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沉舟就這樣,在門外站著守了一夜。
………
"我該走了。"天邊泛起魚肚白,容梔揉捏著那發脹的太陽穴,輕聲喚他。
此刻正值黎明時分,街道上空無一人,如果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這裡,當下便是最佳的時機。
謝沉舟一夜未眠,但除了眼底多出幾根紅血絲外,倒也還算精神。“縣主可是睡得不好?”他瞧著容梔睡眼惺忪的模樣,覺得煞是新奇。
畢竟,這粗糙的草席無論如何都比不上侯府柔軟的床榻。
對於習慣睡於高床軟枕之上的容梔來說,讓她突然就這樣直接躺在堅硬的地麵上過夜,又怎可安然入睡。
昨晚,容梔在草席上翻來覆去,到後半夜才堪堪合眼。
後背酸痛異常,容梔並不想騙他,誠實點頭。隨後右手向後摸索,找到肩胛處揉捏著。
“我的胡子……”昨晚臨睡時,容梔始終覺得不舒服。忍了半晌,才意識到是胡子還粘在臉上。她昏昏沉沉中扯下,如今卻是怎麼也找不到了。
一位世家貴女晨起便尋找胡須,此等情形實屬罕見。他倚著柱子,瞧著她找東找西,跟看戲沒什麼兩樣。
“完了……”容梔翻遍了草席,還是一無所獲。發髻也因為睡覺而散開了,這副樣子出去,不是明晃晃告訴彆人,快來盯著我看麼。
她嘟囔著唇,苦惱地支著下巴,流蘇怎麼沒有教她郎君的發髻該怎麼綰呀。
“我替縣主綰發。”謝沉舟也瞧夠了,眼看小娘子越來越低的頭,頗有些不忍心。
他收了那副懶懶散散的樣子,一個跨步就坐到了她身後。朱欒香淡了些,浮在他衣袍上,若有若無地飄散到容梔鼻尖。
昨日在賭坊,他似乎也是這般在她身後。無聲地替她擋住那些她不想瞧見的東西。
他的動作很輕,指尖穿過她的發絲,容梔甚至能感覺到他在微微顫抖。他小心翼翼地攏起她散亂的發絲,好像在擺弄一件珍貴的瓷器。
有些癢,她垂下眼睫,飛速掩蓋住心底異樣的潮湧。
謝沉舟儘量減緩了動作,但再怎麼磨蹭,梳個發髻總花不了多久。他把容梔的發冠插穩,最後理了理鬢角的碎發。
“很漂亮。”他低聲輕歎。
容梔輕撇嘴角,心想不過一個後腦勺,他也真能誇的出口。“分明是俊逸的少年郎!”她胡亂應道。
發髻是解決了,用什麼遮麵好呢。
計上心頭,她側過身認真道:“沾點泥灰敷麵如何?應是不會被發現的。”
但容梔總覺得用泥灰敷麵,有種說不出的怪異。她伸出手指,在臉上來回比劃著,卻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
謝沉舟略一在腦內上演了一下那個畫麵,覺得滑稽又荒唐,輕笑道:“大改會被衙役當成流民盤問。”
“那怎麼辦。”她垂頭喪氣,把稀奇古怪的法子都說了個遍。在謝沉舟搖頭第不知幾次後,容梔生出了放散煙讓阿爹來接她的想法。
謝沉舟白色衣袂翻飛,她心念一動,又想出一個怪招:“你這衣裳做麵紗倒也合適。”
他愣了一下,而後唇角微彎:“我的衣裳能被縣主看上,是我的福氣。”說著,謝沉舟亳不猶豫地扯下一截衣擺。那原本單薄的衣裳布料更是所剩無幾。
“……”她隻是隨便說說。
布條被她接過,係在臉上,隻露出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眸。
“多謝。”她衝謝沉舟微微頷首,“那麼,我便先行一步了。”
謝沉舟點點頭,垂眸望著她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門外。
整個沂州城一片靜謐,唯有容梔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響。
然而,她的步伐突然變得淩亂起來,似乎失去了原有的節奏。她心頭一震,猛地停下腳步,警覺地回頭
——是謝沉舟。他一直在身後不近不遠的距離,默默地跟著她。
“你跟著我做什麼?”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困惑。方才不是道過彆了麼。
謝沉舟有些無措,像闖了禍的般低聲道:“我……隻是想確保你的安全。”
“昨日得罪了齊老三,你獨自行動,小心中了他的埋伏。”
容梔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你跟著有什麼用,他那堆侍衛你一個人也打不過。再說了,這裡是沂州城,隻要鎮南侯府在一天,他就沒資格動我。”
謝沉舟站在原地,不說話了。他既沒有離開的意思,也不沒有挪動腳步,隻是低垂著腦袋,滿臉失落。
畢竟也是出於一番好意,容梔心下微歎,他也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隻是一個敏感缺愛的少年。
“那便勞煩你送我回去了。”她終究是拗不過那倔強又委屈的眸光,無奈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