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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拂曉 探青 73812 字 29天前

第六十一章

沈今川自?開?口之時便想過會觸怒秦昭明。

便是太子殿下不喜歡薛聞, 可側臥之榻從來沒有他人覬覦的道理他還是懂得,他能這樣坦然說出口,無外乎便是豁出去了。

感情這事來的時候, 他才?發覺自?己什麼都不想要, 甚至連所有的氣度驕傲都拋之腦後,隻想要那人的回心轉意。

若是真的能夠獲得她片刻柔軟, 便是他此時死在這裡也心甘情願。

但沈今川沒有?想到,就連秦昭明都沒有?想到, 拔出劍來的會是薛聞。

會是從來都寬厚待人, 甚至有?時候都能委屈自?己來成全彆人, 連自?私都要好?好?研習的薛聞。

秦昭明擅長見微知著, 從細枝末節猜測全貌是他生活在?宮裡必須掌握的本領, 他聽著沈今川說話隻覺得好?似吃了個生澀的酸果子。

咕嘟咕嘟地冒著酸泡泡,澀得他連眼睛都開?始泛酸。

殺了沈今川。

他腦子裡一直有?著這個念頭, 骨節分明的手?已經抓握在?劍柄之上, 按照他的速度,劍刃刮過脖頸的時候薛聞才?能反應過來。

來不及阻止的。

但秦昭明沒想到他還在?腦海裡兩個自?己打架的時候, 薛聞抽出他腰側的劍刃, 直接對準了沈今川的脖頸。

薛聞用力到手?腕發著顫, 但她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劍尖指在?沈今川脖頸脈搏處。

盤旋了一日的淚珠奪眶而出,順著臉頰蜿蜒, 最後橫落在?泥土中:“沈今川, 你若是再說一遍你鐘情於我的胡話,我就立刻殺了你!”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無恥之人, 還敢在?這裡信口雌黃。

甚至薛聞最怕,沈今川說得是真的。

“阿聞我沒有?騙你, 我是真的心悅你。”

“上輩子一切都是因為薛阮阮,是她騙了我,讓我對你心存芥蒂,讓我一直認為你是覬覦姐夫貪慕榮華的女子。”沈今川說著身形弓起,那雙在?薛阮阮生前愛得不行的眼眸如?今談論起她來充滿厭惡。

他是世家典型的清俊長相,被金玉簇擁著,善於附庸社會給予的陽光,並為人落下偏見。

就像梅蘭竹菊是四君子,蓮花出淤泥而不染,茉莉油頭粉麵不正?經,杏花短暫沒有?好?結果,牡丹雍容華貴,芍藥東施效顰

他在?了解這個人之前,就基於其他人的平靜為這個打上標簽,而薛聞被打上的標簽便是“心機”、“貪慕虛榮”、“陰險”。

往後多年,永昶帝繼位,世家勳貴無不膽戰心驚,但就是薛聞,那個他們全家上下都在?背後說上不得台麵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人撐起整個國公府的迎來送往。

連他最挑剔的嫡母和生母兩個人都無法對著薛聞說出半個不字。

更何況是他。

好?不容易等到永昶帝死了,他才?有?心思拋去偏見沉下心來好?好?地看一看,原來那個穿著朱紅衣裙在?風中飛揚,有?著連綿不斷生機的女子,變成了賢惠、端莊的典範。

連眉眼之間的笑都被時間磋磨沒了。

這個人好?似枯井一般失去了靈魂,往下投注再大的石頭都不見蹤影。

他沉默地對她好?、想要靠近的細枝末節都無法掀起半分波瀾。

沈今川這時候才?知道後悔二?字

但一切都來得太晚。

“我後悔了,我那時候就後悔了,你一片冰心卻被他人磋磨成這個樣子,我想要對你好?,可你偏偏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喜歡,什麼都無法打動?你。”

“臨死之時,我一直等你隻想要等你才?肯閉眼,可我望穿秋水,寧哥兒出去看了無數次,你都沒有?來。”

“我當?然不可能去——”

“愛,你竟然有?臉說愛我?”薛聞大怒,冷笑一聲說著:“你說你對我一見鐘情,所以?吹毛求疵,比你厭惡我一輩子還要讓人惡心。”

“你若隻是厭惡我,那我們便做陌生人就罷了,我對你也就沒有?期待。”

“結果你說這是愛?那你怎麼能讓我痛苦了一輩子之後,還有?臉對我說這個字眼!”

薛聞一直覺得,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譬如?她上輩子因為佟卿儀心軟,因為薛阮阮囑托而自?己送上門,往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要承擔的後果。

上嫁吞針,她早就做好?了準備。

八姐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即便沒有?算計,還不是內宅裡大事小情一大堆,甚至因為黨派爭鬥而被抄家。

她甚至覺得自?己足夠幸運。

愛那種?神聖的東西?,時間很多人沒有?,她沒有?碰到也在?情理之中。

但薛聞從未想過,原來她在?曹國公府內被婆母立規矩,被下人給眼色的時候,那個能夠輕而易舉改變她命運的人竟然說愛她?

這怎麼能是愛?

這根本不算愛!

“不這都是因為薛阮阮那個毒婦的算計——”

“你是傻子嗎?你是她的提線木偶嗎?現在?將所有?的錯誤都歸咎在?她一人身上,可若是當?初沒有?她,你就能真的甘心娶我,真的願意摒棄偏見嗎?”

這讓上輩子所有?的一切都麵目可憎起來,她好?似一下子跌在?地下她顫抖得厲害,連牙齒在?質問出聲時都會振振作響。

京城有?句話就做上嫁吞針,下嫁找死,她從前膽小,麵對那些她從未見過的刀光劍影做得最出格的事便是將查查放了出去。

自?由、錢財、前途,那些她做不到的,她希望查查都能夠做到。

剩下的,她在?那些規矩裡將自?己磨平,什麼“步搖步搖,就是不搖”隻有?沒有?一絲一毫的弧度才?叫大家小姐,所以?即便知道這事故意找茬,她也由著義氣?來做。

行禮要在?什麼弧度才?夠端莊,她就一遍遍地做,一遍遍地跪。

她在?彆人的眼光中將自?己的棱角磨平,而後安慰自?己足以?讓旁人無法挑剔。

卻全然忘記了,一直活在?彆人眼裡,那就不是自?己了-

“阿聞彆這樣”

沈今川感到委屈。

在?薛聞話裡,他好?像成為一個坐山觀虎鬥的偽君子,而這樣生疏的語氣?讓他們太過生分,好?似從前所有?都是假的,他們從未熟識過一般。

“我們拜過天地,跪過高堂,你曾經是我明媒正?娶來的妻子啊——”

而委屈過後,連他自?己也開?始恐懼。

他是真

銥驊

的怕了。

原先他對於薛聞十拿九穩,認為薛聞還會如?同從前一樣嫁給他,直至秦昭明這個異變出現他才?覺得一切失去掌控。

但在?今日之前,他一直覺得薛聞會原諒自?己。

因為薛聞的脾性那麼好?,隻要稍稍服軟她便會忘記所有?過往的不痛快。

現在?,他卻開?始恐懼,在?他破釜沉舟之後不但不能獲得薛聞的原諒,甚至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同於上輩子時候他臨死的不甘心,這一次,好?像真的再也就沒有?關?係了。

——“你怎麼有?臉提我們拜過堂成過親?”

——“那你現在?跟我說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是獎賞嗎?你的愛,是我辛苦一輩子終於通過了你的考驗嗎?”

本來沒有?什麼的,她會為她的一生負責,便是死在?半道上即便不甘心也值得。

就像她跟蔡大娘見麵時候說的那句話“今朝若得脫身法,生吃黃連苦也甜”,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自?己。

怎麼現在?突然成了她的苦難都是對於她的考驗,而沈今川的認可成了她最大的獎賞?

真的會有?人覺得這是個獎勵嗎?

所有?受過的苦難,在?這個獎勵下煙消雲散,而後就應該感恩戴德?

“不都是薛阮阮”

“和她沒關?係!”

秦昭明在?後麵看著那把削鐵如?泥的劍刃在?薛聞手?中搖搖欲墜,怕奪起劍來傷到薛聞,於是看著薛聞在?情緒失控之下朝著沈今川刺過去這時候才?開?始慌張。

鮮紅的血液順著薛聞的手?落下來,她側目看著,哀懇地注視著秦昭明的臉,她想說:一切雖然是一場鬨劇,但上輩子就是這樣。

就是因為她的膽怯,所以?造成了他的悲劇。

可她沒來得及開?口,隻從那雙漂亮的眼睛中反映出她自?己的影子,原來是慘白的、難堪的。

薛聞聽著遠處的侍衛按照太子殿下的叫喊聲奔赴過來,看著太子殿下抱著滿手?是血的朱虛侯,一遍遍地喊著:“朱虛侯府中遇襲,曹國公被誤傷”的話語。

心裡還有?工夫苦中作樂地想著:原來她在?府裡防刺客防了這麼久,最大的刺客竟然是自?己。

眼前是沈今川胸口被刺了一個大洞,轟然倒在?地上。

她沒空管是死是活,更無暇分辨方才?秦昭明為何要攔她,隻歪著頭,並未完全將身體放置在?方才?和她緊密相擁的戀人身上。

而是以?劍拄地支撐起自?己脫力的身體。

或許人終究會位不可得之物而困住,今日種?種?如?昨日死,她能放下,卻又覺得這些人口中說“愛”卻一個個地隻會惡心人。

薛聞抓住自?己愛的這個男子,此時此刻終於吐露了的內心話。

“秦昭明。”

她喚他的名字。

“座上珠璣昭日月(1),這下我徹底沒有?秘密了。”

他見那個驕傲的人碾碎了自?尊,她沒有?責怪、沒有?怨懟,隻是平靜地陳述自?己的心情,沒有?分一絲眼神給侍衛抬出去的那個人。

“我並非那麼善良的一個人你還要,繼續愛我嗎?”

她想起燈油落在?指尖時候的溫度,感受過夜夜白晝的明亮,一切的一切,她不肯就這樣算了。

愛這個字,她從來不知如?何形容。

但既然沈今川都能恬不知恥地說“愛”,那她可不可以?,也爭取一次?

第六十二章

薛聞終於意識到自己沒有讓自己開心的根源是自己不夠不要臉。

她?總是因為內心軟弱而分不清輕重緩急, 總會因為外界的壓力而在乎彆人的看?法。

嫁給沈今川、把自己塑造成貴婦人、連逃離都要因為外界的原因而退一步,隻在京郊莊子裡

做事就要做完全,做一半還不如不做。

她?痛苦的根本?便是如此, 分明想要不在乎旁人, 卻?始終會被旁人而影響。

——直到今日,她?因為自己捅出的這一劍, 才方?覺那枷鎖並非她?的父母、並非沈今川,而是她?對自己的道德標準。

她?從前好似不允許自己變成一個?壞人, 甚至做好了?隨時隨地為旁人奉獻的準備。

而過高?的道德感, 除了?自己苦中作樂以外什麼?用都沒有。

正如同她?當時和鄭雲起說的話一樣?:現在, 輪到她?來寫史書了?。

——一個?為萬千寒門弟子塑造登雲梯的人, 怎麼?能是一個?壞人呢?-

沈今川被抬了?出去。

救治也好, 給他收斂哀容也好,都不應該死在她?的院子裡。

臟了?她?的路。

薛聞堅持著沒讓秦昭明將自己抱起來, 而是在自己心神緩過來之後撐著劍自己站起身來。

初夏陽光濃烈, 沒多一會她?手上的鮮血已然乾涸,牢牢趴在她?的肌膚上, 而她?在這陽光中覺得寒冷徹骨。

阮柏很快便讓人準備好溫水來清潔, 對於她?來說隨時隨地發?現新命案是常事, 但命案的發?生來自脾氣溫和的女主人這件事才讓人吃驚。

薛聞將覆蓋著血液的手伸進表麵漂浮著一層玫瑰花的溫水裡, 比她?更為迅速的是在她?身後沉默不言的秦昭明。

他在身後直接將她?籠罩在懷裡,按著的手放在水中, 價值千金的花油被他毫不珍惜地抹在手上。

骨節分明的大手包裹著比他小了?一號的手掌, 細致地衝刷著每一處臟汙。

侍者早就在太子殿下靠近之時便井然有序地退了?下去,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連呼吸都交織在一起, 裙袂纏繞著分不清究竟誰是自己的主人。

手指每一寸都緊密地貼合在一起。

可他們竟然半晌無言。

薛聞啟唇,吞咽了?一下口水, 好似嘴裡那股將她?醃入味的苦丁味道又翻湧在她?舌尖:“對不起。”

她?凝視著緊緊貼合的雙手開口。

“我?明知道你?容易多想,還想要掩藏過去,是我?的問題。”

“我?其實?有很多機會可以跟你?說明白,是我?自己羞於啟齒。”

她?可以接受自己做的每一個?決定,因為人生就是摸著石頭過河,她?知道自己不論未來如何,在當下總會做出同樣?一個?判斷。

即便自己明白秦昭明在上輩子來源於爭鬥暗害,她?也總會想著——萬一上輩子她?勇敢一點選擇了?逃離,那是不是一切都會有一個?好的結果?

她?一生的緘默,早死的少年帝王,難以開口。

不論說得給自己找多少讓秦昭明自己胡思?亂想的理由,薛聞也必須承認最根本?的緣由隻有這麼?一個?。

她?不願意將自己的悲哀完全地展示在這個?人麵前。

即便這是她?最親密的人。

“很抱歉,還需要你?這般費力,才能知曉真相。”

沈今川的到來一切都是計劃的一環不是嗎?

他蠢得就跟重生把頭腦給鬼怪吃了?一樣?,記性一點沒漲,有勇無謀的膽子倒是多了?許多,敢直接迎上腦子最為活絡的秦昭明。

破綻已經出現,那就隻剩下引人入甕。

若無太子殿下的首肯,莫說是沈今川在門口敲門,便是一隻蚊子它都得死著進來。

這不,總算讓太子殿下明晰所有真相,成為幕後所有的掌握者。

“不。”

秦昭明深吸一口氣,兩?雙手按在薛聞肩膀上,將她?轉過身來,眼睛直直地看?著她?的那雙眼睛:“我?並非想要了?解那個?可能。”

他艱難地將“上輩子”這個?說法改變成他更能夠接受的“可能”的形容詞。

而詭異的是,向來能言善辯的他居然毫無理由來解釋。

他難道要說自己沒有任何疑惑,甚至沉迷在他偽裝身份和薛聞相識後的醋意裡,讓沈今川來這裡窺探到了?這個?人對薛聞有覬覦之心。

偏偏這個?人雖然洋溢著怪異,但和薛家的關係千絲萬縷,不能輕易動作。

所以,他就想著恰好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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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人上鉤,薛聞若是知道這個?“姐夫”存在著覬覦她?的心思?,一定會受不了?。

但秦昭明失算,自己算漏了?一個?秘密。

一個?,隻屬於薛聞和沈今川兩?個?人的秘密。

而他隻能作為一個?旁觀者,一個?陰溝的老鼠一樣?,來從他們的隻言片語中找到他們親密的源頭找到他們所有的開始,從一切中找尋真相。

這一切並非他所願。

甚至若非現在薛聞情緒這樣?,他還能委屈地說一句——“聰明是我?的錯嗎?我?就是想要把情敵搞一搞。”

他隻能說:“阿聞,抱歉,你?所想要遺忘的時光,終究是被我?喚起。”

怨他也好,罵他也好,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平靜,就好像他一下子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不,那些並非我?想要遺忘的時光,或許從前是,但現在可不能被遺忘——”

“世上的事或許會有改變,但萬變不離其宗,人也不會做出和他本?性相悖的東西。”

她?並沒有對秦昭明的解釋做出判斷,因為事情已經成為現在這個?樣?子,他們必須麵對未來,至於對於過去複盤,需要留到有時間以後。

“阿昭,我?不願意做你?的太子妃。”

秦昭明麵色一凝。

“但我?願意,成為你?的妻子,你?的夥伴,你?的戰友。”

雖然秦昭明自己都覺得薛聞沒有吵出來心裡必定還是有怒氣存在,但這一下的甜蜜得足夠讓他抿成一條線的唇就這樣?抬起弧度。

因為薛聞給了?他,一個?親親!

“未來我?會跟你?好好說清楚,我?愛你?這件事毋庸置疑,但我?想外頭那些人現在是重中之重。”

還有她?心裡有一個?猜測,需要等天黑之後開始實?驗。

“愛”這個?字眼,或許永遠都會伴隨著其他的東西。

就像交易需要共同的利益來獲得認可和幫助,合作需要雙方?共同的理念,而後完整地達成一個?行為。

而愛這個?字眼,來源於好感,來源於靈魂上的共振,在“愛”的時候什麼?都是好的,在不愛的時候麵目全非。

或許有些和睦家庭生長出來的人在結合之時會懂得如何愛人,如何保護自己,但很顯然,她?和秦昭明都不懂,隻能跌跌撞撞地摸索著。

怕失去愛,怕受到傷害。

一味地膽怯和恐懼讓他們兩?個?人互相折磨著,這本?不應該。

但從今日開始,不,或許從她?下定決心成為朱虛侯開始,隻是現在才明白——他們早就緊緊拴在一起。

朝生暮死的愛不適合他們,他們應該擁有的是相視一笑最深刻的默契,而非被這些東西給束縛住。

秦昭明咧嘴懂了?她?的未儘之語,虎牙顯得格外天真爛漫,忽然說道:“匈奴人覺得最莊嚴的儀式要由水源見?證。”

“他們最不相信神明,卻?相信他們的生命之源?”

薛聞:“嗯?”

秦昭明抿了?抿嘴:“那我?們也算是在那個?姓沈的見?證下成為最親密的人。”

薛聞略微一停頓,而後順著視線找到秦昭明說的地方?。

嗯血被清洗落在水裡,怎麼?不算呢。

她?撲哧一下被逗笑,而後被秦昭明嘬了?一口酒窩。

他們都知道認清彼此的感情之外還有更多考驗,他們需要一場決裂來展現自己的所有,但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

外頭那些人。

世家。

皇位。

而他們相愛這件事,毋庸置疑,所以可以稍後壓一壓。

真好,他還是達成了?目的,他就說天底下沒有男人能跟自己相提並論。

在前又如何,有名分又如何,還不是無法動搖薛聞的心-

都知道今日這宴會不會太順利。

但直接在前院收到曹國公被誤傷的消息還是讓所有達官顯貴熱鬨的場景一下子有些靜謐,而在寂靜之後迎來更大的喧囂。

曹國公誰來著?哪個?老匹夫還沒死?

哦,是他兒子了?。

這麼?倒黴啊。

那那位美麗動人極其適合養在深閨被金玉灌溉的朱虛侯,有沒有被嚇到呢?

雖然這樣?想著不好,但一想到朱虛侯那張麵若桃李粉白黛綠的麵容上被鮮血洗滌得黯然褪色,他們心裡就分外舒爽。

女人家,知道什麼?叫政、治、嗎?

知道什麼?叫殺人不見?血的鬥爭嗎?這種事情推上台前來,不若早日找個?如意郎君生上幾個?大胖小子,這才叫後半輩子的依靠。

酒液醇厚香濃,琵琶聲迎合正金聲玉振,主人搭好的戲台成了?他們看?戲的最好場合,隻需要稍稍讓人回味一下,便覺得酒樽裡的酒液都變得香濃許多。

“你?瞧,這酒確實?不錯,是怕是有十?幾個?年頭才有如今口感。”

“是啊,確實?不錯。”

“這宮裡梨園的琴聲就是動聽,不愧搜羅了?全天下的能人異士。”

幾人的交談之中將薛聞安排的平常酒液給吹成瓊漿玉液,將琵琶聲奉為天籟之音,絲毫不記得方?才他們將這裡在言語之中貶得一文?不值。

這就是來自世家的驕傲之處。

有他們捧著,就是水煮白菜都能上得了?國宴,若他們不喜,便是天底下所有奇珍異寶彙聚一堂也登不得大雅之堂。

可惜啊,好多人並不明白這個?道理,非要吃一吃苦頭才知道教訓。

他們世家再怎麼?爭鬥,也輪不到旁人想要分一杯羹,讓所有世家開始合作的前提,便是他們出現了?一個?更大的敵人。

“朱虛侯到——”

一聲唱和聲好似涼水滴進滾燙的熱油裡,讓周圍火花四濺,迸濺出劈裡啪啦的火花。

好事者好整以暇地抬著酒杯過去看?他們準備調侃的小姑娘——這裡的人年紀輕的能當朱虛侯的爹,年紀大的都能當她?爺爺,所以教導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來自大人世界的規矩是他們這些前輩該做的。

“諸位久等,下官後頭遇到些事,這才來遲了?。”

“滿飲一杯,給諸位賠罪。”

來到他們麵前的沒有任何想象之中的恐懼和柔弱,他們幻想著碾壓失敗者的得意笑容還沒來得及耀武揚威就消失在老橘子皮一樣?的麵容上。

向他們走?來的人臉上掛著從容的笑,甚至還有閒情逸致地為自己換了?一個?頭麵。

平靜得就好像那刺客不是衝著她?來的,而是她?派來的一樣?。

第六十三章

碩大的紅寶石雕就的鳳凰簪上的數個尾翼折射出耀陽的光芒, 那雙含笑的眼眸變得富有攻略性。

“諸位久等,下官後頭遇到些事,這?才來遲了。”

“滿飲一杯, 給諸位賠罪。”

華貴穠麗的裝扮, 成竹在胸的心情,她滿飲了一杯純潔無瑕的酒液, 臉上沒有絲毫變化。

這?讓想要?看她失魂落魄,通過?灌酒來找到崇高感的“大人物”們十分不滿。

但再怎麼不滿, 在她這?樣的行動之?下, 他們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暴露, 甚至還因為摸不清她的深淺要?繼續逢迎著。

而薛聞恰巧注意到湯兆唯已?經不見了連同她那位有血緣的父親一起。

湯家聯合幾個世家, 但幾個世家真的能真心嗎?這?裡多少人會在塵埃落定之?時第一個反叛?

薛聞平靜地飲了一口酒, 水的味道本應該讓她麵不改色,但匆匆忙忙找來的水裡沒有一個不是兌了蜜水的。

甜得齁嗓子。

她本應該喝著濃烈的苦丁茶, 讓所有為她衝泡的人都捏起鼻子, 但現在卻是甜蜜的湯水,好似這?樣就能夠衝淡內心所有苦澀。

那雙蒼勁的雙手不留餘力地衝刷著她手上的鮮血, 更在她適應的苦澀中非要?多加一些甜。

表麵上看著不霸道, 實際上脾氣要?獨死了。

但幸好, 他們兩個臭味相投。

她就喜歡這?樣不留餘力地被愛著-

薛聞想著, 眉毛一揚,緩緩露出?一個甜蜜的微笑。

落在她身後半個身位的薑遙抿了抿

依誮

嘴, 嗯這?兩口子一這?麼笑, 就感覺有人在倒黴。

這?可惜,皇室這?一代就沒有比太子更聰明的。

連薛聞這?麼一個品行良善的都被傳染。

那也就不能怪她年紀小小就上了賊船。

這?是——上天的指引。

有了薛聞, 更是-

“爹,你看我終於知曉了朱虛侯那個女人的底細。”

湯兆唯著急忙慌從外頭進來, 臉上的笑意純粹,帶著最單純質樸的高興,跑到湯則鎮的院子裡。

湯則鎮此?時正在和門客彙聚一堂,在他們話?題中央的是一冊《大學》。

眼下正是夏日,外頭太陽猛烈,湯兆唯一進來便被屋內的冰驅走了一身炎熱,他正欲開?口,卻被湯則鎮一個眼神製止。

侍者很快奉上一杯兌著冰塊的熱茶,沒給他說話?的機會。

將?眼神放在那本《大學》上不過?幾眼便收回?了視線,沒意思。

這?麼粗陋的篆刻究竟是哪個工匠做出?來的?就該砍了他的手。

門客們在湯兆唯來之?前各抒己見,但都沒有摸準湯則鎮的脈搏,不知道他究竟是持一個什麼態度——當然他們自己的態度也有軟化。

能做人門客都是寒門子弟,沒有出?頭之?日。

就像先秦之?時呂不韋網羅天下寒門弟子共同創建《呂氏春秋》,而得了他賞識的人便能夠入朝為官一樣。

現如?今的寒門在察舉製之?下維持自己的生路依舊隻?有做人門客這?一條出?路,但這?一條出?路不比先秦。

先秦時期世家勢力還未曾成為龐然大物,舉賢不避親舉親不避嫌乃是常態,隻?有得以?明主舉薦,一鳴驚人不是常態。

但現在世家如?同一棵廣袤的樹木,他們以?主枝為核心供應養分,分支烘托著主枝。

但朝堂並沒有那麼多的位置,連樹木都在區分大小,主枝能有陽光,可分支有的都能因為沒有陽光而枯萎。

連世家自己人都無法獲得位置之?時,能給他們這?些門客多少恩賜?

寒門舉族之?力供養出?來的希望,如?今也隻?能餓不死罷了。

他們看著眼下那出?現的希望,要?為世家出?謀劃策如?何解決,但實際上若真能成,若真能舉辦一場科舉,他們才是最有益處的一方啊。

堂下清客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都是什麼把書燒了,把匠人綁了,把書全買不給彆人留的空話?。

湯則鎮知道他們有所保留,避免了那個最可行的主意。

他們也知道湯則鎮內心早有成算,不肯做說那個主意的人。

等人都走了,湯兆唯才有機會繼續說話?,那話?就跟花炮似的追月流星的趕過?來:“爹,我可算弄清楚那女人的真麵目了。”

“說說。”

“薛光耀那老東西的女兒,沒想到攀上了太子那邊,現在還能直接不認老爹。”

“這?才逼得薛光耀那個老東西主動來找我合作,他現在可知道怕了,畢竟萬一太子不護著他,等到那邊事一成,能死都是個痛快。”

湯兆唯說著想起今日見著薛聞的模樣,雖然不如?他房中妻妾有風情,但也算獨有一種氣質。

間色破群剛巧能夠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肢,年輕的少女身形頎長,在諸多老的跟橘子皮一樣的官員裡頭格外的清新?宜人。

若讓這?張臉染上些無辜媚色,光是想象就太舒爽了。

“你高興什麼?”

“準備拿著這?個把柄去參朱虛侯那個小女娃不孝?讓天下寒門子弟為之?發?齒從而告發??”

“不成嗎?”湯兆唯呆愣。

“成個屁!你當過?家家。”湯則鎮恨鐵不成鋼,對於自己下一代越發?地不抱什麼希望。

心裡想著定要?按照自己所思所想構建出?以?湯家為首的皇朝來為家族續命,否則還沒等到紫微星便已?經隕落了。

實在是後繼無人。

“事兒一旦成了就不會停止,無外乎殺個人罷了,你覺得太子會是那種要?美人不要?江山之?人?”

“不像。”

“是啊,朱虛侯身世並不離奇,甚至從前在京城貴女那裡也有熟悉之?人,太子和鄭家選她便是為了在合適時候當作棄子。”

“這?事兒鄭雲起利用一個小娘子,也不願意自己家族出?人,軟弱有餘,剛硬不足,讓人唾棄。”

“否則,若非他們哄騙利誘,難不成真有小娘子放著好好生兒育女享清福的福氣不要?,跑來自己找死?”

湯兆唯心想,萬一、保不齊、說不準,真有小娘子就愛這?一遭呢。

不過?,若是將?這?樣封侯拜相的小娘子束縛在家中為自己生兒育女,必定更有一番韻味,這?般想著,他試探地靠近自己父親,視線落在那塊名不見經傳的靠山石上。

聲音低沉,眼角的紋路格外醒目:“爹,何時動手?”

湯則鎮閉上眼眸,花白的頭發?籠罩著,在炎熱的夏日內依舊平和:“等秋末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這?時候滿山遍野的枯草,隻?需要?一把火,便足以?燃燒整個原野。”

“先讓他們得意一下吧。”-

東宮今日每個人都提心吊膽。

太子殿下心情不好。

這?還不是最關?鍵的。

關?鍵的是,朱虛侯到現在還沒有哄。

薛聞今日一回?來便看到了她今天最大的欣慰:查查回?來了。

小姑娘一見著她就撲到她懷裡,差點閃了她的腰,薛聞一雙酒窩笑意盈盈接納了她,點了點查查的鼻頭:“胖了。”

“嘿嘿,蔡大娘總是愛給我嘴裡塞東西,停不住嘛。”

兩人勾著手往裡麵走。

終於迎來薛聞的阮柏本以?為等到了救星,然後看著朱虛侯這?態度就知道太子殿下這?氣還得再生一會兒。

她得趕緊傳信過?去,讓安康公公先不要?著急。

“蔡大娘怎麼樣?”

“這?你就放心好了,她就是擔心你,擔心你聽家裡人的話?,隨便嫁給彆人。”查查說著,聲音逐漸低微下來,欲言又止,到最後從牙縫裡憋出?來一句:“姑娘,我親緣淡薄,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被賣到彆的地方當童養媳了,我恨他們。”

“他們並不是我的父母,我也並不欠他們。”

“我從前不知該要?怎麼說,也不知道正常的親情究竟是什麼樣子——但我現在知道了,血緣代表不了什麼,蔡大娘給我們的愛,關?切、教導、指點,讓我覺得那是家,就算換了地方,但有那個人,就是家。”

薛聞想,她也是這?樣的。

就像風箏,不論飛得再遠,她始終記得那個寬厚的懷抱將?她攏入懷中,用過?來人的建議給她指點。

當然,有時候也會帶上些鹹菜味道。

“姑娘,我很擔心你,擔心你和我一樣被“賣”掉,擔心你和孫娘子一樣被“賣”掉,隻?是價碼更高而已?。”

查查一路上風塵仆仆,她是跟著蔡大娘到了新?住址安定下來後才啟程到京城來,她的耳垂上有著類似凍瘡的紅。

薛聞將?她抱在懷裡,說:“不用擔心了,我已?經完全和他們斷絕了關?係,便是抄家滅門,我也不會心軟。”

查查狐疑的眼神看著她,要?知道她家姑娘以?前常吃眼淚拌飯,還騙自己說是梅姨娘因為愛她才會這?樣嚴厲。

然後就被用手臂杵了下,這?才老實。

今天差一點把沈今川給捅了這?件事不用炫耀,甚至她也隻?是無辜的受害者。

更何況和父母斷絕關?係這?件事本身就不需要?對旁人證明,隻?需要?自己記得:你的心軟,就是他們向你刺過?來的刀就夠了-

秦昭明一個人待在書房。

未曾召見大臣,也未曾會客,一個人坐在房內。

他就知道查查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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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頭就不該這?時候過?來!

他也沒想怎麼樣,就是腦子亂,想不明白上輩子究竟怎麼樣。

因為就算他和薛聞相識在她成婚後。

成人之?美這?種美德他也壓根不會擁有。

他也沒想怎麼樣,就是腦子亂,想不明白上輩子究竟怎麼樣。

手上的奏折紙張快被蹂躪成一團廢紙,直到門被人從外頭悄無聲息地打開?。

他看了一眼走到麵前的繡鞋花樣,若無其事地繼續看自己麵前的奏折,心裡盤算著怎麼還不說話?。

薛聞抿了抿唇,上前給他指了指反了的字,而後問他:“要?用膳嗎?”

“我剛做的。”

“要?!”

第六十四章

晚膳過後查查給沏了苦丁茶給送上來。

她沏茶時候習以為常, 甚至因為多日未曾操作而有些?許懷念,徒留從來都往水裡加蜜的宮女們眼睛都瞪大了。

晚霞是蒼穹帶來的潑墨畫,絢爛奪目, 金碧輝煌, 形狀不可用世間之物來琢磨估量,更無法預測。

他們從並州帶來的那?棵翠金流嵐才剛結起花苞, 在宮裡那棵將要盛極而衰的時候才剛剛初綻芳華。

晚了些?。

但時間正?好。

花色明豔,東宮的園藝布置網羅天下能人巧匠, 從來不?會隻落得寂寞之味, 牡丹已經逐漸凋零, 又有更多的花悄然?登場。

苦澀的味道極其霸道, 不?僅能把甜蜜壓下, 還能將芳香馥鬱的味道一同壓下。

按照薛聞活了這麼多年的生活經驗來看?,問“用膳嗎”就是低頭和好的意?思;

“用!”就是同意?和好的意?思。

但是宮人們在涼亭水榭中布置好輕紗柔曼, 瓜果糕點, 連茶都從冒著?徐徐的熱氣到逐漸失去溫度,秦昭明也沒有主動問的意?思。

反而讓薛聞不?知怎麼的越來越心虛。

抑或者說, 越來越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

在她喝水潤潤嗓子?之時, 隨著?一聲喜鵲的撲簌聲, 讓她心底的不?祥預感越來越重, 在秦昭明開口那?一刻心裡?的缺口豁然?敞開。

“我是什麼時候死的?”

秦昭明能想明白本就在常理之中,甚至上?一次如果沒有醋海淹沒了腦子?, 他本就應該在上?一次的蛛絲馬跡中琢磨出來。

當時他沉浸在薛聞到底愛誰, 他和薛聞究竟到了一種什麼程度,甚至思考到了薛聞的年歲, 就是沒有懷疑過自己。

但今日之時,他沒用多少思量, 就足夠分析出最關鍵之時。

——他從來不?會成人之美。

——那?怎麼可能看?著?薛聞另嫁他人?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還沒來得及行動,便死了。

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何薛聞和他從前有關風月之事從未提過,而薛聞分明錯漏百出,從來沒有想過隱瞞,跟他說邊關、水災就是不?肯談最關鍵的未來。

若非他的死,恐怕沒有這麼難以啟齒。

利劍一般的眼神好似初見當日,直勾勾地盯著?薛聞,讓她聲線發緊,抿緊唇瓣,連她自己都開始疑惑,不?是應該自己生氣嗎?

但一想,沒人能在這個情況下沒有半分波瀾。

更何況是秦昭明,見微知著的秦昭明。

“為何先?問這個。”

秦昭明起身,繞過橫在他們之間的石桌,強勢地分開了她的雙腿,將薛聞的另一條腿夾在中間,緊迫地追問:“因為,我不?可能隱忍。”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隱忍的人。

天氣炎熱,便是放了再?多的冰也難以壓住溫度,薛聞逃避似的移開眼神,但橫在自己身邊的人是個龐然?大物,令人忽視不?得。

而這種眼神讓她覺得分外陌生,隻有第?一麵的時候才會露出他的鋒芒來,而之後秦昭明就選擇了用軟來攻略她。

隻不?過,這時候的剛硬恰到好處,將她心裡?的所有秘密全部暴露出來。

今日有宴會,所有她麵容被淺淺描繪過。

大朵大朵盛開到荼靡的牡丹和層層疊疊的衣裙將她簇擁起來,那?雙漆黑的眼眸翻湧著?淚,顯得格外穠麗不?容忽。

秦昭明的目光緊緊地將她籠罩,像是他的那?支長槍,帶著?炙熱的溫度從眉眼開始將她熔化。

讓她隻能,毫無保留地將過去全部都對他敞開-

這是一個尋常又不?尋常的故事。

尋常在於,天底下所有女子?都可能經曆婚姻不?睦的事兒。

不?尋常在於,通過婚姻跨越階級,還真的能夠站穩腳跟的,並不?多。

在真正?的達官顯貴看?來,國公之位並不?重要,是虛銜,要看?這人究竟有沒有掌握實權。

但在大多數、把縣太?爺都當做青天大老爺的百姓們看?來,一個國公之位太?過遙遠,太?過高攀,連想都不?敢想。

更何況一品誥命,國夫人。

外命婦晉封若非父親官高爵顯,否則一輩子?都隻能將希望寄托在丈夫、兒子?身上?。

薛聞很幸運,她的丈夫為了麵子?也會給她請封。

“你以雷霆之勢登基,朝中風波未止,連我這個在後院的人都知曉當今陛下不?良於行,可見其中端倪。”

秦昭明瞬間懂了,他得到皇位的手段“光明正?大”,無非就是殺了幾個人,刮了幾個人而已。

“初次認識你的時候,是你下令召外命婦進宮。”

“那?時候,我以為的不?良於行是在輪椅之上?,再?也無法起身,所以並沒有將隻在腿上?有些?微跛的少年和當時已經有暴君稱呼的永昶帝對應在一起。”

秦昭明挑眉。

“我以為你是個,內侍。”

怪不?得以前老往他下半身看?,還老是歎氣,搞得他差一點想證明自己。

“之後幾年,每年上?元節都會宣召外命婦進宮,在宮牆上?觀看?煙花,你”

薛聞欲言又止地說完,抬起頭來看?著?秦昭明,眼神乞求。

垂下來的發絲有些?順著?風胡亂飛了起來,讓她看?著?頗有些?委屈的味道。

“雖然?隻見過幾麵,更多的是我在等?宮牆時差一點被裙子?絆倒,而你恰好攙扶,但我們也一直通信著?,沒有任何障礙。”

“直到匈奴進攻,永昶帝禦駕親征。”

那?時候對於薛聞來說,是家國大事,是她欣賞的一位帝王為了振奮軍心禦駕親征。

她從來不?信神佛,卻因為這場戰事一直在佛前叩拜,盼望著?贏,更盼望能夠減少戰死的兵士。

但或許天底下本就沒有神明存在,戰事贏了,但唯獨應該坐鎮中樞的陛下卻駕崩,回到京城長街沿途百姓叩拜的隻剩下被冰簇擁著?的棺槨。

京中早有傳言,是因為陛下得位之時,誅殺排行在前的繼位皇子?,其中南王勢力曾經能與陛下分庭抗禮,城防布陣圖或許就流失在他的手中。

“永昶帝死在他及冠的那?一年春日。”

“繼位的是早就被冊立為皇太?弟的十皇子?。”

所有人都說應該高興的,因為死的是一位暴君,是因為仇恨世家勳貴,讓人捉摸不?透喜怒的暴君,若是永昶帝繼續待在皇位上?,誰都不?知道曹國公的爵位會不?會像其他人一樣也直接被抄家。

更何況,暴君駕崩,燕雲十六州重回大安,簡直算得上?天大的好事。

至少對於被削去主枝的世家們來說,足夠給他們時間休養生息,若是繼位者有才能,他們便退一步參與科舉,若是繼位者無能,他們能夠卷土重來。

“而我,往後數年,直至死亡,還在等?著?我的好友阿昭能夠忙完宮中事宜,與我在宮外相見。”

“看?一看?我種的花,看?一看?我種的樹。”

她眨了眨眼睛,將眼尾的那?一顆淚珠試圖悄無聲息地屏退,薛聞那?雙如繁星映春水,總是能帶著?人感同身受的眼眸如今暗含著?幾縷哀怨。

——“知曉你身份之時為何難以接受,是因為我認識的阿昭,在永昶帝死後數年之間一直同我書信往來。”

如同蝶翼般的睫羽之下送出的眼光中充斥著?哀怨,還有幾分藏在心頭,或許薛聞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累。

秦昭明飛速地問:“我是什麼時候登基的。”

“匈奴在何時開始異動。”

“皇太?弟何時冊立。”

“喬家我是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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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安未來最受歡迎的詩人是誰?”

“”

他問得果斷快速,根本沒有給薛聞思考的時間,她也飛速地順著?話語將這一切說出口。

“就在今年春日。”

“具體時間不?知,但要出兵之時是冬日,發生自然?災害,他們沒有糧食隻能朝我們這邊進攻。”

“登基第?一年便設立的,那?時候十皇子?是存活的皇子?中年紀最大的。”

“英國公致仕,喬家當家人為喬承東。”

“鄭合。”-

隨著?一聲聲沒有任何遲疑的回答好似將秦昭明也帶回到那?個戰火紛飛,世家皇權分庭抗禮的時代。

那?個徘徊在他心口一直無法解答的疑問也終於有了回應。

“阿聞”

他輕輕喚出眼前意?中人的姓名,好似隔著?悠悠時間再?一次見到那?個在煙火絢爛的夜朝他回眸一笑的少女。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就從沒想過活下去?”

薛聞臉色一僵。

秦昭明從來都不?是會成人之美的人,他隻從上?一次的蛛絲馬跡中便已經能夠確認自己一見鐘情。

即便是他人之妻。

即便薛聞真心喜歡那?個人。

他也有千萬種方法讓薛聞隻能和自己在一起。

今日之事引誘沈今川上?鉤本就是他故意?泄露破綻,用的是陽謀,但若是他想,有更多完美的計劃可以實施,並且和他不?會有一絲關聯。

但他上?輩子?從來沒有想過奪愛這件事。

在宮牆外放煙花,為了讓她看?見,所以宣召全京城所有的外命婦進京,就隻想短暫地攙扶她一把。

這種深情太?過卑微、太?過無私奉獻,可以是彆人,但絕對不?可能是秦昭明。

秦昭明是,皇位,爹不?想給了,但是我想要。

於是,拿來吧你。

怎麼可能暗暗垂淚無私奉獻深情還不?讓彆人知道呢?

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身為殉道者,根本沒想過活下去。

史書之上?,從未有殘疾之人登上?皇位,而即便薛聞說得再?籠統,他也能明白這個皇位並非父皇駕崩後正?式傳到他手上?來的。

內裡?皇室鬥爭。

外麵革新?科舉。

可以稱得上?千瘡百孔。

冊立皇太?弟,是因為他認為自己絕對會中道崩殂。

將兄弟們全殺了,就是給未來的繼承人鋪路。

再?這種情況下認識薛聞是意?外,但偏偏他不?能將她也置於危險之中,或許匈奴再?晚一年隻需要再?晚一年,在朝堂安穩下來後,他就會跟薛聞坦白,她就能夠成他的皇後。

“很抱歉,寶貝。”

“我沒能活下去。”

薛聞搖頭,眼中淚意?儘顯,不?用道歉,不?用和她道歉。

“或許神明真的會顯靈,給祂的信徒一個機會,一個讓我們重逢的機會。”

她如同藤蔓一般,主動爬到秦昭明身上?,她不?敢代入那?個帝王來想每一次的見麵到底對於他來說代表著?什麼,不?敢去想他死時究竟是什麼樣子?。

這個吻熱情而焦灼,水聲澤澤,光是讓人聽著?便讓人麵紅耳赤。

柔軟的內部毫無保留地朝著?眼前人展開,唇舌細致地交纏著?,淚珠好似斷了線一般滾落,最後化作唇齒間淡淡的嚶嚀聲-

“彆怕。”

“從來都是我們的時代。”

唇舌中屬於苦丁的澀被人細細分擔,苦澀化為濃稠的蜜汁讓人沉醉其中。

薛聞被引導著?,她想,是的。

即便他們都對上?輩子?不?甘心,但不?論怎麼說,他們都不?算失敗者。

而這一次,他們要做從頭到尾的贏家。

第六十五章

晚間他們散步回宮之時禦醫傳來消息, 說是曹國公身體?康健並未死亡,隻要?高燒退了便能夠清醒過來。

秦昭明揮了揮手便讓人下去,沒?有需要?再繼續關注。

如果他不想讓沈今川活過來, 曹國公隻會成為被刺客刺殺的第一人。

如今沈今川的存在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也不需要?跟這個分明領先他這麼多步結果輸得完全的人計較。

讓他多活幾天?,讓讓他得了。

薛聞神色平淡, 如同入定的山川,不會因為因短暫一聲雷鳴而嘩然, 但在禦醫走遠之時, 細嗅滿天?馥鬱花香的她神色越發堅定, 映襯著日落西山的晦暗難明, 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薑遙說, 怕黑來自心?結,我很確定從前對於黑暗並未如此恐懼, 著症狀乃是這輩子才出現的。”

她好似受驚了的麻雀, 馬上要?飛奔枝頭,卻又縈繞著未知的恐懼, 在秦昭明一瞬不瞬的安撫之中鬆開著的緊扣的掌心?, 緩緩說道:“今日和?一切告彆, 我想試一試, 能不能突破來自自己?的心?魔。”

“好,那我們就試試。”-

飛蛾趨光, 也就有了撲火美談。

薛聞一個人站在寢殿內, 半闔的朱門在秦昭明眼前被親手?關上,宮牆外的天?空輾轉開來。

日落西山後天?地間最?後一抹金順著時間緩緩流失, 打在窗花格鏤,落在中央亭亭玉立的她身上, 細碎的金光映照在她臉上,讓她周身仿若一樽破了的瓷器。

她看?著秦昭明離開視線,淡淡的金光逐漸被暗色覆蓋,眼前的光線可估量一點一點被黑暗吞噬。

薛聞忽然想起重?生後那一日,晚間沉沉睡著後渾渾噩噩醒來,那一瞬間的恐慌和?無助,仿佛天?地間隻剩下自己?一個人。

往後多久,她都需要?燈光。

好多好多燈,來將她從黑暗中救贖

秦昭明想了很多次,想要?進去告訴薛聞:怕黑沒?有什麼,他自己?還不愛睡覺呢,每個人都要?每個人的習性。為什麼一定要?一樣,一定要?相同,否則就是不正常。

可他不能這樣,突如其來的重?生在道家意義上從未出現過,道家隻講究珍惜當下,不服就乾,來生是佛家之事。

可偏偏一切重?新回到原位,隻有自己?帶著從前的記憶回籠也不符合佛家的心?法。

從前從未有過的症狀,如今卻像附骨之蛆一般緊緊跟隨著,影響著生活和?精力,更像是一直吸□□力的怪物,讓人完全摸不準,重?生一遭究竟是恩賜還是更大的悲哀。

可偏偏淮陰侯無法解決,甚至如同其他拿著高官厚祿不乾事的太?醫一樣隻會說“心?病還須心?藥醫”。

所?以,他如今隻能看?著今日的心?藥能不能救治心?病。

像是在黑暗中孕育的種子,在土壤中纏綿已久,終於望見破曉天?光。

此後多年,都要?覓著陽光的方?向生存。

薛聞從前並沒?有覺得黑暗有多麼可怕,也並未覺得白晝有多麼讓人眷戀,黑夜白天?之間除了象征時間的流逝、季節的交替之外沒?有任何的用處。

今日也是一樣。

她覺得,或許,在她和?從前徹底畫上句號,甚至可以提劍砍人時一定可以突破自己?內心?的障礙。

畢竟不是任何人都是秦昭明,睡一個時辰也行,不睡也行,有時候睜著眼睛自己?待一會都算睡。

她要?完完整整睡四個時辰以上才能養好精氣神,五個時辰也不是不行,現在和?秦昭明睡在一處,有太?子殿下哄著能讓她心?裡稍稍安穩。

不必像從前一樣,一點點蠟燭隻能讓她不至於瘋狂,若要?睡下,隻能等到東方?既白才能緩緩睡下。

但聖人說逝者如斯夫,太?對了,她有很多需要?做的事情,而且她不應該留下這麼明顯的把?柄。

從前是沒?有太?多人關注,並且很多人小?瞧,所?以才給了她休養生息、書局好好發揮的時間,但隨著派係之間的爭鬥越發明顯,她不能流露出真正的破綻。

在鬥爭中,有些事隻能爛在肚子裡,讓任何事知道了都是把?柄,連枕邊人都不能告訴。

喜歡誰、討厭誰、牽掛誰、對誰提不起防備都是秘密,都是能夠讓人抓住把?柄,而後量身定製陷阱的根源——就

憶樺

如同秦昭明這輩子唯一的失策,他母親的遺物。

人心?是最?不可掌握的東西,它瞬息萬變,連主人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何處起了變化。

東宮寢殿自從她住進來後徹夜點燈,便是送上門的小?辮子。

可惜薛聞睡覺怕吵,不然他們還可以模擬一下夜夜笙歌,太?子不早朝。

——不論做了多少心?理準備,等黑暗真正來臨,將所?有光芒吞噬之時,她才發現恐懼是騙不了彆人的-

光點一點點消弭,她從站在中央變成跌坐在地毯上,癡癡凝視著最?後一個光暈消失。

然後,便是空洞的黑暗。

什麼都沒?有,周圍空寂,世界都隻剩下她一人。

耳邊響徹著嗡嗡嗡的聲音,劇烈的心?跳要?跳出胸膛。

薛聞張了張嘴想要?說話,想要?按照和?秦昭明約定時候求助,卻發現之前所?有的籌謀都仿佛放置在桌案上的奏折,隨著一下潑墨,全部消失不見。

她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來。

手?腳逐漸冰涼起來,她跪在地上,手?指掐著自己?的掌心?,維持著最?後的理智跪在地上摸索著門究竟在哪裡。

十?步。

她記得隻有十?步。

可是這條路怎麼會這麼長,她怎麼摸索都衝破不了。

急促的喘息迎來大腦皮層的缺氧,等她在黑暗中依舊厚實柔軟的地毯上摸索爬行終於觸碰到木質結構時,腦海中的思維已經不那麼清醒,甚至力道都緩緩鬆懈。

不算長的指甲劃過漆紅門,一道和?外頭鳥鳴、腳步聲、完全沒?有可比性的聲響,就這麼響在了秦昭明耳裡。

他沒?有任何猶豫地將門推開,又在推開前控製了力道緩緩推開,也正因為如此,沒?有傷到就在門口的薛聞。

外麵早就備好的燈亮了起來,薛聞倒在地上,看?著滲透進來的光,伸出手?想要?抓住這抹光,也隻能看?著光點在手?中流逝。

“阿聞。”秦昭明單膝跪地,先試圖薛聞抱在懷中。

短短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她渾身都已經濕透,連鬢發都粘在臉頰上。

但他剛將手?探過去,就被他的拇指就狠狠咬著。

齒痕周圍滲出了血,他臉色沒?有任何變化,任由薛聞抓著他的手?來發泄,目光隻落在門的下方?,指甲的劃痕林立,他分不清究竟用了多少氣力。

隻能夠縮在秦昭明懷中,將淚水全部揮灑在他的心?間,整個人哭得都一顫一顫的,讓抱著她的人心?都要?化了。

她知道,一切的問題還未曾解決。

總有一種黑暗縈繞在她麵前。

要?到何時才能明晰,究竟因為什麼,才有如今恐懼。

牙齒的力道正在鬆懈,懷中之人也逐漸恢複了理智,秦昭明因為內心?的波動而聲音沙啞,卻又隻在薛聞開口時努力安撫:“沒?事兒,我還怕苦呢,一點兒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