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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管家微笑: “是的。柳大儒是江公子的老師。江公子走得急,想必是去見柳大儒了。”

江年驚得說不出話來: “柳、柳大儒是表哥的老師?”

“江公子才高八鬥,柳大儒對其青眼有加呢。”

趙管家這麼說。

江年佩服得五體投地,有些小自豪道: “表哥從前在嶺南就是頂頂好的。”

“那,那位晉王殿下……”江年略有猶豫, “若是不方便說的話,我就不聽了。”

趙管家心說這位小公子也太小心翼翼了,這有什麼不能說的?他和藹地答: “殿下是我們陛下的幼弟,與江公子有些交情。”

這話點到為止,其餘的,便不肯再說了。

“哦、哦。”

江年知道分寸,人家不說了,他也沒敢再問。

但表哥居然認識這麼多大人物哎,江年心想,表哥真的很厲害-

江行輕車熟路到了柳畫橋家中。柳畫橋今日無事,似乎在教江舟搖寫字。

不知用了什麼辦法,猴兒似的江舟搖竟然沒有亂動,乖乖地學寫字。以至於江行都進來了,她仍然一無所覺,眼睛還留在紙上,神情有十八分的認真。

第066章 得師賜字麵天顏

柳畫橋看他來了, 頷首道: “來了?”

江行行了個禮,俏皮道: “考了狀元,來給老師報喜。”

“一早便接到喜訊了, 還想你什麼時候來呢。”柳畫橋放下筆, “結果一去就是好幾個月,你真是叫我好等。回嶺南了?”

江行點點頭, 自顧自坐下: “去看了看恩師舊友。阿搖在您這裡沒有添亂吧?”

江舟搖扔下筆, 不服氣地插嘴: “哥,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江舟搖也就比江行小了幾歲, 已經及笄,確實不是小孩子了。隻是江行還下意識地覺得她還沒長大, 是個孩子。

江舟搖不知何時把“哥哥”省成了一個“哥”,叫得江行哪哪都不舒服,還是覺得“哥哥”好聽。

果然孩子大了,總會有這麼一天的。

好在阿鳴還同小時候一樣喜歡叫他“哥哥”, 怪好聽的。

柳畫橋雖沒有笑,眼神卻稱得上欣喜,道: “你這個妹妹冰雪聰明, 同你一樣。”

江行沒想到借著阿搖的光,自己還能得個“冰雪聰明”的誇獎。他道: “今日我來接阿搖去汴京。”

柳畫橋道: “不多待一會兒?阿搖真是討人喜歡,我還想多留一段時間呢。”

江行汗顏。

真是的,明明一母同胞,對阿搖又是誇又是讚,對自己卻一直冷臉。

再次被區彆對待的江行已經看開了,道: “阿鳴還在汴京, 我放心不下他。”

江舟搖道: “我也想阿鳴了。他都不給我寫信,單給你寫。偶爾有信給我, 都隻有幾句。喂,哥,我可看見了,他給你寫的信可是有這——麼長呢!你們聊什麼了?”

江舟搖比劃了一個超級長的手勢,十分誇張。

江行想起信裡那些見不得人的話,心虛道: “……能有什麼?無非就是日常問候幾句。小孩子家家,不要亂說。”

江舟搖不服氣: “明明就有。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好糊弄。”

柳畫橋笑眼看著兄妹倆拌嘴,道: “你應該知道他的身份了吧?接下來的路,你自己慢慢走吧。我是幫不了你嘍。”

江行見他如釋重負的樣子,道: “老師,你之前說我考不上,其實是誆我的吧。”

柳畫橋被識破了,反而理直氣壯: “我那是為你好。”

江行莞爾,行了一個大禮: “多謝老師栽培。”

柳畫橋這次不冷眼旁觀了,趕忙將他扶起來,道: “何至於此?我應該的。我想想……你如今也有二十了吧?”

江行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有點懵,想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確實已經二十有餘。

二十一,還是二十二?

柳畫橋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這家夥肯定不上心,早把自己的生辰給忘了。

他自己不記得,家中又沒有長輩幫忙記,生辰什麼的自然囫圇揭了過去,連個冠禮也沒有。

現在再辦,一是遲了,二是湊不出什麼人,沒有再辦的必要。

柳畫橋心下疼愛,道: “好了。冠禮再辦確實來不及。取字了嗎?”

江行搖搖頭: “還沒有。”

本是長輩賜字,江行沒什麼長輩,當然……也沒有。

天可憐見的,江行孤身一人,這麼重要的事情都沒人張羅。

柳畫橋歎息一聲,道: “不像話。若你同意,我便給你取一字吧,你看如何?”

江行道: “自然是極好的。”

柳畫橋想了想,道: “無落,如何。”

行對落,加上一個“無”,便是取了同義。江行把這個字默念了幾遍,一種久違的、被長輩關愛的奇異感遊走在他的全身。

他緩緩叩首,鄭重道: “晚輩江行,謝老師賜字。”

柳畫橋道: “往後就要靠你自己了。小行,好好做。”

從前柳畫橋都是冷眼待他,叫這麼親昵的稱呼還是頭一次。江行道: “定不負老師教誨。”-

帶著江舟搖回了東園,江行見江年正坐在椅子上,局促地摳著手指。

也不知道是在乾什麼。

看他回來,江年眼睛一亮,似乎是想開口叫人,但觸到江行的目光時,江年微微起身的身體一晃,又膽怯地縮回去了。

江舟搖很稀奇,上前戳了戳江年,問: “哥,他怎麼在這裡?”

江行落座,答: “他爹娘沒了,臨終時托我照顧一番,我就順手捎上了。”

江年聽他這麼說,馬上起身,緊張地站在一邊,活像一個受氣包。

江行看不慣他這樣,道: “你這樣子乾什麼?我一不打你二不罵你,怎麼表現得好像我要把你吃了?坐下。”

江年於是又坐下。

江行道: “過幾日你倆跟著我去汴京。趙管家。”

趙管家邁著碎步迎上來: “哎。江公子,什麼事?”

江行吩咐: “你把兩人的東西收拾一下,我們約莫明日就要走了。”

趙管家應了一聲,去做事了。江年道: “哥哥……不是,表哥,我好像沒有衣服穿。”

江行看了他一眼。

也對,當時從嶺南走得急,江年估計沒帶幾套衣服。如今又是梅雨季節,衣服洗了也不乾。到現在,江年若不是真的沒衣服穿,也不會貿然同他開這個口。

江行哪裡是什麼苛待弟妹的人?他摸出一串銅錢,放到桌子上: “先去買一套湊合,等到了汴京,再仔細挑幾套,出去彆給我丟人。”

江年受寵若驚地接過銅錢,馬上去辦了。

見屋裡隻剩下兩人,江舟搖這才搖著他的手,撒嬌道: “哥,我們為什麼要帶著他?他爹娘又不是什麼好人,讓他自生自滅不好嗎?”

江行多日不見江舟搖,思念有之,也覺得自己的這個妹妹還是那麼可愛,心裡喜歡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軟著嗓子同她解釋: “他爹娘的事情,與他無關。他心眼不壞,我又是個好人,就帶著了。”

江舟搖癟癟嘴: “好吧。”-

帶著兩個孩子回了汴京,江行等著天子給自己安排職位。

之前聊起來,阿鳴說的是吏部的官職。江行無意仕途顯達,隻想好好做官,老了安穩致仕。

因此他要求也不高,在京中當個七八品小官,於他而言便足夠了。

等了一個多月,詔書遲遲沒有下來,來的卻是一個太監。

這太監生得一副好皮囊,細皮嫩肉,不像內廷太監,像哪家的清秀二郎。不知是不是年歲尚小的緣故,他聲音並不十分尖細。

實在奇怪,江行忍不住多留意了幾眼。

太監道: “傳陛下口諭,請江公子去一趟。”

江行心中訝異,整理了一下儀容,很快就跟著上了馬車。

授予官職,一般隻需下詔即可,士子本不必麵見天顏。此番反常,不知承元帝叫他去做什麼。江行忐忑,隻好走一步算一步,到時候再說。

馬車吱吱呀呀行過城中主道,在宮門前停了下來。江行下車隨行。

這條路與他上次參加殿試的路並不一樣,想來是通去禦書房的。

果然,通傳過後,等了不多時,太監將他領進了一間宮室。書房軟椅上,天子身穿玄色常服,手中還把玩著一枚玉如意。

江行行了大禮。

承元帝放下如意,不辨喜怒: “起來吧。賜坐。”

馬上有太監給江行搬來了椅子。江行驚疑不定地坐下,心想這是要乾什麼?

他暗自打量著承元帝的神色。之前幾次隔得遠,承元帝又戴著天子旒冕,他看不清楚。

如今承元帝一身常服,氣勢並不十分嚇人,反而溫和許多,看著也不過就是一個好說話的中年人。

江行放下心來。

承元帝道: “你可知朕此番叫你來,是因為什麼?”

江行胡亂猜了一通: “想必是為了官職一事。”

“正是。”承元帝表情稍霽, “愛卿想要什麼官職?”

江行心說有就不錯了,他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敢挑上了。

這是在試探自己有沒有野心嗎?

他含糊道: “無論什麼官職,俱是君恩。”

承元帝龍顏大悅,又嚇唬他道: “朕本想將你下放去益州,做個知州。”

江行心中咯噔一聲。

從五品知州,這官職絕對不低了。就是不在京中,離阿鳴好遠的。

到時候給他寫信都要等好久才能收到回信。

江行就知道,自己的運氣真的不是很好。

承元帝繼續道: “益州難通,一旦水土不服,要狠狠吃一番苦頭。但你出身嶺南,想必對你來說,這點問題不算難事。”

“因而朕想,以你的才能,去益州必然大有一番作為。等往後做出政績,調回汴京順理成章。”

江行心裡嘰嘰咕咕: “嶺南和益州能一樣嗎?不能因為我是偏遠地方出來的,就把我塞回偏遠地方做官吧?”

再說了,口頭說調回去,實際上哪能那麼容易?還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呢!

要是一輩子調不回去,豈不是和阿鳴一輩子都見不著麵?

彆這樣啊。

江行麵上不顯,心裡真是好一番絕望。

承元帝乜眼瞧他,忍俊不禁: “瞧把你嚇的。好歹是新科狀元,朕怎麼忍心你去益州受苦?再說了,認真算起來,你還算我師弟呢。”

承元帝的老師也是柳畫橋。如果非要這麼說的話,江行確實是承元帝的師弟。

江行哪敢真以天子師弟自居?忙道: “陛下謬讚。”

承元帝笑笑,道: “益州還是不必去了。朕想起來,吏部考功司,缺個郎中。你意下如何?”

從六品考功司郎中,確實不錯。

何止不錯:考功司主管官員政績審查,其中油水那可是大大的足,是個肥差。

再說了,一上來就給從六品京官,就算是新科狀元也有點誇張了。

第067章 禦賜裡狀元府邸

這麼好的差事, 江行沒得挑,很快便接: “謝陛下恩典。”

承元帝寫了旨意,道: “那你明日便去吏部上任吧。還有, 你是朕欽點的新科狀元, 朕本該賜你一座狀元府邸。隻是思來想去,不知賜你哪座宅子。不如你自己來選選?”

話畢, 沒等江行反應過來, 一張汴京地圖便遞到了他麵前。

地圖上畫了幾處,想來都是列入備選的宅子。

江行一心想著不能一直吃軟飯, 住阿鳴的宅子,倒忘了狀元是有一處禦賜宅子的。

但往常都是直接賜下, 哪有讓人親自挑的道理?這等恩寵,他是頭一個。

江行受寵若驚,頂著承元帝認可的目光,硬著頭皮看了起來。

地圖上畫出來的幾處宅子, 地段都不錯。江行撓頭,艱難抉擇時,看到地圖上一處小方塊, 上邊用隸書寫了“晉王府”三字。

而在晉王府旁邊,正好有一棟宅子做了標記,是留給他備選的狀元府。!

真是太巧,可以住在阿鳴旁邊!

阿鳴很少去西園。不去西園的時候,江行心想,阿鳴應當就是在王府了。

江行按捺下心中激動,狀似隨意地指了指那處標記, 淡淡道: “依臣看,這處極好。”

承元帝看他手指指向的地方, 奇道: “晉王府旁?當真是好位置。愛卿同晉王有舊?”

江行矢口否認: “並無。隻聽說過幾次殿下的賢名。”

——才怪。江行心想,阿鳴昨晚還在我床上。

他又補充: “選這處宅子,主要是考慮到這處離吏部較近,處理事務方便一些。”

壓根不是。什麼上班方便都是借口,想和阿鳴住一起才是真的。

不過嘛,汴京水太深,要是貿然說出他倆有交情,說不定會給阿鳴帶來麻煩。

承元帝笑道: “晉王似乎也很賞識你。前幾日同他說起,他還說‘皇兄,多少是新科狀元,發配去益州,山高路遠的,你看不著,和流放有什麼兩樣’。”

“朕想想確實是這麼個道理,遂改了主意。如今你們二人相鄰,你待會兒可要好生謝他一番。”

江行應下,心早就飛到阿鳴身邊了。

商量好一切,承元帝將聖旨遞給他: “旨意已經寫好,你跪安罷。”

江行歡天喜地接了旨意,回西園去了-

回到西園,江行又想,如今自己已經領了官職,還有了一棟大宅子,應該不用再吃軟飯了。

馬上自己也該搬出西園,帶著江年和江舟搖兩個小崽子去狀元府邸住。

離阿鳴更近了。

西園與晉王府隔得遠,阿鳴隻是偶爾來西園住一段時間。有次來了,把蘭花也帶來,卻忘記帶走。

江行提醒後,時鳴總說改天帶回去,帶了好久,居然還在西園。江行哭笑不得,隻好先照看著。

橘綠倒是一直被阿鳴帶在身邊。小家夥嘰嘰喳喳的怪喜慶,雖然有時候有些煩人,阿鳴經常說要把它燉了,但實際上就連飯都沒舍得給它斷過。

江行想起往後能住到阿鳴隔壁,心情愈發好了起來,哼著小曲兒給蘭花澆水。

江年頗沒眼力見地上前,道: “表哥,我來澆吧。”

江行看也不看,攆他: “一邊去。我自己澆。”

江年又道: “表哥,有哪裡需要我打掃的嗎?”

江行停下了澆水的動作,有點無語: “西園裡有專門負責灑掃的仆從,不用你動手。”

江年被說了這麼一通,弱弱問: “那我應該做什麼?”

江行嫌棄道: “你什麼都不用做。一邊玩兒去吧。”

江行澆完了水,又百無聊賴地從書架上抽一本書,看了起來。

江年仍然站在原地。

江行“嘖”了一聲,道: “你杵在這兒做什麼?自個兒玩去,我沒空管你。”

江年這才猶猶豫豫出去了。

到了人家得主動做事,但是表哥好像沒什麼需要他做的。

江年很挫敗,心想,果然還是自己不討人喜歡。娘生前就罵自己又呆又傻,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他歎了口氣,覺得娘說的很對。

江行讀了幾頁書,門外迎著春光又進來一個人。江行幾次三番被打擾,有點煩躁,不假思索道: “我說了不用你做事。”

時鳴掀簾子的手一頓,道: “是我。哥哥,誰惹你這麼煩心?”

江行聽到時鳴的聲音,煩躁很快一掃而空。他委委屈屈湊上前,道: “阿鳴,我好想你啊。”

時鳴任他抱著,笑道: “昨日不是才見過?”

江行回到汴京後,第一個見的就是時鳴。可惜他才不管什麼昨日不昨日,想阿鳴還用挑日子嗎?

他抱怨道: “從嶺南帶了個表弟,心眼倒是不壞,就是性格怯怯的,煩人。方才我在澆花,他湊上來,又是要幫我澆花,又是要幫我打掃,這才有點煩,不是對你發脾氣。”

時鳴問: “哪來的表弟,你伯母家的?”

江行點點頭,苦著臉: “是啊,伯母家的。回去的時候,我那伯母死了,伯父臨終前讓我照看一下。想想畢竟表弟不壞,我就帶著了。”

時鳴拉江行坐下,揶揄道: “從前怎麼不知你有撿孩子的愛好?”

江行托腮看他,道: “從前我也不知我有這種愛好。而且我那表弟已經不能算孩子了,再小一點的孩子就很好玩。”

“比如阿搖小時候,天天竄去小河邊玩,玩累了回來倒頭就睡,怎麼戳都戳不醒,有時候還睡出鼻涕泡來,可有意思了。”

嘴上說著阿搖說著小孩,眼睛卻動也不動,一眨不眨地看著時鳴。

時鳴莞爾: “可是現在,家裡已經沒有這麼小的小孩子了。哥哥想要,我也生不出來。”

江行鬨了個紅臉: “說什麼渾話,我要你就夠了。”

“不說這個。”

時鳴終於想起來正事: “今日皇兄喊你過去,給了你什麼職位呀?”

江行眼中全是溺死人的愛意: “殿下明知故問。”

這一聲“殿下”,叫得鄭重其事,好似彙了千言萬語。時鳴把兩個字在心裡繞了一圈,笑道: “哥哥再叫一聲。”

江行溫聲道: “殿下。”

時鳴喜歡得不行,道: “那麼多人都喊我殿下,唯獨哥哥的不一樣。”

江行問: “哪裡不一樣?”

“特彆……”

時鳴餘光打量他的神色,見他一臉期待,又不願意說了: “不告訴你。”

江行落了個空,也不惱,道: “你若是想聽,那我便天天叫。”

時鳴悄悄上前,輕咬了一下他的唇,道: “我還是喜歡‘阿鳴’這個稱呼。”

江行“嘶”了一聲。低頭目光交彙間,江行看到彼此眼中的占有,乾脆托著他的腦袋,主動加深了這個吻。

時鳴意料之中,並沒有推開。

兩人情誼愈濃時,門外傳來一道瓷片碎裂聲。

江行驀地睜開眼,輕輕放開了時鳴。

真是的,今天怎麼這麼不湊巧,做什麼事兒都要被打斷。

這種時候,究竟是哪個沒眼力見的下人。

時鳴顯然也聽到了動靜,眸子裡漫著還未散去的霧氣,眉頭先皺了起來。

他抿了抿唇,似在回味方才那個戛然而止的吻。

門外,打碎了盤子的江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嚇得動也不敢動。

江行: “……”

他煩躁地揉了揉眉心,道: “滾進來。”

江年幾乎連滾帶爬就進來了,也顧不得地上的碎瓷片。

江年嚇得魂不附體: “表、表哥……”

時鳴不高興地“哼”了一聲,問江行: “這就是你那表弟?不長眼的東西。”

江年大氣也不敢出。

阿搖讓小廚房做的糕點好了,自己本來想拿幾塊給表哥,沒想到撞到這種場麵。

怎麼辦怎麼辦,表哥不會攆他走吧……但表哥原來是斷袖嗎?這位、這位公子,長得真是好看啊。

等等,這不是之前在嶺南的那位嗎?

完了完了,那公子怎麼在看我?

噫,好可怕的眼神,看起來好像要把我活剮了一樣……

要死了要死了。

江年看向江行,眼中明晃晃地寫著“表哥救我”幾個大字。

江行睨了眼江年,自然讀懂了江年的意思。他掩在寬袍大袖下的手安撫一般捏了捏時鳴的手指。時鳴愣了愣,瞪他一眼,回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江行輕咳一聲,冷聲道: “你什麼也沒看見,知道了嗎?”

江年畏畏縮縮: “知、知道了。”

“他是你表哥,我可不是。”時鳴語中泛著殺意, “若讓我聽到任何風言風語,我唯你是問。”

江年咽了口唾沫。

好可怕。

江行看他就煩: “滾吧。”

江年劫後餘生,跑得很快。

時鳴看著江年幾乎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有點煩: “嘖。”

好事被打斷,真煩人。

若不是有哥哥這層關係,他早就把人處置了。

“他好歹是我表弟,我也不能太過分。”江行歎氣, “我以後會看緊他的,不讓他來煩你,好不好?”

他輕聲安撫時鳴: “好了,不氣了。我補給你。”

時鳴本就一時興起,現在被這麼一攪和,早就沒了心思。他甩開江行的手,道: “我回去了。”

江行有些惋惜: “啊,這麼早嗎?不多坐坐?”

“今日皇兄同我商量參政的事。”時鳴道, “他想把我丟去大理寺做點事兒,免得整天待在王府裡吃喝玩樂,什麼也不做——喂,你評評理,我也沒有整天吃喝玩樂吧。”

江行失笑: “你確實沒有整天吃喝玩樂。不過,陛下也是為了你好。”

時鳴起身: “我有空了再來找你。”

江行坐在椅子上,忽而感慨: “我覺得我像一個人。”

第068章 厭說媒兄妹情深

時鳴拿著披風正要走, 聽他這麼說又折回來了,問: “什麼人?”

“達官顯宦養在外麵的外室。”

江行長歎: “有空了就過來看看,玩一玩;沒空了隨時可以丟下。若是主子不來, 隻能對著冰涼的床榻, 垂淚到天明呀。”

這話說得哀怨又淒纏,活脫脫一個怨婦。時鳴沒忍住, 笑出了聲。

被他這麼一逗, 時鳴心情總算好了些,笑道: “……好像是有點兒。”

而他就是那個“達官顯宦”。

江行抬眼看他。

時鳴心虛地咳了一聲, 斂了笑容,道: “……也不全是。你若想, 來晉王府找我也行。”

江行哼哼道: “一開始的時候來西園找你,我就撲了個空。門房說你進宮去了,讓我十天半個月再來。”

“路上還撞到你的車駕。大冬天的,我抱著炙豬肉, 在雪地裡被你的侍女好生叱罵。”

“阿鳴真是好大的架子呀。那時我剛來汴京不久,還以為要出師未捷身先死,命不久矣了呢。”

時鳴艱難地想了半天, 這才想起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他默了默,道: “當時我聽聲音覺得有些像,不欲為難,就放你走了。不想原來真的是你。”

“好啦,我回去就把那侍女調走,好不好?不要生氣啦。剛來的時候我確實住在西園,被認回去之後就單獨開府了。”

時鳴扶著他的肩膀, 低頭又在他麵上落下一吻,親昵道: “我答應你, 以後一定常來西園,如何?”

江行心想,阿鳴真的好甜啊。

他嘿嘿一笑,道: “不用啦。陛下禦賜了我一座狀元府邸,就在晉王府旁邊。以後不消你翻牆找我,我先翻牆去王府裡,當個偷香竊玉的采花賊。”

時鳴於是坦誠道: “那我一定夜不閉戶,秉燭相待。”

江行本想調笑時鳴一番,不料反被將了一軍,真是好不狼狽。他羞惱地擰了一把時鳴的嘴,道: “伶牙俐齒。”

時鳴吐吐舌頭: “隻對哥哥如此。”-

花了幾天時間搬家,還定製了一塊金光閃閃的“江府”匾額,江行領了職位,很快便上任乾活兒去了。

他這個差事負責官員政績的考校。依照律法,本朝官員政績每年年末有一次小考察,每三年有一次大考察。因而平日裡,江行的工作非但不冗雜,甚至有些清閒。

這正中他的下懷。江行每日有事兒就做,沒事兒摸摸魚,到點了回家和阿鳴膩歪一陣,真是好不快活。

這日回家,江府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不速之客是個矮個子婦人,嘴上長了一顆巨大的媒婆痣,眼睛精光乍現,讓人看著挺不舒服。

看裝束,這婦人確實是個媒婆。媒婆見他回來,馬上笑意盈盈湊上前,行了一禮: “小江大人。”

江行見到這位媒婆,猜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心情就已經不太好了。他保持著不多的涵養,微微頷首。

榜下捉婿那次,江行早就說自己已有婚約,但大半年了也沒見他成婚,汴京城的大人們便都回過味兒來了——敢情當初是為了脫身,特意撒的謊!

他們自然不知道江行早就和晉王勾搭在了一起。什麼小青梅,都是假的,小青梅其實是晉王。不,不如說他們壓根就不知道這位小江大人,其實是個斷袖!

因而反應過來後,江行看上去依然是個香餑餑,給江行說親的媒人幾乎踏破了門檻。

但江行犟得跟什麼似的,不管貴人們提出什麼誘人的條件,他都是鐵嘴一張,死不鬆口。時間久了,貴人們碰了一鼻子灰,且自家女兒也不是非他不可,便沒多少媒婆上他家來說親了。

今日居然又來了個媒婆,當真是稀奇。

江行看也不看聽也不聽,微笑道: “我並無娶親的打算,您還是請回吧。”

不料那媒婆拍了一下大腿,笑得開懷: “我此番前來,並不是為小江大人說親。”

江行剛要趕人的手頓住,有點匪夷所思: “那你來給誰說親?莫不是走錯了?”

家裡統共三個人,除了他,剩下兩個都是小毛孩子,能說什麼親?

媒婆道: “我此番前來,是為了順國公府,向令妹提親的。”

江行瞳孔地震。

什麼東西?他沒聽錯吧?

向阿搖?

不是,可是阿搖才……

啊,阿搖好像已經及笄了。

可是就算及笄了,她也才十幾歲啊?

江行一張臉黑得像鍋底: “您說笑了。我妹妹一個孩子,哪裡能嫁人?您一定是走錯了。”

媒婆道: “沒走錯沒走錯,我來的就是你小江大人家,就是向你小江大人的嫡親幼妹提親。聽說令妹已經及笄?那自然是可以嫁人的。”

江行已經冷臉: “她及笄不過一年多,我妹妹還小,想多留幾年。”

媒婆苦口婆心: “女大留,留成仇啊。小江大人,您是該早做打算了。再說了,順國公府家身份顯赫,令妹是高嫁,還能為小江大人您的前程添磚加瓦,何樂而不為呢?”

江行太陽穴突突地跳,但礙於禮節不好發作: “不必了。我無意仕途顯達,隻想好好當差,賣妹妹搏前途的事情,我做不出來。”

媒婆仍然不死心,勸道: “順國公府家的二郎,與你同年的探花,相貌英俊瀟灑,您大抵也是見過的。真的不考慮考慮嗎?”

江行: “不考……”

“哥!”

說話間,江舟搖歡快地跑進來,撲到他身邊,道: “哥,我今日新買了一件裙子,你看看怎麼樣!哎……這是誰啊?”

媒婆自我介紹道: “我是順國公府派來的媒人。”

江舟搖道: “我哥不娶親的。”

媒婆滿臉堆笑: “不是給小江大人說親,是給你說親。來,我還帶了那位小滕公子的畫像,小姐要瞧瞧嗎?”

說著,媒婆從懷裡取出一幅畫像,熱情洋溢地遞到江舟搖手中。江舟搖嚇得連連往後退,道: “這是做什麼?我、我……”

媒婆的眼神早在江舟搖進來時就把人打量了個遍。果然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小江大人俊俏,小江大人的妹妹也是水靈靈的,長得怪討人喜歡。

而且就看這活潑勁兒,身體一定很好,能為順國公府添嗣呢。

江行見這媒婆打量妹妹的眼光不像看人,倒像看一件物品;他忍無可忍,拍桌道: “夠了!”

媒婆還欲說些什麼,卻被這聲怒吼嚇得一哆嗦,再不敢往江舟搖身邊湊了。

江行本想把人直接攆出去,但媒婆有句話說得不錯,女大留成仇。

他既不能替妹妹自作主張答應,同樣地,他也不能擅自替妹妹拒絕。

江行瞪了媒婆一眼,從她手中抽過畫像。

他把畫像遞到江舟搖懷裡,溫聲道: “看看。”

江舟搖方才也被那一聲嚇得不輕,猶豫著接過畫像,展開看了起來。

畫上的小公子眉目俊朗,長得確實不錯,無怪乎是聖上欽點的探花郎。若是能同江舟搖結為姻親,郎才女貌,倒也登對。

江舟搖卻興致缺缺,看了幾眼便放了回去。

江行問: “阿搖,喜歡嗎?若你喜歡,我不會攔你。”

江舟搖皺眉: “不喜歡。哥,我不嫁。”

江行忐忑的心終於安定下來,又拍了一下桌子,對那媒婆疾言厲色道: “聽見沒有,我妹妹說不喜歡!”

媒婆唯唯諾諾: “這……您畢竟是兄長,婚姻大事,哪有讓女兒家自己做主的?到最後,還不是小江大人您說了算……”

江行氣笑了,伸手趕人: “我說了算?那我說不嫁,聽到沒有?您還是請回吧!”

媒婆吃了癟,悻悻然回去了。

奇了怪了,不都說這位小江大人性格溫和,最好相與嗎?從前給小江大人說親的媒婆,也僅僅是被微笑著客客氣氣送出門,何曾遭到過這樣的叱罵?

怎麼到小江大人妹妹這裡,就發這樣大的火?

媒婆心中一陣後怕,心想小江大人的妹妹也許就是他的逆鱗,旁人碰不得的。

以後還是不接這樣的苦差事了。

江行這邊趕走了媒婆,依然餘怒未消,一杯一杯地喝著茶。江舟搖猶猶豫豫,終於還是開口: “哥,我不想嫁人。你彆把我嫁出去,好不好?”

江行氣得心口疼,聽妹妹這麼說,更是生氣,心想那群殺千刀的家夥,居然敢惦記阿搖。

阿搖才幾歲啊?

他緩了好半天,才恢複了和顏悅色的樣子,道: “你放心。隻要你不想嫁人,我便不會將你嫁出去。不管來多少個媒婆,我都像今天這樣打出去。”

“但你若是有了心儀的男子,可以同我說,我去給你找媒人。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情。”

江舟搖道: “哥哥……可是這樣會不會給你添麻煩?畢竟那是國公府。”

對啊,那可是國公府,梁朝首屈一指的世家勳貴。

今日讓他們這般沒臉,若是被記恨上,往後路子指不定有多難走呢。

江行一點兒也沒在怕: “國公府又如何?我們不願意,他們還能強搶民女不成?大不了哥哥這官不做了,我們回嶺南關門過日子去!”

他一番慷慨激昂,江舟搖卻直擊要害,道: “我們回嶺南,那阿鳴呢?”

江行噎住。

對哦。

阿鳴總不能也跟著他回嶺南吧?

他不知所措間,門外響起時鳴清潤的嗓音: “啊呀,是誰想我了?我好像聽到我的名字了。”

兄妹倆眼睛俱是一亮: “阿鳴!”

時鳴以扇掩麵,笑道: “真是好大的火氣,我在門外都聽到了。那媒人表情可不好看?”

第069章 國公府危機暗伏

江行心知下麵他要說正事兒, 三言兩語打發走了江舟搖,才道: “阿鳴,你就彆笑話我了。那人一上來就說要娶阿搖, 我怎麼可能同意?阿搖自己也不願意。管他是國公府的還是侯爵府的, 阿搖不願意,我就不會答應。”

時鳴眯著眼睛, 揶揄道: “可你見過的, 順國公府家的探花郎,滕野滕二公子, 生得一副好相貌。”

說起這個,江行氣不打一處來, 嘁道: “再好的相貌,高宅大院,那是阿搖能去的嗎?門第太高,我們高攀不起, 不妥。”

“那媒婆把我們阿搖當成什麼見色起意的人了?拿個畫像就想讓我家阿搖傾心,怎麼可能呢?”

時鳴捂著心口,故作傷感: “啊, 照哥哥這麼說,皇家門第比國公府更高,規矩也多。哥哥莫不是起了拋棄阿鳴的念頭?”

江行扶額道: “阿鳴啊……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唉,既然已經攀上了,我也隻好戰戰兢兢為你們皇家,賣身又賣藝嘍。”

時鳴挑眉,道: “可是哥哥當初, 不也是見阿鳴漂亮,才見色起意, 喜歡阿鳴的嗎?”

江行一噎,狡辯道: “那、那怎麼能一樣?我喜歡你又不是單單因為相貌,還因為……呃,因為、因為你脾氣好。”

時鳴道: “我脾氣可不好。”

江行沉默了,心想,阿鳴的脾氣好像確實不好。他認為的脾氣好,似乎隻是對他一人。

之前江年那事兒,阿鳴的眼神他是看見了的,絕對稱不上寬容。

相貌確實占了很大一部分。拋開阿鳴這張臉,阿鳴還……

呃,拋不開。如果阿鳴沒這麼好看,江行覺得自己未必會有那方麵的心思,興許隻是當個普通的妹妹看待。

見他抓耳撓腮許久也沒說出半個字,時鳴忍俊不禁。

江行有點惱了,乾脆轉移話題,問: “說起滕野,我確實不怎麼了解。其人如何?”

時鳴道: “世家子弟,多少有點見不得人的癖好。才學確實無可挑剔,但人品有待商榷。眠花宿柳都是常事,私下裡怪癖可不少。”

這麼一說,江行背後一陣冷汗,氣得發抖: “這麼個道貌岸然的東西,居然也敢肖想我家阿搖?世家子弟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時鳴委委屈屈,從扇子上方隻露出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可憐巴巴地瞧他: “我可沒有那種見不得人的癖好,你是知道的。”

江行遭不住他這麼眼巴巴看著。他倉皇地移開了目光,輕咳一聲: “嗯……如果是阿鳴,隻要不太過分的,我可以接受。”

不就是那個、那個什麼嘛,若阿鳴喜歡,他也不是不行。

阿鳴想怎麼樣都可以。

時鳴眼波流轉: “那尋花問柳?”

江行立馬道: “這個不行。你若不喜歡我,大可以讓我走,我不會糾纏。不用這樣傷我的心。”

“好啦,我又不可能真的尋花問柳。”時鳴笑話他, “那種地方,我可一次都沒有去過。”

江行笑意掩都掩不住: “我就知道阿鳴最好啦。”

“不過阿搖平日裡和順國公府又沒什麼往來,更是連那位探花郎的麵都沒見過,怎麼好端端的,就要上門提親?”

江行不解。

時鳴合上扇子,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屋子裡顯得有些突兀。他冷聲道: “自然有原因。此舉是為了拉攏你。他們當然知道你疼妹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但正因如此,他們若是把阿搖娶走,往後你便被他們拿捏在手裡。稍有不合心意,阿搖就是能拿來威脅你的最大人質。她一旦嫁過去,你不脫層皮,是不可能把阿搖撈出來的。”

江行道: “這個我明白。可是,我隻是一個小官,拉攏我能有什麼好處?”

“自然有好處。”時鳴道, “此次科舉,榜眼探花皆來自大族,不好拿捏。唯有你,背後毫無根基,偏偏是個狀元。”

“皇兄有心提拔重用你,不難猜到。他有心將你下放去益州,也不過是做出一個‘新科狀元惹了龍顏大怒,失了聖心’的假象,從而以退為進。”

“你若真的去了益州,相信不過一年就能被撈回來,做個京官,再尋些由頭把你升上去。”

江行沉思。

確實,一個毫無背景的狀元,誰給了恩惠,便能為誰做事。莫說滕家,估計那些上門為他說親的貴人,也是看中了這一點。

借著世家的資源鋪路,等壯大後再借此為家族謀求利益,真是不錯的算盤。

隻可惜他們沒算到江行打死了不鬆口。

滕家聰明一些,另辟蹊徑,從阿搖入手。既是拉攏,也是威懾。

至於阿搖如何,一個人質而已,大概隻有江行自己會放在心上。

而陛下呢,估計也是想把江行培養成保皇勢力,隻對皇帝一人忠誠。若江行真的答應娶哪家的貴女,或者將阿搖嫁給順國公府,那在陛下麵前,他同其他的士子便沒什麼區彆,成了一個棄子。

細想來,讓他自己挑狀元府邸,未必沒有這方麵的打算。這對於陛下來說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對江行而言則是莫大的恩寵。

但所有人都想不到,江行拒絕那些媒婆說親,可不是因為看透了他們的算盤,也不是心機深沉明哲保身。

而是早早就心有所屬,不願意將目光分給彆人罷了。

江行撓頭: “我這算是,歪打正著了?”

時鳴笑著點點頭: “是的。”

“再者,將你下放去益州畢竟太殘忍,幾年過後,誰知道你變成什麼樣?把你放在汴京,眼皮子底下看著,也正好方便對你進行考察——皇兄肯定是這麼想的。所以,你能留在汴京,不全是我的功勞。”

“皇兄要決定的事情,除非他自己改變主意,不然沒人能勸得動他。我隻不過暗中提醒,若他沒有想明白關竅,我也無能為力。”

江行嘻嘻道: “我也不算毫無背景,我的背景就是阿鳴你呀。估計那些人做夢也想不到我倆有點交情。”

時鳴挑眉: “‘有點’?隻是‘有點’嗎?我們可是睡一張床、肌膚相親的交情呢,怎麼能算有一點?”

江行馬上改口: “是有很深的交情,此生不換的那種。”

時鳴歎道: “我在外是個瞎子,從前都不參與政事。空有一個親王名頭,卻無實權,算什麼背景?”

“哥哥這麼說,那我要更加努力才行了呢。爭取成為哥哥背靠的那棵大樹?好辛苦啊。”

江行連忙擺手,道: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你隻要快樂就好啦。至於我的仕途如何,你不用為我操心。”

大不了還可以回嶺南養老。

……真是的,他的仕途剛剛開始,他就已經想了好幾次回家養老了。

多少有點沒出息。

但江行覺得自己就是這麼個沒追求的人,反而不以為恥。

時鳴道: “好啦,我才不管你。不過你方才言辭激烈地拒絕了順國公府,讓他們沒臉;怕是已經得罪他們了。”

江行撒嬌道: “哎呀,所以還要請我家小殿下幫幫忙,讓我不至於被整死呀。”

一邊說著,江行一邊搖時鳴的胳膊,倒真可憐巴巴,文弱得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呢。

時鳴深知這家夥文弱隻是表象,但看對方這麼撒嬌,他心情出奇地好。

時鳴莞爾道: “我如何能幫你?如今朝中局勢,你也不是不知道。”

江行確實知道。這些天裡,他摸了個大概。

順國公府是開國老臣,卻並非一朝新貴。滕家是百年世家,早在前朝便能人輩出,門生遍地。先帝開國,有一半得了滕家這種清流世家的助力。

而另一半,則是以鎮國公府為代表的武將新貴,時家,也就是阿鳴的母家。時家於亂世微末之中與先帝相識,如今大好河山,基本上都是時家子弟戎馬倥傯,真刀真槍在戰場上拚來的。

值得注意的是,多年前嶺南地方割據,民不聊生,混亂了許多年;最終也是時家掛帥出征,才得以被收複。

一開始文臣武將相互掣肘,朝廷倒也能相安無事。不過幾十年過去,滄海桑田,早已不複當年。

兔死狗烹,鳥儘弓藏,先帝在時就有意削減時家的兵權。如今時家死得隻剩時季之一個,四海升平,兵權也收得差不多了。

鎮國公府從外麵看著光鮮,可誰都知道,一旦時季之死了,鎮國公府無人,怕隻有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的份。

與之相反,順國公府人丁興旺,族中子弟在朝堂上出將入相,勢力很大,可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勢力隻是很大,而非獨大。

若是臣子之間的相鬥那還好,怕隻怕摻入皇族。與順國公府相製衡的,正是江行那好師兄、太子殿下李玠的勢力。

太子得陛下看重,早已是未來接班人;因而太子一朝開蒙,學聖賢書的同時就已經在學帝王策了。

其勢力也是承元帝一手培養,自然不容小覷。這兩方相互製衡,倒顯得保皇勢力格格不入。不過,保皇勢力雖稍小一些,看著散亂,但暗地裡自成氣候。

人數少,不妨礙個個身居要職。其中最令人稱道的便是戶部,朝廷的錢袋子。

捏緊了財政,就算保皇勢力人少,照樣能拿捏這雙方命脈。因而陛下仍然運籌帷幄,皇權不至於旁落。

如今朝堂上清流世家與太子黨互相牽製,保皇勢力不參與鬥爭。

而時鳴呢,確實如他自己所說,是個瞎子,不參與政事的無害小殿下。

第070章 知往事早有緣故

但陛下有意讓阿鳴上手政務, 未嘗不是有更深的意圖。且,阿鳴身份貴重,其母家雖然式微, 但瘦死的駱駝究竟比馬大。

時鳴身份敏感, 既是時家的血脈,也是皇家的。由他代表皇家, 把握時家, 那是再好不過的了。想來陛下也是做的這個打算。

而滕家求娶阿搖,便是動了拉江行入清流世家陣營的心思了。

先不說江行與時鳴的這層特殊關係, 他與太子殿下有舊,就算站隊, 大概也隻會站太子陣營、保皇勢力,或者不站。

怎麼著都不會加入清流一派。

江行喃喃: “滕家……”-

滕家的事情告一段落,此後很久,江行本以為會被找麻煩, 卻沒想到一切風平浪靜,連媒婆也不再來過。

最近正是考功司三年一次大考察的時候。江行忙得腳不沾地,桌前的書冊卷軸堆得比人還高。

江行坐於其中, 若不刻意抬頭,看不見外麵。

“小江大人,這是往年的官員政績考察冊。”

這堆還沒有看完,又來了一堆。江行百忙之中從書裡抬起頭,道: “放那裡吧。”

往年的書冊,雖然不用刻意處理,但需要手動歸檔, 一個一個分門彆類碼放整齊,再蓋上特定的章, 以示完成。

這也是江行的工作。

這些資料一旦封存,那麼便沒有篡改的餘地,隻能查看。

江行伸了個懶腰。

如今天氣冷,屋子裡生了炭火。暖是暖,就是暖得人有點困。

江行昏昏欲睡,想起好久沒跟統子哥聊天了,趁忙裡偷閒這點工夫,他把086喊了出來: “統子。”

086似乎也很忙,電子音聽著都虛了一個度: “啊,乾什麼。”

江行奇怪,心想統子哥平時可沒這麼忙。他問: “沒事,就喊你出來聊聊天。你怎麼也這麼忙?”

086趁著摸魚的間隙裡,對他大倒苦水: “彆提了。卷王比賽快結束了,我在統計數據。本來都快統計完了,偏偏這種時候有一個宿主,末日世界的,居然喪心病狂地想拉著全人類一起滅亡。我隻能放下手頭的事情,優先處理這件事。”

“哇。”

江行驚歎了一聲: “這麼厲害?我發瘋的時候經常說要把地球炸掉,沒想到他真的做了。”

086翻了個白眼: “好好的女孩子,為什麼想不開。”

江行更欽佩了: “原來是女孩子。她做了我不敢做的事。真厲害。”

086道: “似乎是因為高層聯合迫害她,她才這麼做的,其中原因很複雜。雖然我覺得她這樣做有她的道理,但確實給我增加了不少工作量。不說這個,你要沒什麼事兒的話,我就去給她擦屁股了。”

末了,086又加上一句: “還是架空王朝好啊,根本整不出那麼多幺蛾子。”

江行笑笑: “如果你願意給我一個激光炮,我也可以炸掉朝廷。”

086罵他: “神經病啊!不給!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去去去,我要走了。”

江行叫住它,道: “哎,來都來了,我想看看積分。”

086看了一眼,道: “不錯嘛,除下兌換的兩次,你已經有3768點積分了。如果不出意外,卷王比賽的獲勝者就是你。”

江行沒啥興趣,問: “然後我就可以從你的養魚塘裡麵被撈出來,升級成你的唯一?”

086“咦”了一聲,覺得這話太惡心: “雖然你的表述有點肉麻,但本質上確實是這樣。”

“本來那個女孩子積分比你高一點兒,如果不出意外,她可能成為最終的優勝者。但她搞出這種事,按照規定被取消了資格。所以,你運氣不錯。”

江行道: “可是你之前說,不出意外,優勝者就是我?”

086翻白眼: “當時她積分沒你高。這不,出意外了。她不僅反超你,最後還被取消資格了。兜兜轉轉,居然還是你小子。”

江行擺擺手,攆它回去: “行行行,知道啦。”

日暮西沉,江行處理完了公文,站起來將放在一邊的檔案拿去檔案室歸類。

這些檔案以官吏部門為單位,被妥善存放在吏部的檔案室中。基本上梁朝所有官員的考察與升降事宜,都被記錄在冊。

按照每個部門分門彆類,很好查。就連參與政事的皇族子弟,其政績也有記錄。

江行很快將往年的記錄歸類分好,不防看到了一麵書架,是記載時家的。

以他的職權,檔案可以翻閱。鬼使神差地,江行的手伸向了寫著時家功績的卷軸。

官吏的名字寫在一枚木簽上,垂落在外,方便隨時查詢。

正常情況下,官吏的名字都是黑色。而已經故去的官吏,名字會被塗成紅色,方便區分。

時家的檔案寥寥無幾,記載更多的是時家的手下。江行略過幾冊紅名的檔案,隨手翻開一冊。

時季之,時人稱鎮國大將軍。

江行看了幾眼,不禁倒抽一口氣。與其說這是功績記載,不如說這是一本戰爭記錄。

上麵除了一開始的基本介紹,剩餘的全是“戰於某某地”、“大捷”、“收複某某地”等等,諸如此類。

不愧是大將軍!這也太厲害了!

江行粗略看完了這本,一手移動,竟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名字。

時溪午。

如今這個名字已經被塗紅,紅色依舊鮮亮。先生死去不過幾年,紅漆自然不會這麼快褪色。

江行屏住呼吸,翻開了那一本冊子。

時溪午,鎮國大將軍麾下左將。

江行越看越沉默。

先生本是戰火中幸存的孤兒,被時大將軍撿到。大將軍見其聰慧有謀略,遂收入麾下。

先生感念其恩德,便隨了大將軍的姓,又自己取了個名。在軍中,其為人勇猛,一馬當先,立下赫赫戰功。

後來應大將軍的意,棄武從文,去考了個秀才。還沒來得及考舉人,天子派大將軍去平亂,收複嶺南。

先生遂跟著大將軍,再次上陣。在交趾郡時,戰事基本停歇。大將軍因故打道回府,留時溪午善後。

交趾郡……

這個地名,讓江行想起了一件往事。

他跟著江家父母逃荒時,雖然原身隻有五歲多,但他的心智已然是個成年人。

因而逃荒的細節,他記得很清楚。

江家父母帶著兄妹倆被江大伯夫婦趕出來後,無處可去,差點被戰火波及。

江行記得,當一路山匪將他們綁在山洞中整整七天七夜,不給吃食時,第八天。

第八天,有一位小將軍橫槍策馬,將那群山匪一網打儘,解救了困在山洞裡的災民。

看地址看時間,那位小將軍,似乎正是時先生。

原來二人早有淵源。

撫上那塊血紅的木簽,江行早已淚流滿麵。

放回了先生的檔案,江行心情沉重,想起阿鳴,突發奇想地走到了皇族那一架。

江行很快就找到了寫有“李璋”姓名簽的卷軸。

江行總覺得這個名字怪怪的,似乎有哪裡不對勁。但阿鳴既然已經認祖歸宗,上了皇室玉碟,那“時鳴”這個名字,估計也就隻能在私下裡叫一叫了。

這卷軸比旁人的小了一圈。

李璋,先皇後時月之子。

在宮中長大,七歲時,承元帝發動宮變,先帝崩於宮中。先皇後寢宮失火,為保護年方七歲的小皇子,被大火燒死。

小皇子被濃煙灼瞎眼睛,丟失,在外顛沛多年,於承元十三年認回宮中,受封晉王。

宮變……

其中一定另有隱情。

再抬頭時夜色深深,同僚們早已離去。他長歎一口氣,合上了卷軸,回家去了-

江行到家時已是深夜。江舟搖與江年兩個許是都睡了,沒有留燈。

隔壁晉王府卻點了燈,微微亮著。

江行看如今月上中天,按理來說,阿鳴應該也睡了才對。

想著這會兒回去,說不定會吵醒兩個孩子,他腳尖一轉,去了晉王府。

他的手碰上門環,剛要扣著敲下,想起阿鳴之前深夜來訪的情形,江行又縮回了手。

他尋了處隱蔽的矮牆,腳尖一蹬,兩手攀上牆頭,很輕鬆就翻了過去。

江行拍拍手掌,甫一落在晉王府內,一把刀,寒光閃閃的便抵在了他的脖頸。

江行: “……”

守夜的下人不會這麼快就發現他,這應該是阿鳴的暗衛。

皇室子弟都有暗衛,之前聽阿鳴提過,就是沒見過。

暗衛個頂個的武藝高強神出鬼沒,豈是他能見到的?

但阿鳴說自己的暗衛都已經認過了他的臉,不會為難。江行提著的心又悄悄放下,底氣足了些。

暗衛: “你是什麼人?深夜翻我們王府的牆,意欲何為?”

江行舉起雙手: “是我,我來找阿鳴……呃,就是你們王爺。”

暗衛聽他聲音,劍刃寒光撤去,無語道: “原是小江大人。為何不走正門?”

江行目移,心虛道: “隻是來找阿鳴說說話,不必驚動下人,便沒走正門。”

他總不能說來找你們主子偷|情。這樣多不好?

暗衛給他讓路,道: “我們王爺就在屋內。小江大人請便。”

說完,暗衛悄無聲息地隱沒在黑暗中。

江行擦了把冷汗,心想真是一入王府深似海,從此蕭郎……

啊,沒有蕭郎,隻有阿鳴一個。

江行不多耽擱,輕車熟路摸進了時鳴的屋子。

屋外看,時鳴像是在看著什麼東西。燭火跳躍,燈下身姿清雋綽約。不消看時鳴本人,光看剪影已是絕色。

他看得一陣眼熱,頓時起了壞心思,乾脆門也不敲,直接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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