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容梔來不及阻止,他腳邊已經整整齊齊堆了一大摞的草葉。
他挑了挑眉,似是覺得草葉還不夠柔軟,環顧一圈,又盯上了破廟隻剩下半扇的門板。
因著年久失修,門板搖搖欲墜,在風中發出“嘎吱嘎吱”的響動。看起來稍一用力就能拆下。
“謝沉舟!你先停下。”容梔終於是看不下去了,跑過去一把拽住他的衣角。
再放任他這樣,為了給自己做張床到處亂拆亂砍,這個破廟怕是撐不到天亮就要坍塌。
謝沉舟轉身,一頭霧水地朝她眨了眨眼。
她女扮男裝的八字胡還沒拆,隨著呼吸一上一下,頗具喜感。“你彆折騰了,真的夠了。我沒有那麼嬌氣。”
他手虛虛握拳抵在唇邊,擋住快要泛濫的笑意,眼角彎彎,乖乖點頭道:“我都聽縣主的。”
容梔見好歹勸住了,鬆了口氣,彎腰攬過一捧草葉。草葉太多,掩住她的麵容,隻露出半張臉。
“快一起把這些草葉搬進去,待會要是被露水沾濕,你就白割了。”
手上忽然輕了一大截,是謝沉舟越身把擋住她視線的草葉接了過去。
容梔疑惑地睨了他一眼,他似笑非笑地解釋道:“縣主於我有不殺之恩,我怎可讓縣主做這些粗活。”
他目光坦然,唇邊始終笑意斐然,語氣裡卻儘是揶揄。
方才她還用刀抵著他的脖頸,說要殺了他。他下頜的傷撞入容梔眼底,她有些尷尬地扯了扯唇角,回道:“那你就該離我遠些。”
謝沉舟也不知是聽沒聽到,抱著草葉自顧自先進去了。
他極有耐心。仔細地挑出那些發黑發黃的草葉,先將它們在地上鋪成厚實的一層。然後又用最嫩的部分,一層又一層地堆疊在上麵。
容梔看著他的靈活擺動的手指,隻覺得仿佛變戲法一般。不一會兒,一個簡易卻結實的草席就搭好了。
“這麼熟練?”她忍不住好奇。
“幼時被人扔在野外,為了求生,什麼技能都會一些。”
他忙著把草席邊緣整平,始終沒有抬頭看她。“好了,”他兩手撐著草席又用力壓了壓,確保不會讓容梔睡著睡著突然塌掉。
而後朝她邀請道:“我烤肉也烤得不錯,縣主下次賞臉來吃麼?”
還挺可憐的。她靜靜地看著他在月色下忙忙碌碌的身影,心中甚至有湧起一些難以言喻的愧疚。
謝沉舟見她半晌不說話,含著笑猛然湊近,“發什麼呆,傻了麼?”
容梔被眼前放大的俊臉嚇得不輕,急忙向後躲閃,一不小心直接坐到了草席上。草席柔軟非常,她一點也不痛。
謝沉舟倒也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仍是掛著那抹不鹹不淡的笑意,向後邁了邁。熱意稍離,容梔原本僵硬的身體鬆弛了些。
“那麼你呢?要睡哪裡?”容梔忽然想到,他似乎並沒有為自己割草席。難道他打算就這樣倚靠著柱子,將就度過整整一夜麼?
“縣主儘管放心,”謝沉舟自嘲般笑了笑,“我會到外麵去,絕對不會玷汙縣主您的清譽。”
聽到這話,容梔不禁眉頭微皺,並不認同。“你這個月來日日受傷流血,方才傷到的還是經脈部位。如果再在外麵吹一宿冷風,豈不是不要命了?”
這裡就他們兩人,若是不說出去,誰會知道他們曾經共處一室。名聲這些看不見的東西,哪有命重要。
“縣主的藥膏奇效,我頸上的傷已經好全了。”他微微揚了揚下巴,方便讓容梔看清血液已經凝固了的傷口。
“況且吹些夜風,也好能讓沉舟清醒些……彆再肖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的言下之意,容梔多半知曉。畢竟他試探她也不是一兩日。
她果斷拒絕道:“我沒辦法收留你。且不提你是外男,侯府並無適合你的去處。阿爹也決然不會應允。”
謝沉舟聞言,身體先是一僵,隨後肩膀倏然一塌,有些無措地搓了搓衣角,垂著頭著就紅了眼眶。
容梔不禁反思,自己此舉是否過分了。她不僅懷疑他、意欲殺他,如今他隻求一處容身之所,竟也被自己無情拒絕。
她是不是過於冷漠,甚至有些不通人情。
她咬了咬唇,小聲補充道:“但是可以給你一個機會,也是一個謀生的活計。”
他眼睛霎時間就亮了,聲音輕柔,仿佛怕稍微大點聲容梔就會改變主意一般,期待地看著她。
“真的麼?隻要是縣主給的,無論是什麼臟活累活,沉舟都願意做。”
她微微失笑,認真問道:“明和藥鋪的掌櫃,你敢做麼?”
………
明月高懸,銀輝湧動。容梔躺在草席上睜著眼,遲遲難以入睡。思緒紛繁,她強逼自己合上眼,感官上的聲響卻更加尖銳。
罷了。心裡有些煩悶,她索性歪過頭,打量著門外抱臂站著的少年。微風吹過,少年白衫鼓動,背影挺直,像一棵不會彎折的青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