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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行倒抽一口氣,心想阿鳴的身份還真是不一般啊。

聽到十天半個月, 江行徹底絕望。他掏出懷中的炙豬肉,想了想又收回去, 失魂落魄地走了。

本來路上遇見好吃的,想買一份帶給阿鳴。沒想到阿鳴不在。就算交給門房,讓門房遞交,那也沒用。

十天半個月啊!太久遠了, 等阿鳴回來,都不知道能不能吃了。

到時候再買一份吧。

不過,阿鳴來了這麼久, 什麼好吃的沒吃過?自己這般還是自作多情了吧-

見不到阿鳴,江行簡直度日如年。終於熬過了這十天半個月,他火急火燎,又要往西園去。

在此期間,他奮發讀書之餘,也聽聞了京中的一些時聞軼事。

譬如,前不久, 陛下的嫡親兄弟被找了回來,就是那日江行遇到的晉王。

這位晉王爺身世淒慘。當年宮變, 他年方七歲,被賊人擄走,下落不明了十幾年。

如今認回來了,竟然還少了條胳膊,看著怪可憐。陛下憐其流落民間之苦,對其寵愛有加,一回來就封了親王,賜食邑,好不風光。

江行隻是聽旁人提了一嘴,心想這位晉王脾氣還怪好的。

上次遇到,他非但沒有為難自己,還放他走了。就是那個侍女實在煩人。

其他零零散散也聽了一些,但江行向來聽完便忘,沒放在心上。他悶頭讀書,每天都累得很,哪有心思去八卦?

估摸著十天半個月過去,江行又帶了點好吃的,去了西園。

這次阿鳴倒在了。門房沒有攔他,很快就引他進去。

江行腳下匆忙,迫不及待地繞過回廊,去尋時鳴。

冰天雪地裡,時鳴披了一件天青色大氅,立在紅梅樹旁,好不綺麗。

江行見不到阿鳴思之如狂,如今見到,反而近鄉情怯了。他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連步子都放輕了,生怕驚擾了什麼。許久,他才喚: “阿鳴。”

時鳴聽到動靜,果然快步上前拉他的手,欣喜道: “哥哥!”

結果這麼一拉,時鳴被冰得一抖,道: “哥哥,你的手怎麼這麼冰?快進暖室緩一緩。”

江行被人帶入暖室,隻覺通體都舒暢了起來。他慢悠悠從懷裡掏出一串冰糖葫蘆,又讓下人拿出方才擱下的羊湯,悉數推到時鳴麵前。

他溫聲道: “路上遇見,覺得你可能喜歡,就買了。不過你來這麼久,應該吃膩了這些東西吧。”

時鳴解下大氅,露出素雅的內裡來。他往江行懷裡塞了個手爐,又接過江行遞來的吃食,道: “怎麼會!這些市井小食我有許久不曾吃了。”

“汴京不比嶺南姑蘇,冬天是要冷一些。哥哥要多多保重才行。”

如今二人相見,竟毫無生疏,一如往昔。江行感慨,看著時鳴吃東西的動作,一時舍不得移開眼睛。他道: “長高了,也瘦了些。”

時鳴嘴上還沾著糖殼: “哥哥又胡說八道。我早就不長了,怎麼可能再長高呢?”

粗略算算,離開姑蘇時,阿鳴已經十八歲,如今幾年過去,他二十有一,非說還能長高,確實沒道理。

可是江行看著他方才站在紅梅樹下,時鳴身姿頎長,確實是比之前要高了一些。

江行無意爭這個,笑哈哈道: “好,沒長高,沒長高。這幾年,你過得如何?”

時鳴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重新自然起來: “我往後再同你慢慢講。倒是你,這幾年學得如何?”

江行大倒苦水: “啊——我真是學得太辛苦了。我早上學,晚上也學,有時候挑燈夜讀,連信都想不起來給你寫。”

說到信,江行想起從前那封信來,不知是暖室裡熱的還是自己心中羞的,他道: “阿鳴慣會寫一些讓人麵紅耳赤的信。”

時鳴吐吐舌頭: “你不喜歡?”

江行目光閃躲: “阿鳴怎麼樣我都是喜歡的。”

他可不敢承認自己其實樂在其中。

時鳴笑出聲,道: “不說這個。哥哥對這次會試,一定很有把握吧。”

江行眼神閃躲,想起柳畫橋斥責自己的那些話,不免又泄氣: “大概……吧?趁著這些天,我會好好惡補一番的。”

時鳴道: “沒關係,哥哥考成什麼樣,我都很滿意。”

他慢條斯理地擦了嘴,湊近了在江行臉上落下一吻,道: “哥哥,我很想你。”

江行甚至能嗅到冰糖葫蘆的甜味,無端撥動他的心。

江行伸手擁他入懷,愛意愈甚: “我也想你。”

橘綠大嗓子亂叫: “不知羞!不知羞!”

時鳴微笑道: “再叫把你毛拔了。玉竹,把這隻死鳥拿遠點。”

玉竹很快應下,忙不迭進來把鳥提走了。臨走前,玉竹甚至貼心地關上房門,留他二人獨處。

江行無奈: “橘綠長得油光水滑,看著還胖了不少。你啊,嘴上嚇唬它,實際上沒少給它吃好的吧?”

時鳴撒嬌道: “畢竟是哥哥送的。沒事同它拌拌嘴,也挺有意思。就像……就像哥哥在我身邊一樣。”

江行失笑: “我可不是鳥?”

時鳴道: “隻是打個比方啦。對了,哥哥來汴京,想必沒地方落腳吧。”

江行道: “我長租了一間院子,不算無處可去。”

“那怎麼行。”

時鳴似是早有準備,從懷中取出一串鑰匙遞到江行手裡: “這個你收下。你來汴京,乾脆在西園住下如何?”

江行覺得這串鑰匙有點燙手,趕緊推回去: “可、可是……”

可是這樣不會給阿鳴添麻煩嘛……再說了,他有地方落腳。

時鳴不依: “這園子又不大。從前我們便住一起,怎麼如今哥哥竟同我生疏了?”

“再說了,我可不是贈予哥哥,隻是讓哥哥借住一些時日。等時機一到,哥哥便要搬出去的。”

雖然這個時機可能遙遙無期。

江行見他隻掏出了鑰匙,沒拿地契,信了幾分。他心想,不過是借住一段時間,等自己買好了小院子,他再搬出去不就行了?

又不是直接送給他,江行也就接受了: “好吧。我就知道阿鳴對我最好啦。”

時鳴嘻嘻道: “一會兒我讓下人去幫你搬東西。”-

兩人說完話,江行的東西被搬到了園子裡。時鳴在西園並不常住,甚至隻是偶爾來幾次。

說是一起住,實際上更多的時候隻有江行一個人。不過江行若要尋他,總能尋到。

兩人同在汴京城,時不時聚上一聚,倒也快樂。轉眼間冬去春來,馬上到了會試的日子。

會試一共三場,每一場隔三天考完;其題目形式與解試差不多,不過要更難一些。

江行背書背得頭昏腦脹,真到了上場的時候,反而不怕了。

今年的會試題目有了大變,偏難怪不說,還將考察重點放在了律令大義上。

要知道,律令大義在以往的考試中都是作為一項附加內容,占比並不高。很多學子看著試卷兩眼一黑,苦哈哈地硬著頭皮答。

江行複習全麵,這點東西自然難不倒他。

不過最令江行開心的是,這次的會試刪去了對詩賦的考察,而是專攻經義。

其實近幾年的考試就已經有這種趨勢了,但徹底刪掉,還是頭一次。

江行覺得自己走了潑天的狗屎運。因為,他每次寫詩賦都要很久,間接擠壓了答其他題目的時間。如今刪去,江行如魚得水,答得飛快。

這下中榜應該沒問題了!

照柳大儒所說,江行覺得自己考狀元還是有點難。

科舉果然不是人能考的。

三場很快考完。等待結果的日子裡,江行每天提心吊膽,有時候飯吃到一半都要停下來想想題目有沒有做錯;很久才吃下一口。

或者看到書本就有些畏懼,心想這輩子再也不想考什麼狗屁科舉了。

見他這樣,時鳴反而安慰他: “哥哥,沒事的,就算落榜,三年後依然可以再考的呀。”

江行一陣汗顏。

天啊,一想到如果落榜還要再去老師手底下學三年,不如殺了他吧!

那個學習強度,他怕是要活生生死在書本麵前!

會試出結果要久一些。江行無心玩樂,渾渾噩噩過了幾個月。直到聽說放榜的消息,江行坐不住了。

這次他自己去看。

留了阿鳴在家中,江行火急火燎趕到放榜的地方。他見人群擠擠挨挨,都在看前麵的。

江行對自己的實力沒啥信心,乾脆從冷清的最後一名開始看。

從後往前看到一半,他依舊沒有看到自己的名字。江行的心提到嗓子眼: “該不會落榜了吧!”

086也緊張,但還是安撫他: “不要著急,說不定你還排在前麵呢。你可是文壇領袖教出來的學生,能差到哪裡去!相信自己!”

江行稍稍放心,繼續看。忽然有人大喊: “你們誰是江行?”

江行不知此番為何,心裡忐忑,弱弱舉起手: “我是……”

第057章 得會元榜下捉婿

那人眼神落在他身上, 審視了一番,喜笑顏開就要拉他走: “真不錯,不愧是本次的會元。有意同小女成親嗎?”

又一人擠走他, 奪過江行的手好不親熱: “彆聽他瞎說。看看我女兒, 才貌雙全,同你最是般配!”

還有一人喊: “我女兒也不錯, 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啊!”

江行被推來搡去, 腦子暈乎乎的。

什麼東西?什麼元?

會元……

我靠,會元!

他?

難怪後麵找不著, 原來在最前麵!

眼見又有幾個中年人圍上來,086驚恐萬分: “宿主, 跑啊!”

江行疑惑: “這是為何……我靠!”

那些人你一隻手我一爪子伸向他,什麼女子荷包啊少女畫像啊閨中手帕啊,都要讓他瞧瞧。

江行推了這個還有那個,源源不絕, 根本應付不過來。

江行心說自己這是遇到榜下捉婿了?

他是被捉的那個。

如今梁朝殿試並不黜落,京中貴人若想給自家女兒找個好夫婿,在杏榜時便可挑選合眼緣的男子, 將女兒嫁給他。

江行信息上寫的二十一歲,尚未婚配,長得又好才學又高,還來自嶺南,家中無甚背景,甚至父母雙亡。

實在是香餑餑!搶!

江行一時不察,跑得慢了, 被圍了一圈,出也出不去。他隻好一個一個解釋道: “我有心儀之人了。”

“不好意思, 恕我不能從命。”

“家中隻有一個妹妹。”

“您的女兒很好,但與我不合適。”

“抱歉,我已有心儀之人。”

熱熱鬨鬨了半天,眾人聽到這話後沉默了一瞬,很快有好事者多嘴多舌: “是哪家的貴女?”

江行無奈道: “不是貴女。是同我一起長大的……”

沒等他說完,又有人問: “定親了沒有?”

隻要沒有定下婚約,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

江行當然想到此節,肯定不能說沒定下,隻好撒了謊: “已有婚約了,擇日便要成親。”

眾人一聽他這麼說,再怎麼樣也不好強搶,唏噓不已,很快就散了。

人群散去後,江行心有餘悸: “媽呀,太可怕了。”

086也道: “太可怕了。”

江行想起柳畫橋同自己說的那些話,不禁悲從中來: “堂堂帝師,居然騙我!”

什麼上榜都困難,全是誆他的!他不僅上了榜,還考了第一名!怎麼會是上榜困難的樣子?

“他可能隻是想讓你不要懈怠。”086一語道破, “畢竟照你的性格,知道自己水平不錯,那不得馬上擺大爛?”

江行往回走,頗不好意思: “……那倒確實。哎,統子哥,我的積分有多少了?”

086道: “1236點積分。本來按照你的學習習慣,會試考完不至於這麼多,得等殿試考完才能勉強攢夠。”

“但是這些天你被你老師的話嚇到,擔驚受怕拚命卷,積分自然上來了。”

江行感慨: “嗚嗚,老師真好。所以冷臉其實是裝的吧?果然是裝的吧!”

所以柳畫橋真的很滿意他這個學生,什麼斥罵責罰,都是愛之深責之切啊。

086道: “現在積分夠了,我給你兌換未來世界的明目水。你拿回去之後每天在時鳴眼睛上各滴一滴,約莫半年,就能恢複了。”

“他的情況同你妹妹不一樣。他是多年頑疾,眼睛早就不能用了。本來想給你明目丹,但那玩意兒似乎沒什麼用。如今這一瓶明目水,還是我搜羅了好幾個世界才發現的。”

江行看著自己手心憑空出現的小藥瓶,感激涕零: “嗚嗚,統子哥,你配享太廟啊統子哥!”

086道: “好好準備。現在和你競爭的隻有47個人了。若你殿試得了狀元,這輪卷王比賽,不出意外你就會勝出。”

江行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什麼比賽,猶猶豫豫: “其實,我早就忘了還有比賽這回事。”

086: “……靠!”

不能怪江行。

他一路走來,考科舉先是為了阿搖,後來又是為了阿鳴,都是以拿到藥為標準,早就把什麼卷王比賽拋之腦後了。

啊,既然如此,那得快點把藥給阿鳴用上才是。不然等比賽一結束,他萬一比不過彆人,忘記有明目水,放著沒用怎麼辦?

江行快步往西園的方向走。

他迫不及待找上時鳴,推門進去,見時鳴正在寫字。

他悄悄從背後抱著時鳴,看紙上字跡工整,風骨天成,不禁暗暗咋舌。

阿鳴即使瞎了,寫字仍然好看。若他能看見,又會如何?

阿鳴如果能看見,那必是驚才絕豔的少年郎,多少貴女的春閨夢裡人。

時鳴感知到他的動作,乾脆放下筆,轉身回抱他: “哥哥。”

江行撫上他的眼睛,委屈道: “我今日去看榜,一群人等在下麵要捉我。”

時鳴揶揄道: “那想必哥哥考得不錯。”

“會元。”江行有點小驕傲, “我是第一名哦。”

時鳴也是一驚,又道: “這麼厲害呀?唉,京中貴女甚多,好看的不知凡幾。哥哥可有看上的?若是能結為姻親,對你的仕途也大有幫助呢。”

江行輕擰他的嘴: “阿鳴,你就彆取笑我了。那麼多貴女,在我心裡,加起來也不如你一個。我就說,‘我已有心儀之人,從小一起長大,已經有了婚約,不日就要成婚’,他們這才肯放過我。”

時鳴明知他說的是自己,卻故意道: “真是好一對璧人呀。成婚的時候,記得給我留一張請柬哦。”

江行順著他的話胡說八道: “好。成婚的時候你怎麼可以不來呢?誰都可以不來,你不可以。你不來,我跟誰成婚呀。”

時鳴笑道: “可惜我是個瞎子,估計不能看到哥哥穿喜服的樣子啦。”

插科打諢幾句,江行聽他說起這個,才想起懷裡的明目水來。他把瓶子掏出來,鄭重其事地放到時鳴手心,道: “阿鳴,這個你拿好。”

時鳴摸了摸手中瓷瓶的觸感,不解道: “這是什麼?”

“能治你眼睛的東西。”江行認真道, “每日取一滴滴在眼中,隻需大半年便可痊愈了。”

時鳴手中一燙。

居然,居然真的可以。

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他果然不會騙自己。

時鳴心神俱震,握緊了手中的瓷瓶,道: “……哥哥不如現在就給我滴上一些?”

江行沒發覺他的不對勁,接過瓷瓶。

他輕柔地將時鳴蒙眼的布解下。

他家阿鳴有一雙淡如煙柳的琥珀色眼睛。此刻,這雙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層陰霾,他看不見裡麵,時鳴也看不見外麵。

江行屏住呼吸,伸手分開那兩片薄薄的眼皮。

時鳴眼睫一顫,緊張地抓著他的衣擺,道: “……哥哥。”

江行“嗯”了一聲。這個姿勢很難受,江行很快打開瓷瓶,輕柔地往時鳴眼中滴上一滴。

時鳴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江行如法炮製,在時鳴的另一隻眼睛上也滴了一滴。末了,他封好瓷瓶,道: “這樣就可以了。”

時鳴閉上眼,多餘的藥水順著往下流,像淚水。江行用帕子給他擦去,擔憂地問: “還好嗎?”

時鳴搖搖頭,又點點頭,道: “還好。有些涼。玉竹。”

玉竹適時出現。

江行將瓷瓶遞給了玉竹,又耳提麵命囑咐了一番,這才放下心來-

殿試愈來愈近,大半年,幾乎是一轉眼的事情。

明日即是殿試,江行睡不著,起來散心。

阿鳴這些日子都沒在西園住,此時西園隻他一人。

月色如水。上次見阿鳴,阿鳴說自己的眼睛已經好了很多,能看到模糊的輪廓了。

江行想,等明日殿試考完,他就主動去找阿鳴。

月影婆娑,江行漫無邊際地思索,不想沒過多久,忽有一個人影翻牆而來。

那人動作利落,行走間牽動花影,好不自在。

江行緊張: “誰?”

西園有守衛,應該不至於如此容易就讓無關人等混進來。若是能混進來,他一個書生,恐怕隻能等死。

壞了,不會是有人眼紅他,要取他的狗命吧?

江行精神高度緊張。豈料那人輕裝便行,頭發高高束在腦後,好一派風流倜儻。

那人開口,是熟悉的聲音: “是我。”

江行認清來人,虛驚一場,無奈道: “怎麼是你呀,阿鳴。大晚上的,你來西園做什麼?”

他又補充: “還不走正門。”

時鳴眼波流轉,俏皮道: “來找你偷|情。”

這話太直接。江行哽住,不確定問: “來乾什麼?”

“偷|情呀。”時鳴道, “你放心,隻有我一個人來,沒帶彆人。不會傳出去的。”

江行下意識道: “你一個人怎麼……你一個人?!”

等等,阿鳴一個人摸著路,還翻牆。

江行高興得手都不知往哪裡放才好,道: “你的眼睛……你的眼睛能看見了?”

時鳴笑眯眯道: “是呀。看得很清楚。”

他背手走到江行身邊,仔仔細細打量著他的臉。

江行忽然有些緊張。

前段時間阿鳴眼睛隻能模糊地看見輪廓,江行就一直在擔心自己的相貌不討阿鳴喜歡。

如今阿鳴看得清楚,他一半欣喜一半憂愁。

萬一阿鳴真的嫌棄他長得不好看,不要他了怎麼辦?

江行懊惱地想,今晚應該收拾一下自己。至少穿件好看的衣服,不至於穿著中衣,邋裡邋遢的就被阿鳴看見。

可惜時鳴似乎不這麼想。他隻覺得自家哥哥在月下身影柔和,雖然隻著中衣,卻依舊不減其容貌上佳。

再好看也沒有了。

時鳴看了半天,滿意道: “哥哥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看一些呢。”

第058章 目又明為之傾心

江行鬆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 自己的這張臉還是有點用處的。

江行複又笑了,抬手想撫上他的眼睛;不料時鳴正在看他,似要把他的樣貌烙印在腦海裡。

江行想, 阿鳴眼中隻有他一人。

他看著阿鳴眸中自己的影子, 心動得不行。

阿鳴的眼睛一向很美。即使從前無甚光采,也照樣勾魂攝魄。遑論現在?

江行看進那雙色彩淡漠的眼睛, 一時意動, 問: “你方才說,你來找我做什麼?”

時鳴眼睛眨也不眨, 一片癡心: “我說,我來找你偷|情。”

江行眸中欲色翻滾, 叫囂著占有。他喉結微不可察動了動,道: “那你可要小心一點。我家中有河東獅,被他發現了,我們要吃不了兜著走。”

時鳴手指劃過江行的胸膛, 繼而向上摸到他唇邊。他嘴角噙著不懷好意的笑: “無妨的。若他發現了,我便偷偷溜走,留你一個清白。”

江行捉住他作亂的手, 強勢地吻上他的唇。

直至兩人都有些喘不過氣來,江行才肯放開他,乾脆利落地將他打橫抱起: “我沒讓你走。我們一對野鴛鴦,合該在一起。”

時鳴猝然被抱起,不但不驚,反而要抬頭悄悄親他。親完了,他把自己埋在江行脖頸間, 嗅著江行身上乾淨的皂角味,悶悶地笑。

燈被吹熄。氣味糾纏在一起, 江行嗅了滿懷的蘭花香。時鳴方恢複視力不久,聽力依然如從前一樣靈敏。

江行這會兒不似方才那般急色,動作輕柔地吻上他的唇。混亂間,不多的布料被掃在旁邊。

時鳴這種時候也舍不得閉眼。被江行發現,呼吸相聞,江行問: “怎麼不閉眼?”

時鳴咬他: “我想看你。”

江行於是笑: “黑燈瞎火的,看見什麼。我把燈點上?”

說完,他真的要伸手去點。時鳴連忙按住他,道: “不用點。萬一被你家的河東獅發現了,我豈不是要遭殃?”

江行捂他的嘴: “又胡說。哪有什麼河東獅?隻有你一個。”

時鳴似乎沉浸在這種扮演的樂趣中,不肯脫身: “我才不信。你吃著碗裡看著鍋裡,可苦了我。我得小心再小心才行。”

“好。”

江行莞爾,順勢縮回了要點燈的手,轉而向下移去。

江行覺得自己觸到了一片海棠花。

花瓣是極細膩的。江行從前隻覺得花美,很多次都想摘下把玩一番。

可折枝非君子所為。如今海棠主動送到他手中,他再難自禁,隻好將花揉醉了。

細膩的花瓣似有晨露,又或是撒上的水?江行不清楚。他將自己慢慢送入那片細膩中,花瓣迎風而動,抖得更厲害了。

江行嘴唇發乾: “你來之前……”

時鳴難得羞赧,拉下他的脖子封住那兩片唇瓣。

末了,時鳴還惱道: “知道就好,不許說話。”

江行又應聲“好”,不說話了。

雖有晨露,江行按捺下自己的心思,依然小心再小心。他目光一刻不離地看著時鳴,慢得有些磨人。

時鳴咬了口他的肩膀,明明眼尾已經有了淚花,還要使壞道: “……繼續。”

江行吻他的眼角: “好。”

他今夜已經說了許多“好”字。

海棠花本是玉色,純潔又無瑕。但越揉,海棠竟紅得滴血。不像海棠,像三月裡的桃花。

桃花也好。桃花如麵柳如腰,細得一把便能握住。再用力一些,海棠發出一聲輕響,柳枝就像要折了。

然而柳枝柔軟,並不會折。

江行從前不知生活意趣,也不愛侍弄花草。隻有這株海棠令他上了心。

花瓣背麵也是極好的。江行自作主張,想給花瓣翻個麵。豈料對方並不依,風飄飄悠悠,又給吹回去了。

江行歎氣。

畢竟是自己養大的海棠,隻好順了他的心意。

江行湊在他耳邊,輕輕問: “還好嗎?”

時鳴眼睛一刻也沒有止住淚水。被這麼一問,他又落下淚來,不再說話。

江行咬了咬他的耳尖,哼笑道: “那就是還可以。”

花瓣似乎是被揉得狠了,起初還能克製一番,越到後麵,風雨聲愈大。花枝可憐兮兮地被拍出聲音來,連帶著不知何處而來的淚水滴在枕上。

江行耳邊傳入一陣哼聲,撩得他心動不已,俯身把這陣哼聲全部吃下。

風雨迅疾,一直都不肯離開。江行翻來覆去將花瓣揉了好幾遍,幾乎要看不出原本玉色的影子來。

偏生時鳴睜著朦朧的眼睛,眨也不眨。

這道眼光如影隨形。江行有點經不住,道: “……彆看我了。”

時鳴笑他: “你若見不得我看你,不然把你自己的眼睛蒙上?”

江行覺得他說得很對,果然拿了布條,隔絕了自己的視線。

於黑暗中照料海棠,風雨聲愈發清晰。江行憐惜,但又實在忍不住,隻好動作輕緩一些,再輕緩一些。

豈料海棠並不樂意,翻身將他壓下。動作太大,花瓣似乎有些遭不住,在風中飄零許久。

清潤的嗓音落在江行耳邊,他索性放手,讓海棠主導著這份煙雨。

雨聲愈大。

直至三更天,雲銷雨霽。

時鳴累極了,手指顫著,抬不起來,還要說: “河東獅不過如此,這麼大的動靜,居然也沒發現?”

江行伺候他清理,順著他的意: “那看來是我們運氣好。”-

次日一早。

江行起得早,時鳴還在睡著。昨晚一時失控,將人欺負得狠了。

仔細看去,他身上星星點點,竟然遮也難遮住。特彆是肩膀上的紅梅邊,更是淒慘,紅印一個摞一個。

江行記得昨晚自己尤愛這片紅梅印記。

再看看,自家阿鳴的嘴巴也有點破皮了,真是好不可憐。

江行臉上燒了起來,心說罪過罪過,下次不能這樣。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又在時鳴額上落下一吻,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殿試設在上午。江行神清氣爽,臉上笑容遮也遮不住,衝淡了殿試的緊張。

殿試隻考一場策問。皇帝主持,當場考,當場出結果。江行見到那片高高的宮牆時,才終於後知後覺地敬畏起來。

那可是皇帝。

封建王朝的最高統治者。

江行胡思亂想,及至殿試入場,他照例被搜身時,他堪堪回神。

今上執政手段溫和,百姓生活好了不少。

如今年號承元,提起這位帝王時,一般稱為承元帝。

此刻,他被帶入殿試考場,承元帝端坐上方,旁邊還坐了一位青年,看不清臉。

天子的十二旒冕下隱隱散出威嚴。

江行悄悄瞥了一眼。

褪去帝王之氣,那是一位中年人,江行分辨不出他的喜怒。隻是看到那張臉時,江行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但這怎麼可能呢?

江行甩了甩腦袋,心想這可是皇帝,自己上哪熟悉人家的臉?

他坐在下首,同一眾士子一般,行禮後恭謹地等皇帝的策問。

時辰到了,承元帝給身邊太監使了一個眼色。太監會意,將早就準備好的策問題目分發開來。

江行拿到題目,總覺得有一道目光似有若無地打在自己身上。

掃了一眼,題目大意是,“如何平衡軍政兩權”。

這題目很大,是老生常談的一個話題,不太好寫。

江行思索了一陣,終於提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江行精神緊繃。

承元帝似乎在同身邊太監說些什麼,聽不太清。

江行不敢抬頭,隻寫著手中的試卷。

約莫半個時辰後,周圍考生陸陸續續交上卷子,回到座位上等待禦批。江行寫下最後一個字,也交了上去。

殿試不需專人謄抄,都是直接交到皇帝手中。從前策問要求的字數較多,一般都是拿回去之後再批;但貢舉新製後,策問要求隻寫短短幾百餘字,現場便能看完。

加上為公平公正考慮,帝王便現場看了,現場得出名次。

寫得短了,時間給的也少。再者,寫短了才更考驗人的功底。江行回到位置上,內心忐忑。

卷子收齊,忽有一人從旁邊偏殿走出,坐到承元帝邊上。承元帝不以為忤,反而道: “來了?這麼重要的日子,竟然敢遲到。一會兒再罰你。”

來人規規矩矩行了禮,馬上暴露本性,嘻嘻哈哈道: “皇兄,有事耽擱了嘛。”

承元帝寵溺一笑: “不像話。”

江行內心巨震。

不是,這聲音怎麼有點像他家阿鳴?

他又偷偷摸摸撩起眼往上麵瞥。

目之所及是一位眼上蒙了白布的青年。那青年坐在承元帝右手邊。而左手邊,照樣也坐了一位青年。

江行怎麼可能認不出來?那右手邊的,不是他家阿鳴是誰?

時鳴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悄悄將布條掀起一條縫,衝他拋了個媚眼。

江行: “……”

他連忙縮回目光,內心驚濤駭浪。

靠,什麼“有事耽擱”,明明是被他作弄狠了,起不來!

罪魁禍首江行一陣臉熱。

但、但是,阿鳴怎麼會坐在皇帝身邊?還皇兄?

天啊,原來柳大儒口中的,阿鳴在京中的兄長,竟是當今天子嗎?

難怪他看皇帝這麼熟悉——能不熟悉嗎,兄弟倆長得像不是很正常?

江行汗流浹背了:從前他覺得自己比阿鳴的那位什麼兄長好多了,現在想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可是,為什麼阿鳴會是承元帝的弟弟?

如果阿鳴是承元帝的弟弟,左手邊那位青年,想必也是哪位王爺皇子了。

江行一瞬間覺得天塌了,打算一會兒捉住阿鳴,仔仔細細問個明白。

到底是怎麼回事……

上麵,承元帝粗略看完了卷子,心中已經有了考量。他很快敲定了名次,很快就讓太監前去唱第。

第059章 得頭名時話身世

太監尖細的聲音響在大殿中, 江行卻心不在焉。

不是,所以,阿鳴的真實身份, 其實是皇族嗎?

江行欲哭無淚。

本來想考個功名好與阿鳴相配, 現在一看,估計不管他再怎麼努力, 也配不上了。

他總不能把梁朝給推翻了?

“江行, 第一甲第一名。”

啥?

江行陷在自己的思緒裡,稀裡糊塗地起身行禮, 腦子還是飄的。

第一甲第一名。

我靠,是狀元!

江行暈暈乎乎行完了禮。

待名次念完, 新科的進士們三三兩兩散去,途中聽人議論。

“哎,你瞧見了嗎?陛下對這位幼弟,還真是寵愛有加啊。”

“可不是嘛。這麼大的場合, 太子殿下早早到場了,晉王居然還敢遲到。”

“遲到就算了,陛下居然沒說什麼!”

“唉, 畢竟流落民間多年,眼睛還瞎了。橫豎沒什麼威脅,好好養著,以示皇恩浩蕩也不錯。”

“噓,慎言!”

……

江行有點懵。

晉王?那不就是他第一次找阿鳴的時候,撞到的車駕嗎?可是,傳聞裡晉王斷了條胳膊, 不是瞎了眼啊?

不是,傳言怎麼這麼不靠譜啊?亂傳是吧?

江行覺得腦子有點疼。

幾天後便是瓊林宴, 江行魂不守舍地回了園子。

名次還未傳出,因而路上也算清靜。

回來時,被褥還是散亂的,想來阿鳴今日走得急。

江行整理好了被褥,又親自下廚做了一頓飯。料想阿鳴必會回到這裡,江行擺菜上桌,打算好好盤問一番。

不久,時鳴果然回來了。他重見光明,在外人麵前卻還要裝瞎子,真是好不辛苦。一進門,他就扯掉了眼上的布條,甜甜地喊: “哥哥!”

江行抬頭: “我不是你哥哥。龍椅上那位,才是你哥哥。”

時鳴早知道有今天這麼一遭,慢慢在桌邊坐下,道: “先前有所隱瞞,是我不對。我其實是晉王。”

江行咬牙切齒: “時、子、鳴。”

時鳴吐了吐舌頭: “現在我對外叫李璋。”

江行暗驚。所以,他第一次來找阿鳴時,門房看他的眼神才會那麼驚訝?

因為那時“時鳴”這個名字,早就被拋之腦後了呀。

可憐他這陣子忙著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這些事情但凡有心打聽,江行不至於現在才知道。

“你一句‘是我不對’就完了?”江行色厲內荏, “耍我很好玩?”

時鳴認真道: “我沒有耍你,哥哥。現在時機成熟,我這不是告訴你了嘛。消消氣,消消氣。”

江行拿他沒辦法,敲了敲桌子,道: “你最好把所有事情都說明白。”

時鳴自覺認錯: “我其實是先帝幼子,先皇後時月之子。當朝大將軍時季之是我舅舅,你上次見過的。”

就是帶他走的那個中年人。江行按了按眉心,道: “繼續。”

時鳴道: “當年七歲的時候,陛下發動宮變。我母後時月寢宮失火。情況危急,她為了保護我,將我交給了前來救火的時先生,自己卻被燒死了。”

“時先生那時還不叫時溪午。他也不是我叔父,他是我舅舅的一個屬下。舅舅於先生有救命之恩,因此先生拚死護我出宮。為了躲避追殺,還特意將我扮成了女孩子。”

“後來你也知道了。先生帶我在江南躲了幾年,又去了嶺南。然後……然後遇到你。幾年前回來,靠著肩膀上的胎記才能認認回來。”

江行太陽穴突突地跳,總算明白為什麼阿鳴隻叫“先生”,不叫“叔父”。

阿鳴本是天潢貴胄,若是叫他叔父,一個搞不好,傳到陛下耳朵裡,說不定要給先生帶來滅頂之災。

況且,先生確實不是他叔父。

說完了,時鳴可憐兮兮地搖他的手: “哥哥,我不是有意隱瞞的,但我不能說。”

江行見他這樣,哪裡還生他的氣?早就不氣了。

江行歎氣: “這麼多年,你確實辛苦了。”

時鳴知道自己賣慘成功,反而得出進尺: “不辛苦。昨晚才辛苦呢。我今天早上都沒起來。”

江行想起昨晚。到最後,阿鳴眼淚都哭不出來了,隻能抓著他的手腕一句一句求饒,讓說什麼就說什麼。

江行本來隻想哄騙他叫聲夫君來聽聽,沒想到這家夥一會兒“檀郎”,一會兒“哥哥”,一會兒又是“相公”,顛三倒四的什麼話都敢往外蹦,更葷的也有,聲音小鉤子一樣,軟得能掐出水。

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不對,這人就是故意的。

他反而被惹得更興奮了,不知疲倦地又來了好幾次。

江行鬨了個大紅臉,倒打一耙道: “知道今天有正事,昨晚還來撩撥我?”

“這不是終於能看見,太激動嘛。”

時鳴促狹道: “再說了,你明明很喜歡,不然也不會纏著我一次又一次。不是嗎?”

阿鳴實在伶牙俐齒,江行招架不住,說不過他。

而且,他確實很喜歡。

江行輕咳一聲,道: “好了。不像話。腰還疼嗎?我給你揉揉。”

鬨了這麼一通,飯肯定沒心思吃。時鳴乖乖走到床邊趴好,抱怨道: “好疼啊。快給我揉揉。”

江行借機在他腰上輕輕掐了一把: “小騙子,讓你騙人。”

時鳴“嘶”了一聲,又笑: “你現在可是狀元郎了。”

江行語調上揚: “你不是心心念念讓我考個探花麼,我讓你失望嘍?”

“哎呀。”時鳴道, “我確實想讓你當探花呀。可惜哥哥你才高八鬥,皇兄很賞識你呢。”

說起這個,江行略帶愁容: “若陛下知道你我有一腿,怕要把我宰了。”

時鳴歎氣: “怎麼會把你宰了呢?你可是經世之才。要宰也是宰我這個半路冒出來的皇……弟弟。”

江行想起殿試時,承元帝身邊還坐了一位青年。聽那些進士說,似乎是太子殿下。

江行於是道: “那位太子瞧著同你差不多大。可你們一個是皇弟,一個是皇子,先帝還真是……”

真是老當益壯,威風不減。

時鳴默了默,輕嗤道: “那個老東西,都死了多少年了。還是不要提他。”

江行嚇死了:他隻是隨口調侃幾句,不想阿鳴說得這麼直接。若是被有心之人聽去,那可怎麼辦?

他捂住時鳴的嘴: “慎言。”

時鳴伸出舌頭,舔了一下他的手指。

看著江行觸電一般縮回去,時鳴心情很好,道: “不說他。太子嘛……太子是個奇人。總之,你以後就知道了。”

江行對他賣關子的行為見怪不怪,無奈道: “好吧。”-

瓊林宴。

時人愛在頭上簪花。江行穿上了狀元紅袍,又簪了好幾朵花,真是好不喜慶。

橘綠甚至在他頭上站了站,大叫: “花!花!”

然後在花上麵拉了一坨。

……還好沒有沾到頭發上。江行隻得把那朵花換掉,重新簪一朵。

瓊林宴推杯換盞,除了新科進士外,一些皇室宗親自然也參加了。

江行是狀元,坐次靠前一些,離阿鳴也近,兩人甚至能在席下偷偷牽手。

時鳴今日蒙眼的布看著厚,實則透,從裡麵能看見外麵,外麵看不見裡麵。

沒辦法,出門在外,還是當瞎子比較輕鬆。

再說了,一下子眼睛變好,到時候惹來麻煩怎麼辦?他怎麼解釋呢?不好解釋。

更深層次的原因卻不是這個。承元帝待他好,寵溺他,完全因為他是一個瞎子,再怎麼聰慧,對皇位沒有絲毫威脅,也不會有任何人支持他。

就跟養個小貓小狗一樣,隻要不出格,又威脅不到自己,多寵一寵又何妨?

皇恩浩蕩嘛。

這些彎彎繞繞江行不難想明白,也就自然而然地配合他,把他當瞎子了。

兩人湊在一塊兒,時不時八卦幾句。時鳴指了指旁邊的探花: “那個看見了嗎?”

江行點點頭。

那探花郎也是生的一副好相貌。時鳴道: “他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順國公府家的二郎。順國公大名滕溪,順國公府是跟著先帝開國的功勳世家。”

江行吃驚: “哇,這麼厲害?”

時鳴嚼了嚼糕點,嘁道: “不過是一介謀士。我外祖可是真正跟著先帝打天下的武將,如今鎮國公府的名頭,都是真刀真槍打出來的。”

時鳴的外祖早已仙去。如今鎮國公府當家的,便是時鳴的舅舅時季之。

時季之本排行老四,老大老二皆戰死沙場,老三是將門虎女——也就是時鳴的母親,先皇後時月。

家中無人,老四時季之隻好撐起門麵來。但基於時家滿門忠烈,個個不得好死,因此門第雖高,至今也無人敢將女兒嫁給時季之。

時季之本就不願娶妻,此番正中下懷,樂得清閒,人到中年仍然精神抖擻,全沒有京中權貴們沉溺酒色的模樣。

時鳴一回來就受到如此重視,未嘗沒有母家的原因。

江行看了看那邊的太子,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想起阿鳴之前說這位太子是個奇人,江行不免好奇: “那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大名李玠,皇後所出。其人多奇思。不過我同他不熟,不知其人品如何。他是陛下最疼愛的皇子,也是儲君的不二人選。”

時鳴解釋得含糊,江行卻上了心。能得阿鳴一句“多奇思”,應當不是一般人。

江行默了默,道: “如今陛下有幾個皇子?”

時鳴道: “四個。三皇子七歲早夭。剩下的三個,一個是德妃所出的大皇子,性格木訥,不受重視;一個便是太子殿下;還有一個尚在繈褓。”

第060章 打馬遊街瓊林宴

“哎, 哥哥,你想要什麼官位?”

江行想了想,自己考完試, 好像沒什麼想要的官位。他道: “都可以。隻要能和你在一起便好。”

時鳴唇角微勾: “哥哥還真是狡猾。想和我在一起, 那得留在汴京呢。既然如此,一會兒瓊林宴結束了, 我便替你向皇兄求個吏部的官職吧。”

江行吃驚: “上來就是吏部?不好吧。”

眾所周知, 最大肥差除了戶部,當數吏部最優。

一上來就這麼搞, 真的可以嗎……

“有什麼不好。”時鳴哼哼道, “皇兄看了你關於‘平衡軍政兩權’的策問, 簡直喜歡你喜歡得不行。”

“不過我聽說,他本想把你放到地方去曆練曆練,過幾年再撈回來。我可舍不得。我也想你在汴京陪我。”

江行素來是個考完忘完的家夥,有點想不起來自己當時怎麼答的了。不過既然得了皇帝青眼, 那應該很不錯。

瓊林宴舉行到高潮,有人提議行酒令。

這酒令融合擊鼓傳花與頂針令,即, 由第一人口占一句詩,然後擊鼓傳花,鼓聲停,花在誰手中,誰便要答一句詩,打不出來罰酒。

而答的這句詩也有講究。頂針頂針,顧名思義, 就是要用上一個人詩句中的最後一字,作為自己的第一字。

這句詩可以是口占一句, 也可以是借用旁人的,規則寬鬆,但要求必須合轍押韻。

還是很有意思的。

第一人口占一句: “桃紅柳綠岸邊舞。”

第一句已經定下,鼓聲響起。不知是誰頭上拔下的鮮花成了擊鼓傳花的“花”,也不知這花落到了誰的桌上。

鼓聲停,一人答: “舞動輕紗映朝陽。”

鼓聲再次響起。

鼓聲落下時,一人道: “陽關萬裡沙如雪。”

……

遊戲正酣,有人罰酒,有人作詩。花沒有落到自己手上,江行好似渾然不覺,同時鳴聊著天。

江行問: “素來親王都要去封地的。阿鳴,你的封地在哪?”

“在江南。”

時鳴托著下巴,喝了一口酒, “我住過嶺南,也住過江南。選封地的時候,為了讓我住得舒心,便在這兩地裡麵選。”

“嶺南偏遠,皇兄舍不得讓我去,就把我的封地定在了江南——可是,皇兄讓我在京中多待一陣子,等他讓我走了,我再去。”

江行道: “看來陛下真的很寵你這個弟弟呢,舍不得你去封地,還想把你留在身邊。”

時鳴扯扯嘴角: “……那可不一定。他把我封地定在江南,還不讓我去,其中心思,很難捉摸。”

這話說得雲裡霧裡。江行喝了一口酒,不敢深思。畢竟,陛下的皇位當時就是……

江行想放下酒杯,原本空蕩的桌麵,竟有一片凸起的細膩質感。他往桌上一看,原來不知是誰將花丟到了他桌上。

江行看了一圈,沒幾個認識的人,亂丟也不好。隻有身邊的阿鳴壞笑著朝他晃酒杯。

江行總不能把花丟給阿鳴。糾結之時,鼓聲停。

花在江行手裡。

他與席中進士皆不相識,更不知道上一個人說的是什麼詩,尾字又是什麼了。

時鳴於席下拉他的手,提醒道: “上一個字是‘月’,就是月亮的‘月’哦。”

江行微微頷首,道: “月照花林皆似霰。”

此句一出,大殿霎時落針可聞。

江行撓頭,心想難道是自己說錯話了?但沒規定不準借用他人詩句啊?

一陣沉默後,人群爆發出強烈的呼聲。

“不愧是狀元!”

“出口成章啊!”

“我就知道,人家當狀元是有道理的!”

一向威嚴的承元帝也目露讚許,開口問: “當真妙極。這詩是你寫的?”

江行心說孤篇壓全唐的詩,能不妙嗎。

但他無心把這份功勞據為己有,畢恭畢敬答: “回陛下,此詩乃一位隱士所作,並非出自臣之手。”

承元帝來了興致: “哦?什麼樣的隱士,可否舉薦一番?”

江行隨口一說,當然不能找到這麼個隱士出來。況且,張若虛壓根就不是這個朝代的,他也沒法舉薦。

江行隻好道: “那位隱士已經故去。”

畢竟在他穿越前的時代,張若虛確實已經死了幾千年。

承元帝有些惋惜: “如此大才,竟然故去。也罷,也罷。”

眾人一聽不是他寫的,半是惋惜,半是不信。

這麼有才能的人,怎麼可能寂寂無名?什麼隱士,八成是假的。這詩啊,就是江行寫的!

這一群興高采烈的人中,有一個人卻格格不入,隻顧著喝酒。這點動靜還是太小,無人注意。

遊戲還在繼續。

終於挨過此劫,江行心虛地坐下。時鳴道: “哥哥這句當真不錯。不過……”

江行扶額: “哎呀,你怎麼也學他們?這首詩明明就是彆人的,和之前那句一樣,都是我聽來的呀。”

時鳴彎了彎唇角: “嗯,好吧。我還以為哥哥多年不見,作詩有長進呢。”

江行實在怕了他: “阿鳴呀……”

酒酣耳熱間,一場瓊林宴熱熱鬨鬨,很快就要結束了。臨末了,人群散去時,一位小廝打扮的人攔住江行去路,遞上一張帖子。

上麵寫: “明日午時,萬象樓二樓秋字包間。公子若有意,誠邀一敘。太子李玠。”

那小廝遞完帖子便走了,江行甚至沒來得及問。

他捏著手中的帖子,看向時鳴。

方才席間二人離得近,說說話本沒有什麼,也無人發現。此刻宴席散去,時鳴自然要同他避嫌,被玉竹扶著,遠遠地走在皇帝身邊。

江行收好了帖子,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瓊林宴結束後,前三甲照例是要打馬遊街的。榜眼探花都是汴京城的勳貴子弟,並不新奇。倒是他這個狀元郎,真真勾起了京中眾人的十二分興趣。

出身微末,驚才絕豔,聽說還相貌俊美,人人都想趁著打馬遊街的機會好好看看。

是以聽說今日有狀元郎打馬遊街,街道兩旁熙熙攘攘,都站滿了人群。

江行胸前被掛了朵綢緞紅花,身著紅袍,騎在高頭大馬上,真是好不威風。

前麵官兵開路,身後是剩下的二甲,江行低頭看著街邊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不免有些恍惚。

一路走來,從嶺南到汴京,實在不易。

086偷偷感慨: “哇,好多人啊。宿主,你發達啦。”

他方過了洞房花燭夜,又遇上金榜題名時,人生四喜他占倆,再風光也沒有了。

江行作為一條大鹹魚,他已經很滿足了。

眾人見他相貌,不免驚歎: “既是狀元,又生得這副好樣貌,真乃神人!”

“除了前麵日子苦一點,從嶺南來的。不過年紀輕輕就當了狀元,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看著竟比探花郎還美貌一些,嘖嘖,今年的三甲,個賽個的俊俏呢。”

不知是誰扔了一方手帕在他身上,繼而更多的手帕鮮花被扔到他身上,躲都躲不掉。

時人愛用這種方式表達喜愛——不一定是男女之情,可能單純出於對男子才貌的欣賞。

男子若是在大街上接到這種東西,一般都是任這些東西扔在自己身上,並不接。

若想表達“我亦心悅你”,才會伸手去接,接後還要看向扔東西的那個人,回以微笑。

不過一旦接了,他人便送以祝福,不會再扔。

江行被扔了一身的手帕鮮花,往往這個還沒拂下,那個又劈頭蓋臉砸他懷裡。

江行的表情有點崩裂。

到底是誰想到的鬼點子啊!

086安撫他: “潘安擲果盈車,你貌比潘安,被扔這麼多東西也很正常。”

江行驚恐: “不,不。我尖嘴猴腮灰容土貌,還請他們不要再扔了。”

086道: “相信自己。”

江行心裡苦啊!不過按理來說,他隻需要隨便接一個人的帕子再回以微笑,就不會有人朝他扔東西了。

但是這樣不好。他明明對人家沒有意思,為什麼要接?再說了,倘若阿鳴知道,會難過的。

江行竭力保持表情得體,走了好一段。

直到經過一棟城中小樓,一塊手帕隨著清風,飄飄悠悠落在江行麵上。

仔細聞了聞,有一股似有若無的蘭花香,很熟悉的味道。

江行揭開手帕,抬頭看去。

樓上小窗邊,時鳴絕色容顏晃了他的眼睛。再看,他手中拿著的,正是江行在及笄禮上送給他的那把扇子。

春光明媚,江行一瞬心動,眼睛根本移不開。

眾人見狀元郎看著樓上出神,不免好奇,也跟著看過去。

時鳴這時卻走到旁邊,從窗子看去,再也看不見了。

江行恍然回神,捏著那方帶有蘭花香的手帕,癡癡地望著窗子的方向,笑了一下。

這一笑可不得了,眾人皆呼: “媽呀,狀元郎笑起來堪稱絕色!”

“剛剛站在窗邊的是哪家的姑娘,這麼多人給狀元扔手帕,怎麼人家獨獨接了她的?”

“噓,彆說了。我聽說前些日子杏榜貼出,這位狀元被城中大人們搶來搶去,要招他為婿呢。”

“難不成方才是哪家大人的小姐?”

“非也非也。聽說狀元郎被榜下捉婿的那天,就說自己已有婚約了,還是家中的青梅竹馬呢!方才啊,想必就是狀元郎的小青梅了!”

“長得好,學問高,就連老婆也是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老天真是不公平啊!”

……

江行自接到阿鳴的帕子便魂不守舍,一心隻想回去見他。後麵沒人往他身上扔東西了,他卻心急。

阿鳴是知道他的窘境,來救他的嗎?

江行珍重地把帕子往懷裡藏,藏在心臟邊上。就像是,阿鳴在他身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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