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送(1 / 2)

江春入舊年 老胡十八 5962 字 7個月前

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天要亮了,得趕著給劉氏裝棺了。但因為是年輕人驟然離世的,家裡也沒個準備,隻得將原先預備給蘇氏的棺材抬出來。

眾媳婦子收拾著,給棗紅色的棺材內裡鋪上了一層紅布。

蘇氏含淚將一枚製錢塞進劉氏嘴裡,叫“含口錢”,有“金玉生寒”而不腐之意,同時也寓意來世投胎於金玉不愁的人家,也算是婆媳一場最後的期許了。

待天剛破曉,微微露出一絲微光來,幾個本家弟兄及劉氏兄弟,合力抬著將她放進了棺材裡。平躺在紅布上,換了一身青色撒黃花壽衣的劉氏,梳過頭後,已看不出原來的頹喪了,隻麵色晄白,像睡著了似的。

眼看著就要蓋棺了,小高力不知從哪撞出來,撲上去扒著棺材緣,“阿嬤”“阿嬤”的叫。小小的人兒,從昨日午間就開始痛哭,哭得太久,他的嗓子已經啞了。

高平則在人群邊垂淚。

江春依然未見舅舅。

眾人皆被這小兒的哭聲惹得掉下淚來。眼看著天色漸漸亮了,再不蓋棺就不能讓她好好趕路了,江春狠下心來,上去拉高力的手。

起初是拉不動的,他像個小牛犢子似的,隻兩手扒緊了棺材緣不放,仿佛隻要扒緊了他娘就能不被蓋起來抬上山最後埋進黃土堆裡一樣。

後來小江春湊近抱住他的腰道:“力哥兒,放手罷,待會兒耽擱你~娘趕路。”

他似懂非懂,想著不能耽擱娘~親趕路。就像以前他要跟著娘~親去趕集,早上賴床半日起不來,他娘~親就唬他再不起來耽擱腳程就不要他去了,唬得他一個鯉魚打挺爬起來,最後不止能跟著上街,還能吃上蔥油餅呢……他隱約覺得這次也一樣的吧,或許又不一樣。

小小的他,對死亡沒有什麼概念,隻曉得阿嬤流了那麼多血一定很痛吧,而死亡就是要裝在棺材裡,再埋進土裡,然後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

好不容易將高力哄回房,院裡來了喇叭匠,吹起喪調來,村裡各家陸陸續續來了人。表姐弟兩個也聽不下去,出門沿著村子大路往外走,村口是一片熟透了的高粱地,兩人貓著腰鑽了進去。

初秋的高粱火紅一片,像一串串熟透的紅色葡萄,沉甸甸地壓彎了枝頭。兩人也不管土地潮~濕,就著泥土平躺下去,望著從高粱穗子空隙裡泄露下來的天空,被分割成星星點點的藍。江春突然很想哭,心疼劉氏,可憐她的孩子力哥兒,從此沒有了母親的孩子該是怎樣艱辛。

慢慢地,各家姻親陸續奔喪來了,爆竹聲此起彼伏。

一整夜未睡,小高力始終是個孩子,再多的悲傷,始終敵不過瞌睡,躺著躺著也就睡著了,江春也隻靜靜躺在他身旁。

直到太陽升高,慢慢到了太陽最烈的時刻,約摸下午一點多鐘的樣子,隨著一陣拉長的長號喇叭聲,吹著喪調的喇叭聲由遠及近,江春知道這是劉氏要“上山”——出殯了。

睡夢中的高力猛然間醒過來,聽到越來越近的喇叭聲,又是“哇”的一聲哭出來。雖然不知道這是要出殯了,但他就是感覺,從此時開始,阿嬤就要徹底的離開了,他的世界再也不會有母親的溫柔了。

江春隻得邊哭邊將他的頭按在自己懷裡,輕輕撫摸著他單薄的一抽一抽的後背。此時的她,恨不得捂住這孩子的耳朵,不要讓他再聽這哭喪的喇叭聲。讓一個不足六歲的孩子親耳聽著母親的離開,這恐怕是世上最殘忍的事情了罷!

待喇叭聲漸漸爬到了對麵山頭去,小高力掙紮著從表姐懷裡抬起頭來,想站起來,卻打了一個顫,才像個小牛犢似的往高粱地外頭衝去。江春由著他去了,因為這就是他看母親的最後一眼了!

後來,後來的記憶江春已經模糊了,隻記得兩人回了高家,小高力仿佛一夜之間長大,規規矩矩吃飯,再也不用大人操心。大人們都擔心他晚上睡覺會找阿嬤,其實不然,天黑了他就乖乖洗漱睡覺,早晨天亮了他自己起床上學堂,再也不哭不鬨。

當然,這都是後話。

且說江家四口忙完喪事,吃了最後一頓送喪飯,脫下孝布,也就家去了。她的為人處世,她的麵麵俱到,頂多成為村人幾日的談資,從此,就再也沒有這個人了。

劉氏這個人,仿佛從此就真的消失了一樣。

但江春做不到。二十五送完喪歸家,她順便帶回了昨日劉氏喝剩的半罐子湯藥,以她前世僅有的臨床知識,費了好番心思也沒辨驗出來裡麵有些什麼成分,看來這隻有積年的老藥房先生才能做到了。

二十六這一日,江春早早起床,帶上自己攢下的八兩銀角子和湯藥罐子,與奶奶招呼過一聲就往縣裡去了。因著劉氏的去世,江春表現出來的冷靜成熟,王氏倒也不太好說什麼了。

到了縣裡,她先去迎客樓,果然找到了舅舅,雖然還是一副迎來送往的和氣模樣,但她知道,應該是有什麼不一樣了。

江春先將自己對舅母病情的猜測說了一番,又叫上舅舅跟著自己往熟藥所去,舅舅無言。

今日倒是趕巧,老所長正好當值,江春打過招呼後,將藥罐子拿出來,懇請老先生辨驗一下湯藥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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