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1 / 2)

第041章 既明德何不明德

江行感激道: “統子哥, 你真是無所不能啊!”

086道: “彆掉以輕心。明天,對你的觀察一定會更仔細。待考完後,你的考場將會被徹底清查。”

江行沉思。

如今這般肯定是有人要陷害他。那人放了這張紙片在他這裡, 回頭一定會舉報他作弊。

但清者自清, 沒有作弊就是沒有作弊。紙片已經被處理掉,就算後麵再查, 也照樣查不出什麼東西來。

江行道: “究竟是誰要害我?我記得我並沒有和什麼人結下什麼梁子。”

非要說的話, 也就是和江年的父母有些齟齬。但,他們又進不來, 江年又不像是做事這麼縝密的人。

再說了,江年對自己其實還算不錯。

難道是熊汀?但不合理。熊汀的考位他看了, 離自己的考位幾乎橫跨了大半個考場。他出恭也就那麼點時間,這不現實。

086語氣沉沉: “沒關係。你隻管考。你沒有作弊,舉報你的人會被判誣告。”

這種不成功便成仁的舉動,看來那人是吃準了, 這張紙片一定不會被發現。

不過,這紙片藏得隱秘,若沒有統子哥, 江行確實發現不了。

江行後怕地拍了拍胸口,道: “好險好險,差點就萬劫不複了。”

第二天考試依舊。江行果然發現,考官們在他考位逗留時間長了些,還隱隱用不甚友善的目光打量他。

江行心理素質還算不錯。他手上拿著時鳴送的那支筆,寫字飛快。

這支筆手感不錯,甚至還很貼合他的手掌, 一看就下了大工夫,用了好料子。

而且, 如今時節的嶺南蚊蟲依然沒有全部銷聲匿跡,嗡嗡的惹人煩躁。不過有了這支筆,江行身邊倒沒有多少蚊蟲,清淨不少。

最後一場時務策考完,江行放下手中的筆,閉了閉眼。

收完試卷後,果然就見幾個小吏來押他出去。走出考場,江行一眼便見在人群中等待的阿鳴和阿搖。

江舟搖見他被押走,表情驚駭,像是不敢相信。江行對江舟搖使了一個眼色,江舟搖果然捂嘴,不再動了。

阿鳴無甚反應,似乎還在等他出來。

時鳴看不見,四周腳步聲又亂,隻要江行不出聲,阿鳴根本不能知道外麵的境況。江行沒來由地想,這算不算欺負他看不見?

算了算了,還是等出來之後再說吧。

江行被押至一處暗室,小吏果然道: “有人舉報你解試舞弊,現下我們已經派人去查了。你稍坐片刻,若有誣告,我們會還你一個清白。”

梁朝科舉提倡考生相互揭發,若是成功,還會予以一定的錢財獎勵。但此令又造成了不少誣告的情況。

為了撲滅這種隨意檢舉的不正之風,誣告之人會被處以罰金,情節嚴重的甚至不能再參加科舉。久而久之,舉報他人作弊的行為少了。

江行想,他這個應該是幾年來頭一次。所以官府那邊很重視,一定要查個清楚明白。

有統子哥幫忙,江行自然不擔心。等了有一會兒,小吏道: “我們查明此事子虛烏有,為誣告。請放心,誣告你的人我們會予以懲罰。”

江行心道果然如此,但還是有點好奇: “舉報我的究竟是哪位?”

小吏道: “按照規定,舉報人的身份不能泄露。但既然對方是誣告,一會兒處罰結果下來,照樣要張貼告示說明。就算我們現在不告訴你,你後麵也會知道。”

江行點點頭,道: “有勞。”

出了考場,人群稀稀拉拉散得差不多,江舟搖已經回去了,時鳴卻依然站在原地等他,麵上全是擔憂。

江行心中一疼,很快走上前,將時鳴擁在懷中: “我回來了。等得急了吧?”

時鳴總掩不住笑意: “不急。哥哥,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情了?”

江行勾唇: “一會兒你就瞧好了。”

沒過一會兒,官府的人出來,在他牆上貼了一張白紙黑字的告示。江行湊過去一看,心下大震。

這上麵寫的誣告人,不是旁人,居然是季明德。

江行眼前發黑,不可置信道: “怎麼會是他?”

季明德一向是個靦腆內向的性子,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來?而且,江行不記得有哪裡招惹到他。

告示上對季明德的處罰是終生禁考——那麼這就意味著,季明德舉報他的時候,一定是按最高檔、要致他於死地那種來舉報的。

江行脊背陣陣發涼。

恰在此刻,被禁考的季明德蔫頭耷腦出來。見到江行,他就像沒看見一般,直直地走過去。

江行豈能放過他?

江行伸手拉住季明德,道: “季兄,你不解釋一下嗎?”

時鳴一頭霧水: “什麼解釋?季兄?是元宵那次給我們指路的人嗎?”

聽到這話,季明德身體僵硬,目光在兩人之間徘徊了一陣,忽而落在時鳴身上,扒都扒不下來。

時鳴看不見這道目光,沒什麼反應;江行微微側身,不動聲色地為他擋住了不甚友好的打量,道: “季兄,你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季明德冷笑,卻並沒有順著接下去: “從前我隻覺得你和你妹妹有私情,不曾想,私情是真的,妹妹是假的。男扮女裝,真、惡、心。”

江行怒氣上頭,竟被時鳴拉住。他忍了又忍,仍然忍不住反唇相譏: “惡心不惡心,也不是你這種敗類說了算的。”

“你一個斷袖,又好到哪裡去?他可是你恩師的侄子,你們再元宵夜做那種事,你不覺得對不起時先生嗎?你不愧疚嗎?”

季明德一改平日裡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 “實話跟你說吧。熊汀是個什麼東西,他看得出什麼?他隻不過是我推到台前的替罪羊而已。”

江行知道這是在說之前謠言的事情。他不可思議: “可是你當時分明在替我澄清?”

季明德嗤笑道: “一句不痛不癢的附和,可笑你居然真的信了。”

江行一口氣上不來,要被氣死了: “那舞弊這件事——我記得我沒有得罪過你。”

季明德笑得涼薄,眼中滿是瘋狂: “你沒有嗎?你同徐樵兩個人,高高在上貶低我的時候,你沒有嗎?”

江行皺眉: “我同徐樵,何時貶低過……”

話說到一半,江行說不出來了。

那還是很早以前。一兩年前?季明德找自己借筆記那次。他書上什麼都沒有,當時徐樵是怎麼說的來著?

徐樵說: “你同他能一樣嗎?”

當時江行覺得不對勁,立馬就製止了徐樵。江行隻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不曾想,這一句話,居然讓季明德記到現在。

江行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幾乎要氣笑了: “那句話?你以為我們高高在上貶低你?那隻不過是徐樵心直口快,他那個性子,誰不知道?”

“你居然記了這麼久,還對我產生敵意。你不覺得你自己很可笑嗎?”

季明德道: “哼,你們這種人,怎麼會懂我的想法?我兢兢業業努力學習,自認沒有做錯什麼,何至於被你們這樣侮辱?”

江行冷笑: “我們沒有侮辱你。”

季明德嗤笑道: “你們是根本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江行實在無法苟同。

他對季明德,不過就如對待普通的同窗那般,什麼侮辱啊、看不上啊,根本沒有的事。

是季明德自己鑽了牛角尖。

季明德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朝遠處走: “反正事情都已經這樣,多說無益。在這番城,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再見了。”

江行看著季明德遠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他把事情粗略同時鳴說了一遍,末了鬱悶地問: “阿鳴,他為什麼會這麼想?”

時鳴安撫地捏了捏他的尾指: “他家中是什麼樣的?我猜,他若是來自平民人家,他的父母對他的期待一定很高;他若是來自富貴人家,他的父母必定不怎麼看重他。”

江行眼睛一亮,想起徐樵對季明德家世的描述,道: “真真神了!他家是富商,他是家中庶子,一向不受重視。你是怎麼知道的?”

時鳴拉著他回馬車上,道: “我路上告訴你。”

天色不早,馬車晃晃悠悠往江家走。馬車內,時鳴道: “他心思敏感多疑,這樣的性格,一般也就上麵兩種情況能養出來。”

“平民人家的孩子被寄予厚望,到了城中臥虎藏龍的書院,很難不自卑。若是調節好了,那尚且能長成個好人;若是調節不好,就會變成那樣啦。”

“而富貴人家的孩子,若是受重視的,譬如哥哥那位姓徐的朋友,譬如……譬如我,斷然不會生發出這種心思。”

“若是不受重視,性格便容易怯懦,自卑、敏感且多疑——也如如今這般。因為在家中,他地位並不高,被眾人忽視,自然會多疑多思。”

江行驚歎道: “阿鳴果然聰慧。”

時鳴開玩笑道: “若不是因為這雙眼,我倒也能去書院裡博個前程。”

這話隻是隨口一說,江行卻放在了心上。他問: “阿鳴,你想,重見光明嗎?”

時鳴愣住,繼而又笑: “想,怎麼不想。可是,先生為我尋遍了名醫,其中不乏有德高望重者,依舊束手無策。甚至有醫者斷言,我這輩子不可能再看得見了。哥哥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江行含糊道: “沒事,我隻是問一下。”

時鳴道: “我可不信。”

江行投降,哈哈道: “彆不信呀,我真的就是問一下。你要是這輩子都看不見,那我的這張臉,人人都看得,你卻看不得,多可惜。再說,你都說我長得好看了,你不得看一下呀?”

哪料時鳴卻認真道: “這樣就夠了。隻要你的心在這邊,看不看得見,於我沒有什麼要緊。”

第042章 南風館守身如玉

時鳴說是這樣說, 江行總不可能真的不放在心裡。

當天晚上,江行便找上了係統,道: “統子哥, 我決定了。”

086早有準備: “決定不考了?”

“不, 不是這個。”江行道, “正相反, 我要繼續考下去。”

086沒反應過來: “你說你要繼續……什麼?你要繼續考下去?可是等解試放榜, 你妹妹的藥就可以兌換了,不用再考。”

江行道: “不是這個。我想恢複阿鳴的眼睛。我想讓他看得見。”

086腦子有點燒: “所以, 你的意思是,你要繼續考試, 積攢積分,兌換能治療失明的藥,是這個意思嗎?”

江行嘿嘿道: “就是這個意思。”

086徹底服氣: “我時常在想,我到底是卷王係統, 還是醫療係統。”

“差不多,差不多。”江行道, “你彆告訴我, 你這裡沒有這種藥。”

086馬上反駁: “有,肯定有,怎麼沒有。照樣需要1000積分,不過,這次應該不用考那麼久。”

“前期的幾場考試都是小考,所以花的時間長了一些。但是你再考,那就是會試和殿試了。這兩場考試都比較大, 也比較難,加的積分多一點。”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三年後你就可以考了。如今是承元十一年,最快到承元十四年,你就可以攢下足夠多的積分,兌換需要的藥。”

江行乾勁滿滿: “好!那就繼續考吧!”

086還是頭一次見他這條大鹹魚主動當卷王,心情複雜: “你真的想好了嗎?往後考不上也是有可能的。”

江行: “……你好煞風景啊。”

086很快改口: “好!有本係統在,小小科舉,輕鬆拿捏!高低給你卷個狀元出來!”

江行想起阿鳴,不好意思地笑: “探花就可以了,探花也很不錯。探花比較好看,我家阿鳴喜歡。”

086: “嗬嗬。”

愛情使人盲目,愛情改造鹹魚-

轉眼又一個多月過去,臨近解試放榜日,江行忐忑不安。

這次的考試,說真的,他沒什麼把握。季明德那件事多少還是對他產生了一些影響。

江舟搖三天兩頭往什麼寺院道觀跑,就連路邊的破廟都要進去拜一拜,說這樣能帶來好運,保佑他高中。

江行不信什麼神佛,但也沒攔著江舟搖,隨她去了。

書院沒課,江行照常去篆刻店打工。隻是一直打工也太枯燥了,這日,徐樵上門,說要帶他去一個有意思的地方。

江行不解: “你帶我去哪?”

“這你彆問,去了你就知道了。”徐樵擠眉弄眼, “哎,你最近沒什麼事吧?”

江行思考了一會兒,道: “確實沒什麼事。怎麼了?”

徐樵放心: “那你跟我走吧,去快活快活。好無聊的,我趁這幾天還沒放榜好好玩一玩。等放榜了,我估計又要被按在屋子裡讀書了。”

江行道: “好吧,但我要跟我妹……弟弟,說一聲。”

被造謠那次,徐樵在現場,當然知道時鳴其實是男孩子這件事。妹妹變弟弟,徐樵表情意味深長: “你彆說,你還真彆說。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個男的。”

江行道: “那他當時不是穿的男裝嗎?你第一次見他,當然下意識以為他是男的。”

“不對。是氣質,氣質懂嗎?”徐樵跺腳, “算了,不說這個。在那之前,你不會一直都覺得他是個女孩子吧?”

江行道: “……確實。”

徐樵: “你這個眼睛,用不到的話可以給彆人。所以,為什麼你出趟門,都要跟他說一聲?你可是兄長,你得支棱起來。”

江行心想出門跟老婆報備有什麼不對。他嘴上胡說八道: “什麼兄長不兄長的,我要是一聲不吭就出門,他們找不著我,該著急了。”

徐樵服了他: “行吧行吧,快點兒啊。”

江行回屋,見玉竹正給時鳴剝水果吃。他屏退了玉竹,伸手剝了一顆荔枝送到時鳴口中,道: “阿鳴,我一會兒跟朋友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時鳴搖著扇子,好不愜意: “是那個徐公子?你們去哪呀。”

江行撓了撓頭,道: “他沒說。”

時鳴道: “好吧。哥哥如果想去的話,我當然沒有攔著的道理。早點回來哦。”

說完,他像是有些困了,慢悠悠打了個哈欠。有一星半點的淚水沾在睫毛上,陽光下好不絢麗。

江行被蠱惑到,心中愛意愈甚,在他眼上落下一吻,道: “我一定早點回來。”-

徐樵帶著江行,七拐八拐走入了一家裝飾低調的南風館。

梁朝商業發達,並不禁男風。且當今有些錢的人喜歡在家中豢養孌童,以此彰顯財力的同時,還引以為風雅。

於是,南風館也有樣學樣,各處擺設看著還挺清新脫俗。

徐樵挑的這家南風館無疑是個中翹楚,環境清雅,並不吵鬨。

徐樵道: “你上次說你是斷袖,我還不信。現在我收回我的話,你這個斷袖真是斷得徹徹底底。你弟弟扮成女孩子你都能精準喜歡上,可見你沒騙人。”

江行落座,尷尬地喝了口茶: “啊,哈哈哈。”

徐樵同他勾肩搭背: “沒事,兄弟,斷袖就斷袖。大戶人家裡,哪個公子哥不玩小廝啊書童什麼的,小事。”

江行認真道: “阿鳴和小廝書童不一樣。”

徐樵: “……重點不是這個吧。”

“重點是,我上次給你那兩本春宮,我覺得還是不太合適。所以今兒我帶你來了,你多學一學,到時候不至於什麼都不會。他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心思,不正是學習的好時機?”

看來徐樵還不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江行沒打算告訴他,汗毛豎起: “我覺得大可不必。”

徐樵搗了他一下: “不要見外。我把你當好兄弟,才跟你掏心窩子,手把手帶你。換彆人,我還不理呢!”

倒也不用這麼推心置腹……

江行無奈道: “真的不用。”

徐樵呔道: “你現在不學,等真的提槍上陣,你什麼都不會。萬一對方比較會的話,你豈不是變成了下麵那個?虧大發了兄弟!”

靠!

好像有點道理。

阿鳴看起來就很會……他不會變成下麵那個吧?

想了想,江行仍然拒絕: “上麵下麵都沒什麼關係。潔身自好才是最重要的。”

被阿鳴壓也不是不能接受。隻要那個人是阿鳴,怎麼樣都無所謂。

“又沒有讓你真的和這裡的小倌春風一度。”徐樵道, “點個小倌讓他教你豈不更好?”

江行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這怎麼教?”

徐樵模糊道: “就、就那樣教。沒事的,我請你!”

江行: “……”

請吃飯請喝酒見過,請嫖倒是沒見過。

江行還想說話,徐樵一拍桌子,喊了幾個人,把江行連推帶擠地送入了一個包間。

徐樵笑嘻嘻在門外擺了擺手,而後狠狠關上了門。

江行被推搡到床上: “哎……”

包間內,一排麵容姣好的小倌齊齊行禮,道: “貴人。”

江行毛骨悚然,往床角縮了縮: “你、你們……”

其中一個小倌道: “貴人可以挑幾個順心的來伺候。”

江行打眼望去,沒什麼興致。

這些小倌不能說醜,正相反,他們個頂個的好看,有清秀的有明麗的,不一而足。

但跟阿鳴比起來,這些人都差得遠了。

江行複又甩了甩腦袋,想,小倌怎麼可以跟阿鳴比。阿鳴在他眼裡就是最好的,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配和阿鳴相提並論。

那些小倌見他沒什麼動作,於是有幾個膽大的主動上前,要去解江行的衣服。

江行一邊往回縮,一邊崩潰道: “等等等等……!”

那些小倌果然收手,柔媚道: “貴人有何吩咐?”

江行不確定地問: “我可以隻留一個嗎?”

小倌答: “當然可以。”

江行於是隨手指了一個,把其他的全打發走了。

留下的那個小倌含羞帶怯,道: “讓奴來服侍您……”

這位貴人看著青澀又有書卷氣,想必一定是考完試不久,來這裡放鬆的。若是自己押對寶,那可賺大發了。

以此搭上一條線也不錯……再不濟,也能混點錢財。

江行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退,道: “不用你服侍。”

小倌仍然往他伸手貼,道: “貴人既點了我,我哪有拿錢不辦事的道理?放心,包您滿意。”

江行看那小倌一身煙視媚行的風塵氣;明明是個男人,脂粉味卻嗆得膩人,怎麼都接受不了。

江行站起身,坐回包間內的凳子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初次來這裡,不過是想學習一番,對你沒有狎玩的心思。”

小倌哽住。

這公子看著人模狗樣,居然沒有那種心思,那來這裡乾什麼?真是浪費時間!

還是說,這人根本不行,是個銀樣鑞槍頭?

小倌的表情變幻莫測,最終職業素養戰勝了想罵街的衝動,掛上了標誌性的假笑。

小倌道: “那貴人,想做些什麼呢。”

江行勾唇一笑。

……

數息後,江行耳尖有點紅,對那位小倌道謝: “多謝閣下指導。”

小倌衣衫整齊,心裡拔涼拔涼: “不用謝。”

這位公子莫不是有什麼大病。來南風館不睡覺,居然隻是問一問那種事的細節。

讀書讀傻了,治好也是流口水。

小倌在心裡如此評價道。

江行不知小倌內心的想法,心滿意足地走出了包間。徐樵正喝茶聽曲兒,見他出來,趕忙上前問: “如何?”

江行給了他一下,咬牙切齒: “不如何。”

第043章 榜下第三得藥丸

同徐樵插科打諢了一會兒, 再回到家中時,圓月初升。

這個季節裡白天已經有些熱了,晚上倒涼爽一些。江行踏入院門, 一眼便瞧見時鳴坐在梨花樹下, 似乎在乘涼。

梨花明明已經掉得差不多了,卻依然有幾片雪白的花瓣往時鳴身上飄。

時鳴穿了一件素色綢衣。布料很好, 隱隱泛著絲質的光澤。月光下, 時鳴宛若天上仙人,惹得江行無端心動。

他放輕了腳步, 慢慢走到時鳴身邊,問: “怎麼不睡覺?”

時鳴早就聽到他的聲音, 笑: “在等你。今天去哪兒玩了?”

江行眼神飄忽。

他總不能說自己逛窯子去了。不過要是說謊,阿鳴那麼聰明,肯定能發現。

而且他也不想騙阿鳴。

於是江行決定把問題扔回去: “阿鳴覺得我去哪裡了?”

時鳴站起身來,鼻尖湊到江行衣領處。他嗅了嗅, 皺眉道: “哥哥不乖。”

江行心尖一跳,心說果然被發現了。南風館香料厚重甜膩,進去一遭, 衣服上很難不殘留些味道。

不過他什麼都沒做,底氣又足了點,道: “去歸去,我可是一點不好的事情都沒有做。”

時鳴拉他進屋,道: “做沒做不好的事情,我得檢查一遍才知道。”

江行任由他拉著,有些氣促: “你想怎麼檢查?”

如今日那般, 他被時鳴拉拉扯扯帶到了床上。明明衣衫整齊,鞋襪都還沒脫;時鳴卻自作主張地吹了燈。

江行想, 這回是真栽了。

黑暗裡,江行什麼都看不見,隻好任由時鳴動作。

時鳴一雙手靈巧,很輕易地就解開了江行的扣子,隻留了件裡衣給他。

江行聲音有些啞: “阿鳴。”

時鳴衣衫整齊,趴在他胸膛上聞了聞: “嗯,這樣就沒有味道了。”

江行坦白道: “我今天,去了南風館。”

時鳴不意外,就是在他脖子上輕咬了一口。

“我,去學了點東西。”

江行歎氣。

時鳴道: “哥哥要用在我身上嗎?”

“我舍不得。”江行道, “不過要是阿鳴想,可以用在我身上。”

時鳴“哼”了一聲,道: “我也舍不得。”

他窸窸窣窣地扒掉自己的衣服,湊到江行身邊,道: “哥哥要試一下嗎?”

說完,還在江行唇角啄了啄。

江行呼吸有些重。他抄過被子,將時鳴裹了一層,道: “……不要這樣。”

不要撩撥我。

時鳴很快就從被子裡鑽了出來,騰出一隻腳往上滑。他不嫌事大,還輕笑道: “不要哪樣?”

這聲音落在江行耳中,像惑人的海妖。江行微微曲腿,掩飾自己的變化,道: “好了,不要鬨。現在你檢查也檢查過了,我可是清白的。”

時鳴怎麼可能放過他?他伸手探去,觸到了意料之中的溫度。

江行: “!”

他眸中欲色翻滾,聲音暗啞,最後警告道: “不要鬨了。”

時鳴就當耳旁風,手卻沒閒著。江行被這一陣一陣的感覺逼得頭皮發麻,眼角微紅,沁出淚花。

他歎息道: “阿鳴……”

時鳴沒有回答。

江行也不說話了,側身掰過時鳴的臉。

時鳴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果然鬆手。

這家夥居然還沒心沒肺地歪頭道: “怎麼了呀,哥哥。”

江行輕捏了一下他的臉,恨恨道: “不聽話。”

時鳴用膝蓋蹭他,不知悔改: “那你要怎麼懲罰我呢,哥哥?”

說話間,時鳴的手不甚老實,又往那邊去了。江行發出一聲歎息,惡狠狠咬上那片唇。

——真正咬上的時候,動作卻是溫柔又克製的。

時鳴從嗓子裡發出一聲悶笑。

江行真的惱了,一邊吻,一邊擰時鳴的腰。時鳴非但不躲,還要把自己送到他手上。

江行真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他隻好捉起對方空閒的那隻手,指縫交叉按到枕頭上。

時鳴終於專心。感受到越來越燙的熱度,他有些招架不住,想要縮回手。

江行挑眉,唇微微分開: “不繼續了?”

時鳴彆過臉,表情有幾分局促。

到了這種程度,江行怎麼可能放過他?

江行按回了他的手,連帶著他的一起,道: “繼續呀。”

時鳴“嗚”了一聲,睜著水光瀲灩的桃花眼,控訴道: “哥哥欺負人。”

那雙眼睛無神,在黑夜中卻勾人。許是方才溢出的淚水,現在看著亮晶晶的。

江行心動不已,吻上他的眼睛,溫聲道: “這不算欺負人。”

江行本以為時鳴會反駁,哪成想時鳴輕喘了一聲,又道: “好喜歡你。”

手包著手。江行有些失控地吻上時鳴的唇,想,今天的學習成果確實不賴。

時鳴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隻能在他手中,默默受著。

黑夜中,一點點的聲音、一點點的動作都會變得十分清楚。時鳴氣得直撓江行的背,偏偏又舍不得太用力,色厲內荏的。

江行想,真可愛。

他家阿鳴真的很可愛。

時鳴的腿曲起又放下,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吟,又被吃下去。

江行同他一起。被子早就被踢到一旁,空氣中還殘留著餘溫。

江行放開了時鳴的唇,頗愛憐地吻走了他眼角的淚,道: “下次不許再這樣了。”

時鳴眨著眼睛,沒應。

看來是下次還敢。

江行伸手點了燈。他總不好意思使喚玉竹,於是自己披了外衣,取來溫水,給時鳴仔仔細細擦手。

燭下看美人,美人愈看愈動人。時鳴眼尾有點紅,像是被欺負狠了。

江行給他擦著手,抬頭再看,就見時鳴衣衫半歪,露出一截雪白的肩頭。

那肩上似乎有點紅。江行憂心是自己方才不小心弄的,趕忙湊近了仔細檢查。

時鳴笑他: “哥哥,這個不是弄的。這個是胎記,我出生就有了。”

他的肩膀上有一小片紅色的胎記,形狀看著像梅花。

江行不由得想起冬天落在雪中的紅梅,忍不住落下一吻,歎: “真好看。”

時鳴反問: “我哪裡不好看?”

江行鬨了個紅臉,但還是很誠實: “你哪裡都好看。”

時鳴坐在床上,腳抵著他的胸口,勾唇道: “再來?”

江行心跳加速,捉了那隻不安分的腳,搖頭: “不來了。你還小,該睡覺了。”

一晚上無事發生-

又過了小半個月,解試終於放榜。

這回江行不複之前的淡定。派去看榜的小廝久久未歸,江行心下焦急,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

隻要中榜,就可以給阿搖換藥了。

時鳴聽他緊張,稍稍安撫: “沒事的,哥哥。你一定能中榜的,不要擔心。”

江行扯出一抹笑容,道: “但願如此。”

左等右等,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江行慌忙站起身,要去開門。

他走得急,腳下不穩,差點要往旁邊摔。臨到院門前,江行又有些遲疑,不敢開了。

萬一結果不好怎麼辦。

江舟搖見他遲遲未開,一點也不客氣,立馬衝上前將門開了。

真是的,磨磨唧唧,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門外,是小廝滿麵喜氣的臉: “中了!我們江公子委實聰慧,有狀元之才呢!”

江行心裡一顆大石頭落下,接著問: “第幾名?”

小廝道: “第三名!現在不該叫江公子了,該叫舉人老爺了!”

江行臉上滿是掩不住的笑意,給了道喜的小廝賞銀。關上門來,江行這才傻傻笑出聲,道: “我中了。”

江舟搖興奮得又蹦又跳: “好耶!哥哥帶我們去吃大餐!”

時鳴跟在後麵學: “好耶,哥哥帶我們去吃大餐。”

江行總不會這點錢都掏不起。他大手一揮,道: “明天帶你們去,吃個夠!”

江行被喜氣衝昏了頭腦,當天中午吃完飯,就找上了係統: “統子哥,我妹妹的藥,可以兌換了吧?”

086依言給他。一陣光亮後,江行手中出現一枚小小的藥丸。他妥善收好,問: “我還有多少積分?”

086道: “還有201積分。宿主,解試考嶺南第三名的話,考狀元估計不太行啊。”

江行喜滋滋道: “到時候再說吧。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一條大鹹魚。我現在要去給阿搖送藥了,回見啊!”

086道: “那你有事再找我。”

穿過一道走廊,江行拐進了江舟搖的屋子,不想阿鳴也在。

兩顆腦袋湊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麼。江舟搖見他來了,興奮地撲到他懷裡: “哥哥!”

江行伸手接住她: “在玩什麼呢?”

江舟搖道: “阿鳴同我說他在江南時發生的事情。可有意思了!”

時鳴坐在桌邊,衝他微笑: “哥哥。”

江行心中一陣暖意,道: “阿鳴都講了什麼呀。”

“他說他小時候喜歡去江邊坐著,把腳伸到江裡。”江舟搖道, “還有在河裡劃船。哥哥,我也好想去啊。”

江行摸了摸她的頭,道: “如果有機會,哥哥就帶你去。”

江舟搖高興道: “好耶!”

時鳴聽著兩人對話,笑眯眯道: “哥哥今日來找阿搖,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那我就先不打擾啦。”

江行“嗯”了一聲,在時鳴經過自己身邊時,悄聲道: “那我一會兒去找你。”

時鳴勾了勾他的手指,掩在寬袖下的手一觸即分。時鳴答: “我等你。”

這些動作既快又小,江舟搖沒發現什麼異常。她招了招手,示意江行蹲下。

江行不知她要做什麼,依言蹲下。

江舟搖在他耳邊問: “哥哥,阿鳴好像男孩子啊。”

江行忍俊不禁,牽著她的手在桌邊坐下: “阿鳴就是男孩子啊。”

江舟搖驚歎一聲,捂嘴,不可置信道: “哇!”

第044章 舊恩舊仇今時算

江行奇怪: “你‘哇’什麼?”

江舟搖道: “阿鳴男孩子女孩子都好看。”

江行心想他這個妹妹還真是和自己一樣, 是個看臉的家夥。

瞎聊了一會兒,正事還是要辦的。江行掏出那粒小藥丸,遞到江舟搖嘴前, 道: “阿搖, 把這個吃了。”

江舟搖根本看都不看,就著口茶往嘴裡一吞。吞完了, 她才想起來問: “哥哥, 這是什麼?”

江行揉了把她的頭發,道: “是給你治病的。今天晚上你可能有點不舒服, 這都是正常的。等到明天醒來,你的病就好啦。”

江舟搖一怔, 低下頭。

江行不知她這是怎麼了,問: “阿搖?”

江舟搖忽然掉下眼淚來,撲到江行懷裡,哭得好不淒慘。

江行一頭霧水, 給她擦了眼淚,問: “怎麼了,阿搖?這是好事情呀。”

“哥哥壞。”江舟搖捶他, “哥哥都不跟我講。”

江行仍然摸不著頭腦: “我講什麼?”

江舟搖吸著鼻子: “我知道我的病很嚴重。能治好病的藥,哥哥為了拿到它,一定吃了不少苦。哥哥你都沒和我講,自己扛著。”

這是把他想成了什麼忍辱負重獨自前行抗下一切的偉岸兄長。

……但一點兒都不是。

江行想起自己挑燈夜讀的日子,隻得安慰道: “也不能這麼說。我自己也有收獲呀。”

收獲了功名,苦是苦點,其實不虧。

“再說了, 爹娘都不在了,我是你哥哥, 我不對你好,誰對你好?”

江行這麼說著,“好啦,我要去找阿鳴啦。你有什麼事情,記得來找我哦。”

江舟搖衝他揮手。

方踏出房門,院子裡又傳來一陣敲門聲。

按理來說,這種時候應該沒什麼人來才對。江行開了門,卻遇上一張意想不到的臉。

江行“啪”地一聲關上房門,心說真晦氣。

來人竟是江大伯夫妻,江年倒沒有來。

他關門,那家人依舊恬不知恥地敲,像是不敲開來不罷休。江行忍無可忍,開門道: “你們究竟想乾什麼?”

江伯母伸長了脖子,從門縫往裡麵瞧。

江行覺得冒犯,很快用身體堵住她的目光,道: “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吧。”

江伯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臉上的精明算計變成了訕訕的討好諂媚。

她不直說,反而道: “還是進去說吧。你現在畢竟是舉人老爺了,把自家親戚堵在門外這種事,傳出去多不好。”

江行氣不打一處來。

敢情這是威脅他來了?

時鳴似乎聽到動靜,走到前廳想聽個究竟。聽到江伯母這麼說,他拉著江行的袖子,低聲勸: “哥哥,就讓他們進來吧,在外麵吵確實不好看。”

江行被這麼一勸,忽然覺得這樣也好。他開了門,不情不願地請江大伯和江伯母進門。

兩人一進門,貪婪的目光在院子裡上上下下打量著。

江行很想將他們趕出去,但又不得不按下火氣,問: “你們究竟想乾什麼?”

江伯母被他的氣勢一震,摸椅子邊的手往回縮了縮。她換上一副討好的笑容: “是、是這樣的。從前的事情是我們不對,我們道歉。”

江行冷哼一聲: “這種話留著跟我爹娘說。”

江伯母見他油鹽不進,搗了一下江大伯。江大伯不情不願地拉下臉: “我們是來登門道歉的,你是什麼態度?”

江伯母的臉一下子垮了,狠狠擰了江大伯一把,讓他閉嘴。

江行果然炸毛: “我什麼態度?你們什麼貨色我什麼臉色。自打進門來你們就遮遮掩掩不知所雲,不肯說明來意。我留你們到現在,都是我心胸寬廣!”

時鳴默默聽著,沒有插嘴。

江伯母挨了這麼一遭,終於道: “是這樣的。我家阿年生、生了一場重病。如今我們家中生意難做,實在是負擔不起他的藥錢。你看,你能不能幫個……”

“忙”字還沒說出口,江行馬上道: “不幫。他是死是活,與我何乾?”

雖說江年並沒有怎麼惹到他,但讓他毫無芥蒂地去幫這對夫妻的孩子,江行還是做不到。

他不是什麼大聖人。自家阿搖生病的時候也沒見他們來看,反而還上手要吃他家的絕戶,怎麼想,江行都咽不下這口氣。

江伯母見他拒絕得乾脆,軟磨硬泡道: “好歹是一家人,阿年也是你親表弟。你連自己的親表弟都不管不顧,要是傳出去,這可怎麼好?”

江行無所謂: “傳出去就傳出去。你們不仁在先,還要我講那點血緣親情,好意思嗎?”

江伯母見他這邊軟硬不吃,心下著急。江年病得厲害,急需用錢。他夫妻二人這幾日愁白了頭發,若不是實在沒有出路,也不會覥著臉來找江行。

江行剛剛考中舉人,往後有何作為尚且不論,反正如今是不缺錢的。再說了……

江伯母眼珠子一轉,看到在旁邊一直不說話的時鳴。

江伯母有些印象。這位小公子自打江行考秀才那回就坐著轎子來接他,後麵更是傳出了什麼私通的謠言。

江伯母一開始真的以為他倆有什麼關係,哪料到小姑娘搖身一變,竟然是個小公子。

不過小公子就小公子吧,兩人就算沒有那種關係,想必感情也不錯。

方才江行想把他們拒之門外,同樣的話術,從這位小公子口中說出來,江行就聽進去了。

江行這邊是心硬如鐵,但如果繞路去求這位小公子,也未嘗不可。

江伯母想清楚彎彎繞繞,居然往時鳴腳下一跪,哭訴道: “這位公子,你就幫我勸勸我侄兒吧!”

時鳴手一抖,茶杯險些拿不穩。

江伯母繼續道: “從前是我鬼迷心竅,是我粗鄙下流,隻知道盯著眼前那點利益,是我的罪啊!”

“可是,這些關我家阿年什麼事啊!”江伯母一把鼻涕一把淚, “可憐天下父母心,要不是實在走投無路,我何至於此啊!”

“人都說父債子償,我家阿年是還了我夫妻的罪啊。他若是死了,我怎麼活,我還怎麼活啊——”

她不顧形象地在地上撒潑打滾,還蹭到了時鳴腳上。江行氣得渾身發抖,沒想到他們居然敢去煩阿鳴。

他把人往回拉,怒火中燒: “誰準你們碰他的?!說話就說話,你這是乾什麼?欺負他看不見好拿捏嗎?”

江伯母偷偷打量時鳴,見他表情雖然震驚,卻不見反感。江伯母變本加厲,乾脆抱住時鳴的腿,大喊道: “這位小公子,你可要救救我們啊!我家阿年危在旦夕,做父母的看著實在不忍啊!”

江大伯也歎了一口憂愁的氣,遲來且無用。

江行沒料到她來這招。如今他已不是孩子,要想拖走江伯母並不難辦。隻可惜江伯母牛皮糖一樣,一雙手扒著阿鳴不放。

他若是拖走江伯母,怕是阿鳴也要跟著被拖走。江行又急又氣,伸手捶她,道: “你放手!你是個什麼東西,敢這麼碰他?”

他自己都沒抱過阿鳴的腿!

時鳴震驚之餘,終於開口: “啊。”

江伯母停止哭鬨,一張臉上稀裡糊塗全是淚。江行停止動作,就連江大伯也微微屏住呼吸。

前廳的雞飛狗跳一瞬間安靜下來。

時鳴擲地有聲: “求人辦事就要有求人辦事的態度。”

江伯母諂媚地放開了時鳴的腿,連連稱是。

江行覺得不妙。

果然下一刻,時鳴指尖一指,正是江大伯的方向。

江大伯的屁|股終於從凳子上起來,難得拘謹地站到一邊。

時鳴道: “三綱五常裡倒是有一條‘夫為妻綱’。若沒有你的默許與授意,這位大嬸也不至於如此失態。而你竟躲在一個女人的身後,準備坐享她要來的成果。”

“孩子不可能是這位大嬸一個人生的。如果求人,怎麼孩子的父親竟然當了隱形人?這位大嬸的誠意我收到了,雖然不甚光彩,好歹至情至性。那麼,你呢?”

江大伯身體一僵。

江行幡然醒悟:江伯母是煩人不錯,但吃絕戶的想法做法,江大伯一直都全程參與。而且,更是因為有了江大伯的這層關係,他們家才會有恃無恐地上手拿江家父母的東西。

說到底,除開姻親,和他血脈相連的,自始至終都是江大伯!江伯母不見得是什麼好東西,但江大伯更是個懦夫。

就譬如今日之事,江大伯明明是江年的父親,怎麼就能一動不動,任由江伯母大吵大鬨?

江伯母什麼儀態都不不管不顧了,江大伯倒落得乾淨,還借著不會說話的由頭,斥責了江行一句,做足了長輩的派頭。

江大伯被戳穿,丟了麵子,表情頗為屈辱: “你要我怎麼做。”

江行這時發現,江大伯夫妻二人的頭發,幾乎白了一半。

上次見江伯母,這婦人還好好的,精神很好。如今再看,已然有些憔悴了。

時鳴靠在椅背上,將問題拋給了江行: “哥哥,你希望他怎麼做?”

江行不答。

非要說的話,他希望這夫妻二人都去地底下給江家父母道歉。

江家父母活著的時候,這對夫妻吸血不說,還差點害死他們一家;江家父母走了,這對夫妻仍然不放過,見吃不了絕戶,就時不時惡心江行一下。

江行早就煩透了。

但他又不能真的把人逼死。他指了一個方向,道: “那邊放著我父母的牌位。你們去給他二老磕十個響頭,再上柱香,擲下筊杯,問問他們是否原諒你們。若他們原諒,我就答應。”

擲筊杯,即是嶺南人常用的一種問神方式。

筊杯一般都是對著先人、神明擲,而江家父母與江大伯乃是同輩,這無疑是另一種侮辱。

第045章 傷離彆苦竟離彆

更彆說還要他磕頭了。

果然, 江大伯臉色一白,沒有說話。

筊杯一正一反代表應允,為聖杯。若兩個皆為正麵, 即是笑杯。顧名思義, 笑笑不說話,不算應允, 需要再問。

若兩個皆為反麵, 即是陰杯,表示不應允。

如果江大伯夫妻想得到江家父母的原諒, 需要連擲三次筊杯,三次都得是聖杯。

概率不大。江行在刻意羞辱他們, 也在為難他們。

江大伯久久沒表態,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又握,似在竭力克製。江行可沒耐心等他, 開始倒數: “十,九,六, 三……”

時鳴暗暗發笑,心說自家哥哥這數數得一點兒也不對,又在為難人了。

待江行數到“一”時,江大伯終於做下決定: “好,我去。”

江行挑眉,似乎沒想到他真能答應。不過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江行沒有不讓他磕的道理。

他牽著時鳴, 引這兩人去了家中的小祠堂。這裡靜靜擺著一些供品,插了三柱香。

木刻的牌位痕跡尚新。江大伯同江伯母對著牌位, 一齊跪下。

江舟搖趕來湊熱鬨。不過她似乎知道這不是能瞎玩的場合,因而隻拿一雙眼睛惡狠狠瞪著。

江行淡淡道: “開始吧。”

於是江大伯夫妻二人,在江行兄妹的目光下,一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江行沒仔細數,估摸到了十個,他慢悠悠喊停。

江行有意支開江舟搖,便道: “阿搖,去把我桌上的筊杯拿來。”

江舟搖果然去了。

江行桌上根本沒有筊杯,筊杯在祠堂桌上。江行支開了妹妹,看了眼時鳴,深吸了一口氣。

他取了筊杯,扔到江大伯夫妻麵前,冷淡道: “擲吧。”

江大伯手有些抖,險些拿不住。

終於,像是背水一戰,也像是下定決心。

江大伯將筊杯往地上一擲。

皆是反麵,陰杯。

江大伯臉色一白,再擲。

陰杯。

江額頭滲出汗來。

再擲,依舊是陰杯。

三次擲完,江行目色沉沉,道: “看來我爹娘,至死都不願意原諒你們。”

江大伯癱坐在地上。

江伯母慌了,道: “他擲了,我還沒擲,我還沒擲!讓我試試!”

江行冷哼一聲,道: “擲就擲。若這次還擲不出三次聖杯,我就沒辦法幫你們一把了。”

江伯母道: “知、知道。”

她手哆嗦著,擲出一次。

皆是正麵,笑杯。

笑杯可以多擲一次,再問問。江伯母心下一喜,又擲下一次。

又是陰杯。

江伯母不死心,再擲。

一正一反,一次聖杯。

江伯母看到了希望,擲下最後一次。

是陰杯。

江行看得清楚,道: “不用再擲了。我不會幫你們。”

江伯母淚流滿麵,不住給江行磕頭: “小行,從前是我們錯了,阿年他是你表弟啊!你該懲罰也懲罰了,阿年他沒有做錯什麼啊!你怎麼忍心眼睜睜看著他去死……”

江伯母抹了一把淚: “對,對。你記得嗎,他之前還幫你說話的呀小行!”

江伯母畢竟是長輩,江行不想折壽,冷著臉把人扶起來。

說真的,江行有點動搖。

一碼歸一碼,江年是個好孩子。把江大伯夫婦的錯歸咎於江年,確實不該。但……

江行感到手上一陣柔軟的觸感,是阿鳴在悄悄捏他的手指。

江行瞬間明白了時鳴的意思。

那邊,江伯母還在擦鼻涕抹眼淚。時鳴道: “哥哥代表的是江家父母,他自然不能答應你們。”

江伯母哭聲更甚,江大伯也悄悄抹起眼淚來。

“但是,”時鳴繼續道, “我可以代表哥哥,幫你們一把。”

江大伯夫妻愣住。

時鳴道: “那位江家表弟比你們強多了,哥哥多少還是顧念骨肉親情的。但事情要分開看,如今我代哥哥伸出援手,單單是為了那位江家表弟,與你們無關。”

江伯母哪裡顧得上為了誰?又是一陣哭嚎,無非就是那幾句“大恩大德”、“寬宏大量”之類的話,聽得時鳴有些不耐煩。

時鳴差玉竹拿了錢袋子,數數應該夠江年看病用。江大伯夫妻感恩不已,很快離開江行家,去往醫館了。

這兩人離去後,江行心裡不是滋味。

時鳴察覺到他情緒不太對,問: “哥哥覺得我哪裡做得不妥?”

“不,不是。”江行搖頭, “你做的很妥當,幫了我大忙。”

“我隻是在想,江家那兩口子不是什麼好人,為了自己的孩子尚不顧失態、不顧羞辱,死皮賴臉也要給孩子掙得一絲希望。”

“我那麼侮辱他們,是不是有些過分。”

江行歎了一口氣: “我想爹娘了。”

這是他第一次親口說出這種話。他上輩子是個有先天性心臟病的殘次品,是一個因為殘缺才被扔掉的孤兒。

他隻能看著彆人的父母,像小偷一樣藏起自己眼底的羨慕。

這輩子他總算短暫擁有過。但那就像流星,稍縱即逝。

時鳴感到自己手背上滴下一滴淚來,後知後覺地發現,江行似乎在哭。

時鳴沉默片刻,繼而堅定道: “你不過分。你的父母都說了不原諒他們,你沒有必要愧疚。你侮辱他們,那是他們對你家壞事做儘的報應,是現世報。”

“至於你的表弟,最後你也在動搖,你也不想見死不救,因為他真的沒有做錯什麼。”

“至於父母……”時鳴苦笑道, “我好像也沒有。”

“哥哥,不要哭。你還有我,還有阿搖,先生待你也很好。不哭了……”

時鳴輕拍著江行的背,低聲安撫他。

江行並沒有哭多久。他情緒上頭,也就這一陣子。過去了,他依舊是那個沒心沒肺的大鹹魚江行。

江行眼圈有點紅,將時鳴擁在懷裡: “謝謝你,阿鳴。”

這個姿勢抱著並不好受。時鳴卻沒有掙脫,乖順地由他抱著。

氣氛很好,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忽而一聲少女音響起: “哥哥,你們在做什麼?”

江行慌忙放開時鳴,尷尬地應付道: “是阿搖啊。你怎麼來了?”

時鳴彆開臉,耳尖也紅,並沒有說話。

江舟搖氣得不行: “哥哥,你桌上根本沒有筊杯!”

江行隨口瞎扯,給自己挖了坑。他含糊道: “可能是我記錯了,筊杯不在我桌上。”

江舟搖又問: “哥哥,你眼睛怎麼紅了?”

江行吸了吸鼻子,微笑道: “小孩子問題不要那麼多。玩兒去吧,一會兒有事再叫你。”-

自己考上舉人,江行好生慶祝了一番。他身有功名,自是不缺錢,乾脆辭掉了篆刻店的工作。

篆刻店掌櫃依依不舍,轉頭就給店上牌匾改名:舉人篆刻店。

最近官職沒有空缺,江行索性賦閒在家,沒事練練字讀讀書,倒也愜意。

江行有時候覺得,有沒有官職似乎不是很重要。如他今日這般,每月官府都會撥出一定的銀兩養著。

無怪乎人家說起秀才就是“窮秀才”,說起舉人就是“舉人老爺”,二者果然大不相同。

他如今就是不讀書不打工,也不會餓死了。

逍遙了幾個月,這日梅夫子忽然登門。

時先生久久未歸,梅夫子又登門拜訪,江行覺得不太對勁,趕忙將人迎了進來,問: “夫子有何吩咐?”

梅夫子麵色仍然嚴肅,不過神情似乎有些悲傷。他歎了口氣,對門外喊: “進來吧。”

馬上就有小廝捧了兩個盒子,分彆放到桌上。

梅夫子開門見山: “溪午他……”

江行頓時緊張起來: “先生他怎麼了?”

梅夫子眼角滲出淚花,搖了搖頭: “……你自己看吧。”

江行於是哆嗦著手,去解那兩個盒子。他方打開盒蓋,就見盒中一堆的雪白碎屑。

江行心下大震,捂著嘴往後退了兩步,說不出話來。

眼淚先落下了。

梅遜白捏了捏眉心: “這是溪午的屍骨。他路上出了些意外,沒能趕回來。”

“我到的時候,他……樣子很難看,被人扔在亂葬崗中。溪午光明磊落了一輩子,我不忍他用這副樣子埋骨他鄉,便自作主張,用一把火將他的骸骨帶走了。”

“我去他生前住處時,發現了他的一些東西。我這才知道,溪午此行本就存了死誌。我將他留下的東西,一並帶了回來。”

江行一言不發,任由眼淚落在唇上。他盯著那盒骨灰,淚眼朦朧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灑脫磊落的青年。

先生說,“修身為上,學問次之”。

先生斥他“荒唐”,最終卻還是收下了他這個學生。

先生要他……

先生最後說,“小行,今年你考解試,可要好好加油啊。”

江行早已淚流滿麵。

梅遜白又道: “阿鳴呢?我要同他交代一些事情。”

江行囫圇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 “……現在就要告訴阿鳴嗎?”

梅遜白目光平靜而溫和,一如往昔: “有些事情,他必須知道。”

江行沉默。他將時鳴叫過來,自己回了屋。

接下來的事情,他不適合再聽,他也聽不進去了。

先生,先生……

江行窩在床上。

我已經考完解試了。我是第三名,我已經是舉人了。

先生您看到了嗎?我沒有辜負您的期望。

先生,阿鳴在我這裡很好。我很喜歡他。先生,我知道這樣不應該。我對不起您。

我不知廉恥。我不是個東西。但您……

您能再罵我一句“荒唐”嗎?

一句就好。

先生,你不在了,阿鳴要怎麼辦呢。阿鳴,阿鳴……

江行終於痛哭出聲。

江行兩輩子,真心愛護他的長輩沒有幾個。

時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第046章 姑蘇之行遇突變

夜深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