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再不食言,氣息重現(1 / 2)

她已經不需要了。

她掀開裙裾,卷起微微染了血的長褲,自己摸索著探去膝頭的傷口。

僅僅是輕微的觸碰,這疼痛都鑽心難忍,仿佛有一根筋自那兒,連通著大腦,連通著心臟,連通著五指,鑽入肺腑五臟,啃噬每一根神經。

她咬緊牙關,縱然什麼都看不見也還是緊緊閉上雙眼,握住毒針末端那一毫凸起,一根毒針被她猝然徒手拔出。

她手抖得厲害,痛得握不住,叮的一聲,鬆脫落在磚石之上,口中嘶嘶地喘著不均勻的粗氣,遍身皆是冒出細汗。

整座荒破的院落腐朽又龍鐘,她的心跳與急促的喘息在這破敗之中清晰可聞。

“我回來了!”

一道熟悉的聲音驚破黑暗,驟然響起。

他喘著粗氣兒,踏著呼呼風聲而來。

她癱在冰冷的磚地上,抬起疲乏的雙目順著風聲望去。黑暗之中,忽地燃起微弱的紅光,微微照出他下頜的輪廓。

他正擎著火折子,還背著個紮得亂七八糟的包袱而來。好像……是方才那私宅裡的桌布?

他一屁股坐在她身邊,隨意擦了把汗,氣喘籲籲打開包袱:“來遲了來遲了,尋摸了些東西耽擱了。”

他沒有來遲。

她也沒有回應。

他將火折子塞到她的手裡,隻顧著忙手上的活計,道:“那油燈不好帶,你先拿著,我去尋些乾枝來生火照明。”

“嗯。”

她捏著手裡的火折子,紅紅的微弱火光,暖暖的一點兒大,卻將這暗夜的無邊淒冷與孤寂燙出了個洞。

黑暗之中忙碌的動靜化解了她的恐懼,帶來了片刻安心。可於她而言,已經並非是她需要,而是他願意。

他抱著一堆乾柴枯葉枯草,還夾雜了今春新生的青草,雜亂的一堆,一股腦兒抱來,叮呤咣啷落地。青草的腥氣與鮮嫩迅速鑽入她的鼻腔。

一點點微弱的火光,逐漸蔓延成了眼前照亮二人一席之地的一團熾火。

“你怎麼自己取了針?”

這火光逐漸燃起,照亮四周,他才望見那落在地上已然發黑的毒針,她支著裸露的膝頭還在往外一點點滲著血,一滴一滴滴落在磚石之上,沿著磚石鋪就的縫隙爬出黑色的足跡。

她被這陡然發問驚著了,這才發覺自己盯著火光入神了很久,拉下裙裾便遮蓋住了小腿。

“我……我又不是什麼放蕩之徒!”

“我知道。我自己也可以做到。”

“你何必如此!我討了烈酒來,你自己這般生拔,若是今後生了瘡瘍,化膿是會要命的!”他怒火攻心,心痛而自責地斥道。

他並非為她的不信任而難過,而是為了自己,為何我李焉識這般無能無用,無論是遠或近,總護不好她周全。

“我沒有懷疑你圖謀不軌的意思,而是,我不能一直這樣等你。”

她驟然間的冷漠與封閉愈發撕扯著他的心,他急著蹲下身道:“那現在我來了,總該信我一回吧。”

她撐著抬起頭看著他,火光自他的背後映照而來,仿佛是自他身上燃起的一團火焰,他低垂的睫毛壓住了他眸底的情緒,可她瞧得見,這雙眼睛裡的火並不比身後的要冷。

他又似賭氣又似埋怨:“你若以為,男女授受不親,便自行取用,我轉過臉去不看就是了。”

他垂頭攤開包袱,露出一堆匕首、剪子、酒壇、紗布、止血藥,銀針等等,也不知他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搜羅來的。

“江湖中人,不講究這些。你來吧,這匕首若得割開自己的傷口放血,我下不去手。”

他轉過臉來,望著苦澀笑著的她,麵色沉重。她的笑,反倒像是在安撫自己。

“先把你自己亂來的傷口處理了。”他哼了一聲,忿忿地道。

他瞧得見,那傷口裡流淌滴答的血跡依舊是黑色的。他從未如此刻這般,這樣慶幸忘寒毒的存在。

“忍著點兒。”他伸出一塊厚厚的紗布,示意她可以咬住。

她搖了搖頭,道:“最疼的刹那已經過去了,餘下的,應該能受得住。”

“行,你們當女俠的都是狠人。”他拔出烈酒的塞子,浸濕手中的紗布,在膝頭傷口處輕輕擦拭,又抬頭瞧了瞧她隱忍的神色:“我擠了啊,忍一忍,很快的。”

她眉頭緊鎖,隻點頭,無法言語。

火光裡,一滴一滴的黑血逐漸轉為鮮紅,她痛得再度癱倒在地,攥著自己的衣角,咬著牙拚命忍著不去胡亂喘息。

“要不要來點兒酒,醉了就不疼了。”

她滿頭大汗淋漓而下,用衣袖胡亂擦拭了一把,推開了他的好意。

“不行的,我酒品不好,會衝撞你。”

李焉識心想,你發酒瘋什麼樣子我還沒見過,便故作輕鬆道:“我是不怕衝撞,就怕你說我借機揩油。”

喘息之中,她見縫插針地輕輕笑了兩聲:“不必,你繼續吧。我得記得今夜的教訓,隻有刻骨銘心的痛才能讓我終身難忘。”

“什麼教訓?”

“記得補刀。”

“你這個時候還有閒心打趣兒。”

“我沒有打趣兒,我隻是忽然發覺自己太仁慈了,從來不拿惡意揣測他人。我蹲在他身前時,隻想著遵守約定,去要解藥,卻根本沒意識到他依然有反擊的能力,也忘記了他有反擊意圖的可能,更沒想到他會違背約定。是我自己蠢,自己活該。以後不會了。”

“若是該死之人,無論他是否繼續進攻,都要扼殺這可能,絕不手軟。”

她說這話時,語氣和眼神一樣冷淡。

“世道如此,不得不為之。”

李焉識望著火光下她愈發失神的雙目,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她。

他記得,那時在清微山莊往白水的路上,即便是麵對窮凶極惡的山匪,她也還是要給對方一個自首的機會,才著了道,被藥粉迷了眼睛。

他時常想著,這個小姑娘啊,太單純,太容易信任旁人了,自己若不在身邊護著,她被賣了還要替人數錢。

可如今看來,自己或許已然多餘了。

“對,先護好自己。旁人是不可信的。”

他坦然應和著,話語間隙,又利落乾脆地拔出第二根毒針,她還沒來得及痛叫,他便又澆上烈酒,擠出一大片沿著腿上的酒漬洇開的黑血,擦淨。

她的衣袖遮住了臉,故而他瞧不出她此刻痛苦的神色。

“鞋襪……可以脫嗎?”他望著腳踝處的毒針,犯了難,轉過頭望向她。

“有什麼能比命更重要,有什麼能比這輩子站不起來更重要。”

他照做了。各自處理好,纏好紗布。才顧得上挪去她腦袋旁,扶她坐起來。

他剛觸及她的後背,才發覺她全身早已汗透,沾了一地灰塵,頭發也浸濕了,打了綹黏在臉上,麵無血色。

他記起蕭影,當初關在寧安司地牢之時,受了刑,也是這樣悶著忍著,一聲不吭。

她真的……越來越像他了。

好在……往事皆煙消雲散,她終究不會像他那樣背負仇恨。

算是自己討了便宜。

“烤烤火吧,等身上乾透了咱們再出發,否則夜裡會著涼的。”

他自責地細細擦拭著她頰上鬢邊涼透的汗水,怨恨自己的無能才讓她置身險境,可僅是怨恨有何用。林謙文……他絕不會放過。

她無力地靠在他溫熱的懷裡,氣虛地微微點頭,閉上眼睛,聽著火堆劈啪的聲音。

她遍尋不得的,跨越彌久,那安心而熟悉的氣味,忽然就被找見了。

這氣味,並非是兩點之間驟然拉起的直線,明確,紮眼,明晃晃,切不斷。

更像是庭院央,透過窗縫,飄來書案邊的一縷香,時有時無,似有似無,摸不著,看不見,飄忽不定,你望過去,它隻靜默佇立,不發一語。

但她很確信,就是它的氣息。

她緩緩睜開眼睛,凝視著他認真之中,不自禁流露真情的溫柔雙目,滿腹疑惑地問道:“顧將軍,我們以前……認識嗎?”

李焉識心裡一陣恐慌,不知她何故出此疑問,便撇開眼睛不去看她,支支吾吾道:“我……是將軍府的將士,平日私下裡連女子都少見,更何況是,是你這樣外來的江湖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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