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原是蕭家彆業,說是彆業,周圍的田莊林子都是蕭家的地。此前每逢夏日,蕭定一都會來此度夏,隆冬時節,一家人也曾來這冒雪泡過露天湯泉。此次喬氏把這一塊地都捐贈給了非鹿書院,可謂下了血本。
蕭定一抱著樹冷得直哆嗦,“明路,你打聽得準不準確?你不是說陸九思每晚都要路過這去夜市?”
頭紮“陸九思胖十斤”綁帶的明路,一拍大腿,“錯不了!就是去夜市喝酒聽曲吃小食的!”
蕭定一難以想象一代大儒喝酒聽曲吃小食的模樣,不過外人恐怕也難想象本朝重臣衛國公在家和稀泥講冷笑話的模樣。
直至月光傾瀉,一襲白衣的老頭仙氣飄飄從另一頭走來。
蕭定一猛地清醒了,待人走近,蒙起白色麵紗,猛地跳出去,惡狠狠質問:“陸九思,聽聞你攀附權貴,向金錢折腰,為了錢竟然收留膏粱子弟、世家紈絝!你的風骨呢?你的道統呢?你對得起你讀過的聖人書嗎?”
老頭麵無表情抬頭看他一眼,沉吟片刻,才捏著八字胡笑眯眯道:“去年老夫提出了治理黃河的幾條建議,你還記得嗎?”
蕭定一被問得一愣,這問題考前還背過來著,標準答案是什麼來著?
“假設如今淤泥淤積的情況如下……若是你,你認為應該如何治理?”
“……”
“假如今日我死在這,而周圍隻有你一人,官府必會將你抓起來,你沒有直接殺我,但你有殺我的動機,且找不出其他凶手來。若你是主審官,這個案子你會怎麼判?”
“……”
“說不出來?一看你《尚書》就沒讀好,‘刑疑付輕,賞疑從眾,忠厚之至’,也就是說疑罪從無,疑賞從有,你要是主審官就得遵循這條。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問題問得挺突然?這其實就是一道策論題,你不好好學習,策論不懂便罷了,將來若是自己犯了罪,都不知如何為自己辯解。”
他是誰?他來做什麼的?他要去哪?蕭定一懵了許久,就覺得挺突然的。
陸九思瞥他一眼,大手一揮,指向不遠處的矮牆處,隻見一排和蕭定一穿著打扮皆是相似的蒙麵人排隊站在那。見他們望過去,蒙麵人你幫我整理係帶,我給你撣鞋麵灰塵,還有扶著頭上玉冠,勾肩搭背仰望蒼穹的。
“你看,你是不是該過去排個隊?年輕人,插隊可不是個好行為,維護汴京和諧,從你我做起啊!對了,剛才的問題都記下了嗎?那都是考試重點,以後科考要考!”
陸九思捏著胡子,笑眯眯拍著他的肩膀,轉頭走了。
蕭定一沒好氣地瞪了那些蒙麵人,又陰惻惻瞥了畫圈圈的明路,氣得轉頭上了街。
對於汴京第一紈絝而言,這汴京城就是他的後花園,哪家好吃哪裡好玩,誰家門口多了隻蟈蟈他都一清二楚。
路過樊樓,樊樓的店小二麵無表情地瞥他一眼,明路指著那勢利眼店小二,朝蕭定一無聲告狀,氣得直哼哼:“少爺!你看他!見到你跟沒見到一樣!”
那店小二才翻了個白眼,敷衍地叫喚:“呦,方才沒看到,是蕭少爺啊!”
明路氣得咬後槽牙:“瞎了你的狗眼!當我們家少爺是窮的嗎?你一個樊樓的店小二都敢這般目中無人!”
店小二偷偷哼哼兩句:“闔汴京的酒樓誰不知道這汴京第一紈絝手裡沒錢啊,我們樊樓的包廂百兩起步。衛國公夫人可是一早就交代了,誰家給您欠賬,她是不幫還的!蕭少爺還是回家要點錢再來吧,”
蕭定一懶懶掏了一疊銀票甩在店小二麵前,店小二立刻切換為微笑服務,喜道:“呦,這不是蕭大爺嘛,蕭大爺裡麵請,請包廂上座!”
明路氣得直哼哼,直說樊樓的店小二最勢利眼。蕭定一倒是沒所謂,事實上他無暇顧及這些,他發現了一件極為嚴重的事——酒樓飄香,街頭巷尾小食不斷,糖炒栗子、灌肺、蜜棗兒、魚羹、炙兔腿兒……他一路走一路看,直至來了汴京最頂級的樊樓,這心頭卻一點波動沒有。
事實上,他滿心想的都是小男人給他做的飯。
真是邪門了,想著小男人做的飯食,闔汴京的飯菜都不香了呢。
蕭定一手撐臉,等小二信心滿滿地將大廚的拿手好菜端上來時,蕭定一卻看都不看,仿佛在他麵前的就是幾盆芋頭。小二有些不服氣,樊樓的大廚在本朝都是最好的,平日裡官家宰相大儒來了,都是大廚招待的,就連官家都稱好的菜,怎麼到了蕭定一眼中,就這般不值得多看一眼?
“蕭大爺,這菜再不吃就涼了。”
蕭定一瞥了眼那毫無新意的菜,內心毫無波瀾。“明路,你說小男人這會在做什麼呢?”
明路想起廚房燒了幾天的鹵水高湯,實話實說:“聽聞宋涼少爺近日一直在燒鹵水。”
“燒鹵水?”
“說是要做椒鹽豬蹄,還燒了雞湯和筒骨湯,哎呦喂,您都不知道,那廚房裡的香氣都沒散過。”明路咕嚕咽口水。
椒鹽豬蹄?蕭定一自從上次吃了肉蟹煲裡的雞爪後,對豬蹄也能接納了,更彆提還有暖心暖胃的雞湯了,但他這時回去可像什麼話!他可是汴京第一紈絝,如今終於有錢了,可不得好好消費消費!今兒個才花了百來兩銀子,怎麼能讓小男人幾道菜收買了,壞了他第一紈絝的格調!
想著,蕭定一夾一筷子歎一口氣,歎到最後連後廚都驚動了,以為自己的水準下降了。
此後幾天,樊樓大廚連夜研發新菜,當然這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