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這真的是穆清的?”林斐拿過玉墜細細查看,又湊到鼻尖嗅了嗅,更加確定此物絕非自水中打撈,亦非那屍身貼身之物。
穆達點頭,他雖不識貨,可這個玉墜穆清自小就帶在身上,他不會認錯。
林斐沒再說話,他引著穆達回到家,遣退院子裡所有人,倒了杯茶送到穆達麵前,低聲道:“接下來我的話你認真聽著。”
穆達不知道林斐要同他說什麼,可從林斐的臉色看,應當事關重大。
林斐道:“剛剛我驗過屍了,那不是穆清。”
“什麼?!”穆達猛地站起身,眼中迸發出光彩。
林斐道:“穆清應該沒死,他還活著。”
第28章 第 28 章
“真、真的嗎?”穆達抓住林斐的手, 手止不住的抖。
林斐輕點下頭,如果穆清真的死了,那又何必換屍?如果穆清沒死, 那又在哪兒?林斐想了一圈兒和穆清有過節的人,最終想到了聶昭身上,能知道穆清貼身之物的,那必然是親近之人, 除了聶昭, 他想不到彆人。
可從今天聶昭對顧其玉的態度,又讓他有些迷惑,他不會蠢到以為顧其玉真和穆清有什麼同窗之誼,那顧其玉今日專程來, 要麼是來看熱鬨, 要麼……他就是凶手, 來確定死的是穆清。
可如果顧其玉是凶手的話, 那深愛顧其玉的聶昭就完全沒有理由背著顧其玉救下穆清, 又設計換屍。
林斐有些捋不明白, 也暫時沒把這些猜測告訴穆達,免得穆達跟著亂想。
他收回心神, 對穆達道:“顧其玉此人心胸狹小, 你今日傷了他, 我擔心他報複你,最近幾日你先在我府上避避,不要出門。”
“那狸奴……”穆達著急找到穆清,雖然林斐說了穆清沒死, 可沒有親眼看到,他還是難以安心。
林斐道:“我會找到他, 送你們離開。”
穆達撲通一下跪在林斐麵前,剛要磕頭,林斐忙把他扶起來,他道:“穆清是我的朋友,為朋友義不容辭,你無須如此。”
穆達不知道穆清何時跟林斐成了朋友,但此時能有林斐幫助,穆達頓時有了主心骨,若是讓他去找人,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找。
“多謝林監正。”穆達哽著聲音朝林斐躬身拱手,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去感謝林斐。
林斐托了穆達胳膊一下:“穆兄弟不必言謝,應該的。”
林斐安頓好穆達,安排下人去查謝敬賢還有裴修文最近的動向,便進宮了。
皇帝身子越發差了,幾乎是臥床不起,朝中事務也基本都交由太子處理,他隻偶爾召見些重臣。
林斐雖非朝臣,但因家學淵源,皇帝很信任他,一直覺得他有他父親的風範,想著再過兩年,讓他在學子中聲望再高些,便把他提到禦史台,卻沒想到他恐怕撐不了那麼久了。
到了皇帝寢殿,林斐直入內殿,皇帝見他來了,笑嗬嗬道:“愛卿來了。”
林斐頷首,從太監手中接過藥喂皇帝,待皇帝喝完,又伺候皇帝漱口擦嘴,這才安然坐下。
林斐行止有度,做事不疾不徐,皇帝很喜歡他,再想到自己的兩個兒子,一個他不敢親近,擔心外戚乾政,另一個……
想到那個自己千嬌萬寵的孩子給他下毒,還日日請安床前儘孝,皇帝隻覺心裡發寒,更覺自己失敗。
他子嗣單薄,貴妃因生聶玨傷了身子,不能再生育,他憐惜貴妃,專寵於她,再沒進過後宮,他也隻有聶昭聶玨兩個孩子。
他想要壓製周家在朝中權勢,刻意扶持貴妃母家,一心一意為貴妃母子鋪路,沒成想在他們眼中,權勢大過天。
可皇帝又沒有辦法去怪他們,是他親自養大的他們的野心,給他們承諾了他做不到的未來,最終卻要求他們遠走避禍,求餘生安寧。
皇帝知道他們現在在做什麼,可他阻止不了,儘管他私心希望他們能成功,但他知道,成功的希望實在太過渺茫。
“愛卿,你幫朕寫份密旨,他日若聶昭登基,讓他留玨兒一命。”皇帝聲音透著哀涼,即便他因聶玨時日無多,卻依舊惦記那個被他養壞的孩子。
林斐看著明明正值壯年卻形容枯槁的皇帝,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兒,他起身去偏殿準備好筆墨過來,按皇帝所言,將密旨寫好,待皇帝看過後,蓋下玉璽。
皇帝撐著說了這麼會兒話,已經很是疲乏,他緩緩合起眼:“愛卿退下吧,朕有些乏了,密旨一定要小心收好,玨兒的生死握在你手上了。”
皇帝說的很是悲涼,仿佛聶昭一旦上位,真就會要了聶玨的命一樣,可他們是兄弟,若師出無名,聶昭隨意殺了聶玨,於他聲名也有礙,聶昭怎麼會做這樣的蠢事?除非聶玨……
林斐眼神暗了下,沒敢再往下想,他應下皇帝的話,悄聲退出寢殿。
回去的時候已是午後,路過薈萃居時恰看到聶昭和顧其玉從裡麵出來,他們上了馬車便離開了。
林斐打馬跟了兩步,最終還是往家走去。
即便他現在跟去又能怎樣,一樣查探不到穆清的下落。
聶昭送顧其玉回家後,便急急趕回東宮。
他秘密把穆清藏於東宮,無人知曉穆清究竟在哪兒,便是阮民,也隻知穆清在東宮,卻不知究竟藏於何處。
至於帶穆清回來時,背地裡也許看到的人,有了今日這一出,他們恐怕也會覺得是自己眼花了,畢竟一個已“死”之人,又怎麼會在東宮呢?
回到東宮後,聶昭吩咐阮民備好飯菜,他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便先去密室看穆清了。
和平日不同,穆清此時端坐在床上,看向他的眼神泛著冰冷和怒意。
聶昭被穆清這麼看著,不僅沒有難受,反倒有幾分開心。
他不怕穆清生氣發怒,就怕穆清對他毫無反應。
他走到穆清身邊坐下,拉過穆清的手,笑道:“清清,我回來了,是不是餓了?我讓阮民備了飯菜,很快就好。”
聶昭身上帶著幾分甜膩的香味兒,穆清在顧其玉身上聞到過這樣的味道,想到聶昭碰他的手剛碰過顧其玉,穆清沒來由的一陣惡心。
他掙開聶昭的手,起身看著聶昭,眼中滿是嫌惡,那目光紮在聶昭心上,聶昭呼吸都跟著停滯。
他勉強笑了笑:“怎麼了清清?”
穆清伸出手:“我的玉墜呢?”
今早聶昭走了之後他才發現玉墜不見了,想到聶昭今早在他頸間摸索,恐怕就是為了取他玉墜。
聶昭握住穆清的手,笑道:“我借來一用,今晚便給你取回來可好?”
“在哪兒?”那個玉墜對穆清很重要,他母親在他出生當日血崩而亡,那個玉墜是他母親唯一留給他的東西,他自小帶在身上,從未離身,他也同聶昭說過那個玉墜的由來,可聶昭居然取走了他的玉墜。
穆清不知道玉墜在哪兒?可想到聶昭身上屬於顧其玉的味道,忍不住想,是不是又是顧其玉欺侮他的花招?
穆清頓時有些無力,他連退出都不允許嗎?他垂下眼,眼淚從眼眶掉落,然後雙膝一屈,朝聶昭跪下。
聶昭身子僵住,他圓睜著眼看著穆清,穆清抬眼含淚看著他,他聽到穆清顫著聲音說:“求你,把墜子還我,隻要你肯還給我,讓我做什麼都行。”
聶昭也紅了眼睛,他把手放在穆清側臉,摩挲著他的臉頰,想要說話,可嗓子就像被人捏住一樣,半晌都發不出聲音。
他深深看著穆清,隻覺穆清哀求他的目光像是一個個響亮的巴掌,狠狠甩在他臉上,他想要問些什麼,卻又怕得到肯定的答案,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可以發出聲來,他帶著自虐的心理問:“若我說我想要你呢?”
穆清張了張嘴,發出一聲氣音:“好。”
聶昭一把拉起穆清,翻身把他壓在床上,他泄憤一般撕扯穆清的衣襟:“這樣可以嗎?”
穆清緊擰著眉頭,彆開臉不去看聶昭,明明心裡極為排斥,卻還是強忍著說:“可以。”
聶昭親吻他的耳朵:“這樣呢?”
“可以。”
聶昭親吻他的眼睛鼻尖:“這樣呢?”
穆清合起眼,眼淚在枕頭上化開,他大聲道:“可以,都可以,我求你不要問了!”
聶昭停下動作,看著穆清顫抖的身體,淚眼從眼中滾落,他很小就不哭了,他知道他的眼淚什麼都換不來,可此刻隻覺無限心酸:“清清,在你眼中,我竟如此不堪嗎?”
穆清緊咬著牙不說話,也不肯睜開眼看看他,他起身拉過被子給穆清蓋上,落荒而逃。
出去的時候,阮民正在把桌上飯菜往食盒裡放。
每次都是先端進來,阮民放進食盒,聶昭再帶去給穆清。
阮民聽到動靜,扭頭看向聶昭,頓時嚇了一跳。
聶昭發絲淩亂,形容狼狽,阮民從未見過聶昭這樣,他顫著聲道:“殿下。”
“出去。”
阮民立刻放下食盒退了出去。
聶昭喘著粗氣,好半晌才平複下心緒,他看著滿桌穆清愛吃的飯菜,開始把菜往食盒放,放著放著又模糊了視線,內心升起一種要失去穆清的恐懼。
他蓋起蓋子,拎著食盒重新折返密室,進去前深吸了口氣,使勁兒扯起嘴角,可進去後嘴角又無力落下。
穆清包裹著被子,背對著他。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走到床邊看著穆清,好聲好氣哄道:“清清,剛剛是我糊塗了。”
穆清沒有反應。
聶昭繼續道:“你放心,今晚我定給你把墜子取回來,好不好?”
穆清還是沒有反應。
聶昭在床邊躺下,看著穆清露出來的一點頭發,想往穆清跟前靠靠,又不敢靠近,怕更惹穆清生氣。
“清清。”聶昭叫了一聲穆清的名字,想要給自己解釋些什麼,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事情尚未定局,若急急說與穆清聽?萬一中間出現什麼變故,恐怕穆清又會以為他騙人了。
聶昭歎了口氣,起身去把飯菜全都拿出來擺好,他沒再往穆清身邊湊,隻在門口道:“清清,起來吃點東西吧,我不擾你了。”
說完,又在原地站了會兒,見穆清依舊沒有絲毫反應,苦笑了一下,頹然離開了。
穆清沒有動,他不知道聶昭是騙他還是真的會給他取回來玉墜,更不知道玉墜現在是好的還是壞了,他長呼了口氣,隻盼著聶昭能真的將玉墜完好無損的還回來。
是夜,林府。
林斐派出去打探情況的人回來了,謝敬賢和裴修文近來都很安分,沒有劫走穆清的可能,那現在便隻可能是聶昭了。
隻是聶昭的消息卻實在是不好打探,他斟酌著該從哪裡入手才好打探,便聽穆達在一旁問:“林監正,可是有狸奴的消息了?”
林斐輕輕搖了搖頭:“還在打探,你莫急。”雖十有八九是在聶昭那裡,可未確定前,他不會輕易說出口。
穆達有些失望,可想了想,不過才一日的時間,哪裡有那麼快就能打探到?何況,自己隻能在家裡等著,幫不上一點忙,又怎好一再催問。
夜裡,林斐就給穆達安排在自己隔壁睡下,他躺在床上,遲遲無法入睡,忽地聽到屋頂有踩過瓦片的聲音,那聲音極其輕微,就在林斐以為是幻覺的時候,忽地聽到隔壁穆達一聲嘶吼:“把玉墜還給我!”
林斐猛地起身,他隨手拿過衣服套上,剛開門出去就見門外閃過一道黑影,他想也不想,立刻追了上去。
那黑影速度極快,林斐跟了兩條街便跟丟了,他看著黑影消失的方向,雖不是往東宮跑的,但林斐篤定一定是來自東宮的人。
此人專程來偷玉佩,恐怕是要還給穆清,林斐鬆了口氣,東宮那位不惜暴露也要取回玉墜,至少證明穆清現在是安全的。
可既然穆清在他那裡,他又為何要隱瞞真相,讓顧其玉誤會穆清已死?難不成聶昭喜歡的是穆清?他騙的從來都是顧其玉?
林斐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下,人人都知聶昭愛慕顧其玉,他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林斐轉身欲回去,打算明日先從知道的聶昭的宅邸去看看能不能探到穆清的消息,實在不行便隻能找皇帝幫忙了。
正想著,卻見順天府的方向火光衝天,林斐腳步一轉,掉頭就往順天府的方向跑,還未到近前便見街巷上有一道黑影匿於陰影下,悄無聲息的離開。
林斐掉轉頭跟了上去,一路跟到了武安伯府後門,那人影便消失了。
林府轉道回了順天府,順天府裡鬨騰一片,衙役們都忙著潑水救火,杜鬆也來了,他衣衫淩亂,頭發也鬆散著,看得出是急急趕來的。
“伯父。”林斐走到杜鬆近前。
杜鬆驚了一下:“阿斐?你怎麼在這兒?”
“有事路過,看到這裡著火便過來看看,沒想到是停屍房。”林斐看著屋頂坍塌,被燒的麵目全非的停屍房,不由想到白日裡顧其玉的再三確認和離開時的眼神。
林斐冷笑,好一個同窗之誼。
停屍房裡的屍體被燒成了塊黑炭,早已麵目全非。
林斐問:“伯父,仵作驗過屍了嗎?”
杜鬆臉色沉的可怕:“未曾,本來準備驗屍的,突然被人請走了。”現在想來,恐怕是故意為之。
林斐沉吟了一下,對杜鬆道:“伯父,我來時見到一個黑影鬼鬼祟祟離開,我一路跟去,他進了武安伯府。”
杜鬆倏然睜大眼:“當真?”
林斐點頭,接著道:“隻是我未曾看到他縱火,何況,隻靠我一人口供,怕也定不了罪。”
杜鬆眼神又暗淡下來,他知道林斐的意思,武安伯家背靠貴妃,又豈是那麼容易撼動的?都怪他大意了,他看著那屍身,隻怕這案子又要成為一樁無頭案了。
想著白日裡那個叫穆達的兵士那般痛苦,他不禁有些心酸,他甚至沒有辦法還他一個公道。
林斐卻是盯著那具屍身,眼睛愈發明亮起來,他找到一個可以送穆達離開的借口了。
“伯父,今日領走的兵士還在我府上,我先回去與他好好說一下,明日我再帶他過來。”林斐道。
杜鬆長歎了口氣:“有勞你幫我好好安撫一下他。”
“我會的。”林斐彆過杜鬆後便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半道碰到穆達,穆達整個人都惶惶不安,他把穆清最重要的東西弄丟了。
“林監正,可追到那賊人了?”穆達緊張的抓著林斐的手臂。
林斐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回去再說。”
“好,好。”穆清惶惶不安的跟著林斐身後回到林府,剛進院子便迫不及待的問,“林監正……”
林斐引著穆達回到房間,徐徐開口:“今日來取墜子的,我猜應該是取走給穆清的。”
“真的嗎?”穆達還是不安心,那玉墜實在是對穆清太重要了。
林斐點頭:“十有八、九。”
穆達鬆了口氣,隻要沒有丟就好。
林斐接著道:“我今晚還遇到了一件事。”
“和、和我有關?”不然林斐應該不會專程給他提起。
林斐點頭:“順天府的停屍房著火了,裡麵的屍體也被燒了。”
穆達有些不明白,這同他有什麼關係?
林斐接著道:“明日我會帶你去府衙,到時你就當被燒的是穆清,好好哭一場。”
“這、這……我怕我哭不出來。”穆達已經知道那不是穆清,他又哪裡能對著陌生人哭出來。
林斐道:“那如果凶手也會去,你若不哭,凶手就會發現有詐,繼而繼續追殺穆清呢?這樣也哭不出嗎?”
穆達瞬時白了臉,身上泛起一陣寒意:“能!”
林斐笑了下,接著道:“然後你就求府尹大人將那屍身火化,屆時你以送還骨灰為由離開京城,我會安排人接應你,隻是離開後,你恐怕不宜立即回家,你若不嫌棄,可以去邊關,我有一個好友在那裡,我可以幫你引薦。”
穆達愣了下:“那狸奴呢?他不和我一起走嗎?”
第29章 第 29 章
林斐當然想把穆達和穆清一起送走, 隻是此時穆清尚未找到,穆達又恰逢時機,自然是能走一個便走一個, 否則若生什麼意外,恐怕一個都走不了了。
林斐知道穆達的擔憂,他溫聲寬撫:“你且寬心,我一定會找到穆清把他送出京的。”
“可……”穆達有些猶豫, 雖說林斐說穆清沒有死, 可他沒有親眼見到穆清沒事,又哪能安心離開。
林斐繼續勸著:“我知道你所憂心的是什麼,但是穆達,同時送你二人離開很有可能你們二人都走不了, 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穆達搖頭, 這當然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不怕自己走不了, 可他怕穆清走不了。
他不知道穆清現在在哪兒, 但無論在哪兒都一定非他所願, 否則他不可能不聯係他。
穆達不由又想到太學那位裴公子,他以自己要挾穆清讓穆清去赴宴, 那這次穆清被困, 會不會也是他成了穆清的軟肋, 讓穆清被人拿捏?
想到此,穆達眼中多了幾分堅定:“林監正,我都聽你的。”
“好,那明日一早我便帶你去順天府。”
林斐和穆達這裡敲定, 丁炤甩掉林斐後便回到東宮。
聶昭在寢殿正殿等著他,見他來了, 立刻站起來,看起來有些急切,他大步走過來,朝他伸出手:“墜子。”
丁炤愣了下,他自小跟在聶昭身邊,聶昭從小時候起就很持重,他從未見過聶昭如此失態的樣子。
他忙拿出玉墜雙手奉上,聶昭拿過墜子細細查看了一番,確認玉墜完好無損,這才鬆了口氣。
遣退丁炤後,聶昭這急急往密室去。
密室靜悄悄的,無聲無息,桌上新換的飯菜依舊一口未動。
穆清在床上躺著,合著眼,胸口均勻欺負,臉側還掛著未乾的淚痕。
聶昭蹲在床邊,靜靜看著穆清的睡顏,忍不住去觸碰他,卻又在半道收了手。
他不知道看了穆清多久,最終化為一聲輕歎,他把玉墜放在穆清枕邊,輕聲道:“清清,再等等,所有對你的虧欠,我都會補給你。”
他站起身,也不敢留宿了,輕手輕腳收拾了晚飯便離開了。
待聶昭離開後,穆清緩緩睜開眼,他眼神空洞的看著門口,補給他?拿什麼補?
他拿過一旁的玉墜,細細看著,確認沒有任何破損,這才鬆了口氣,隻是想到這個玉墜曾被顧其玉碰過,便覺惡心,他拿過帕子,認認真真擦拭了好幾遍,這才重新戴好。
第二天一早,林斐帶穆達去到順天府。
穆達一夜未睡,臉色慘敗,胡子拉渣,形容憔悴,不用說話便已經有了幾分痛失親人的樣子。
杜鬆見狀,看向林斐,林斐點了下頭。
杜鬆道:“小兄弟,跟我來吧。”
杜鬆帶著林斐和穆達一起去到另一個房間,屍身暫時停放在那裡。
穆達乍一看到那具焦屍,向後退了一步,他看向林斐,林斐立刻對杜鬆道:“伯父,我們先出去吧。”
杜鬆以為林斐是顧及穆達的情緒,點點頭和林斐一道離開了。
起先屋子裡還靜悄悄的,不肖片刻,裡麵便傳來穆達痛哭的聲音。
穆達原本是哭不出來的,隻是想到自己此番離開,和穆清再見,不知是什麼時候了,不由傷感,忍不住失聲。
不知過了多久,穆達腫著眼從屋裡出來,他朝杜鬆跪下磕了個頭:“求大人幫我把……”穆達哽了一下,接著道,“幫我把他火化,我想帶他回家。”
杜鬆點頭,拍了拍穆達的肩膀:“節哀。”
再從順天府出來,穆達手中已經抱了一個壇子。
林斐和穆達回去後,便著手開始幫穆達置辦東西。
穆達忙拒絕林斐,他欠林斐太多了,怎好連東西都讓他置辦?他在軍中的時候沒什麼要買的,俸祿都存了下來,雖不能大操大辦,但勉強也夠置辦些東西了。
隻是林斐不同意,軍中並非淨土,其中關係複雜,貴妃的人聶昭的人都有,穆達回去收拾東西,無疑是告訴聶昭他要走了,一旦引起聶昭注意,不僅穆達走不了,穆清更走不掉了。
穆達不知道為何林斐不同意,卻還是聽林斐的沒有回去。
準備好東西後,下午林斐便又進了趟宮。
穆達軍籍的事情,還需要皇帝幫忙,或許,也可以從皇帝那裡打探下聶昭有沒有什麼隱秘居處,總好過他無頭蒼蠅一樣。
林斐去的時候皇帝剛醒,聽到林斐求見便讓林斐進來了,他其實也很想有小輩兒陪陪,可他兩個孩子,一個很早就不肯叫他父皇,更遑論來看他,另一個倒是來陪他,隻是同他說話,總不時的提廢太子的事情,來看他又有幾分真心呢?
林斐拜見皇帝後,皇帝笑著讓他在一旁坐下,笑問:“愛卿今日突然過來,可是有什麼事?”林斐雖受召常來宮中,但他為人克己守禮,鮮少主動來宮中打擾他,更遑論他剛來過便又來了。
林斐有些慚愧,明知皇帝身體不好,還來叨擾。
他起身跪在皇帝床前,垂首道:“臣來,確有事情求陛下幫忙。”
皇帝笑道:“起來說吧。”
林斐依言起身,先說了下穆達的事情,求皇帝能讓穆達離開城防營,用的借口還是送骨灰還鄉。
皇帝聽完,忍不住感慨穆達和他好友之間兄弟情深義重,又想到聶昭和聶玨,歎息道:“你來執筆,傳朕手諭。”
“謝陛下。”
林斐謝過皇帝後,依皇帝言寫好手諭,總算是辦妥了穆達的事。
接下來就是穆清的了,他收好手諭,斟酌道:“臣還有一朋友,被太子殿下所困,不知所蹤,不知陛下可知殿下有哪些可以留人之處?”
林斐不知皇帝知不知道太子和穆清之間的事,信息不敢透露太多。
皇帝沉吟了一下,問道:“很重要的朋友?”
林斐點頭。
皇帝又問:“太子何故困他?”
林斐搖頭,他確實不知聶昭到底是何用意。
皇帝想了一會兒,長歎了口氣,朝林斐招了招手,示意林斐靠過來聽。
林斐湊近皇帝,皇帝壓低聲音給他說了個地方,又道:“此處切勿再告訴彆人,你且試試看吧。”
林斐謝過皇帝,又跟皇帝說了會兒話,見皇帝精神有些萎靡,便準備告退離開。
皇帝突然道:“林斐,你說的那位朋友,同太子什麼關係?”皇帝之前聽過些關於太子的傳言,隻是沒去了解過,如今聽林斐提了這事,突然想起來,便多嘴問了一句。
林斐愣了下,一時不知該怎麼說。
皇帝明白了,他沉默了一下,問:“你不怕因此得罪太子嗎?”
林斐搖頭,眼神堅定:“不會。”
皇帝突然笑了起來:“朕果然沒有看錯人,好,好!”
林斐不知皇帝此話何意,隻是他回家後沒多久便接到聖旨,任他為禦史中丞,不日上任。
本朝有律,不殺言官,皇帝此舉一來確實看好他,二來是在保他的命。
第二日一早,城門剛開,林斐便送穆達離開了,與穆達同行的還有他府上一個仆從,他需得確認穆達真的安全離開。
送走穆達後,林斐便拿了皇帝給他的令牌進了宮,去皇帝所說的那個地方。
他不知道穆清是不是真的在那裡,但好在有一線希望在。
此時正是早朝時候,近來都是聶昭主持朝政,林斐可以確認他現在絕對不會在東宮,正是行事的好時機。
穆清用過早飯後,隨手拿過一本話本看。
聶昭在這裡除了放了許多話本之外,更多的放的是考試相關的書,穆清隻覺諷刺,他害他至此,又何必惺惺作態?
他從不碰那些書,聶昭卻對他看那些書很是執著,隻要聶昭在,隻要他有時間,就抱著他和他一起看,他不看的話就念給他聽。
穆清多是無視聶昭的,隻是他記性好,聶昭念的多了,多少總能記住些。
他翻看著話本,有些漫不經心,腦子裡想著的是聶昭前幾日讀的策論,他合上眼,心中默誦,正想著,忽的聽到一陣響動,似是機關啟動的聲音,就像聶昭每次來時開門的聲音,可方向卻不是聶昭每次進來的方向。
他放下書,循聲走去,走到浴池所在屋內,剛過去便見屏風後繞出一人,竟是林斐。
穆清瞪大了眼,有些不確信的開口:“林大哥?”
林斐乍一見穆清,心神不由激蕩,他沒想到竟如此順利便找到了人,當真是天助我也,他上前兩步,一把將穆清攬進懷裡,又慌忙鬆開,他有些失態了。
他扶住穆清肩膀,細細看著他,除了臉色有些蒼白之外,身上並無受過虐待的痕跡,不由鬆了口氣,他問道:“你可還好?”問完,又覺得自己問了個傻問題,他苦笑道,“瞧我問的。”
穆清搖頭,認真回答林斐:“除了不讓我離開,他沒有苛待我。”多餘的,穆清沒有多說,他不想林斐擔心。
林斐知道穆清在想什麼,更是心疼,他說:“穆清,你放心,我會助你離開的。”
穆清聞言,眼睛迅速亮了起來,隻瞬息,其中的光便又暗了下去,他搖搖頭:“我不能走。”
林斐了然:“因為穆達?”
穆清沒有說,他不想給林斐添麻煩。
林斐道:“穆達已經離開了。”
“什麼?”穆清霍地抬頭。
林斐含笑看著他:“所以,穆清,告訴我,你想離開嗎?隻要你想,我便助你離開。”
穆清看著林斐,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他當然想離開,可是他不能把林斐牽扯進來,林斐助穆達離開已經得罪聶昭了,若再讓他離開,他不知道聶昭會對林斐做什麼。
林斐皺了皺眉,心往下沉:“你還惦記他?”林斐從未想過這種可能,若是穆清甘願留下……
“不是。”穆清忙否認。
“那是為何?”林斐說完,恍然明白過來,他道,“你是擔心他會針對我?”
穆清點頭。
林斐道:“放心,陛下給了我免死金牌,你隻管告訴我,你想不想離開?”
“什麼免死金牌?”穆清覺得林斐在騙人。
林斐道:“陛下給我賜了官,便是太子登基,也不能輕易動我。”除非他想失了人心,何況,他還有一道保聶玨命的聖旨,那必然也會得罪聶昭,得罪一次是得罪,得罪兩次也是得罪,便是得罪個徹底也無所謂。
他身為言官,若擔心得罪人,那不若辭官。
穆清還是有些猶豫。
林斐語氣輕鬆,帶了幾分調侃的味道:“穆清,我早就已經得罪太子了,也不差你這一個,你隻管告訴我,你想不想離開便可。”
穆清紅著眼看著林斐,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報答林斐才好了。
林斐再次發問:“穆清?”
穆清重重點頭:“想。”
第30章 第 30 章
確認穆清的心思, 林斐鬆了口氣。
他道:“你近些時日你要好好吃飯,空閒下來便鍛煉一下。”
林斐說著,頓了一下, 聲音低沉不少:“過兩日便放榜了……”
穆清愣了一下,勉強扯了下嘴角,低低應了一聲。
林斐接著道:“之後便是殿試,陛下病體難支, 殿試應當會提前, 不出意外的話,太子會從旁協助,到時我來帶你離開。”
和穆清約好後,林斐便匆匆離開了。
穆清看著空蕩蕩的屋子, 不禁有些恍惚, 他真的可以離開了。
回到房間, 他在床上呆坐了會兒, 突然想起林斐的話, 立刻起身動彈起來。
逃跑也是需要體力的, 他得抓緊一點。
估摸著聶昭回來的時間,穆清便停下來假意看書, 沒多久便聽到聶昭回來的聲音。
聶昭走到穆清身後, 壓下身看了眼他手中的書, 果然是在看話本,他從穆清手中把書抽走,將一本策論放在他手中。
穆清皺眉,甩手就要丟開, 聶昭緊緊握著他的手不讓他丟。
穆清看向聶昭,目光沉沉的, 他冷聲開口:“殿下這是何意?”
若是之前,他定然不會跟聶昭較勁,也不會理會聶昭,今日不知是不是聽說要放榜的緣故,心底的不甘又勾了起來。
聶昭被穆清的目光刺得心口發寒,他勉強笑了笑,若無其事道:“你寒窗苦讀十年,怎可輕易放棄?”
穆清隻覺自己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他譏諷的看著聶昭:“不是殿下親自下命要我讓給顧其玉的嗎?”
“清清……”聶昭想要說些什麼,被穆清打斷:“說起來,快要放榜了吧?”
聶昭臉色微變,穆清看著聶昭的反應,知道即便還沒放榜,結果恐怕已經出來了,他冷笑道:“不知顧公子是否得償所願,一舉奪魁。”
聶昭歎了口氣,他輕輕抱住穆清,穆清隻覺渾身汗毛都炸了,他用力推著聶昭,感覺到穆清的掙紮,聶昭立刻收緊手臂,將穆清牢牢箍在懷裡:“清清,他不會如願的。”
穆清身子僵住,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聶昭的聲音平板,不含絲毫感情,提起顧其玉時的感覺絲毫不像提起自己愛慕之人,倒像是和顧其玉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察覺到穆清的反應,聶昭垂首親了親穆清的發頂:“清清,待此間事了,我都告訴你,到時,你……”聶昭沉默了一下,語氣中帶了幾分哀求,“你彆怕我,好不好?”
穆清不說話,也不敢動,最終頭頂傳來聶昭一聲歎息。
聶昭放開他,拉過他的手:“吃飯吧。”
之後幾日,聶昭一如往常,穆清趁著聶昭不在的時候便偷偷鍛煉,以免逃跑的時候體力不支。
這日,穆清醒來的時候聶昭竟還在,見穆清醒來,他湊上前,笑道:“清清,今日有場好戲,你要隨我去看嗎?”
穆清合起眼,翻過身,把被子拉過來遮住自己。
聶昭對穆清的無視幾乎都要習以為常了,他輕輕碰了下穆清的頭發:“也罷,不想看便不看,左右最後也要一並告訴你的,現在出去也不太安全,你歇著吧,飯菜在桌上,記得起來吃。”
說完,聶昭等了等,見穆清依舊理他的打算都沒有,這才訕訕離開。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禮部大門前早早便圍滿了人。
束寧把馬車停到樹蔭下,對聶昭道:“殿下,到了。”
聶昭挑起簾子看了眼,便漫不經心放下,他問道:“他們來了嗎?”
束寧道:“來了,隻待放榜,他們便會來提狀。”
禮部大門打開,有官員帶著幾個衙役出來,他們神色端正肅穆,手中捧著黃色榜紙。
周圍喧鬨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他們屏著呼吸,看著衙役將榜紙貼好。
站在最前麵的人,盯著榜紙看了眼,大聲道:“第一名!顧其玉!”
跟著又有人喊出第二、第三的名字……
報喜的人已經提前出發去各家報喜討喜錢,聶昭靜靜等著,不知過了多久,暗衛來報,報喜的人已經離開顧家,聶昭輕輕敲了敲車柱,束寧立刻會意。
他看向守在暗處的人,輕點了下頭,不多時,人群中便是一陣騷動。
一個蓬頭垢麵的男人撲到榜單前,盯著榜單上的名字,狀若瘋癲的嘶吼:“舞弊者高居榜首,守律者卻被逐出考場,我不服!不服!”
那人說罷,人群中另有一人衝出來:“巡考管毀我試卷,折我筆杆,誰能還我公道!”
……
一個學子開了頭,立刻便湧出來十五六個學子,他們形容憔悴,甚至還有學子是被抬來的。
他們當中,有在考前被打傷無緣考試的,有在考試當天以各種理由阻撓進入考場的,還有進了考場後以各種理由趕出去的……
周圍的學子百姓在聽到那些考生字字泣血的控訴後,瞬間被點起怒火,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
聶昭安排在其中的人聽著大家有憤怒的,有為那些學子抱不平,直接開口,戳人心窩:“往後是不是隻要有官宦子弟參考,我等平民便隻能讓道了!”
大家一聽,這還了得?!科舉是許多人唯一能進仕途的路,若真如剛剛那人所言,他們還有什麼盼頭?於是便跟著一起叫囂,要朝廷給他們一個公道。
這邊的動靜越鬨越大,終於引起禮部官員的注意。
出來的是禮部侍郎張理,是貴妃一脈,此事他亦有參與。
他看著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頓時白了臉,不是說已經把他們全都解決了嗎?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張理手腳都在抖,科舉舞弊是大事,若是鬨到皇帝麵前,他們全都吃不了兜著走!
“來人!來人啊!”張理的聲音有些尖銳,他指著那群鬨事的考生,對身後的衙役道,“禮部門前豈容他們放肆?把他們全都帶走!”
那些衙役得了令,立刻上前抓人,禮部大門前更亂了。
聶昭從馬車上下去,眼看著那些衙役就要拔刀,他悠悠開口,語氣懶散,卻透著森森冷意:“張理,禮部大門前,你意欲何為?”
聶昭聲音不大,卻中氣十足,周圍的人聽到聲音,自覺向兩邊讓開。
張理乍看到聶昭,腿一軟坐倒在地,頭上烏紗也歪到一邊。
他迅速爬起來,跪行到聶昭腳下:“回、回殿下,是、是這幫刁民鬨事。”
“哦?”聶昭語調微挑,目光轉向張理所謂的“刁民”,當先打頭陣的那名舉子立刻跪下,紅著眼睛道:“學生江黎以性命舉報本次春闈有考生勾結考官,徇私舞弊,傷人性命,求太子殿下徹查,還天下考生一個公道!”
江黎說罷,同他一起的舉子朝聶昭齊齊跪下:“求太子殿下徹查,還天下考生一個公道!”
周圍百姓還有圍觀的學子見狀,也都跟著跪下:“求太子殿下徹查,還天下考生一個公道!”
聲音響徹長街,一遍又一遍。
張理臉色煞白的歪倒在一旁,滿腦子隻剩兩個字:完了。
科舉舞弊一案迅速傳遍京城大街小巷,武安伯府還沉浸在顧其玉榜首的喜悅中,便有下人來報,有舉子狀告這次春闈舞弊。
顧其玉冷哼一聲:“一群小人,見不得彆人好罷了!”
武安伯也不悅道:“張理怎麼辦事的?還能讓人鬨起事來,把人處理了沒有?”
下人不知當時情況,也是道聽途說了這件事,他看了顧其玉一眼:“據聞,是太子殿下親自調查此案。”
“什麼?”顧其玉霍然起身,又想到了什麼,臉上露出一抹笑來,“還得是太子哥哥,爹爹,我這就去找他,那群賤民竟然還敢生事,我絕不讓他們好過!”
武安伯看著顧其玉麵上笑意,皺了皺眉,提醒道:“其玉,彆忘了你是哪頭的。”
“爹,我知道。”說完,顧其玉便急急出門去東宮了。
聶昭安置好那些舉子後,便去了皇帝寢殿。
寢殿內,所有人都退了下去,隻留下聶昭和皇帝二人。
皇帝聽聶昭講完,緩緩合起了眼睛。
本次春闈的主考官是聶玨的老師,大部分參與的也都是聶玨一派,若真要徹查,無異於徹底剪斷聶玨的羽翼,到時聶玨豈非如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陛下,百姓看著呢,天下學子看著呢,先祖開創科舉,好不容易替代了門閥士族,陛下是想再回去嗎?”聶昭徐徐開口,字字誅心。
皇帝倏然睜開眼,他盯著聶昭,半晌才啞聲道:“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聶昭不語,等著皇帝說。
皇帝道:“無論如何,留玨兒一命。”
聶昭看著床榻上形容枯槁的男人,隻覺他可憐、可悲又可恨,他實在沒有想到,聶玨連弑君的事都做出來了,他竟還想著維護他,為他留後路。
皇帝等了半晌不見聶昭說話,有些心慌,他現在可以說沒有什麼跟聶昭談判的籌碼,就是他留下讓聶玨繼位的聖旨,麵對周家那個龐然大物,聶玨也坐不穩皇位。
他放軟了語調:“昭兒,玨兒是你親弟弟,若我不在了,他便是你的至親。”
皇帝還從未如此親昵的叫過他的名字,聶昭輕笑一聲,深深看著皇帝,良久才道:“您真是一個好父親。”
皇帝隻覺聶昭的這句話像是一個巴掌打在臉上,對於聶玨來說,他也許是一個好父親,但對於聶昭來說,他著實算不上好,甚至是極差的。
聶昭說這句話不摻一絲一毫虛偽,全都出自真心,皇帝確實是一個好父親,可惜……
他深吸了口氣:“好,我答應你,留他一命。”
皇帝鬆了口氣,雖然聶昭行事手段有些狠厲,但他向來言而有信,他既然承諾了,那至少是保住聶玨的命了。
“擬旨吧。”皇帝歎息著開口。
聶昭回到東宮的時候,顧其玉已經等了好久,見聶昭回來,立刻迎上前,嬌嗔道:“太子哥哥,你去哪裡了?怎麼才回來?”
聶昭笑笑:“剛剛去見了陛下。”說著,先顧其玉一步開口,“你來是為了科舉舞弊一事吧?”
顧其玉忙不迭點頭,剛想控訴一下那些人如何欺負他,如何汙他名聲,就聽聶昭道:“放心,陛下已經下旨,孤定會好好徹查此案,還你一個公道。”
“什麼?”顧其玉睜大眼,一時說不出話來。
聶昭道:“孤知你是實至名歸,怎能讓此臟水潑到你身上?你放心,孤定會還你清白。”
“我……”顧其玉張張嘴,腦子亂成一鍋漿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本意是要聶昭給他出頭沒錯,可也不是這麼個出頭法呀,若聶昭當真徹查,那這罪名就實打實的安在頭上了,到時彆人怎麼看待他?怎麼看待武安伯府?怎麼看待宸王?
聶昭看著顧其玉臉上一陣青白,故作不知,他笑得溫柔:“其玉,怎麼了?”
“我、我、我隻是覺得不必如此大動乾戈。”顧其玉勉強扯了扯嘴角。
“哦?那你想怎麼做?”
顧其玉聽聶昭這麼問,眼睛瞬間亮起,他拉過聶昭的衣袖,再顧不得偽裝良善:“殺了那些鬨事之人便是!”
聶昭扯了下嘴角,搖了搖頭:“此事鬨得滿城皆知,若隻是殺了他們,豈非坐實謠傳?你放心,孤一定會還你清白,你且安心等著。”
顧其玉見聶昭鐵了心,不禁有些惱怒,可聶昭看起來卻又是在為他考量,讓他連阻止都沒有說辭。
聶昭拍了拍顧其玉的肩膀:“你且放寬心,孤絕不會讓你平白受人汙蔑,你隻管回家等孤好消息。”
顧其玉離開東宮後,恍恍惚惚往武安伯府走了一段,瞬間清醒過來,他需得把此事告訴宸王和貴妃才是!
丁炤看著顧其玉馬車轉道去往宮裡,立刻回到東宮將此事稟報。
聶昭靜靜聽他說完,淡聲道:“傳令下去,開始布兵吧。”貴妃一派,應該要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