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隱侍女身兼多職
這個時空並沒有什麼李白杜甫。按理來說江行可以剽竊幾首當做自己的, 反正無人知道。
但剽竊又不是什麼好事,他不願意用彆人的詩句來自矜功伐。自己寫得再爛,那也是自己的。彆人寫得再好, 也不能變成他的。
時鳴來了興致: “這些人的你瞧不上, 那哥哥口中的好詩,一定妙極。”
江行隨口說了一句: “‘江碧鳥逾白, 山青花欲燃’, 如何?這是旁人寫的一首絕句。”
“我覺得極好。”時鳴道, “有如此大才的人, 從前怎麼沒聽說過?”
江行想起寫這首絕句的杜甫老爺子,不禁汗顏, 道: “……我從前說過,我是借屍還魂。我原本並不是這裡的人。這位詩人也不是。嗯,並不是梁朝的。”
時鳴若有所思地點頭,問: “那, 你是周圍天竺、新羅,或者倭國的人嗎?”
江行很難跟他解釋,但被說成是倭國的多少有點不舒服。他道: “不是。我不是這些國家的人。”
時鳴愈發好奇: “那你是哪裡人?”
江行想了半天, 道: “不是地理位置的不同,是時間的不同。我也是梁朝治下地區的人,但在我們那個年代,這裡不叫梁朝。”
這話點到為止,時鳴大概明白了,不再刨根究底。樓下比賽漸漸分出勝負,最後一輪決賽, 那兩個人其中一個看著有些眼熟。
江行定睛一看,驚得連杯子都端不穩了: “阿、阿鳴。”
時鳴布條蒙著眼, 自不知樓下何許人也,疑惑道: “怎麼了?”
江行百般確認自己沒有看錯,試探著問: “阿鳴,你覺得,玉竹如何?”
樓下那女扮男裝的小公子,乍一看看不出來。不過江行畢竟熟悉,天天看月月看,總不至於認不出來。
時鳴不知他為何忽然提起玉竹,便道: “她很好,很貼心。你問這個做什麼?”
“讀書呢?”江行追問, “她學問如何?”
時鳴“嘶”了一聲,道: “這我倒是不清楚。不過從小到大,我讀書都是經由她手。我聽的書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典籍雜書話本子都有。我覺得,她的學問應該不會少。”
畢竟讀多了,一點兒都記不住那才是怪事。時鳴聽書的同時,玉竹也在學習。
江行艱難道: “阿鳴,下麵那個作詩的小公子,可能就是玉竹。”
時鳴也驚: “竟然如此?”
江行點頭: “千真萬確。”
台下,玉竹已經奪得魁首,美滋滋地提著糕點出了酒樓。江行道: “她要回去了。我們跟著看看嗎?”
時鳴很快做出了決定: “跟。”
主子跟蹤下人,還偷偷摸摸的,當真開天辟地頭一次。江行帶著時鳴,跟著玉竹悄悄出了酒樓。
出乎意料的是,玉竹出門後並沒有往東園去,而是去了一家書肆。
江行同時鳴道: “她去了書肆。”
“她應該是給我買話本子的。”
時鳴篤定。
不過事實並不像他所想的那般。玉竹進了書肆,非但沒有買書,反而掏出了一份手稿,遞交給掌櫃。
掌櫃笑逐顏開,道: “最新的《木蘭遊記》都在這裡了嗎?”
玉竹道: “都在這裡了。哎,掌櫃你就彆催了,我有空再寫。一直催催催,腦子很疼的。”
掌櫃道: “這不是銷量好嘛,大家都搶著看。不過料他們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南溪齋主人,竟是一位小姑娘!”
玉竹道: “姑娘怎麼了?他們愛看不看。要是嫌棄,他們乾脆也彆喝姑娘沏的茶,彆穿姑娘製的衣。行了,我走了。離開時間久了,我家主子要找的。”
話畢,玉竹又從書肆帶了幾本話本子,這才離開。
這回去的是東園方向。
江行和時鳴兩人愣在原地。
江行艱難道: “玉竹會寫話本子會作詩?她就是南溪齋主人?”
時鳴也牙疼: “看來是的。”
“不過從小到大,家裡的書庫對我倆都是敞開的。玉竹估計把那些書看了個大概,這麼有才學並不奇怪。”
江行問: “你打算如何?我想,我們還是當不知道吧。”
業餘寫點話本子又不是什麼大事。
時鳴笑道: “我正有此意。她做好份內的事情,其餘的隻要不傷天害理,沒什麼不能包容的。”
江行想到《木蘭遊記》,福至心靈: “哎,阿鳴,玉竹寫的那本《木蘭遊記》,怎麼同你有些相像?”
本是勳貴,卻為了逃離家庭束縛,男扮女裝遊曆四方——嗯,除了一些細節,好像是和阿鳴差不多。
時鳴驚訝: “可我並沒有遊曆四方。但現在細細想來,那位少年確實與我有幾分相似。而且我男扮女裝之事,玉竹一早便知道。”
江行調侃: “這是被當成原型了。”
回到東園,玉竹果然提著贏來的糕點,遞到時鳴麵前: “這是我今日特意去買的。主子,您嘗嘗?”
時鳴哪裡不知這糕點是從哪來的?但為了假裝無事發生,時鳴憋笑: “好。”
姑蘇的糕點偏甜,江行吃了幾口便放下,喝茶去了。時鳴倒是很喜歡,一個接一個,都不嫌膩。
時鳴無意拆穿玉竹,卻有心嚇她一嚇,問: “玉竹,你今兒去哪了?”
玉竹道: “去買了糕點,還帶了幾本話本子。”
地點對了,結果也對了,就是隻字不提自己去參加作詩比賽、交手稿的事兒呢。時鳴又問: “還有呢,有沒有遇到什麼好玩的?”
玉竹疑惑: “好玩的……”
江行瞥她一眼,給她使了個眼色。
“哦!”玉竹會意,像是靈光乍現, “昨兒江公子看上了幾株蘭花,同掌櫃說好了讓今日送來,我去瞧瞧!”
江行目露讚許。
玉竹借故跑了,再沒給時鳴嚇她的機會。
“蘭花?”時鳴問, “哥哥你什麼時候喜歡這些花花草草了?”
江行道: “覺得你桌子空了點兒,就買了。想給你個驚喜,這才沒說。”
蘭花香草配美人,妙極妙極。
時鳴笑笑,道: “我瞎了眼睛,很少寫字,也不怎麼用得到書桌。你送蘭花,豈不浪費?”
“給你的東西,哪有什麼浪費不浪費?”
江行替他將眼上的布解下,輕聲道: “左不過是個小玩意兒,你若不喜歡,扔掉便是。”
時鳴反駁道: “怎麼會不喜歡?哥哥送的,我都喜歡。”
蘭花嬌貴,打理起來挺麻煩的。江行想著,阿鳴沒事照料一下蘭花,不至於太無聊。
若不小心養死了,再換一盆便是。
說話間,玉竹已經搬了一盆蘭花放到桌上。這個時節裡,蘭花長得清幽喜人,伴著似有若無的花香,撲麵而來,要多雅致有多雅致。
江行尋個位置放好,時鳴卻歎氣: “唉,要是哪天我忘記澆水了,它死了我都看不見,放在台上任它發黃枯萎,怎麼辦?”
江行看著他那雙沒有光彩的眼睛,不是滋味。他道: “死了就讓玉竹丟掉,我再送你一盆。”
“這多不好。這可是哥哥送的呢,我一定愛如珍寶,好好伺候它。”
時鳴伸手撫過蘭花葉子,笑得燦爛-
轉眼過去一年多,蘭花卻依舊長得好好的,一點要死掉的跡象也沒有。
時鳴果真喜歡得不行,每天第一件事就是要給它澆水。有好幾次江行瞧他早起,鞋子都沒有穿好,便急急忙忙往桌邊跑了。
花草一類本就是閒暇之餘的消遣,這麼上心反而不好。
江行勸他交給下人做,他卻說什麼“哥哥送的,我當然要親自照料”雲雲,搞得江行臉紅心跳,反而不知怎麼再勸了。
又有一日,江行見時鳴接了遠方飛來的信鴿。
那鴿子在兩地間來回飛行,卻長得十分肥美。不像信鴿,像家裡養的肥鴿。
態度也很囂張。落在窗子前,甚至趾高氣揚地抬了抬腳,讓人趕緊把信取下來。
時鳴愛不釋手地摸了把鴿胸,才將鴿子腿上的信解下。
鴿子……
江行想,若是有這麼隻鳥兒陪著阿鳴,阿鳴被分散注意力,應該就不會對蘭花太上心了。
再者,需要照顧的多了,好脾氣的人也會煩吧?阿鳴若煩了,正好把什麼花啊鳥啊通通丟給下人照料,也省下一些精力。
這麼想著,說做就做。江行連招呼也沒打,就踱去了花鳥市場。他聽四周的鳥鳴啁啾,挑花了眼。
鸚鵡自然是極好的,養得好了,還能同人說說話。鴿子也不錯,但鴿子攻擊性強,阿鳴又看不見,萬一被咬傷了怎麼辦。
而且,阿鳴已經有一隻信鴿了,他再送一隻算什麼?不好不好。
金絲雀看著挺好看,就是麻煩,比蘭花還要嬌貴,動不動死給你看。
阿鳴心善,見到鳥兒死了,指不定要怎麼難過呢。
也不好。
江行邊走邊看,路遇一個賣鸚鵡的攤位。那鸚鵡鵝黃色的腦袋旁,還有兩坨橙紅的細毛。
這種樣子的鸚鵡不少見。江行本無甚注意的,剛要走遠,又聽那鸚鵡一聲“你真好看”,怪滑稽。
江行覺得有趣,很快就退回去,找那隻鸚鵡。
鸚鵡看他回來,又是一句“快買快買”,字正腔圓的。
江行: “……”
小東西挺有意思。江行指了指那隻鸚鵡,問攤主: “你這隻鸚鵡多少錢?”
攤主隻瞧了他一眼,便吃驚道: “怎麼是你?”
江行在姑蘇可沒什麼親朋故舊,不曾想竟然被認出來。他打量了那攤主幾眼,覺得有些熟悉,就是想不起來。
江行指指自己,問: “你認識我?”
“不、不認識。”
第052章 他鄉偶遇得橘綠
那攤主矢口否認, 目光閃躲,收拾東西就要走。江行覺得不對勁,一把拉住他, 問: “你認識我, 對嗎?你是誰?”
攤主破口大罵: “誰認識你啊?你彆這麼自戀好嗎!去去去,彆影響我做生意!”
“做生意是吧。那我問你, 你這鸚鵡多少錢, 我買了。”
江行拉著他,目色沉沉, 心裡早就把認識的那些人全過了一遍。
可就是想不起來,這個時候, 認識的人裡,究竟能有誰在姑蘇。
還在姑蘇賣鳥。
那些人在嶺南過得好好的,沒道理千裡跋涉,來姑蘇賣鳥。
攤主咆哮道: “我這鳥兒可貴了!就你這窮酸樣, 你買得起嗎?”
江行嗤笑一聲: “好端端的做生意,你怎麼篤定我買不起?哪有你這麼趕客的賣家?”
“幾年過去,你還是跟從前一個德行啊, 宋正。”
攤主被識破身份,臉色一僵,還倔強道: “宋正是誰?我不認識!你愛買不買!”
江行道: “我當然買。我還沒問你呢,幾年不見,你怎麼想起來姑蘇賣鳥了?”
“我賣什麼關你屁事!”攤主大叫道, “我想賣什麼就賣什麼!”
江行: “所以你承認你是宋正了?”
宋正一噎。
身份既然已經被識破,他倒也不遮掩, 理直氣壯道: “我就是,怎麼了?從前走了錯路我認, 但現在好端端的,我靠自己本事賺錢,你想乾嘛?”
江行鬆開鉗製著他的手,道: “沒什麼。你這鳥多少錢,我買了。”
宋正上下打量他一眼,道: “五十兩。概不還價。你看著人模狗樣,怎麼也玩蟲逗鳥的?”
江行心下一驚。
五十兩可不便宜。雖然給阿鳴買東西,彆說五十兩,五千兩他都舍得;但是……
但他花的很多都是阿鳴的錢。江行有點心虛,後知後覺想起來花阿鳴的錢給阿鳴買東西,這算什麼?
阿鳴不會怪他亂花錢,而且五十兩銀子對阿鳴來說隻是小錢。阿鳴不會計較,但江行會覺得不好意思。
可惜這隻鸚鵡確實很會說話,是個挺有意思的小東西。江行給他遞了銀子,道: “給我……給彆人買的。”
“你哪來這麼多錢?”
宋正接了銀子,驚歎一聲,看他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你在外麵乾壞事了?”
江行這小白臉長得一副好皮囊,要是出去……呃,行情還是挺好的。
江行頂著宋正一言難儘的目光,道: “……這你彆管。”
宋正點到即止,沒打算管他,數了數錢,把那隻鸚鵡連帶籠子全交給他。
做完了,宋正才問: “你怎麼來姑蘇了?”
“出了一些變故。”江行含糊道, “你呢?”
從前兩人確實有點恩怨,不過沒造成什麼損失,兩人又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
那些年少往事,就同一陣風一樣吹過去,就散了。
兩人他鄉偶遇,茫茫人海裡,倒也不易。兩人此刻不像什麼水火不容的敵人,竟像多年好友。
宋正道: “當初被趕出來了。好在老東西還有點良心,給了點錢打發我走。”
“我不想在番城待,就辦了路引子一路北上,期間做點小生意養活自己。做到姑蘇,生意有點起色,就待住了。”
江行頷首,感慨道: “這樣也挺好的。”
“你……你還在考試嗎?”
兩人東扯西扯,宋正猶猶豫豫,終於提起這件事情。
當年自己服散被抓,導致再不能科舉,宋正也認了。做錯事情,確實該罰。
就是午夜夢回想起來的時候,還是會有些難過。如今見到同窗,還是忍不住又問一嘴。
江行幫他收了攤子,一麵同他往外走,一麵道: “還在考。我來姑蘇沒有多久。”
宋正走在他旁邊: “那你真是來對了。姑蘇這個地方好多士子,就連柳畫橋柳大儒都在此隱居,想必對你求學大有裨益。”
“我聽說,柳大儒去年還是前年,竟然出山收了一個學生。你不然也去碰碰運氣?”
江行暗中打量了他幾眼。宋正身上還能看出一點當年咋咋呼呼的影子,但整個人看著已經穩重許多,說話也圓滑了。
想必這些年在外麵吃了不少苦。
江行無意太高調,也沒說自己就是柳大儒收的那個學生,隻含糊道: “柳大儒德高望重,興許看不上我這個窮鄉僻壤來的窮士子。”
宋正驚歎道: “你?窮士子?一出手就是五十兩紋銀,這還窮?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在外麵乾了什麼難以啟齒的勾當,發了大財?”
江行扶額: “……真不是。”
宋正嘁道: “我不信。”
“實不相瞞,”江行見搪塞不過去,於是認真道, “我沒有發大財,我隻是吃了軟飯。”
宋正: “?”
但好像也不是不能說得通。
宋正悄悄又掃了江行幾眼。江行身長玉立,許是應時節,他穿了身蘇梅粉色長衫,頭上簪了把碧玉簪。
宋正有點無語,紅配綠,真是好搭配。
但這身衣服在江行身上,看著莫名其妙地和諧。長衫雖粉,江行氣質溫文,竟不顯輕浮,反而更襯得他整個人溫雅端方,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樣。
尤其是一雙柔和的眉眼,不笑時端莊,笑時如春風拂麵,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這碗軟飯好像,活該他吃。
宋正以為他換了軟飯碗,譴責道: “嗬嗬。瞧你長得一副小白臉樣,我記得你在嶺南的時候,就吃了人家大小姐的軟飯。”
“人家對你一點兒也不差,沒想到你小子始亂終棄,居然拋棄大小姐,轉頭又吃了彆人的軟飯。呸!”
“始亂終棄”的江行撓了撓頭: “沒有啊,我一直都吃的阿鳴的軟飯。”
宋正一噎: “……我靠,這麼有實力?”
江行選擇先溜為敬: “行了,這鳥就是買給他的。沒什麼事兒的話,我就先走了。”
宋正擺擺手,不想跟他說話: “去去去,你小子真是好福氣。”
江行內心百感交集,想,宋正如今這般,也算一個好出路。
至少看著精神狀態好多了,甚至中氣十足,還能跟他吵架。
想來就算沒有和自己的身世、和家裡的人和解,也漸漸放下了。
這樣也好-
提著鳥籠回到東園,鸚鵡適時地說了一聲: “園子好看!”
江行笑笑: “園子算什麼,一會兒你要見到的那才是真絕色呢。”
“真絕色”時鳴恰如其分地出現在一人一鳥麵前,道: “哥哥方才去做什麼了?”
江行道: “買了隻鳥給你玩玩。”
鸚鵡道: “好看!好看!我喜歡!”
江行拍了一下籠子: “你喜歡什麼,不許你喜歡,他是我的。”
鸚鵡: “小氣!小氣!”
時鳴笑得不行,道: “好淘氣的鳥。”
江行問: “怎麼樣,喜歡嗎?”
“喜歡。”時鳴伸出手指逗鳥玩, “真有趣的鸚鵡。你從哪買的?”
說起這個,江行來勁了: “你猜我從誰手裡買的?宋正!他改行來姑蘇賣鳥了!”
時鳴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宋正是何許人也,道: “啊,原來是那個蠢東西。”
江行把鳥放下: “不管他。你打算給這隻鳥取什麼名字?”
鸚鵡道: “名字!名字!”
時鳴想了想,問: “它是什麼顏色的?”
江行描述道: “黃毛,帶點橙紅。”
時鳴笑問: “哥哥覺得叫它什麼好?”
江行沉思。
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這鳥又是黃色帶點橙紅……
江行胡說八道: “那就叫它橘綠吧。”
時鳴沒問來由,聽到名字便已經笑了: “取得不錯,很有意思。”
但鳥還是太吵,並且很愛捧哏,人家說什麼都要插上一句嘴。時鳴不勝其煩,乾脆讓玉竹照看著,尤其讓她拿遠一些。
江行聽了一天的鳥叫,晚上安靜下來,反倒有些不習慣。玉竹這時敲門,要來拿橘綠的吃食。
玉竹動作很快,沒再打擾他們。江行看著玉竹收拾,腦子裡不合時宜地想起來,從前在嶺南,玉竹一直都寸步不離地跟著阿鳴。
江行忽然有些醋意。想起趙管家問的近身伺候的事情,他沒來由地想,玉竹不會也近身伺候過阿鳴吧?
這事兒不能細想。這裡是在古代,貼身的丫頭伺候主子時,往往不被當成人,隻是一個工具。
因而大戶人家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甚至不會上綱上線把這當回事。
但玉竹還和阿鳴一塊兒長大,一塊兒讀書,打小就跟著,比他早了好幾年。
在江南的那些日子裡,江行並沒有參與。正是因為沒有參與,才會遺憾,一遍又一遍地設想,要是自己當時在阿鳴身邊,會是個什麼樣子。
但往日難追,這分明是癡心妄想。
江行越想心越亂,嫉妒得發瘋。
在看到時鳴的臉時,他幾次想要開口,幾次都按下去了。他想,阿鳴會不會覺得他莫名其妙,小題大做?
算了算了,就當無事發生。
所以到底有沒有?
江行同往常一樣躺在床上,怎麼都睡不著。
時鳴心思何等敏銳?幾乎一下子就發現他不對勁,問: “哥哥,怎麼了?”
江行被嚇了一跳,心虛道: “沒、沒事。”
“有什麼是不能同我說的?”時鳴扣著他的手, “真奇怪。真的不說嗎?”
江行輕咳了一聲,腦中天人交戰。
說還是不說呢?
思來想去,江行決定說出去。
他們之間本來就不該有任何隱瞞。再說了,他就算現在瞞著,以阿鳴的聰慧,阿鳴遲早都能猜到。
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先攤牌,往後也少些誤會。
江行道: “阿鳴,玉竹……呃,玉竹她從前是在你、在你身邊近身伺候的嗎?”
第053章 醋意大發又彆離
時鳴: “嗯?”
江行心如擂鼓, 有點不淡定,捂住時鳴的嘴: “……算、算了,你還是不要說了, 我不想聽。”
“不想聽為何要問?”時鳴笑他, “哥哥覺得她是不是呢?”
“……我不知道。”
或者說,江行不敢想。
他一想他就嫉妒死了。
時鳴又道: “哥哥是不是在想, 她給我洗澡, 給我穿衣服,甚至就連睡覺她都看著?”
江行呼吸陡然加重, 光是想象一下他都會眼紅得不行。
憑什麼玉竹可以,他也想要。
好嫉妒。
時鳴繼續拱火: “玉竹的確很貼心啦。我很滿意。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這麼……唔!”
妒意在江行心中如藤蔓般生長, 纏緊了他的心。江行已經不想再聽,翻身壓上他的唇,有些急切地堵住了時鳴接下來的話。
他才不想在阿鳴口中聽到旁人。誰都不行。
再聽下去,江行覺得自己會發瘋。但這明明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是他無理取鬨也好, 是他上綱上線也罷,江行心裡就是不舒服。
還打著燈籠也找不到,憑什麼啊。
江行甚至有些委屈:阿鳴怎麼可以這麼理直氣壯地說出口?
他都這樣了, 聰慧如阿鳴,怎麼可能猜不出來他心裡在想什麼?
猜出來了還要故意說這些氣人的話惹他。
這算什麼?拿他取樂嗎?
時鳴一開始還想推他,被江行捉住了雙手,按在頭頂。
江行妒火中燒,自然不會發現,其實時鳴這點推拒的力道約等於無。比起拒絕,更像是欲拒還迎。
一吻畢, 江行有些恨恨地咬了一下時鳴的唇,凶道: “你故意的。見我這樣, 你很開心?”
時鳴“嘶”了一聲,又悶悶地笑: “開心。怎麼不開心?不過她才沒有近身伺候。我騙你的。”
江行又吻上他,強勢得不似平常。
江行眸中閃動著瘋狂的欲色,時鳴雖看不見,但動作間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捅了大簍子,雙手掙紮著,卻被緊緊按住,動彈不得。
一吻畢,時鳴有些吃不住,附在江行耳邊直喘氣。他又笑道: “好凶啊。”
江行放開他的手。方才他箍著時鳴的手,為了不讓對方掙脫,他用了一些力道。如今鬆開,時鳴手腕上已然有兩道淺淺的紅印子。
不是很明顯,淺得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但也夠讓江行愧疚的了。
江行心疼又自責地給他揉。
江行生氣總是花架子,一點兒也不可怕。或者說,他從來不會對時鳴生氣。
時鳴卻不肯善罷甘休,故意咬了咬他的嘴唇,又抬腿蹭了蹭,問: “就這樣嗎?哥哥真好哄。”
江行知他蓄意勾引,不願落入圈套,道: “就這樣。隻要是阿鳴,我怎麼樣都好哄。”
時鳴拿膝蓋往上頂,如願得到一聲悶哼。他笑意惑人: “哥哥騙人,它一點兒也不好哄。”
江行難耐地抽氣,隱忍道: “……不要動。”
時鳴根本不聽: “若我偏要動呢?”
江行撫上他的臉,心知今晚是逃不過了。
他注視著時鳴,深情款款。許久,江行愛憐地親了親時鳴的眼睛,認真道: “不可以這樣。”
時鳴被他製住,有些勉強地又動了動腿,卻被壓下。他不笑了,問: “這次是什麼,我還小?”
“不是。”江行鬆開他的掣肘,重新躺回去, “你看不見。”
時鳴不能理解: “這是什麼狗屁原因?”
江行手指輕顫,指節珍重又眷戀地劃過時鳴的臉,他道: “好了,睡吧。”
時鳴拍開他的手,轉過身背對他。
江行心知時鳴生氣了,湊上去咬了咬他的耳尖,想把人抱在懷裡。
時鳴不想同他說話,抱著被子往裡麵蹭了蹭,語中似乎帶了幾分哽咽: “……江行,你真是好樣的。”
時鳴不是什麼厚顏無恥的人。正相反,他臉皮很薄。如此的坦誠與撩撥,隻為他一人。
可這一人偏偏屢次拒絕,怎能不叫人心傷?
江行聽出時鳴的不對勁,很快就強硬地將人翻了過來。見他落淚,江行慌了神,忙去哄他,又是一頓好生安慰,這才將將止住。
時鳴眼睫很濕: “所以,你這麼做,隻是因為我眼睛瞎嗎?”
江行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
他吻去時鳴眼角的淚,道: “我不知道我的樣貌,是否合你心意。所以在你看見我之前,我不會做那種事情。”
“你雖然不是因為樣貌而選中我,但我認為,你有權利知曉我的樣貌,再對此做出選擇。”
時鳴默了默,道: “可我不在乎。”
“我在乎。”
江行語氣真誠: “我在乎,我也怕。我隻是一個窮舉子,我人微言輕,怎樣都好。而你身份貴重,你我本就不相配。”
時鳴有些著急: “這都不重要!若你我很久都不能再見呢?”
江行歎息道: “重要的。很久不能再見,也有再見的那天。我要與你相配。我要努力往上考。隻有狀元之名,才配得上你。”
“等你能看見我的樣貌了,等你對我進行一個全麵的考量——如果到那個時候,你仍然覺得我很好,再來也不遲。”
“如果那個時候你對我不滿意,大可以讓我離開,我絕不糾纏。我也不會借你家的東風、借你的愧疚扶搖直上。我會自請回鄉,回嶺南做個地方官,回去守著先生。”
時鳴忙道: “怎麼會!我怎麼會讓你走?”
江行搖搖頭,繼續道: “你從前便說人心易變,如今怎麼不作數了?我此番也是給你我留一條後路。”
“若今夜貿然行事,往後我大可全身而退,你的處境卻艱難了。你要怎麼對你家中交待?我不願意這樣。”
“我很想,但是我不能。若我起的根本就是狎玩的心思,你此番我反而求之不得。莫說現在,我甚至早在幾年前,趁你不懂事的時候我便誘哄你了。”
“這樣一來,我吃準你不會離開我,再借你的勢青雲直上,然後新鮮勁一過把你拋諸腦後——我不是這樣的人。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所以,我必須為你打算。”
“可是我的眼睛。”時鳴聲音悶悶的, “我的眼睛它好不了了。”
江行能理解。
這種感覺江行並不陌生,甚至十分熟悉。
久病之人是不能抱有希望的,因為希望越大,失望時摔得就越疼。
前世江行最希望擁有一顆健康的心臟。他受先天性心臟病困擾多年,從牙牙學語一直等到青春年少,他一直都沒有等到一顆合適的心。
好幾次等到了心源,江行滿懷希望地看著那顆心被送去檢測,又心灰意冷地被通知匹配不上。
如此反複之後,他萬念俱灰,再也不會有那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阿鳴大概也是這樣。一個又一個的所謂名醫來看他的眼睛,一開始可能還抱著一絲希望,倒最後不如不期待了。
越期待越痛苦。
江行深吸了一口氣,道: “信我,最後一次,好嗎?”
時鳴良久沒有說話。到最後,江行以為他不會再回答自己時,時鳴枕著他的胳膊,慢悠悠開口: “哥哥。最嚴重的時候,我的頭上被紮了幾十根針。很多都是大穴。”
江行心裡疼得厲害。
時鳴繼續道: “那時我八歲。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坐在江邊,我的世界裡隻有江風和江水。”
不是不願意信,而是不敢信。瞎了便瞎了,這麼多年都過去了,還有什麼不習慣的?怎麼還在做失而複得的美夢呢?
所有人都說最後一次,結果一次又一次。
讓人哪裡還敢信?
江行捏了捏他的手,又吻上他的眼睛。時鳴眼睫一顫,回握住他的手,道: “……不過若是哥哥開口,我情願再信一次。”
江行擁他入懷: “睡吧。會好起來的,我發誓。”
這事兒才算過去。
月上柳梢頭,身邊的阿鳴已經睡熟了。江行睡不著,輕手輕腳地爬起來。
他看著外麵如水的月色,心想,一定會有那天的吧-
粗略算算,離會試還有兩年多。江行本以為他與阿鳴能一直這樣下去,直到第二天,園子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中年人身姿挺拔。應當是常年習武的緣故,他表情雖溫和,但總隱隱透出一種殺氣。
這般殺氣騰騰,說習武之人又不恰當,倒像是真正上過戰場,殺過敵人的。
江行忙著接待他。
這人遞的拜帖是柳畫橋府上的樣式,但要說這人是柳家的家仆,一點兒也不像。
仔細看看,這人的臉似乎同阿鳴有些像。江行心中不禁打了個寒顫。
那人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開門見山道: “我家阿鳴呢?聽聞他到了姑蘇,我來找他。”
江行心說什麼你家阿鳴,明明是我家的。
但總不能拂了客人的麵子。江行道: “應當還在洗漱,馬上就來了。”
真是的,大早上擾人清夢,搞得阿鳴覺都睡不安生。
等待的間隙裡,那人問: “你是阿鳴的什麼人?”
江行汗顏,道: “我是時先生的學生。先生走後,讓我好好照顧阿鳴。”
——然後照顧到床上去了。
那人“哦”了一聲,又疑惑: “時先生是哪位?”
這回輪到江行摸不著頭腦了。
不應該啊,時先生是阿鳴的叔父,這人既然口口聲聲說要找阿鳴,怎麼可能不認識時先生呢?
江行正要回答,門外走進來一道倩影。
時鳴姍姍來遲,對那人行了個晚輩禮,道: “舅舅。”
那人被這一聲“舅舅”喊得心花怒放,頓時忘了方才的疑問,應道: “哎。”
第054章 呆江行暗被誆騙
江行晴天霹靂。
完了完了, 阿鳴真是他家的?
阿鳴家裡來人了,不會要把阿鳴帶走吧?
不要啊不要啊。
時鳴落座,笑容和煦: “一早便接到了舅舅的來信, 竟不知舅舅這麼快便到了。多有怠慢, 舅舅不會怪罪我吧?”
江行很震驚:原來舅甥倆是商量好的!可是怎麼沒聽阿鳴講起?
對、對了,那隻很肥的信鴿。
原來當時阿鳴是在跟這人傳信!
他又想到昨晚情景, 有些不好意思, 但,阿鳴好像是說過很久不能再見這種話。
隻是他當時沒有注意到阿鳴語氣中的不對勁。真是不該。
中年人忙道: “哪裡的事。我見到你, 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樣,決定好什麼時候回汴京了嗎?”
“上次你們在錢塘, 我就派人去找了,想同你們接個頭。沒想到找了一通,竟然人影都沒瞧見。接到柳大人的消息,我便親自來了。”
時鳴訝異道: “那次在錢塘, 居然是舅舅?出門在外,有人貿然找我,我確實是要避一下的。舅舅不會怪我吧?”
中年人從鼻子裡輕哼一聲: “誰讓你是我外甥呢?罷了罷了。我同錢塘的知府有些聯係, 便托他找了一番。可惜情報有誤,我還以為你仍然扮成小姑娘模樣呢。”
江行又劈下一陣驚雷。
啊——!果然是來接阿鳴的!
江行心裡苦啊!
居然在錢塘就想接阿鳴走了!但那次大張旗鼓,搞得像抓犯人一樣。
江行覺得,沒有人會把那件事同接人聯係在一塊。這位舅舅的接人方式,還真是特彆。
時鳴遲疑了一會兒: “不能再多待些時日?”
“如今京中什麼境況,你不是不知道。”中年人收斂了笑意,嚴肅起來甚是嚇人, “你在外這麼多年,早就該回去了。”
“尤其是你的眼睛。我會找最好的大夫來給你調理, 爭取讓你恢複。”
時鳴語氣不冷不熱: “舅舅,我的眼睛早就治不好了,不用費力去找大夫。至於回汴京一事……既然如此,若是方便,即刻便啟程吧。”
江行瞳孔地震,弱弱插上一句: “即刻嗎?會不會太早了些。”
時鳴一愣,悄悄在江行耳邊答: “哥哥,這事兒很重要。我……等你去汴京考會試的時候,再來找我,如何?很快的。”
“你待在姑蘇呢,跟著柳伯伯,對你的學問大有裨益。不用擔心,信鴿留給你。哥哥若是想我了,可以寫信給我。我看到了就回你。”
江行很心痛: “好、好吧。你去做你的事情,我不攔你。”
舍不得歸舍不得,江行還是分得清輕重緩急的,也尊重阿鳴的選擇。既然阿鳴覺得重要,必須要去,那就讓阿鳴去。
他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中年人笑逐顏開,道: “若是即刻啟程,那你去收拾一下東西吧。不重要的可以不帶,到了汴京都有。”
時鳴點點頭,對玉竹吩咐道: “把我的扇子、蘭花還有橘綠帶著,餘下帶幾套換洗衣物,其他的都不帶。”
江行麵上一熱。
這些東西,好像都是他送給阿鳴的。
阿鳴什麼都不帶,居然隻帶他送的東西。
阿鳴真好。
江行暗暗下定決心:自己也要努力學習,等一兩年後去汴京參加會試才行。
爭取考個探花。
東西不多,基本不用怎麼收拾。最後檢查了一遍要帶的東西,江行猶猶豫豫,終於還是沒忍住,將時鳴拉到一邊。
四下無人處,江行在他額上印下一吻,滿目溫柔: “阿鳴,等我去找你。”
時鳴索性取下了自己常帶在身邊的玉佩,珍而重之地放到江行手中,道: “玉佩給你。想我了你就看看它。記得常給我寫信,好不好?”
江行小心翼翼地收好,耳邊響起中年人的催促聲。他戀戀不舍道: “好。等我。”
江行看著時鳴和玉竹上了馬車,有些難過。
阿鳴回去一定是有什麼要緊事。汴京人那麼多,他又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眼睛還看不見,要是為此受了欺負,怎麼辦?
阿鳴的舅舅看起來身份不低。但哪有一直住在娘舅家的道理?若是一個搞不好,同舅舅家的孩子處不來怎麼辦?
江行心想那些所謂貴族多愛見風使舵,阿鳴一個人,又初來乍到的,可怎麼好啊。
江行擔心來擔心去,把手中玉佩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玉佩玉佩,以玉寄情。江行想起阿鳴臨彆前的話,不由得紅了臉-
自時鳴去後,江行空閒下來,時常寫信。他在姑蘇,除了照常學習沒什麼特彆的事情,就是想念。所以寫的信裡麵,十封有八封都在講最近的趣事,隻有一兩封說的正事。
偏偏時鳴還一封一封全回了,認真得不行。往日裡,他一個多月就能收到阿鳴的回信,這次倒怪。
這次足足過去兩個月有餘,江行還未收到回信。
他憂心阿鳴出了什麼事,連帶著讀書也有些分神。
江行看著書上密密麻麻的字,悄悄走神,心想也不知道阿鳴在汴京如何了。
“江行。”
柳畫橋平靜的聲音響起。江行耳邊一炸,心說完了。
開小差被抓到,要被罰了。
柳畫橋放下手中的書,敲了敲桌子,不大的聲音威懾力很強: “今日這是你第三次走神。”
不管如何,先認錯再說。江行道: “學生知錯,請老師責罰。”
柳畫橋罰學生,喜歡用戒尺打手心。江行從前被打過,不過那次隻是一些小事兒,因而罰得不重。
這次頻頻走神,想必要挨一番好打。
江行伸出手心,已經做好了挨打的準備。不料柳畫橋手中的戒尺卻沒有落下,反而道: “打手板需用力,我也懶得用那個氣力打你。”
江行驚詫,猛然抬頭,居然有幾分從柳畫橋眼中看到慈愛的錯覺。
他同這位老師除開學問上的事情,私下其實很少溝通。歸根結底,柳畫橋一直冷著臉,他是又敬又怕的。
江行覺得柳畫橋對自己從來稱不上寬宥,反而十分嚴苛,較之梅夫子更甚。更彆說慈愛了——那是對他能有的東西嗎?
江行不信。
但江行心想,嚴師出高徒,想必自己學完之後也能成長一番。
柳畫橋放下了戒尺,問道: “你今日緣何走神?”
江行默然,實話實說: “阿鳴已有兩月沒有給我回信了。我擔心他。”
“荒唐。”
柳畫橋笑笑, “人家在汴京有兄長和舅舅護著,就算日子不好過,又能難過到哪裡去?你與其擔心這個,你不如擔心擔心會試能不能考得上。”
江行愕然: “兄長?沒聽說過阿鳴有什麼兄長啊?”
不是,阿鳴背著他還有一個好哥哥?哪來的?
江行心裡不是滋味。阿鳴叫他哥哥,不過看在幼時一起玩的情誼,親昵罷了。
真說起來,他根本不能算阿鳴的哥哥。
柳畫橋輕飄飄瞥了他一眼: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你若是考不上,你連知道的資格都沒有。”
也是,一個窮舉子,憑什麼參與到汴京勳貴之間的事情呢?
還是得考個探花才行。
江行心情複雜,道: “可是,我覺得我已經學了許多。”
這大半年的,他沒有給阿鳴寫信的時候,都在讀書。
手上還因此磨出了繭子。連帶著從前刻章留下的繭,他的手隻是外表看著光鮮,摸到繭子那裡還是硬硬的。
江行覺得他高考都沒這麼努力過。
柳畫橋頓了頓,心中暗忖。
依照江行現在的能力,狀元怕都是囊中之物。江行的感覺沒錯,他確實學了很多,也很用功。
但自己的學生,柳畫橋是再清楚不過的。
江行是確定能考上了,就要開始躺平的大鹹魚一個。
柳畫橋覺得自己必不能把實情告訴江行。若說出去,這家夥又不肯學習了。
聽聞江行在嶺南考解試時,即是如此。原本他努力努力可以搏個解元,最後卻隻考了第三名,不免令人扼腕歎息。
雖然第三名也不錯,但離從前院案首的水平還有些差距。
柳畫橋打定了主意,伸手把書扔到他身上,佯怒道: “學海無涯,你才學了這麼點,竟鼠目寸光,覺得你博聞強識了?無知!以你如今的學問,稍不留神就要落榜,還做什麼春秋大夢,奢想什麼探花?”
“你同探花相似的,也就一張臉都長得不錯。至於學識,你還差十萬八千裡呢!若是考不上,出去莫說是我柳畫橋的學生,我沒有你這樣不成器的學生!”
書砸到身上,力道其實不重。
江行有些錯愕,竟不知會惹老師發這麼大的火。他慌忙道: “學生知錯,還請老師息怒。學生會努力的,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
柳畫橋像是真的被氣到了一番,摸著自己的胸口順了半天的氣。他冷淡地點點頭,又遞給他一本資料,道: “給你一天時間,背下來。明日我抽查。若有不會,抄十遍。”
江行接過資料,兩眼一黑。
這書有他一個指節那麼厚了,一天,背下來?
不是,你們古代考會試都這麼恐怖嗎?
那考上狀元的,豈不是活脫脫一台人腦計算機?
要不是看柳畫橋表情實在認真,江行都要覺得自己是不是被刻意為難了。
但老師怎麼會刁難他?老師斥責他,肯定也是為了他好。
老師能有什麼壞心眼?不過是恨鐵不成鋼罷了。
江行苦哈哈地接過書,乖順道: “學生回去一定仔細閱讀,今日便不叨擾老師了。”
柳畫橋點點頭,終於放他走。
第055章 情人來信心中思
回去路上, 江行同係統大倒苦水: “啊——統子,我還是把科舉想得太容易了。”
086道: “為什麼這麼說?”
“老師說我現在這個水平,指不定要落榜。”江行苦著臉, “我本來以為我能考上狀元的。”
086匪夷所思: “不應該啊, 按理來說,你的水平考狀元確實沒問題。”
江行道: “我本來想放鬆放鬆。這麼一說, 我哪敢放鬆啊。可能是這裡的科舉更難一點吧。我還要加倍努力才行, 不然如果光考上,沒有名次的話, 阿鳴會失望的。”
086沒多想,道: “你老師對本朝科舉的了解一定多於我。你聽他的, 準沒錯。”
江行被安排了這麼個任務,哪裡還記得起來回信的事兒?等到他苦哈哈地把書背完,學得麵如菜色,連信都沒想起來寫的時候, 他終於接到了自家阿鳴的回信。
江行激動的心顫抖的手,很快拆開信看了起來。
阿鳴在信中照例膩歪了一番,看得江行怪不好意思。
阿鳴還是和之前一樣甜呢。
讀到最後一句, 江行“騰”地合上信紙,站起身來,臉慢慢紅了。
信上寫: “昨日唯夢與君在高唐。個中情致,雖醒尤醉。醒時枕衾寒涼,令人神傷。”
江行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像是確認,又像是被小鉤子勾了一般, 他眼前有點眩暈。
嗚。
太犯規了。
怎麼可以這樣。
這種東西也是可以寫在信裡的嗎?
086看他這樣,不免好奇: “你怎麼了?”
江行捂著嘴巴, 臉紅得不像話: “阿鳴、阿鳴他……他也太會了。”
086瞧了回信,瞳孔震驚: “……啊?你、你們?”
江行繼而憤慨: “他在調戲我!”
086痛心疾首: “宿主,我們的目標是考科舉,而不是被一個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快去學習!快去背書!”
江行沒理它,自顧自道: “我要調戲回來!”
086勸不動,隻留下一句: “嗬嗬。”
便又遁走了。
江行把書擱在一邊,取了張信紙,提筆要寫。胡扯了一些有的沒的,江行看著末尾,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可惜江行沉浸在回信裡,腦子裡全是那句“與君在高唐”。思來想去,他心中悸動,結尾竟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江行巴不得現在就到阿鳴身邊,把人狠狠欺負一頓,最好是欺負得他紅著眼睛哭出來。
潮濕的筆尖滴下墨水,在紙上留下了一個點。
江行看著筆尖,忽而靈光乍現,寫: “高唐路遠。縱我不往,願為朝雲暮雨,常伴汝側。”
一封信寫完,江行有些得意,心想就算阿鳴在汴京還有個兄長,又能怎樣?
在阿鳴心裡,自己不見得比那位兄長差-
這點隱秘的勝負欲一直持續到會試前夕。
會試在汴京舉辦,江行一早便收拾好了行李,朝柳畫橋拜彆。
如今正是秋季。會試本在春天舉辦,但從姑蘇到汴京,得提前許久出發才行。
若算準了原本正好趕上的時間,那就得在寒冬臘月裡趕路。因此,為了防止天寒地凍,雪滑難行,江行特意提早了些,帶上盤纏,秋季便出發。
冬季之前就能到汴京了。來年開春,直接去考試便可。
提早這麼久,江行未必沒有自己的私心——想早點見到阿鳴。
兩年未見,江行日夜思念。如今終於能去見他,怎麼可能不激動?
不知兩年過去,阿鳴如今怎麼樣了。
江行想起阿鳴在信中說,來了汴京之後可以去西園尋他。西園,聽名字和東園相對,應該是阿鳴住的園子。
阿鳴並未提及家中背景是什麼爵位或者大官。而且看樣子,阿鳴的舅舅應該特意給他安排了一個住處,沒和一大家子住一起。
能隨手撥出一個園子給小輩住,官職想必不低。阿鳴既然不說,那就是沒到時候。
江行很知趣地沒問,反正到汴京了,稍微打聽一下,哪有不知道的?
柳畫橋瞧他想入非非的模樣,簡直嫌棄死了: “瞧你那不成器的樣子。”
江行斂了斂笑容,麵上喜色仍然沒能收回去: “……學生失態。”
柳畫橋冷言冷語: “你若是考了狀元,大可以到處說你是我的學生。若隻考了個進士,甚至於落榜,你就不要出去給我丟人了。日後捅出簍子,莫把我的名號說出去。”
江行壓力山大: “學生謹聽教誨。”
柳畫橋斜眼瞟了他一下,見江行麵上無絲毫不虞之色,心裡喜歡得不行。
他這個學生脾氣跟麵人兒似的,怎麼捏都不生氣。往往前一天剛剛斥責過,後一天,江行就如同沒發生過一般,還屁顛屁顛地跟在他後麵“老師”、“老師”地叫。
柳畫橋被叫得心花怒放,心想這個學生可比他師兄好伺候多了。
既有才學,人品貴重,相貌也好,若有進取之心,在史書上留下一筆也未可知。
可是這麼個好學生,偏偏無絲毫蠅營狗苟的想法,一點功名利祿的酒色影子也看不著,純粹得像是稚子。
若換作旁人被他收為學生,估計早就滿世界招搖,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江行非但沒有,反而低調處事,直到現在也沒多少人知道江行是自己的學生。
赤子之心,不外乎是。
可惜這種不爭不搶的鹹魚性格在官場上注定要吃虧。
柳畫橋心想,這孩子此去一定能拔得頭名,到時候他巴不得江行到處說是他的學生,這樣一來,以自己的帝師之名,在官場上還能庇護他一番。
江行不知柳畫橋心中的彎彎繞繞。他被即將與阿鳴相見的喜悅衝昏了頭腦,快樂得不行。
柳畫橋麵上愈發嫌棄,擺手攆他: “去去去,看你就煩。到了記得寫信報平安,順便替我向阿鳴問聲好。”
江行喜滋滋應下: “哎。”-
在姑蘇不過匆匆三年,時先生也去世了三年有餘。江行出孝期,正好遇上三年一次的會試,又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路途顛簸數日,江行終於在汴京歇了腳。此行雖然不比從嶺南去姑蘇那麼遠,但也不近。
想起之前阿搖暈船的可憐樣子,江行沒帶上阿搖,免了妹妹的一番舟車勞頓,阿搖仍然留在姑蘇。
江行預備著等考完了,再將阿搖接過來。
他找到落腳處,便馬不停蹄地去找阿鳴所說的西園。
江行已經迫不及待要與阿鳴見麵了。
汴京城車水馬龍,一派繁華。在城區內,江行隔三五步便能看到一處大宅,宅前門房或儘職儘責,或稍稍打盹,不一而足。
真是好氣派!
路上馬車不知過去了多少輛。從前在嶺南,要遇到這樣的馬車是很難得的,江行少不得要多看幾眼。
及至到姑蘇,江行終於改掉了他身上所謂的“窮酸氣”,看到奢華的馬車,也能麵不改色了。
但汴京城的富裕程度實在超乎他的想象。
到汴京後正是冬季。四處天寒地凍的,路邊三步一小攤,五步一小店,熱氣騰騰的包子羊湯,饞得江行口水都要流下來。
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江行打包了一份炙豬肉,著急忙慌往信中所寫的地方趕。
來汴京後第一次去找阿鳴,他可不能空手去。帶點好吃的,阿鳴應該會很開心。
他走得急,眼睛也沒看,不慎滑倒在一輛馬車前。那馬車裝飾低調奢華,隻車前一牌寫上一個“晉”字。
摔倒時他護住了懷中小吃,不免有些燙手。他艱難爬起來,甩著手斯哈斯哈了好一陣。將將緩過來,他抬頭一看,這才看清楚麵前的馬車。
江行: “……完了。”
這馬車一看就是達官貴族才能坐的。
他擾了貴人出行,指不定要發生什麼呢。
果然,車前一開道的侍女叱他: “你是什麼人,敢擾我們晉王爺的車駕?”
初來乍到,江行哪敢造次?連連道歉: “請貴人息怒,我隻是路過。積雪甚厚,不慎滑倒而已。若礙了貴人的眼,我馬上離開。”
那侍女道: “滑倒?這麼巧就倒在我們殿下麵前嗎?”
江行一時啞口無言。
他能怎麼說?真就這麼巧啊,他也不想的!
太寸了吧這也!聽這侍女說的,坐在馬車裡的居然還是某個王爺,他心裡苦啊!
剛來就惹事兒,真真絕了。
江行一麵感歎自己的壞運氣,一麵道歉,懷裡的炙豬肉燙得他胸口一陣難受。
那侍女喋喋不休了一陣,雙方正僵持著,又一個侍女走到她麵前,同這侍女耳語了什麼。
大冬天的江行冷汗直流,心想這麼大的陣仗,該不會是馬車裡的殿下要發落他了吧。
吾命休矣!
豈料一陣過後,那喋喋不休的侍女竟然偃旗息鼓,道: “我們殿下寬宏大量,不欲同你計較。你且去吧,莫擋了我們殿下的路。”
江行連連點頭,忙不迭跑了,生怕這位殿下回頭再反悔。
他跑得急,自然不知馬車內一位故人無聊地撐著下巴,逗弄著鸚鵡: “方才那人好生熟悉。聽聲音,像是哥哥?”
不是時鳴是誰?
鸚鵡橘綠人模狗樣答: “你太想他!你太想他!”
時鳴: “……”
他被直白地戳破心思,惱羞成怒一般在鳥頭上拍了一下,道: “就你知道!回去便拿你燉湯!”-
江行生怕打包的豬肉冷掉,隻好將其貼在胸口,用體溫暖它。時府路途遙遠,江行走了半天,方到西園前。
園子朱紅大門緊閉,門房守在旁邊,暗自打量他,問: “你是何人,乾什麼來的?”
第056章 汴京再見應會試
江行堪堪回神, 不確定問: “請問這裡是西園嗎?”
門房倨傲地點點頭: “這裡確實是西園。你要找我們主子嗎?”
江行遞上早已準備好的拜帖,道: “是的,有勞。我找時鳴時公子。”
門房收下了拜帖, 微微驚詫了一瞬, 道: “主子今日一早便出去了,你還是改日再來吧。”
江行心中留下兩行淚。
啊?今日也太倒黴了吧?
他連忙問: “他需要多久才能回來?我可以等。”
門房道: “主子這些日子進宮去了, 估計要十天半個月才會回來。客人還是不要等了, 到時候再來吧。”
進宮……那豈不是跟在陛下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