麼做的活計,這亭台上怎麼能種這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莫不是嫌棄你沒有家?世傍身?,這才欺辱你?”

迎麵而來的壯年?男子,便是今日帶著?佟卿儀一同赴宴的薛侯。

不,此刻有兩個“薛侯”。

小薛侯願意給她?的親生父親換一個稱呼,譬如他

弋?

的名字薛光耀。

麵對薛光耀的指指點點,薛聞心裡格外平靜:意料之?中。

不論?她?走到什麼位置,這人眼裡也隻有她?能夠派得?上的用處,還有能不能聽話這兩個標準。

“這府邸的大小細枝末節都是得?了我的允許才動工的,你若是覺得?不好可以不看,可以回家?改,但請不要在我這裡指手畫腳。”

佟卿儀還沒從今日的震驚中反應過來,聽到薛聞反駁瞬間下意識說道:“你這是怎麼對你爹說話呢?”

嗯,這也在意料之?中。

還沒等薛聞回話,一旁的薑遙就已經忍不住了:“爹?哪裡有爹?難不成但凡是個男人指指點點的都要叫爹了?”

“我們?薛侯封地朱虛,你們?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你薛聞,你身?邊都是些什麼人,現在都敢讓你不認家?裡,不認爹娘了嗎?”佟卿儀多年?生存法則,絕對不惹看起來就不好招惹的。

於是她?十?分?聰明地沒有和薑遙對陣,反而來質問薛聞。

倒是薛光耀被薑遙這一句稱呼薛聞的“薛侯”給喚回了一些理智,打量了人一眼問道:“姑娘是”

“四品東宮舍人,加封太常寺少卿。”她?給了薛聞一個眼神,好似在說交給我放心吧。

而後朝著?兩人微微一笑,好似十?分?寬容,眼底的幸災樂禍卻怎麼也藏不住。

“薑少卿,敢問下官可以同女兒?說幾句體己話嗎?”

薑遙還想要說些什麼,卻被薛聞攔住,她?要見他們?就知?道橫在他們?之?間的關係必須要說清楚,否則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看著?那雙堅毅的眼睛,薑遙細細觀察許久,確認她?是真的下定決心後這才後退一步主動讓出?了位置。

而兩人的眉眼官司被薛光耀儘收眼底,對自己女兒?的地位也好似胸有成竹。

但眼見薑遙還是緊緊跟著?不放,讓他心中有些不快。

但不快歸不快,事兒?還是要乾,他那張算不上醜陋卻也積攢了歲月的臉龐上擠出?一個虛偽之?極的笑。

在薛聞看來,他的笑容裡充滿著?帶著?目的的粘濕陰潮,就像毒蛇張開嘴吐出?蛇信子,在蛇看來分?外友善,在人看來卻隻會覺得?不適。

“原先傳出?來一個名字,爹還不敢認,直到那一日大朝會見著?你才把這顆心給擱肚子裡。”

“但那時候人多,爹怕給你耽誤事不敢和你相認,這下塵埃落定爹帶著?你娘忍不住想要來看看你好不好,你可千萬彆怪你娘。”

陽光透過葉麵照了進來,拂過他說話時張合的下頜,像給他這個人的麵具弄了一條裂縫。

“你們?不是要逼死我嗎?怎麼這時候還來擔心一個已經死了的女兒??”

她?聲音淡淡,卻在談話中已經被薛光耀牽著?鼻子走。

“你這是說的哪裡的話?長輩說小孩子幾句有什麼大不了的,更何?況你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是你爹的嫡親血脈,真有什麼便是打死你也不為過。”

“可打在兒?身?,痛在娘心,你什麼都不知?道。”

便是佟卿儀再傻也知?道自己女兒?如今今非昔比,用處也比嫁給沈今川大多了,眼見薛光耀那裡不好開口,她?便自己來分?辨。

這是她?的女兒?,她?比誰都清楚女兒?多想要拯救她?

即便腦海裡浮現起薛聞當?時悲哀的模樣讓她?有一瞬間心虛,轉念便想起來誰讓薛聞當?時沒有說明白,也不能怪她?這個當?娘的誤會。

這般想著?,立刻又理直氣壯起來。

薛聞沒有看那雙盈盈秋水眼眸裡的控訴,越過她?看著?薛光耀,輕輕扯了扯嘴角,問:“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見人態度軟化,不論?從情理上和利益上薛光耀都認為自己已經拿捏住了薛聞,立刻說道:“當?然。”

“你讀書時先生一直誇你,你必定也得?記得?有句話說得?好——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當?時什麼場景?爹娘什麼都不知?道,隻覺得?你放下大好的姻緣不要了,這不是瘋了嗎?”

他訕笑一聲:“如今才知?道,原來是我女兒?早有準備。”

薛聞聽他說完,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父母之?愛子?”

“這句話從來父母自己說,哪裡見兒?女這般說過?”

她?仿佛又看見了拿著?自己性命來賭父親心軟概率的自己,但她?這一次心底裡沒有任何?波動:“子女人惡,多半是父母無?德。”

“還有,你今日因為我官高爵顯所以來登上門,是不是還想著?我是因為身?份低所以還想著?和我合作?”

“但我告訴你,你出?去這個門你可以隨便告訴所有人咱們?的關係。”

薛聞緩緩露出?一個令人心悸的笑容,此刻她?的麵容一半在陽光中一半在暗影裡,忽明忽滅。

“他們?殺不了,殺了你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我的,父親。”

薛光耀臉色一白。

而最後薛聞看了一眼自己的親娘,良久無?聲。

準備好的多少話語在這個時候都露出?楚楚可人的麵容希望她?來自拯救的親娘,她?都覺得?無?能為力。

曾經,救娘出?牢籠是薛聞一輩子的堅持。

但她?已經明白,她?並不是佟卿儀的救星,她?是佟卿儀向上效忠的祭品。

就像,那個牢籠不是她?的牢籠,是她?的安心之?地。

到最後,薛聞隻留下一句話:“按大安律,侯爵的母親可以封三品誥命。”

“但我,絕對不會為你請封。”

她?笑著?朝外擺了擺手,意思讓他們?自便,想說就說,想哭就哭,反正她?心硬她?不認。

接受自己的爹娘不愛她?,而情感和利益不再和爹娘捆綁的時候,那傳聞中鏈接著?的血緣,就再也沒有用處了。

或許這就是她?覺得?世家?的理論?很可笑的緣故。

有人被集家?中之?長,就有人為家?族犧牲,多少人連父母都還沒有學?會做,就已經學?會“綁架”兒?女-

沈今川今日心神不寧。

他以為薛聞需要他,但實際上薛聞自己就解決了所有。

他想要和薛聞說話,可薛聞始終都被團團圍住。

直到他看著?眼前這個戴著?麵具的人,忽然有些疑惑,心底疑竇叢生:“是你給我傳信?”

“是,是小人給您傳信的。”

聲音陌生,下意識彎腰,這樣的反應讓沈今川下意識放鬆一半。

“小人小人傳遞消息時因為,朱虛侯過得?很苦。”

“什麼?”

“太子殿下對她?一點也不好,就是把她?當?作棄子。”

個屁。

“她?其實一直都在看您。”

個屁。

“所以小人自作主張將人引來這裡,想問問你是不是對朱虛侯有意?若是有意便該讓她?知?曉啊。”

“當?作一個支撐也是好的。”

沙啞的嗓音充滿著?引誘,讓沈今川靈光乍現。

——是啊,他雖然向阿聞低頭了,但一直沒有表達自己的心意。

難不成她?不答應他,是因為還覺得?自己喜歡薛阮阮?

若真是這樣,那自己豈不畫地為牢了?他心裡激動得?無?以複加,好似已經幻想到自己迎娶薛聞過門了。

他朝著?眼前卑賤的侍衛深施一禮,做足了禮賢下士的派頭,十?分?感動:“今日你為吾和阿聞所做之?事,吾日後會儘力替你周旋。”

意思是他會朝著?太子求情,至於太子應不應就不是他的事兒?-

等人走後,落在原地的侍衛直起腰身?,即便穿著?最樸素的衣衫也無?法掩飾渾身?氣勢。

侍衛看著?沈今川離開,也轉身?背道而馳,華麗詭異的麵具之?下。

他比了一個嘴型。

傻x。

一個逼死自己父親而秘不發喪,逼死自己妻子,覬覦妻妹的偽君子,還敢來寶貝麵前礙眼?

等寶貝對這人徹底惡心,他就能把這人直接殺了

弋?

,嘿嘿。

第五十九章

薛光耀帶著佟卿儀離開?, 心思本就紛亂,被威脅是小事,讓他真正發現“女兒”再也無?法?“拴住”才是大事。

而兩人當時根本過來時候的順暢, 到如今就他們兩個後, 才發現許多雙眼睛在不遠處盯著。

太子太子親衛,出了名的凶狠。

況且他隻聽從太子殿下一人命令, 而現在薛聞也被列為保護之中。

他絲毫不懷疑,若是自己有什麼舉動, 莫說如同利刃出鞘一般的衛兵, 便是那位薑遙姑娘便先要和自己動手。

若真的說起?他的心情, 隻?怕便是汪洋河流中的開?始沉沒的舟, 若是真的占不到這個福氣, 便論從前乾的事兒,隻?要岸上的人是太子, 他都會沉沒在水裡。

直到海水淹沒, 徹底了無?聲息,而他的性命是其中一個, 但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

可若是垂死掙紮, 顯然?這個女兒比他想象當中心硬多了。

一個女人, 若是沒有家族支撐, 若是沒有娘家男人撐腰,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她心裡知道嗎?

分?明雙方得利之時偏要弄得玉石俱焚, 真是

正如同人永遠無?法?了解認知以外的事一樣, 人在成長過程中的林林總總,彙聚成了麵前的這個“人”。

但這個人因為某個顯著的器官從小被捧著長大, 而後連活著都能被誇“必成大器”之時,就注定往後他經曆任何事, 都隻?會從彆人身上找原因。

怪太子太遠,太鞭長莫及。

他就怪薛聞,隻?能怪薛聞心狠。

而最讓他氣惱的事,他在薛家說一不二這麼多年,如今將自己所?有的籌碼都擺上來一看?,自己竟然?完全奈何不了這個本應在股掌之中的女兒了。

女兒不就是三言兩語就被他打壓得眼淚汪汪而後來討好?他的傀儡嗎?

緣何,傀儡戲有了自己的意識。

身後的佟卿儀有些?趕不上他焦急又大刀金馬的腳步,她步子小,又在行走時優雅婉約,若是旁的時候還能有所?顧忌,現如今因為心思流轉,回首間才發現已經跟不上了。

“夫君。”

他帶著連綿冰川的眼神單刀直入,讓即便知曉他脾氣無?常的佟卿儀都膽怯地頓住了腳步,不由?得在陽光下頭打了個寒戰。

薛光耀一路看?著,從一開?始在不遠處的暗地裡保護,到如今兩步一崗,五步一哨,每每看?著他們之時也不像看?一個朝廷官員反而看?歹徒一般狠戾。

等走到前院宴會廳外麵,濃濃的花香繾綣,來時候稱讚國?色芳華現在薛光耀隻?想稱讚即便依舊有人監聽場麵卻?熱鬨,誰都知曉這時候在紛亂的環境密談才是“她跟你說侯爵的親娘能被冊封誥命,你有沒有後悔沒好?好?討好?她?”

佟卿儀想起?這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神色飄忽不定,但迎著審視的眼光,最終落在他抿成一條直線的唇上。

太陽曬得她臉頰發燙,忍不住唧唧噥噥地開?口:“這有什麼,她這個侯爵之位還不一定怎麼來的呢。”

見薛光耀沒有阻止她,她想起?今日冷待,不由?得覺得心酸,而後說道:“天底下彆的女人都不行,憑什麼就她行?這麼臟的誥命,給?我也不要。”

直到此刻,在毒日頭底下,在薛光耀麵前,她才暴露出對於她的女兒真實的情緒。

——不是恨,不是厭惡。

——是嫉妒。

她嫉妒薛聞出生在侯府,日後不用受她一樣的苦,她嫉妒薛聞年輕,如同剛剛萌芽的花骨朵,而她這個母親好?似已經被吸乾養分?。

這就是她支持薛聞嫁給?沈今川的原因。

是高嫁,是良配。

但薛阮阮這個賤人必定會橫生枝節,正好?她不希望她過的太順遂。

否則,襯托的她這個母親,太過悲慘了。

薛光耀深深地看?她一眼,好?似要看?破這個皮囊達到她的內心深處,他頭一次覺得這個女人傻——明晃晃的利益都看?不上,現在竟然?還在懷疑這爵位乾不乾淨。

哪家的爵位乾淨啊?

連皇位都不敢說自己乾淨,她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變現才是重中之重。

但這種如同沒有根係的藤蔓一般全身心地比往常更讓他內心的內心豐盈起?來,那些?沒給?他握到的繩索再一次回到他的掌心:這個人的生死,是由?我決定的。

他定定地看?了佟卿儀,內心不知翻湧多少波瀾,而後隻?留下一個身影。

湯家這代的宗子湯兆唯已經撕破臉到這種地步還沒有離開?,足以見得現如今太子這件事做得有多麼可怕。

薛光耀來到這人麵前,按理來說雙方沒有多大的交集,但七拐八拐的身份還有薛家的女兒有一個嫁在現在湯家的分?支裡。

他諱莫如深,沒有從前熱切的模樣,隻?湊在湯兆唯麵前泰然?說道:

“下官姓薛。”

“——朱虛侯的薛。”

湯兆唯臉色猛然?一變-

薛聞心裡沉重,卻?又有撥開?雲霧的舒爽感。

對她來說,就好?比陳年老傷,爛在骨頭縫裡,每逢陰天下雨都會疼上一遭。

今日她鼓起?勇氣將早就該剜去的毒瘡狠狠刮去,有一點悵然?若失,更多的卻?是輕快。

世人總喜歡用血緣來綁定感情和利益,認為這是衝不破的關係,可她享受過的溫暖,從來不是有血緣的人給?的。

剛重生之時什麼都沒有,她都願意將自己的性命放上台桌讓自己離開?,如今更是未曾後悔過。

隻?是覺得自己當時太衝動了。

太害怕重蹈覆轍了。

不會賭薛光耀的一點“慈悲之心”,但不要再吃後悔藥了,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

其實沉下心來還有更好?的辦法?,但她重來一次,學到的最好?的功課就是不要指望“重開?”。

不論當下做出任何決定,都不要覺得自己蠢笨。

人在霧裡的時候,看?不清方向?是正常的。

血緣對她來說是吸血的螞蟥。

用姓氏壓在她頭上,讓她學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但榮的從來不是她,損的才是她。

用那根臍帶綁著她,讓她生來就是需要還債的。

讓她知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所?以叱咄是愛,杖責是愛,吃不飽也是愛。

這些?東西,隻?能騙騙還心存期待的小孩子,騙不了已經見過愛的大人-

舊日的枷鎖好?似隨著她的腳步褪去,薛聞走到院落裡,沒有意識到外頭的護衛早就已經不見蹤影。

等她靠近房門?之時,還沒來得及伸手就被從裡麵伸出的一雙鐵臂給?拽了進去,濃鬱的血腥氣圍繞在鼻尖,周身還是在血海之中遊蕩。

黑暗一瞬間籠罩,她心臟開?始劇烈地跳動,而後初見光明那人將她按在門?壁上身影身形緊緊包裹。

薛聞知曉是秦昭明後那顆心還沒有來得及慢慢悠悠,就被他渾身的血腥氣充斥整個鼻腔。

她還未曾開?口,唇舌就已經被人緊貼著。

哪怕他再是如何收斂,動作再是如何克製,但他切實地填滿了她唇舌內的每一處。

薛聞擰著眉,想要知道他身上是不是又有傷,今日來的刺客中是不是真有神通廣大,讓他傷口裂開??

她心裡焦灼,擔憂似野草瘋長,眼前人卻?在察覺他的掙紮後吻得更加用力?。

一寸一寸,要將兩個人徹底地融合在一起?。

等她到不再掙紮,眼前這個要吻到地老天荒的人才肯稍稍鬆懈,放任她一些?距離。

“怎麼這麼重的血腥味,你受傷了?傷口怎麼樣?”

薛聞看?著他臉上迸濺的一抹血液,順著腦袋往下看?,見他周圍都沒有什麼變化,沾染的血液也隻?是彆人的心放下一大半。

剩下一半她抓住玄色的腰帶,便要解開?他的上衫查看?,骨節分?明的手抓住她的手指,目光灼灼,燙得她心尖疼。

“我隻?給?我的太子妃看?,你還確定要看?麼。”

薛聞下意識遲疑,而後抬起?眼:“我都看?了多少次了。”

剛見麵大冬天裡連外袍都不穿在院子裡劈柴的是不是你,欲脫未脫專門?引她看?的人不是你?

但方才她的遲疑比今日所?有砍過來的刀劍還具有殺傷力?道,讓他一下子隱隱作痛。

還有沈今川。

銥驊

這個處處都比不上他的男子,卻?好?似擁有著他們獨特?的秘密。

秦昭明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究竟有多麼的卑劣,所?以一次一次地用自己的苦難來留住她。

誰讓眼前這個人就是一個即便泥菩薩過河,也要普渡眾生的一個人呢。

可若是有一個更需要她慈悲憐憫的人出現,他又該怎麼辦?

甚至那個心思毒辣、刻薄寡恩的沈今川現如今都有了勾引她的手段,是不是鰥夫也要來裝可憐?

為什麼不願意嫁給?他。

為什麼遲疑。

本隻?是吃醋想要借機在情敵麵前顯露自己身份,而今怒火上湧連橫著委屈和無?措,徹底侵占了他的思緒。

若是她真的愛上了彆人,若是她真的要求救贖彆人,那他要怎麼辦。

如同讓他回京一樣再次放手嗎?

還是殺了所?有人,走回他最怕的老路,讓她對他失望?

秦昭明刹那之間再一次將她牢牢禁錮在懷中,用牙齒咬住他的舌尖,聽到她吃痛的驚呼聲,眼裡充斥的強烈占有欲這才讓他緩緩消散。

做不到。

他可以在這裡要了她。

他可以不去講究是什麼君子之風,什麼成婚之前在一起?也沒有關係。

他可以儘情地占有她,而以薛聞容易產生愧疚的性格即便不會同意,卻?會默許。

反正他隻?需要和尋常男人一樣解開?腰帶,對他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甚至他還可以用一個孩子來拴住薛聞。

隻?要他自私一點。

隻?要他自私。

他從來不是一個好?人,一個沒有母親的皇子從小被封為太子,即便他名義上由?昌平帝親自撫養長大,可帝王怎麼會全身心地來照顧一個孩子?

頂多是閒暇時候過問幾句罷了。

明搶暗害,沒有孩子的宮妃想要撫養他,有了孩子的宮妃還有各家的勢力?想要害他,就連他的外家也想要掌控他。

他比誰都清楚人性之惡,隻?要他願意,他可以做任何一個想做的事。

每一個小孩子都嚷嚷著要將月亮摘下來。

可此刻,他卑劣地權衡利弊,到最後隻?覺得自己是對著亮晃晃的月盤垂涎欲滴,卻?甘願月光落在身上就夠了。

或許,就夠了。

這世間他隻?想擁有薛聞的真心,而真心從來都是由?真心來換的。

“阿昭”

薛聞回京以後很少這樣在兩人時候這樣稱呼他,但麵前他眼裡翻湧著的劇烈情緒,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突然?開?口。

忽地,被攔腰直接抱起?,脫離地麵的失控感讓她下意識驚呼出聲,抱緊他的脖頸。

而後,她被放置在桌案上。

這樣的視角讓她隻?能仰起?頭來看?身形頎長的秦昭明。

他麵容昳麗,神色晦暗交織,臉頰上點滴血液是為她征戰而來的功勳章。

她的雙膝被按住,而在薛聞想要開?口之前,那個在來這裡之前誅殺十幾名此刻的太子殿下,單膝跪在他麵前。

徹底地低下頭。

如同信徒在對神明效忠。

可秦昭明這個信徒,並非一個老實打仗的將軍,他需要獎勵,需要吊在眼前的胡蘿卜。

他已經封無?可封,賞無?可賞。

他隻?要一個獎勵,他的神明。

他是如此的敬仰神明,又是如此的想玷汙神明。

秦昭明強勢地盤踞在薛聞身前,這時候的天氣已經不冷了,薛聞綺麗的裙擺用料很足卻?又十分?輕薄。

他的手掌帶著炙熱的溫度貼在她最嬌嫩的肌膚上,而半跪在她麵前本應分?外低微的視線,這個人目光卻?如同實質一般,要將她燙化。

“不”

她拒絕了,但又不算拒絕。

於是單薄的襯裙落在花紋繁複的地毯上,沒有絲毫聲響。

薛聞那雙眼睛瞬間睜大,簡直不敢相信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很快,她已經沒有辦法?來想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矜貴驕傲,一柄長槍十裡無?人區的太子殿下在討好?她。

如狂風驟雨來臨,似雲彩般綺麗的裙擺被絲毫不憐惜地揉成一團,成為第一個犧牲品。

薛聞難以自抑地朝後仰著頭,桌案的邊角被細若梅骨的手指緊緊抓住。

不由?自主地低頭朝著那人看?去。

她的指尖落在他的發冠上,錦緞一般的發絲散落,發冠不知遺失在哪個地方。

薛聞的心臟興奮地跳躍呼吸的觸感。

月圓之夜,狼對天上的明月垂涎欲滴,他確實沒有摘下月亮,但他對月含了又含。

連野性難馴的狼自己也知道,月亮早在幾萬年前就把狼馴服了。

自此,他無?論做著什麼事,都會虔誠的看?著月亮,而此刻,他需要月亮的獎勵。

狂風暴雨在她耳邊轟鳴。

這是第一次,薛聞切實感受到血脈僨張的感覺,像戲台裡喑喑啞啞婉婉流轉的唱詞。

忽地,她一瞬間抽搐,足尖輕顫如風雨搖曳的小船。

她一瞬間以為自己或許會在這高熱中昏迷過去。

良久,薛聞極速地喘息,擰著那雙霧蒙蒙的眼睛,低著頭垂下頭,將桀驁臣服的太子殿下看?了個全。

“你又做什麼事兒了。”

她的臉頰泛著紅,卷翹的睫羽帶著濕潤的淚珠,眼尾帶著晚霞般綺麗的緋紅,在審問之時還帶著喘息。

顯然?,這對她來說太超過了。

秦昭明仰頭看?她許久,忽地直起?身來想要親她,薛聞趕緊捂住嘴巴,帶著從沒有過的凶神惡煞:“去漱口!”-

兩人四目相對,誰都沒有先低頭。

就在此時,外頭傳來兩人都不算陌生的嗓音,輕敲起?門?。

“阿聞,你在這裡是嗎?”

“咱們這麼久不見,總算找到一個合適的,四下無?人的機會可以好?好?說幾句知心話了。”

秦昭明暗罵一聲,嫉妒使人頭腦發昏。

而薛聞詭異地有些?慌亂,從桌麵落在地上的時候,雙腿軟弱無?力?,若非秦昭明眼疾手快將她撈在懷裡,隻?怕她要跪在地上。

外麵見她許久沒有回答,沈今川又開?口:“阿聞,我知道你還不想理我,但能不能給?我一個說話的機會。”

“我能進去嗎?”

薛聞抬頭看?秦昭明,她跟秦昭明學的第一課就是有話直說,彆把委屈藏在心裡,但奇怪的是現在秦昭明總把委屈藏在心裡。

他們之間有問題,她知道。

但沒人教她怎麼解決,也沒有人教過秦昭明,他們都沒有上過愛的啟蒙課,隻?能互相摩挲,怕給?對方造成傷害,怕給?自己也造成傷害。

“滾!”

她朝外喊了一句,她想著按照沈今川的驕傲絕對不會留下來,等她和秦昭明溝通完,她就馬上和他說明白。

還有什麼話一定要說?分?明他們從前一輩子都沒有說過幾句話!

外頭確實安靜下來,“算無?遺漏”的太子殿下還沒有來得及高興,外頭那盤旋已久的人說出的一句話卻?讓他勃然?大怒。

沈今川麵色悲哀,看?著眼前緊閉的房門?好?似心境又和上輩子等不來人時一樣。

他嗓音沙啞,神情複雜。

“阿聞,你當真.,當真一點夫妻情分?都不念了嗎?”

秦昭明怒火中燒,便要出門?去殺了這個想吃天鵝的癩蛤蟆。

但在他行動之前,手被人緊緊抓住,腦海中好?像捕捉到些?什麼痕跡。

他靈光一現,瞳孔緊縮,不可置信地看?向?薛聞,祈求一個否認。

薛聞沉默地垂下睫羽,遮住自己鴉黑的眼眸-

屋內,雨過天晴的花瓶被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第六十章

屋內桌案上的瓷瓶被撞倒在地, 如同破碎的蛛網四分五裂。

秦昭明甩開薛聞拉著他的手,一字一句壓低著嗓音,殺意儘顯:“孤去殺了這個信口雌黃的小人?。”

薛聞一口氣噎在喉嚨裡不上不下。

她不知道沈今川究竟發了什麼瘋, 一定要和她見麵。

但偏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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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今川說的, 她沒有辦法否認。

而關於?她隱瞞的真相,現如今早就已經呼之欲出, 麵對著薛聞的沉默不語,秦昭明擰著眉抓住她的手腕, 力道凶狠, 卻又微微顫抖著。

眼?神悲傷而不可置信, 質問著:“你和他有夫妻之情?, 那我?算什麼?”

“我?算什麼?”

薛聞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抬頭看著太子殿下眸光含淚, 連聲線都顫抖著流露出脆弱,卻難掩傲骨不肯低頭。

秦昭明這個人?好似總是?這樣?, 佯裝的淚珠都能控製住從哪個角度傾瀉而下才更加楚楚可憐。

偏偏在真相麵前不肯泄露半分脆弱。

薛聞明白秦昭明的腦袋能夠瞬間想明白一切, 她的語焉不詳,她的欲言又止, 都在這一句話內被洞悉真相。

麵前是?太子殿下不肯相信的詰問, 外麵是?沈今川執著不肯離開, 甚至因?為聽到了聲響而頓覺薛聞內心也不平靜, 瞬間受了很?大的鼓舞,於?是?順著杆子往上爬:“阿聞, 我?知道你在裡麵。”

“有什麼話, 咱們當麵說清楚——”

“吱呀”一聲,門從裡麵打開, 沈今川還沒有來得及高興,卻見薛聞身後還有一個高大的、不容忽視的身影。

太子。

那個一出現便襯托出他這個天之驕子不過?如此的人?。

沈今川臉色一白, 而後瞪大了眼?睛朝著薛聞看去,眼?中百感交集:“阿聞,他逼迫你的是?不是??”

此時薛聞臉上淚痕還未乾,一雙眼?眸迎著看來,眼?尾有著動人?心魂的紅暈。

“這世?道有沒有天理王法?”

薛聞本是?拉著秦昭明出來,現在手上反製她的力道卻捏得她生疼,她沒有理會身後在醋海裡翻湧的人?直言開口:“你是?今日腦袋中暑了還是?直接把?頭擱家裡沒有逮出來?”

“天理王法?你還記得你究竟是?在和誰說話嗎?”

沈今川臉色緊繃。

有一句話說得好,站在風口裡豬都能起飛,但一般起飛的豬從來不認為是?風將?他帶起來,隻以為是?自作聰明。

他被這些?時日的順遂衝昏了頭腦,他如願當上了國公,薛阮阮死了也不必按照誥命品階來為她守孝。

他興致勃發地準備來拯救薛聞,如同跋山涉水去拯救美?人?的英雄好漢,而美?人?的青睞和感激就是?最美?妙的獎勵。

但沈今川忘記了忘記掠走美?人?的並非強盜而是?王朝的太子殿下。

即便這個人?在日後人?人?都在背後罵他暴君,但那種壓抑在世?家頭上讓人?不得喘息的陰影,便是?隔了多少時間都無法忘卻的。

那時候沈今川每天夜裡都不敢閉上眼?睛,生怕曹國公府就是?下一個被抄家的。

若是?流放嶺南還好些?,好歹能夠撿一條命,旁係嫡支都不會有什麼損傷。

有了科舉,還有他們家的底蘊,用?不了十年他們沈家又會卷土重來。

可要是?和湯家他們一樣?,直接被衛率府闖進來押出午門斬首示眾,那才真是?毫無希望了

想起那時候的心驚膽戰,再想起剛剛自己究竟說了什麼,還是?當著麵說的,他的嘴唇便止不住地開始嗡動起來。

旁人?還能分析利弊,但日後的暴君瘋起來可是?什麼都不管。

秦昭明不願意和他說話,他倒是?想要直接拿著劍把?這個人?一刀捅了拉倒,但也不能就現在這樣?死得不明不白。

“放心,孤從來不做嗜殺之事,曹國公儘管放心。”

這有什麼能放心的。

薛聞想。

甚至連她自己都覺得沈今川在找死,皇權的鴻溝哪裡是?不計較就可以真的一筆勾銷的。

但她既然自己拉著秦昭明出來,就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定要弄清楚沈今川是?不是?投靠了旁人?,故意想要引秦昭明上鉤。

政鬥殺人?罪名林立,沒有罪都能有罪,但若是?不走程序,直接殺當朝國公,那即便是?太子也要被禦史台的吐沫星子給淹了。

更不要說現如今昌平帝態度的曖昧。

多少皇子黨會聯合蜂蛹起來,先將?他們成功路最大的攔路石給弄走。

“那就還請曹國公好好講一講,孤到底是?如何強取豪奪,是?如何君奪臣妻的?”

秦昭明冷笑著蹙起眉心舔了下後槽牙,而後將?一直束縛著薛聞的手鬆開。

一直被緊緊抓握力道消失,她卻沒有覺得輕鬆,反而惘然若失。

薛聞深吸一口氣,不願意在討厭的人?麵前流露出脆弱來,指尖在掌心內弄出痕跡,隨之一同笑非笑地看著沈今川。

“說啊,你剛才不是?很?能說,怎麼現在就不開口了。”

她向來都是?極為好看的,甚至因?為長開了而有了不同於?上輩子的精氣神。

雪白的臉上眉眼?如黛,是?十分淡色的相貌,他習慣了這人?頭上戴著珍珠做的步搖,卻一點波瀾也不起,那雙眼?眸中看什麼都淡淡的,好似從來不會有些?波瀾,隻會對著兩個孩子有幾分笑意。

他曾經是?那麼驕傲她愛自己兩個孩子是?因?為愛屋及烏。

如今卻看著薛聞這個笑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和身後的太子表情?一模一樣?。

三方對峙,他忽然想起自己剛才究竟說了什麼話,才知道怕的掩飾:“沒沒有。”

“阿聞,我?就是?想要見見你,這才來找你的。”

“現在四下無人?,侍衛也遠遠地在外頭,絕對聽不到你的話。”、

“有些?話還是?說明白比較好。”

薛聞說出這句話才發現自己冷得可怕。

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卻好似沒有一身的熱度,她忽然明白沈今川能從重重護衛中來到這裡絕非偶然。

是?秦昭明將?他放進來的。

他早就有了疑心。

而他,要讓真相主動送上門來。

該說不愧是?算無遺策將?世?家一網打儘的永昶帝,沒經曆斷腿的他擁有一個漁夫的耐心,等著獵物慢慢咬上魚鉤。

既然如此,那就聽聽沈今川嘴裡的真相吧-

外頭兩三隻麻雀從樹枝上撲棱棱起飛,沈今川擰著眉看秦昭明,難免有些?敵意。

但他最終目光灼灼地看著薛聞,眼?神裡柔情?似水,在薛聞發怒之前才開口:“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再隱瞞了。”

他一直認為薛聞告訴了秦昭明未來之事才會將?命運改變,譬如他的斷腿,他的病重,細細想來都應該是?薛聞在指導。

“阿聞,我?沒想到你和他真的沒有任何隱瞞。”

她真聰明,能在諸多勳貴世?家接連隕落之時保全曹國公府榮耀,她也能在重生後第一件事就將?未來的所有給計劃好。

不像他,竟然懷揣著最簡單的事來想要坐收漁利。

“阿聞,薛阮阮已經死了。”

“我?知道。”薛聞擰眉,這才發現不尋常之處,她向來用?慣用?印象來看沈今川,忽然發現他提起薛阮阮之時,全口冷漠,沒有一絲傷感。

甚至連他們之間愛的昵稱都沒有叫。

反而叫的她的全名。

“所以這輩子,我?們之間再也不會有隔閡了,一切罪魁禍首都是?她。”

“都是?因?為這個女人?的欺騙才會讓我?誤會你,我?隻是?被算計了而已。”

薛聞還是?沒有聽明白,她知道薛阮阮算計了她,所以她恨這個姐姐,恨這個姐姐腦袋長跑偏了。

但她想不明白薛阮阮有什麼對不起沈今川的。

即便是?欺騙了他,也不能這麼明晃晃的厭惡吧?

“如果沒有她的算計,上輩子我?就不會這麼對你,你能不能原諒我??”

弋?

薛聞終於?明白沈今川說來說去想要說的話,她擰著眉,沒有多少情?緒放在沈今川身上,淡淡地說道:“我?始終不認為這全是?她的問題。”

“即便有算計,但那麼多年的冷待不是?假的,你厭惡我?。”

“那種上位者的厭惡究竟代表著什麼你能夠不知道嗎?你隻是?想要借機懲罰我?而已,因?為我?不是?薛阮阮。”

“而她的算計,隻是?給你厭惡我?找了一個最直白的理由,為你傷害我?遞了一把?刀。”

“暗地裡的理由是?什麼?是?你覺得,我?不配上前途錦繡的你。”

“刀是?她給的,所以你現在就可以對我?說她是?凶手,你和我?全部?無關嗎?你是?無辜的嗎?”

薛聞平淡地為這件事落下結尾,她平靜得不像當事人?:“依照我?看來,你們兩口子如出一轍的卑劣。”

“隻不過?她明著蠢,你暗地裡壞而已。”

“所以你現在是?來求和嗎?因?為太子殿下?怕我?會吹枕邊風?”

婦人?枕邊之言便是?枕頭風。

她也越來越想不明白沈今川想要做什麼了,這才按照她的思?維在千奇百怪的思?路中找到一個還算靠譜的。

不然還能是?什麼?

活夠了?-

沈今川一口氣堵在喉嚨裡不上不下,噎得他臉色發紅,大聲喊著:“不是?!”

“我?愛你!”

“我?來找你是?以為我?心悅你!”

“阿聞,我?知道我?錯了,但求你求你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一道寒芒映在臉上,劍刃抽離劍鞘的聲音分外尖銳,打斷了他的話。

但在情?敵麵前,他都這樣?了怎麼可能還願意露怯:“阿聞,其實我?對你,見一眼?就已經心動。”

“隻不過?那時候的我?看不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