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異世相遇歎前生
回到西園, 江行連紅袍都來不及換下,急急忙忙去找時鳴。
時鳴挑眉看了他一眼,像是早知他要來, 手上卻還是不急不慢地沏茶。
江行心中歡喜, 不管不顧地蹭到他身邊喚他: “阿鳴。”
時鳴任他摟著脖子,笑: “怎麼啦。打馬遊街, 我的狀元郎真是好風光呀。我可是個妒夫, 見不得彆人對你示好。”
江行同他耳鬢廝磨: “彆人對我示好我也不接,我就接你的。”
江行嗅著時鳴身上的蘭花香, 喜歡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時鳴沏好了茶,掙了掙, 沒掙開。他輕輕推了江行一把: “起來啦。你從外麵回來,還是先沐浴,換身衣服吧。”
江行道: “阿鳴莫不是嫌棄我了?”
“對,嫌棄你了。”
時鳴笑他, “嫌棄你看著笨笨的,換身衣服再來吧。”
江行捂著心口,故意道: “啊, 果然男人睡完了就不珍惜,開始挑我的刺啦。”
時鳴順著他演下去: “我可是妒夫。你身上都是彆人扔的帕子鮮花味,我不喜歡,當然要挑刺。”
江行嘿嘿一笑: “我現在就去換掉。”
約莫一兩個時辰後,江行看著鏡中頭發半乾的人,頗滿意地凹了好幾個造型,感歎: “我還是帥的。”
086翻他白眼: “有人剛剛還說自己長得不好看。”
江行臭屁道: “你懂什麼。在那些不相乾的人麵前, 我就該貌若無鹽。但在阿鳴麵前,我美似天仙也不過分。”
086無語: “是是是, 你對美貌有一套自己的理解,統子我不乾涉。你最好把自己打扮成花孔雀,站到他麵前,迷死他。”
江行道: “我就是不打扮,也可以迷死阿鳴。”
086: “我發現你真是越來越自信了。”
江行: “要你管。”
江行果真隻穿了一件,便凹到了時鳴麵前。見他這般,時鳴喝茶的手一抖,一語中的: “哥哥這是……在勾引我嗎?”
江行坐他身邊,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喝了一口: “現在外麵皆傳我接了小青梅的帕子。可惜我這位小青梅,身份高貴,還忒凶,不好說出去呢。”
“若是時間久了,那些大人們反應過來,找我麻煩怎麼辦?阿鳴可要救我一救。”
“說得倒駭人。”時鳴失笑, “你同你小青梅的事情,與我有什麼關係?我可不知道那位小青梅是何許人也。”
江行同他十指相扣,嘻嘻道: “沒有青梅,是竹馬,我很早便喜歡的。”
時鳴說起正事: “好啦,就算那些大人們發現自己被騙了,光天化日之下,怎麼會強搶?頂多派幾個媒婆去煩你罷了。你若不喜歡,回絕了便是。”
“什麼叫我若不喜歡?我當然不喜歡。阿鳴不相信我?我一個高門貴女也不會娶,我隻要你。”
江行複又補充: “什麼民女貴女,甚至煙花柳巷的,我都不娶。”
他說得這般認真,倒引得時鳴一陣笑聲: “那你想乾什麼呀?”
江行信誓旦旦: “入贅你們皇家。”
時鳴憋笑: “皇家的夫婿可難當。本朝公主娶駙馬,駙馬可不能參與政事哦?而且規矩還很多。”
江行自是知道的。
依梁朝規定,本朝公主出降,根本不用住到駙馬家中,也不用侍奉公婆;如婚前一般住在公主府即可。
駙馬不能參與政事,也不能納三妻四妾,更不能養外室。一旦發現,公主可以越過雙方長輩,直接鞭笞駙馬。
至於妾室外室,隨意怎麼處置都行。
因為淩駕於男女尊卑之上的,永遠是皇權。就算再不受寵的公主,代表的也是皇家的威嚴。
好好的皇室血脈,怎麼能被外人折辱?
如此這般,說是“娶”駙馬,當然恰當。
江行道: “阿鳴不是公主,那我便不是駙馬。我要做晉王妃——沒人規定王妃不能參與政事吧?”
時鳴歎氣: “王妃規矩更多。每天要早早起床不說,逢年過節還要入宮給公婆請安。”
“要端莊要嫻雅,不能多嘴多舌,不能嫉妒。最重要的是,無所出不僅有被休棄的可能,還要容忍王爺納妾。”
江行一聽頭都大了: “……我還是和你偷|情吧。這晉王妃誰愛當誰當。”
時鳴方才誇大了一番,就逗得江行打退堂鼓了。他哼哼道: “這隻是王妃而已。若是太子妃,每天都要給公婆請安呢。”
“陛下忙碌,有時候免了此項;但給皇後請安那是必不可少的。若太子非皇後所出,還得繞道給太子生母請安。”
說起太子,江行這才想起那張帖子來。他在自己換下的衣服中左翻右找,終於把李玠給的帖子拿了出來。
江行指著帖子: “瓊林宴結束後,這是太子殿下給我的。”
時鳴拈起帖子看了看: “他邀你相聚?”
江行點點頭: “他這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這位太子殿下做事向來有自己的打算。”
時鳴放下帖子,“無礙,你去便是。他不敢對你怎麼樣。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會派人暗中保護你。”
江行猶猶豫豫: “我聽說你們皇室宗親都有暗衛,原來是真的?那我們現在說話……”
不會被暗衛聽個一清二楚吧……
可惡,他以為隻有他們兩個人的。
“此刻他們在外麵。我自是信你的,早就把你的這張臉給他們認了一通。”
時鳴道: “不該聽的他們不會多聽。看到你這張臉,他們也不會與你為難——除非你要來殺我。”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第二日,江行如約來到了萬象樓。
萬象樓其實就是一棟精致奢華的酒樓,來者多是京中權貴。江行根據帖子上所寫,推門來到秋字包間,果然見到李玠坐於其中,似乎等待已久。
江行從前隔得遠,僅僅見了兩麵,看得並不清楚。如今再看,隻見李玠長了一雙與阿鳴如出一轍的桃花眼。
這種桃花眼同尋常桃花眼有些不同。江行想,陛下的眼睛也是如此,說不準這是皇室獨有的一種相貌特征,隻要見過,便很好分辨。
但同樣是桃花眼,細節卻不一樣。阿鳴的桃花眼顏色淺一些,清雅間帶著銳利,不落俗套。
而李玠的這雙眼睛深棕色,擬態而非求真,一點阿鳴的氣質也沒有;反而像是在富貴鄉裡泡久了,看著有些膩人。
包間內早擺上一些茶點。李玠見他來了,伸手請道: “坐罷。”
江行轉身關上包間的門,於他對麵落座,問: “不知太子殿下邀我前來,有何要事?”
李玠不說用意,開口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奇變偶不變?”
江行脫口而出: “符號看象限。”
李玠: “襯衫的價格是……”
江行: “九磅十五便士。”
李玠: “宮廷玉液酒。”
江行: “一百八一杯。”
幾句說完,兩人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震驚,異口同聲道: “我靠!”
李玠激動道: “我先來我先來!穿越前我二十七歲,是京城大學的第142屆博士生。”
江行聽了這話,也激動了: “我是京城大學的第143屆博士生!”
李玠熱淚盈眶: “你是哪個專業的?”
江行眼淚汪汪: “我是古文字學的。”
李玠高興得簡直要站起來: “我音韻學的。我記得,古文字學第143屆隻收了一個男學生,叫江行。江行,原來你真是江行啊!”
江行實在沒想到自己的冷門專業還有如此妙用,道: “我就是江行!”
穿越前,他也叫這個名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真沒想到遇到校友了。
李玠搗他: “你不認得我了嗎?”
江行疑惑了: “我記得我們學校第142屆音韻學招了不止一個男學生。你是哪個?”
李玠道: “我李天邈啊!”
江行喜出望外道: “天邈師兄!”
天啊,昨天還是人生四大喜事占了倆,現在他鄉遇故知也被他占了!
四個他占仨,真是可喜可賀!
穿越前他住兩人宿舍,和他混住的就是音韻學師兄李天邈。旁的江行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唯有師兄的廚藝,他到現在還很難忘記。
師兄做飯真的很好吃!
李玠抿了一口茶,道: “當年你在圖書館走了,我難過得要死,在家想給你做點好吃的燒過去。沒想到不知怎地,煤氣泄露,我居然兩腿一蹬,來了這裡。”
“不過我運氣不錯,穿到了小太子身上。當時小太子也就四歲,不太受寵。還好我利用聰明才智,裝成了一個討人喜歡的小孩,這才有了今天。你呢?”
江行感慨,師兄的運氣也太好了,怎麼一穿越就是王公貴族。
既是穿越者,又在這麼高的位置上,江行覺得按照師兄的性子,一定會做出一些在時人看來十分超前的事情。
阿鳴評價一句“多奇思”,不奇怪。
江行想起貢舉新製來。這一改革和曆史上的王安石變法極為相似,可這裡沒有王安石。
師兄在禮部當差,江行想,貢舉新製其實是師兄的手筆吧。王安石當初變法阻力極大,師兄卻能把改革順利推行下去。
不愧是師兄!
江行看向李玠的眼神多了幾分欽佩。他答: “我心臟病發作,死後穿到這裡。原身開局嶺南,遇到戰爭,五歲多跟著爹媽逃荒。”
“原主發燒死了,我就來了。一路逃荒,家裡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爹媽雙雙去世,妹妹生病,我激活了一個金手指係統。統子哥讓我去考科舉,我就一路考,來了汴京城。”
李玠抹了一把辛酸淚: “師弟,該說不說,你運氣也太寸了。”
江行跟著抹一把: “是啊,師兄。誰家好人穿越,開局就逃荒啊。”
李玠適時插刀: “誰家好人穿越,父母還雙雙去世啊。這跟你前世有什麼兩樣?”
江行沉默片刻,還是忍不住反駁: “師兄,我這輩子沒有心臟病了。”
第062章 異世相遇歎前生
李玠聽了, 年紀輕輕的一張臉上,居然冒出了慈愛的神情: “那就好啊,那就好。前世跟你當室友, 我每天都擔驚受怕, 生怕你哪天沒了。沒想到,你還是沒了。”
江行哽住, 艱難道: “師兄, 我前世,沒有這麼虛弱吧?”
怎麼說的他嬌嬌弱弱, 像林妹妹一樣啊。
李玠聲音大了一點: “有,怎麼沒有。我感覺你吹一陣風就要倒了。我又是師兄, 隻能多照顧你一些。”
江行心裡暖暖的。
師兄性格有點老媽子,穿越前就很喜歡照顧他,每天為他的病操碎了心。得知他又是孤兒,他自己沒啥感覺, 師兄卻難過了好久。
以至於知道這個消息的一個星期裡,師兄總是愁眉不展的。
江行執手相看淚眼: “師兄……”
李玠抽回手,有點嫌棄: “多年不見, 你怎麼一點兒也沒變?不是我說,師弟啊,你不要這麼人畜無害的好不好呀?要凶一點。這裡不比以前,萬一你被人欺負可怎麼辦?”
江行無語凝噎: “哦。”
“之前殿試看到你的試卷,我以為是同名。”
李玠道, “那個殿試題目,並不簡單。軍權和政權, 你小子答的什麼?你小子居然來杯酒釋兵權那套。要知道,這裡可沒有什麼趙匡胤打榜樣。當時我就覺得不太對勁。”
“後來瓊林宴上, 你那首《春江花月夜》一出,我這下確定了,你也是穿越的。這不,把你叫過來問一下。”
江行不好意思: “那沒辦法,我又不是曹植,沒法七步成詩。再說了,頂針令也沒有限製借鑒人家的詩句,我便用了。我說了那是借鑒的,是他們不信。”
李玠擺手: “他們不信也正常,因為這個朝代沒有。嘿,你小子行啊,居然考了個狀元!”
李玠又道: “其實也不意外,畢竟你在係裡一直都是那個卷王之王,獎學金拿滿的那種家夥。大家都被你卷出心理陰影來了,係裡導師們教訓學生,都是‘你看看人家江行如何如何’。”
“尤其師兄還跟你一個宿舍。我導訓我,往往還要加上一句‘你跟人家一個宿舍,怎麼不能學著點?人家身體不好,學習都比你強’。師兄心裡苦啊!沒想到你丫穿越了,還當卷王,卷上癮了是吧?”
江行這可有話要說了: “師兄,你知道的,我拿不到獎學金就會餓死。還有,我現在躺平了,是條大鹹魚,沒有在卷。”
李玠嗬嗬道: “哦,躺平了,然後輕輕鬆鬆考狀元?再說,你何至於那麼拚命?就算拿不到獎學金,不還是有師兄我嗎?師兄我做飯,哪次沒分給你?我媽媽可喜歡你了,天天讓我多做點投喂你呢。”
“你把自己逼得那樣狠,師兄看著都心疼。最後,你居然直接把自己卷死了。圖書館的人發現你的時候,你手上還捏著宋史呢,人家想把書抽走,結果分都分不開啊。”
江行摸摸鼻子,心虛道: “我不是應該撅個大腚趴地上找藥嗎?”
李玠莫名其妙: “你魔怔啦?你壓根沒時間找藥,就已經嗝屁了。”
看來是死的時候找藥的願望太強烈,篡改了他的一小段記憶。江行道: “好吧。但我覺得在這裡也不錯。”
李玠咂咂嘴: “你確實不錯,有了好身體,還是狀元,也沒什麼親人要掛念。我剛來那段時間,天天想我爸媽,難受得很。”
江行心情複雜: “師兄……”
“不提這個。”李玠隻沉默了一會兒,又跳脫道, “餓了吧?我點了菜,今天我們敞開了吃,我請客,不醉不歸!”
他說不醉不歸,最後江行真的喝了個爛醉,被李玠派人送回去了。
江行前世因為身體原因,鮮少喝酒。穿越過來之後,他一直潔身自好努力學習,更沒什麼時間喝酒了。
寥寥無幾的喝酒經驗,還隻有阿鳴帶他喝青梅子酒那次,和瓊林宴上的小酌。
江行被人送到西園裡,時鳴早就等他多時。
時鳴冷著臉,喊了幾個人把江行搬到屋裡,自己關上門,支開了所有人。
實話實說,江行喝醉了其實很安分,不會動手動腳發瘋,隻是迷迷瞪瞪地說些胡話。
時鳴看著他那張臉,半是生氣半是喜歡。
江行躺在床上,一會兒罵罵咧咧,說學習真辛苦;一會兒又稀裡糊塗說什麼組會,什麼論文,什麼文獻之類的,時鳴聽得一知半解。
時鳴想伸手給他蓋上被子,不料醉鬼手勁兒大,拽著他的手腕不肯撒手。
時鳴眉心直跳: “鬆手。”
江行居然來勁了: “不鬆手。”
時鳴抽了抽,沒抽動。
他想掰開江行的手指,不料掰到一半,江行又神經病一樣嗚嗚哭了起來,道: “彆離開我。我會好好聽話的,我是好孩子。彆不要我。”
時鳴一愣,有點好笑: “誰不要你了?你彆血口噴人。”
江行真的同他對上話了: “我爸爸和我媽媽。我一出生,他們就不要我了。”
時鳴努力思考了一會兒,覺得“爸爸媽媽”應該就是“爹娘”的意思。
他不知還有這麼一段,莫名其妙道: “你爹娘不是帶著你逃荒,在你十二歲上病逝的嗎?哪來的一出生就不要你?”
“是穿越前!”江行把底褲都要禿嚕出來了, “穿越前,我有心臟病,我爸爸媽媽不要我,把我丟到孤兒院。後麵我心臟病發作,死在了圖書館。”
這話陌生名詞太多。時鳴想到之前江行說“借屍還魂”,總覺得和這個“穿越”是一碼事。
還挺貼切。
心臟病……應當是一種病,大約是心疾?孤兒院嘛,聽語境像是收留棄嬰的地方,那不就是慈幼局?至於圖書館……不重要,應該是藏書的地方。
所以這段話,翻譯過來就是,江行在借屍還魂前,是一個因為心疾、一出生就被爹娘遺棄到慈幼局的棄嬰。後來江行長大,因為心疾死了,才借屍還魂到了這裡。
到了這裡之後,時鳴便都知道了:跟著爹娘逃荒,日子好過一點,爹娘又去世了。帶著個病弱的妹妹,一路考試,走到今天這個位置。
時鳴本來還氣他喝得爛醉,聞言一點兒也不氣了,心疼尤甚。他難受得不行,忽然很想很想,抱抱江行。
“好了好了,不哭了。”
他還是頭一次看江行這麼失態,又好笑又心酸,喃喃道: “這是喝了多少啊……”
“我沒喝!”江行狡辯, “我就喝了一點點!我遇到師兄我高興,多喝一點怎麼了!”
一會兒沒喝,一會兒一點點,一會兒又多喝,亂七八糟的,時鳴真是服氣。他敏銳地捕捉到關鍵詞: “師兄?你師兄是誰?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個師兄?”
“做飯很好吃的師兄。和我住在一起。”
江行表情認真。
時鳴瞳孔地震: “……你們住一起?做飯還很好吃?”
江行,這件事如果不說清楚,你就死定了。
江行渾然不知: “是室友。學校讓住一起的。師兄人很好,還會關心我。”
時鳴氣不打一處來,乾脆伸手掰正了江行的下巴,強迫他看自己: “江行,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誰,彆一口一個師兄的。”
江行呆住,愣愣地看他。半晌,江行低頭親了一下他的手心。
時鳴沒想到一貫溫雅的江行能乾出這種孟浪事兒來,很快縮回了手。
……這是乾什麼?學他?
趁時鳴愣神之際,江行又慢慢靠近,親了他嘴唇一口。末了還要在他唇邊說: “阿鳴。甜的。”
酒氣順著呼吸滲入時鳴鼻子裡。時鳴被這麼直白地撩撥,竟然難得羞赧,道: “……說什麼渾話?再說撕爛你的嘴。”
江行下巴搭在他肩上,委委屈屈: “哦。”
時鳴忽然來了興致,伸手把人放平,認真問: “最重要的人是誰?”
江行: “阿鳴。”
時鳴: “最喜歡?”
江行: “阿鳴。”
時鳴: “最親近?”
江行: “阿鳴。”
時鳴有點奇怪: “那阿搖呢?”
他肯定不會懷疑阿搖在江行心中的位置。隻是一連問了三個,江行都沒有說起阿搖,他有些好奇。
江行難得正經: “阿搖是妹妹,阿鳴是愛人,這不一樣,不可以放在一起。”
原來如此。
時鳴一想到自己原本也是屬於“妹妹”那一欄,不免感慨。江行對這二者的界限分明,想必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能確認自己動的是男女之情的念頭。
然後又費了好大一番工夫,來跟他說清楚講明白。或許江行那次已經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備,並且在內心瘋狂譴責自己。
所以江行才會說,這樣不對。
因為兄長是不可以對妹妹產生不好的念頭的。
時鳴百感交集,接著問: “師兄呢?”
江行歪頭: “師兄就是師兄。”
時鳴: “……”
怎麼嘴巴不該緊的時候那麼緊。
時鳴總不能真的跟一個醉鬼計較,隻好放下,打算等人醒了再興師問罪。他問: “生病是什麼感覺?”
江行忽然又哭了,把時鳴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這裡,很疼。一動就疼。還喘不上氣。”
時鳴感受到手上傳來的一陣陣心跳,忍不住也跟著難過起來: “現在還疼嗎?”
江行又傻嗬嗬笑: “不疼了。”
時鳴: “……”
服了。
時鳴又問: “想爹娘?”
江行搖搖頭: “他們不要我了。我不想。就是,有點難過。”
時鳴問: “江家爹娘呢?”
說的是穿越後的了。果然,這話像是打開了什麼開關,江行抱著時鳴稀裡嘩啦哭了起來: “想。他們很好。”
時鳴歎氣,輕拍他的背: “不鬨了,睡覺吧。睡一覺就好了。”
江行“哦”了一聲,竟然乖乖閉上眼,不說話了。
第063章 衣錦還鄉敘故舊
待到江行再恢複意識時, 已經是第二天了。
他頭疼得厲害,隻依稀記得昨天開心,跟師兄喝了一點酒, 剩下的就不記得了。
怎麼回到西園了?難不成自己喝醉了, 被抬回來?
那也太丟人了。
江行慢悠悠坐起身,腦子暈乎乎的, 還在想昨天的事。
時鳴推門進來, 見他醒了,連忙坐到他旁邊, 問: “你昨天說了什麼,你還記得多少?”
江行很茫然: “啊?我說什麼了?”
看這樣子, 是一點都不記得啊。
時鳴鬆了一口氣。
不過江行若是記得,此刻應該把自己蒙在被子裡,怎麼喊都不出來。
時鳴道: “你昨晚把你穿越之前的事情說出來了。是‘穿越’吧?什麼爸爸媽媽,什麼孤兒院圖書館之類的。”
江行被劈了個外焦裡嫩: “啊?”
時鳴壞笑了一聲, 沒打算放過他: “還有,你說你跟你師兄住一起。師兄做飯很好吃。你最好解釋一下,你們為什麼住一起。”
江行: “……”
江行腦子飛速運轉, 最終想了個貼切的說法: “知道書院嗎?書院會提供校舍。我從前住在類似的地方。”
“校舍不可能一人一間,所以我就同他住在一塊,很正常。”
時鳴不信: “不能一人一間,所以可以兩人一間,還能做飯?”
江行心虛,撓頭: “校舍條件好了些,自然能這樣。很正常。”
時鳴眯著眼, 上下打量他一番: “你最好是。”
“行了,我才不管你, 你自己有分寸。”
時鳴道, “哥哥,前塵往事,不必拘泥。你還有我,還有阿搖。你和前世不同。有人愛你,你不是一個人。我不會不要你的。”
江行默了默,知道自己不牢靠的嘴把前世的什麼東西都抖出去了。
他心情複雜,道: “我明白。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剛來的時候還會想,現在不想了。”
隻是遇到師兄,又想起來了而已。
時鳴有意分散他的注意力,問: “哥哥,你前世的那個世界,是什麼樣的?”
“很美好。”江行道, “像我這樣的孤兒,也能有學上。”
江行大致描述了一番,時鳴聽得起勁,眼睛很亮: “哥哥,我也想去看看。”
江行講到一半,驀地笑了: “可惜我也不知道有什麼辦法能回去。”
時鳴癟癟嘴: “好吧。我也就隻能,想象一下嘍。”
江行默了默,不想在關於前世世界的事情上多停留。
他轉移話題: “先生的事情,你有頭緒嗎?”
“有一點點。”時鳴道, “我覺得當年那場宮變不簡單。但我眼睛瞎,陛下沒有給我安排職位,我沒法借職務之便去查。”
江行不容置喙道: “我來查。”
其實關於那場宮變,江行也有很多疑問。好端端的,為何陛下要發動宮變,皇後寢宮又為何失火?
但陛下暫時還沒有為他安排官職。所以,還是往後時機合適,再查吧-
考上狀元是要衣錦還鄉的。時鳴礙於身份,並沒有跟他一同回去。
江行一個人一路南下。考慮到舟車勞頓,他打算回來的時候再接阿搖回汴京。
到嶺南時已經是深夜。江行放好行囊,第一件事便是去時先生靈前,以告慰他在天之靈。
小祠堂外簾子迎風而動,葉影搖晃。無人打掃,風卷起一陣塵土,好不淒涼。
江行推門進去,找到先生的牌位,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換了供品,上了香。
江行跪在牌位麵前道: “先生,我考上狀元了。”
小祠堂呼呼風聲回應著他。
江行低眉順眼,認罪道: “先生,我大逆不道。我同阿鳴有了夫妻之實,我該死。”
說完,他哐哐磕了幾個響頭。
他又道: “發生了很多事情。阿鳴和阿搖現在都很好。阿鳴的眼睛也好了。唯一不該的就是,我對阿鳴情難自禁。我對不起您。”
祠堂紗簾微微飄起。那三炷香慢悠悠燒著,燃燒出來的香柱被風引到江行麵前,撲他滿懷。
就像先生在時那樣摸他的頭,說他做得不錯。
許是熏的,還是發自內心?江行淚流滿麵-
江行沒什麼江東父老要告慰。此行想去見的,不過就是幾位恩師舊友。
篆刻店掌櫃聽他回來,還考了狀元,高高興興地把“舉人篆刻店”又改成了“狀元篆刻店”,生意好得不行。
江行把家裡打掃了一通,方打掃完歇下,還未出門,就聽得院外一陣咋咋呼呼的喊聲: “江行!”
“哎,來了!”
江行去開門,迎麵遇上徐樵同林予和兩人。
多年未見,徐樵還是一副老樣子,林予和收斂了些,看著倒沒那麼刻薄了。
徐樵還未進屋呢,就伸手摟著他的肩膀,擠眉弄眼道: “可以啊江行。你當年走得急,連招呼都不打一聲,我都要擔心死了。”
林予和在後麵接: “後麵知道你考試去了,我們就不擔心了。”
江行迎他們進屋,道: “坐,彆客氣。當年情況特殊,我現在不是回來了嗎?”
徐樵一點兒也不客氣地坐下,道: “是是是,回來了。這麼大的大喜事,你可要請我們好好吃一頓。”
江行當即便笑道: “那我現在就去下廚。”
徐樵麵露驚恐: “那倒不必。”
林予和迷迷糊糊: “怎麼了?”
徐樵道: “這你就不清楚了吧,他做飯真的很難吃。”
林予和: “怎會如此!”
江行隻是說著玩兒,怎麼可能真的下廚做飯?多年不見,給老友吃自己做的那些東西也不好。他說: “逗你們玩的。走,下館子去。我請客!”
三人很快達成了共識,勾肩搭背的,大吃特吃了一頓,好不快活。酒足飯飽後,徐樵滿足地靠在椅背上,毫無形象地打了個嗝。
吃飽了,他的八卦心思又上來了: “江行,你知道嗎,季明德他……哎,這人你還記得不?”
江行放下筷子,眉頭皺了皺: “那個舉報我舞弊的家夥,聽說終身禁考了。怎麼,他如何了?”
林予和嘎巴嘎巴把嘴裡的東西嚼完,舉手急道: “我來說我來說!他家裡本就不太看好他,見他禁考,乾脆給了幾個鋪子,讓他自負盈虧。結果他做生意不太行,全給賠了。”
徐樵興奮道: “還負了一大筆債。他家中總不可能替他擔,他現在給人抄書,自己還債呢!”
“嘖嘖,”林予和道, “你是不知道,他現在連燈油都燒不起。他那個姨娘,一把年紀了還要縫縫補補,給他賺錢。”
“活該!”
那兩人評價道。
江行唏噓: “真是人生無常。我原本以為他隻是性格內向了點兒,心眼不壞;沒想到他居然覺得我看不起他,還要給我使絆子。”
要不是有統子哥,江行可能就遭殃了。
但這件事情吧,恰好印證了“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若季明德能專心學問,如今多少也該考上舉人了。
不說有什麼大出息,反正吃喝不愁,不至於像現在這樣。
林予和一針見血: “是他自作自受。從前他就一副惺惺作態的扭捏樣,娘氣!”
江行一噎。
……果然還是那個林予和呢。
他有時候覺得林予和嘴巴很毒,說話真的很傷人。
江行艱難道: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還是不要這樣說。”
雖然確實是季明德自作自受。
林予和“哼”了一聲: “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什麼好東西,現在一看,他果然不是好東西。我就應該更狠一點,多陰陽他幾句。”
徐樵眼見氣氛不對,連忙給他夾了一塊肉,塞他嘴裡: “行了,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他們本就是八卦而已,背後說人壞話還是不太好。再說了,當初事情的導火索,其實是徐樵的一句“你同他能一樣嗎”。
出了那種事情,徐樵心裡也不太好受。一方麵是愧疚自己給江行帶來麻煩,一方麵也是覺得季明德這人實在莫名其妙。
但非要說什麼水火不容……不至於。
江行轉移話題: “你們還記得宋正嗎?”
兩人齊齊道: “記得。他不是被他姐姐拖出去了嗎?”
江行道: “他現在在姑蘇賣鳥。”
徐樵震驚: “他?賣鳥?”
林予和不可思議: “怎麼可能?”
“一開始我也不信。”
江行道, “但確實是他。我還從他手裡買了一隻鸚鵡,小東西很好玩。”
徐樵感慨: “也算好好生活了吧。過去這麼多年,大家都不一樣了。我和林兄,現在還苦哈哈地學習科舉呢。”
林予和給他一掌: “你清醒一點,我們根本沒怎麼學習。再說了,我們家中有產業,大不了回去混吃等死。”
徐樵後背挨了一掌,嘿嘿道: “你說得對。做生意比四書五經簡單多了。”
“對了,咱倆沒去過汴京城。”徐樵道, “江行,你能同咱說說,汴京城啥樣嗎?”
江行想了想,道: “很繁華,很熱鬨。我第一次去的時候,還摔倒在了一位貴人的車駕前。我當時要嚇死了,生怕小命不保。”
林予和道: “然後呢然後呢?”
江行想起那個“貴人”其實就是阿鳴,有些好笑又無奈,道: “貴人脾氣很好,放我走了。”
“汴京城還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現在都還沒逛完。有錢有權的人也多,但我沒怎麼了解。”
徐樵問: “那你去考殿試,應該見到陛下了吧?”
江行回想起殿試那天的情形,道: “陛下看起來很隨和。不過你知道的,我這種小士子,平日裡實在沒什麼機會見到陛下。”
第064章 衣錦還鄉敘故舊
徐樵羨慕道: “你還小士子啊?你是狀元哎!聽你這麼說, 汴京城確實不錯,有時間我也要去看看。”
林予和道: “我也我也!”
聊了很久,三人熱熱鬨鬨地聚完, 林予和先走了。
徐樵卻沒走, 勾肩搭背地跟著江行回了家,神秘兮兮道: “我聽說汴京城的貴人們喜歡榜下捉婿。怎麼樣, 你有喜歡的嗎?”
江行想起當時情景, 無奈道: “你知道的,我一個斷袖, 娶妻不是白白耽誤人家嗎?”
“有什麼好耽誤的?你不是挺行的嗎?等等,你……你不是吧?”
徐樵一驚, 不確定道: “我都帶你去南風館學習了,你總不至於……呃,你不是上麵那個嗎?”
江行莫名其妙: “我是啊。”
徐樵後怕似的拍了拍胸口,自言自語: “我還以為……”
江行恍然大悟。
徐樵方才想的應該是, “驚!兄弟竟然背著我做0!”
並且以為他做0之後不太行了。
江行: “……”
江行拍了一下他的腦袋。
徐樵吃痛,捂著頭,怒道: “你乾什麼?”
江行嗬嗬道: “把你腦子裡的水拍出來。”
徐樵“嘁”了一聲, 不想跟他計較: “我聽說你走的時候,把你那個弟弟也帶走了。怎麼樣,你追到了嗎?”
江行臉忽然紅了。
徐樵: “……你收收味兒。”
都這樣了,徐樵哪能不知?他嫌棄道: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行了行了,我聽說汴京城風雲詭譎,行差踏錯就會萬劫不複,你往後可要當心啊。”
“要是真的惹惱皇帝, 被流放了,你記得求個恩典, 流放到咱嶺南番城。咱美滋滋關門過日子。”
江行臉不紅了,反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搓了搓胳膊: “你說得怎麼好像咱倆有一腿。”
徐樵誇張地捂緊了自己的身體: “我對男人不感興趣!”
江行無語: “……我對你沒興趣。”
徐樵嘻嘻哈哈,重新架上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弟弟天仙兒似的一個人,吃過好的,哪裡還能吃清湯寡水?估計往後再沒人能入你的眼了。”
什麼叫“吃過好的”……
江行對他的比喻實在服氣,道: “一天天的,不想著學習,天天想那檔子事。行了,我一會兒要去拜見梅夫子,你跟我一塊兒嗎?”
徐樵一聽,跑得比兔子還快: “那還是不必。我想起家裡有點急事,我先走了。”
江行笑著搖搖頭。
徐樵麼,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學問很稀鬆。就連秀才的功名,也廢了老鼻子勁才考上,自然不想看到梅夫子那張嚴肅的臉。
讓他學習,不如讓他去跳井。
江行按例去拜訪梅夫子。
梅夫子很欣慰,看著他,笑意掩都掩不住: “好,好啊。我就知道你是個有出息的。”
江行笑笑,道: “隻可惜先生看不到。”
梅遜白聽他這麼說,笑容馬上垮下來,又板著臉道: “溪午的事情,你不要摻和。”
江行不明白: “為什麼?”
先生被人謀害,夫子居然不讓他管?這是什麼道理?
梅遜白道: “沒有為什麼。你回去之後接了天子的安排,好好做你的官。這事,不是你該摻和的。”
江行急了: “可是……”
“沒有可是!”
梅遜白平日裡雖古板,卻很少這麼疾言厲色, “這事兒千絲萬縷,你不要摻和。阿鳴的身份,你大概知道了吧?”
江行被嚇了一跳,點點頭: “知道。他回去之後被冊了晉王,是陛下眼前的紅人。”
梅遜白歎氣: “你若是想安安穩穩做官,你就離阿鳴遠一點,不要攪進皇家的爭鬥。如今陛下有意削爵,首當其衝的就是阿鳴那手握兵權的母家,鎮國公府。”
江行心中一驚,想起殿試的題目。
如何平衡軍政兩權?
他答的是杯酒釋兵權——最後做出妥協的,不就是兵權?
而且曆朝曆代,軍政兩權對立的結果,要麼是兵權收回,要麼武將勢力尾大不掉,反噬政權。
無論哪個,對阿鳴來說都不是好事。他夾在皇室與時家中間,進退兩難。
江行語塞: “可、可是,鎮國公時季之,與陛下情同手足?”
梅遜白嗤笑道: “那也隻是像,是‘同’,又不是真的。你知道,在皇家,真正的手足尚且自相殘殺,何況外人?”
這話點到即止,江行卻明白了。
手足又如何?給你寵,你就是萬人之上;要你死,你就是乞丐不如。
這些是皇家的爭鬥,是阿鳴的事情。他一個毫無根基的士子,貿然卷進去,死都不知怎麼死的。
江行後背驚出一身冷汗,卻依然道: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阿鳴同那些人爭鬥,我卻作壁上觀,什麼都不做。我要幫他。”
梅遜白歎氣: “你有這個心是好的。但是,阿鳴聰慧,他未必應付不過來。你要是攪進去,遇到危險,他同樣不可能不管你。到時候反而拖累。”
江行一語中的: “……原來不是擔心我的安危,而是擔心我拖累阿鳴?”
梅遜白欲蓋彌彰: “我可沒有這麼說。阿鳴哪裡都好,就是太重情義,眼睛也不好。皇家是不能有情義的。”
江行想起阿鳴沒心沒肺的無情樣子,覺得“重情義”這三個字和時鳴怎麼也搭不上邊。
他弱弱道: “倒也沒有太重情義……”
梅遜白嫌棄道: “那是你沒發現。溪午與你,在他心中的位置是不一樣的。你若去問他,他肯定不會說。但,你記好了,就算是為了他,你也得好好留著你這條小命。”
江行沉默片刻,應下: “學生知道了。”
拜彆了梅夫子,江行又回了趟青山村。江行推開許久未住的農家小院,灰塵撲麵而來,嗆得江行一陣咳嗽。
時間太久,屋裡東西很多都落了灰。他想把凳子擦擦乾淨,擦到一半,不知是誰在外麵嚎了一嗓子: “狀元回來啦!”
這一嗓子嚎完,一堆村人衝進他的院子裡,七手八腳地把他往外麵架。
江行: “哎!”
他沒反應過來,很快一群人浩浩蕩蕩,將他架到了村長家。
……
江行此刻被一群人圍著坐在中間,腦子還是懵的。
“是活的狀元!”
江行心說死的也不能坐在這裡啊。
“狀元,快來給我家小幺開開光!”
江行想,我又不是和尚道士,不會開光。
說話間,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孩就被大人推搡著到他麵前。那小孩支支吾吾,臉色因為激動而漲紅,半天說出一句: “狀元哥哥好!”
江行尬笑: “你好。”
許是小孩的母親插嘴: “小行,你摸摸他的腦袋瓜,讓他蹭蹭你的學問唄!跟著你呀,沾沾光!”
……原來是這樣蹭的。
江行覺得這樣做沒什麼用處。但是頂著全村人期待的目光,他也不好拒絕。
江行看了看那顆沒多少頭發的大腦袋,隻好遲疑地伸出手,在小孩頭上摸了一把。
那小孩激動得又蹦又跳,馬上鑽回了人群裡,喊: “蹭到狀元啦!”
“我家二郎也要!”
“還有我家小四!”
“我家老大!”
一個接一個的小孩被推到江行麵前。
數不清這是他摸的第幾個腦袋。江行表情木然,已經有點麻了。
乾啊!他平時怎麼不知道村裡有這麼多小孩!
有的小孩還沒洗頭,江行摸了一手油;有的小孩不知在哪亂跑,頭上居然頂著鍋灰;還有的小孩,頭上沾了樹葉子,沒摘下來,江行順手就把葉子給摘了。
一輪摸完,村人熙熙攘攘圍著他,還要再說些什麼。劉伯像是察覺到他的狀態不佳,笑著臉把人都趕了出去。
江行總算鬆了一口氣,借著劉伯家的井水把手洗乾淨了。
劉伯拄著拐杖,笑嗬嗬的: “你小子真有出息,你爹娘在地下也能欣慰了。”
江行不好意思道: “劉伯,您就彆取笑我啦。王嬸呢,今天怎麼沒見她?”
爹娘走後,王嬸待他兄妹倆有如親生。江行有心報答,可惜回來了竟沒遇見。
還真是不趕巧。
說話間,一個婦人氣喘籲籲地跑到門口,扯著嗓子喊: “哎呀,我來晚了!”
江行眼睛一亮: “王嬸!”
王嬸擦了把汗,邁著碎步迎上前: “小行回來啦!早就聽說你考上狀元,真不錯啊。那可是狀元呢!我們青山村啊,也出了這樣厲害的人物!”
“哪裡哪裡。”江行靦腆一笑, “最近大家都還好吧?”
劉伯和王嬸對視一眼,有點欲言又止。
江行知道肯定有什麼事,擺手道: “劉伯,王嬸,發生什麼事兒了,說給我聽聽唄?”
王嬸看了看劉伯的眼色,表情複雜道: “村裡沒發生什麼事兒。就是你伯父伯母家,你去了嗎?”
一聽這個,江行語氣很快淡了下來,道: “我沒去。”
王嬸道: “他家遭了難啦。”
劉伯“哼”了一聲: “現世報。”
江行道: “發生了什麼?”
“我聽說你大伯做生意出岔子,被仇家找上門了。”王嬸道, “雖然沒死,但也落了個癱瘓。你那伯母心眼子壞,小心被她盯上,找你要好處呢。”
江行奇道: “還有這事兒?”
王嬸點點頭: “千真萬確。”
江行離開嶺南之前,江伯母夫妻兩個就找過他要錢,說是給江年表弟治病。如今看王嬸沒提到江年,應該是病治好了。
要是江伯母此番知道他回來,再找上他,他說什麼也不會幫了,攆出去就是。
江行不想管這家人的破事,又寒暄了一會兒,臨走前還悄悄給劉伯和王嬸一人封了一個大紅包,壓在劉伯家籃子底下。
第065章 水火不容救從弟
直接給, 兩人肯定不要。這點紅包沒什麼錢,就當是對他們關照的報答吧。
在村裡鬨了一天,江行回到城中院子時已經不早了。遠遠看見院子前一個黑影, 可憐兮兮地蹲在門檻邊上, 似乎是什麼人。
江行心說大晚上的,究竟是誰要來找他。他提著燈籠走近, 一張憔悴的臉出現在自己麵前。
居然是江年。
這麼多年不見, 江年居然瘦了不少,能看出來幾分清秀少年的樣子了, 甚至還有些帥氣。
畢竟和江行有點血緣,再醜能醜到哪裡去?不過就是之前胖, 瞧不出來而已。
江行對自己這個表弟有點一言難儘。又見江年一副窩窩囊囊、欲說不敢說的樣子,江行很頭疼。
他開了院門,淡淡道: “進來吧。”
江年連聲應是,小跑著進屋了。
江行連白水也懶得給他倒, 問: “你來乾什麼的?”
江年沒說話,唯唯諾諾遞上一張紙。
這張紙被折了好幾道,破破爛爛的, 還有點濕,應該是被江年的手汗打濕的。
江行隨手接過那張紙,看了起來。
趁他看的工夫裡,江年弱弱開口: “表哥……”
江行伸手讓他閉嘴。
江年閉上嘴,不敢再說話了。
江行一目十行,看完後大為震驚。
這張紙上麵的字跡歪七扭八,還有不少錯彆字。口吻大約是江大伯夫妻。
這是一封道歉信。夫妻倆都沒讀過什麼書, 上麵寫的話也很淺顯,無非就是感謝他當年出手相救, 以及對當初的事追悔莫及,求原諒之類的。
之前擲筊杯問過江家父母,江家父母都沒原諒,江行怎麼可能原諒?因此就當放了一陣屁,過去就過去了。
江伯母的字跡原先還算正常,越到後麵越淩亂,還有一大片墨團,到最後竟然沒有了。
江大伯的還算冷靜。信上寫到自筊杯那次過後,他深感抱歉,內心日夜不安雲雲,還說如今這般癱瘓在床也算自己的報應。
江行怎麼有點不信呢……
但大抵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話看著倒挺感人肺腑的。
江行無動於衷。直到看到夫妻倆的請求後,他這才有些震驚,上下打量起江年來。
信中寫到,江大伯命不久矣,怕隻有一個月的活頭。而江伯母刺激過大,加上日夜操勞,一朝成了瘋子。
前不久,許是日子實在過不下去,江伯母趁著清醒的時候,懸梁自儘了。
這也能解釋為什麼越到最後,信裡的話越顛三倒四,還有墨團。
如今他們家留下江年一個人,江大伯實在放心不下。又思及世上沒有多少親人,掰著手指頭算算,能聯係上的隻有江行。
於是江大伯覥著臉,逼江年送了這封信,求江行幫幫忙。信裡說得很明白:他們夫妻二人無所謂,一切下場都是罪有應得;唯有江年無辜。
至於怎麼幫,那就看江行樂意了。若是不想幫,放江年自生自滅也可以。
江行心中五味雜陳。
他不客氣地問江年: “你娘死了?”
江年“唰”地落下淚來,“嗯”了一聲。
江行晃了晃手中的紙,道: “你爹把你托付給我,你知道嗎?”
江年聽了這話,一下子慌了,馬上站起來,道: “不、我不知道……表哥,我、我回去找我爹問清楚……我不打擾表哥了。”
“回來。”
江行冷著臉。
江年立在原地,手足無措。
“你現在回去,估計隻能看到你爹的屍體。”江行道, “你娘死了,他又癱瘓,再把你送出去,他無人照料,你覺得他還活得成嗎?”
“估計在你來的路上,他就已經在家中自殺了。”
屋內燭火跳了一下。
江年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話也說不出來。
江行煩得很,喝道: “哭什麼哭,不許哭!”
可孩子哭起來,哪裡是那麼容易止住的?江年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一邊吸鼻子,一邊還得捂著嘴巴,生怕發出聲音討人厭。
過了有一刻鐘,江年才慢慢平複下來,抽噎道: “表哥……我沒有爹娘了。”
江行嗤了一聲: “我早就沒有了。我爹娘就是你爹娘害死的。你在我麵前裝什麼可憐?”
江年被刺了一通,訥訥道: “……對不起。”
江行把紙放火上燒了,繼而道: “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我給你一筆錢,你自生自滅;從此山高路遠,你我沒半毛錢關係。二是,你跟我走,在我麵前替你爹娘贖罪。”
這兩個選擇對如今的江年來說,都不壞。江行嘴上嫌棄,做法卻也是仁至義儘了。
江年咬咬牙,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毫不猶豫道: “表哥,我跟你走。你想讓怎麼我贖罪,都可以。”
江行的神情在燭火下,看得不甚分明。他燒完了那張紙,淡淡道: “三天時間,把你爹後事處理了。三天之後,跟我北上。若處理不好,我不會帶你。”
江年應下-
草草辦完了江大伯的喪事,三天後,江年如約同江行坐上了向北的船。
江行此番回去,還要路過姑蘇一趟,將阿搖接回來。
拖家帶口的,他怕兩孩子有什麼矛盾,於是提前同江年說清楚: “此番去接阿搖,你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嗎?”
江年腫著一雙哭紅的眼睛,懵懂地搖搖頭。
江行嚴肅道: “你要做的就是擺正自己的位置,少給我添麻煩。你和阿搖相處,你一切以阿搖為先,若讓我知道你欺負她,自己看著辦。”
“到了汴京之後,你要做什麼我管不著。但你如果膽敢在外麵打著我的旗號,做些上不得台麵的事情,我不會放過你。”
“阿鳴你應當見過。當初你父母來我家打秋風,最後就是他幫的你。他身份貴重,你少出現在他麵前礙眼。”
“要是惹他生氣,我不會撈你,也不會為你說好話。他想怎麼處置你,我管不著;但你到我麵前肯定少不了一頓好打。”
末了,江行叩了叩桌子: “記住了嗎?”
這些話說得忒難聽,江年臉上卻沒有不高興的神色,仿佛都是理所當然。
他畏畏縮縮遞上一杯茶: “記、記住了。哥哥喝茶。”
江行一陣惡心,冷臉道: “誰是你哥哥?不許叫我哥哥。”
江年瑟縮一下: “好、好的。表哥。”
手邊那杯茶色澤清透,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特意沏的。江行心下不禁軟了幾分,嘴上依舊很毒: “去吧,彆在這兒杵著。”
江年於是走了。
對於這個表弟,江行沒什麼感覺。甚至於一開始,他是有些厭惡的——江年父母做的那些事,江行總不能一下全給忘了。
再看江年,也不可能一下子毫無芥蒂,真的把他當多年的親表弟看。
但江年確實沒做錯什麼。再者,江年從前給他道過歉,為他說過話,對他其實還好。錯在他父母,並不在他。
粗略算算,他也就和江舟搖差不多大。而且目前來看,江年這般,不像是會給他惹事的樣子。
江行心煩意亂,囫圇喝了一口茶,閉目養神-
快馬加鞭走了小半個月,他們二人很快就到了姑蘇。江行把江年丟在東園裡,自己去找了柳畫橋。
江年一個人跟著趙管家進了東園,連看都不敢亂看。
但到底是孩子,眼底的豔羨和好奇,是怎麼都藏不住的。
趙管家笑容一如既往地和煦: “小公子。”
江年被嚇了一跳,結巴道: “你、你好。”
趙管家暗暗感慨。
聽說這位小公子是江公子的表弟。兄弟倆長得倒挺像,就是這小公子畏畏縮縮的,沒有一點兒江公子的氣質。
真不知道江公子怎麼會有這麼個表弟,還給帶來了。
趙管家心裡這麼想,麵上卻沒什麼反應,依然笑容滿麵: “小公子想喝些什麼茶?”
江年連忙擺手: “不、不用了。”
“點心呢?”趙管家熱情道, “我們姑蘇的點心,很有名的。”
江年坐立難安: “也不、不用。”
趙管家見他實在局促,好心道: “小公子不必緊張,有需要再叫我就是。”
江年眼睛亮亮的,覺得這位管家是個好人。忍了又忍,他總算鼓起勇氣,問: “表哥他,住的是這種地方嗎?”
趙管家道: “在姑蘇時,江公子確實住的這裡。不過這座園子,是柳畫橋柳大儒送給晉王殿下的。”
江年“哇”了一聲,道: “是書裡寫的那位柳大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