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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鳴道: “哥哥進步飛速。我想贏,可越來越不容易了呢。”

橘綠亂叫: “騙人!騙人!”

江行: “……”

本來台階都搭好,就等他下了。

沒想到台階被一隻死鳥給掀了。江行開始理解阿鳴想燉鳥的心情,並且同樣惡狠狠: “再叫就把你毛拔了!”

橘綠撲騰翅膀,飛到旁邊小幾上,啃了口盤中的點心。啃完,還歪頭看著江行,是一個挑釁的表情。

江行忍無可忍: “玉竹。”

玉竹會意,生怕這鳥再說出什麼氣死人的話來,趕緊把橘綠帶走了。

時鳴笑得不行: “哥哥何必跟一隻鳥置氣?”

“算了算了,不玩兒了。”

江行擺擺手,從盤子裡挑了塊沒被橘綠糟蹋的點心,啃了一口: “果然我不適合下棋。”

時鳴安慰道: “哥哥隻是不熟悉。若勤加練習,定能做得比我好。”

江行嚼了幾口,突然說: “好甜。”

時鳴愣了愣,目光不確定地在江行身上掃了幾眼,表情頓時變得意味深長。

江行裝傻充愣: “我說點心。”

時鳴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懊惱道: “哥哥真是愈發油嘴滑舌了。”

江行忍不住笑了。

一塊點心還沒有吃完,院中傳來玉竹焦急的呼聲: “殿下!殿下!您不能進去!殿下!”

另一道聲音像是豁出去了一般: “你彆攔我,我今日一定要見到小皇叔!我有事找他!”

江行與時鳴對視一眼。

江行馬上道: “我去屏風後麵。”

時鳴伸手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對外麵道: “玉竹,讓他進來吧。”

話音未落,一位身著玄色衣袍的青年走進了內室。許是走得急,那青年頭發上還沾了些雪花,看著倒有幾分乖巧。

時鳴看到這人的臉,有些意外。

居然是大皇子李琚。

玉竹見時鳴已經蒙上眼睛,江行也躲了起來,暗暗鬆了口氣。她識趣地把門帶上,出去了。

李琚見四下無人,撲通一聲跪下,急切道: “小皇叔救我!”

時鳴連忙把他扶起來,道: “使不得!你遇到什麼事兒了,這麼著急?”

李琚道: “近日選秀,父皇指了順國公府家的四小姐給我做正妃。”

時鳴招呼他坐下,莫名道: “婚姻嫁娶本是好事,你也到了年紀,這有什麼不好的?”

李琚苦著臉道: “若娶的是旁人,自然是件好事。我知道的,我們皇家,婚姻大事哪有自己做主的?我本就沒抱什麼希望,隻想隨便娶個京中貴女,同她相敬如賓罷了。但誰都可以,怎麼偏偏是滕家?”

這話就有點不對勁了。

時鳴道: “滕四小姐年紀雖大了些,卻是順國公的掌上明珠,你如何嫌惡至此?”

那位滕四小姐小時候流落鄉野,後麵被尋親找了回來,千裡迢迢吃了這麼一遭苦頭,找回來後,滕家自是萬般補償,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再者,時鳴聽說這位滕四小姐長得如花似玉,性格溫婉,並不是貌若無鹽、不堪入目之流。

就是年紀大了些——再大,也不過二十有餘,其實正值妙齡。

這還有什麼可挑剔的?

李琚鼻涕一把淚一把: “非是我嫌惡滕四小姐。隻是我母妃去世之前曾同我說過,往後娶哪家的姑娘,都不可以娶滕家的。我生性愚鈍,不懂這些彎彎繞繞,所以求小皇叔你拿個主意。我、我知道自己貿然打擾,十分唐突;但如今,除了小皇叔,恐怕無人能救我了!”

第076章 負心郎汲汲營營

李琚“撲通”一聲, 又跪下去。

“前幾日,二弟得了父皇好一頓斥責,如今誰都不敢去觸父皇的黴頭。二弟尚且如此, 何況我呢?京中皇室子弟裡, 唯有你最得父皇歡心。小皇叔,你可要替我求求情啊!”

時鳴陷入沉思。

滕家勢大, 本來太子黨和清流一派相互對立, 就是最穩定的局麵。但若滕家與李琚結親,事情便不一樣了。

滕家手中一旦有了皇子, 朝堂的這碗水會慢慢向滕家傾斜,滕家未必不想爭上一爭。

滕家野心勃勃, 又與太子對立。往後太子繼位,滕家的日子,顯而易見地不會好過。

若滕家拿捏住了大皇子,將大皇子推到台前, 與太子相鬥,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李琚這種遇事不決的性子,若是被拱上皇位, 皇權必然架空,任滕家拿捏擺布。到時候皇權岌岌可危,大家都得玩完。

所以,德妃才千叮嚀萬囑咐,不讓李琚同滕家結親。這結的哪裡是親,分明就是當傀儡的催命符!

這一步,德妃能算到, 時鳴能算到,承元帝沒道理算不到。可賜下這道婚約的人, 也正是承元帝。

還是說,承元帝有另外的打算……

對了。

時鳴靈光一現。

欲使其滅亡,必使其瘋狂。

如今滕家勢力愈大,已然是承元帝心中的一根刺,就如先帝與時家一般。時家不複當年,可滕家還是如日中天,承元帝怎麼可能放下心來?

如果找到機會,承元帝未必不想處理掉滕家勢力。

此親一結,滕家拿捏住了大皇子,得意忘形間,很難不露出馬腳。到時候,陛下再想削弱滕家勢力,不是難事。

就是苦了大皇子,被自己父親算計進去還不自知。

時鳴心中唏噓。若是德妃還在,為李琚籌謀一番,必然不會走到這般地步。但如今德妃已死,李琚六神無主,這才病急亂投醫,找到他這裡。

如今承元帝一邊削弱時家手中的兵權,一邊又給了時鳴莫大的榮寵,讓其參政。

這件事實在耐人尋味。

滕家倒了,於承元帝而言是解決了一項心腹大患,但對時鳴來說,未必是好事。

因為下一個,就要輪到時家了。時鳴這個時家遺孤和皇室宗親的雙重身份,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怎一個難辦了得!

說不準還會成為太子黨的另一大威脅,攪和進一堆爛事裡。

但毋庸置疑,自打承元帝讓時鳴參政的那一天,這件事遲早都會發生。時鳴避無可避。

時鳴冷笑一聲。

該說不說不愧是天子嗎……

李琚被他笑得手一抖,驚疑不定道: “小、小皇叔,你笑什麼?”

時鳴吸氣,道: “沒什麼。你且先回去吧,這事兒我知道了。”

幫還是不幫呢……

李琚滿心以為他答應了,很快破涕為笑,似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頭般: “那便勞煩小皇叔出手相救!我先走了,改日再來!”

時鳴頷首。

待人走了,江行從屏風後出來,第一句話便是: “這滕家,怎麼到處結親?”

時鳴扯下布條,眸中泛冷: “為了保住權勢,不把子女當人的家夥,自然四處結親,想借此建立牢不可破的聯盟。”

江行剛要附和,轉念一想,覺得這話套在皇家身上似乎也適用。

但他瞟了瞟時鳴的臉色,又把這話吞下去了,隻挑眉道: “所以,殿下打算怎麼做呢?”

時鳴揉了揉眉心,道: “……我在考慮。”

他總不會蠢到直接去跟承元帝說明這件事,但暫時確實沒什麼好辦法。

江行見他苦惱,破體貼地為他按著頭,道: “皇子娶正妃是大事,怎麼說都要準備一段時日。此事沒有塵埃落定前,一切尚有轉圜的餘地。陛下的旨意不是還沒下來麼?”

時鳴道: “再看看吧。也不知之前的案子,皇兄查得如何了。”-

法子還沒想到,順國公那邊先出了岔子。

這日臘月廿五,江行去集市買糊窗用的紙。偶然路過順國公府,江行瞧見一群人吵吵嚷嚷,圍在一塊兒不知做什麼。

人群圍了一圈,把順國公府門前大路圍得水泄不通,過人都困難。江行擠擠挨挨半天也沒擠過去,加之心下好奇;於是乾脆隨遇而安,湊上去瞧了一眼。

一中年男子帶著一位不足十歲的幼童,一屁股坐在順國公府門前,拍著腿大吵大鬨。

那男子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擤了鼻涕沾到手上,竟也沒用手帕,全不顧形象地往腳底下抹;而那幼童渾身臟兮兮亂糟糟,嘴巴張得很大,也在哭。

孩子尖細的哭聲穿透力很強,江行聽著有點不舒服,心想阿搖小時候還是太乖了,何曾這麼哭過,讓他心煩?

如今要是讓他應付這麼個鬨騰的孩子,江行是萬萬接受不了了。

男子麵上聲淚俱下,說話卻很清楚: “大家夥來評評理啊!滕四小姐從前流落在外,同小人有了夫妻之實,還生了這麼大個孩子。如今滕四小姐被找回來了,要許給皇家,馬上就把我們爺倆拋在街頭,做她的千金小姐去啦!”

江行捕捉到重點。

滕四小姐,不就是要嫁給大皇子的那個嗎?

這人邏輯清晰口齒伶俐,裝得悲傷,眼中毫無痛色,江行暗自思忖,心想果然是裝的。但光論年齡事跡,確實能和順國公府的四小姐對得上。

四周有人打抱不平: “這滕四小姐怎能這樣!”

“這麼大的孩子,說不要就不要了,當娘的多狠的心啊!”

“果然是家大業大,欺負我們平頭百姓啊!”

這世上有權有勢的人隻占少數。一聽什麼“國公府”,什麼“皇室”,他們個個都如同正義的衛士一般,對這些享受特權的人大批特批,以此來立下自己“弱勢”、“善良”的光偉形象。

不過所謂公義,從來不是哪方聲音大,就站在哪一方的。

那國公府的人眼看事態嚴重,已然急了,怒罵道: “你胡謅什麼?我們四小姐清清白白,誰知道你這野種是跟誰生的?”

男子愈發可憐,嘴上不依不饒道: “若非親生,你們怎麼不敢讓滕四小姐出來?因為你們知道,他們長得有八分相像,就是親母子!所以你們不敢,你們怕她一出來,就把謠言坐實了!”

群眾們嘰嘰喳喳: “是啊,有本事讓四小姐出來!”

“長得像不像,看看不就知道了!”

“這麼大的事情,你們四小姐怎麼躲在裡麵,像縮頭烏龜一樣?”

江行暗嗤。

大戶人家未出閣的小姐,豈是旁人想看就能看到的?真是異想天開。

再說了,滕四小姐正是待嫁之身,嫁的還是皇家,又怎麼會輕易拋頭露麵?

果然,那滕家的人氣得渾身發抖,但這男子實在伶牙俐齒,幾個人七嘴八舌,竟然說不過他。無奈眾目睽睽之下又不能直接把人架走,隻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男子張牙舞爪: “我要去報官!你們國公府黑了心腸,一家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眼看熱鬨越來越大,江行搖頭,不想再看下去。

無非就是那點子事兒,沒什麼好看的。他默默離去,轉角瞥見一人鬼鬼祟祟,似乎在偷窺。

江行好奇:好好的,人家看熱鬨都上去看,獨他一人在偷窺?當真奇了。

江行輕手輕腳走到那人身邊,出聲: “這位兄台……”

“啊!”

那人被嚇了一大跳,驚詫得幾乎要蹦起來。江行也被他的動作嚇到,心想有這麼誇張嗎……

“怎麼是你?”

那人拍拍胸脯,平複下來,又是一驚: “江行?!”

江行看清楚他的臉,也驚: “宋正?你不是在姑蘇賣鳥嗎?”

“不賣鳥了。”宋正答, “生意做大,來汴京賣花了。”

江行一噎,心說怎麼還是花鳥魚蟲一類……這麼多年過去,宋正就算生活不濟,骨子裡卻仍然不改紈絝本色啊。

但生意做大總歸是好事。江行喜道: “不錯嘛,你小子還有點經商天賦!哎,你在這兒乾嘛呢?看熱鬨的話,為什麼不湊上去看,看得清楚些?”

宋正支支吾吾。

江行心知其中有隱情,連忙伸手把人拉到了一邊。他見四下無人,才敢問: “你這是怎麼了?”

宋正抿唇,欲言又止道: “……那人是我爹。”

江行沒反應過來: “誰?”

“國公府門前撒潑打滾那個,是我爹宋達睿。”宋正一半嫌惡一半羞愧, “他被我姐姐趕出來了。”

江行久違地想起多年前,宋正姐姐宋招兒來書院的情形。

當時確實有說過,宋正的父親在外麵勾搭上了一個流落在外的千金小姐,還生了個男孩——那位千金,莫不就是滕四小姐?

而那個哭得淒厲的小孩,應該就是那位小公子了。

江行一言難儘: “這還真是……”

宋正歎氣: “我走之後,我姐姐用了些手段,把我爹名聲搞壞了。遇上三年一度官員大考核,我爹不過關,被罷了官。”

江行有點心虛。

當時他在吏部處理公務的時候,確實在冊子上見過一位姓宋的官員。

這人為官三年沒做出什麼像樣的政績來,遞到他手裡的冊子上還特意注明了一句“私德敗壞”。依照規定,江行自然認定其政績不合格。

想來政績考核做完之後,上麵的人以此罷了宋達睿的官。

這些曲折江行沒敢說,依然微微點頭,示意宋正繼續說下去。

“被罷免之後,我爹聽說舊情人家中在汴京是大官,於是一路北上,多方打聽,才知道當初那個千金就是滕四小姐。”

第077章 幸識煙火人間聞

宋正“呸”了一口, 唾罵道: “他如今這般,想來也不難猜。無非是利欲熏心,求到了滕大人麵前討官做, 滕大人不允, 走投無路之下才鬨了這麼一出。”

“現在好了,把人家滕四小姐的名聲搞臭, 四小姐這門親事黃了, 順國公府怎麼可能放過他?真是自尋死路。”

江行若有所思: “如果真的鬨到天子耳中,事情也不一定全無轉機。”

“不管他, 他要鬨就鬨,彆賴上我就行。”宋正嘰嘰歪歪, 怨氣很大, “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江行笑笑: “若你不出麵,他也不知道你在汴京。”

宋正感慨: “如今可是不一樣了。按道理,我應該給你行禮, 叫你一聲小江大人的。承元十四年的狀元郎,真是好風光啊。你打馬遊街那天,我還去瞧了呢。”

江行微訝: “原來那時你就在汴京了。怎麼不來尋我?”

“哎呦哎呦, 你說得咱倆關係好像很好一樣。”宋正捧腹大笑, “我之前可欺負過你哎。年少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彆跟我一般見識。”

江行莞爾: “我早就不計較了。”

想想也是,宋正又不是他爹那般攀附權貴的人,從嶺南一路自力更生了這麼久,來到汴京又怎麼會起投奔他的心思?

同宋正聊了幾句, 又相互留了地址,約定以後再聚。

江行回到家中。雖然已經領了職務, 手頭並不十分緊張,江行卻沒有雇什麼侍從雜役,隻雇了一個大娘當廚子。

其他事情,多是親力親為。

他總不習慣身邊有人伺候。但飯確實是要找彆人做的,因為他做的東西,江舟搖從前吃得很香,現在卻已經吃不下去了。

生活好過,嘴巴也養叼了。江行懊惱歸懊惱,但說實話,他做的東西,他自己也吃不下去。於是乎,請廚娘成為了江家的必要開銷。

大娘手藝很好,吃過的都說不錯。

江行吩咐大娘做了飯,自己將窗子上的舊窗戶紙揭下來,刷漿糊貼上新的。

熱氣騰騰的漿糊熬出鍋,白得像雪,看著讓人很有食欲。

漿糊本就是能吃的東西,不過沒多少人吃就是了。江行從屋裡搬了一個桌子,鋪開新的窗戶紙,賣力刷了一層,伸手往窗戶上貼。

貼了沒幾篇,江年蹲在一邊,手指戳了戳刷子,想過來幫忙: “表哥,我來幫你。”

江行覺得自己這個表弟有點笨手笨腳的,並沒有讓他幫: “去,用不著你。你跟阿搖打雪仗去。”

說話間,一把新雪被悄悄塞到江年脖子裡。江年凍得一哆嗦,看了看江行的表情,又看江舟搖一臉狡黠,縮著脖子道: “好吧。”

江行繼續糊著窗戶,兩孩子在院子裡打雪仗,一時興起,雪球亂飛。

有一個雪球被栽到了貼好的窗戶上。江行笑了笑,伸手把雪拂去,並沒有管他們。

大門被打開,一個雪球飛到門外。

門前的人被扔了一身的雪,腳步一頓,笑問: “誰扔的雪球啊?”

江舟搖一見是時鳴,歡快道: “阿鳴!”

江年對之前的事心有餘悸,怯怯地行禮: “殿下。”

時鳴撣落了雪花,這才發現旁邊還站了一個人。他淡淡道: “免禮吧。你扔的雪球?”

江舟搖一見情況不對,趕忙把江年往身後藏,搶先道: “我扔的,我扔的。他準星哪有我好?”

江年梗著脖子,嘴唇囁嚅著。他眼神閃躲,欲言又止。

時鳴哪裡還不知道是誰扔的?

一定是江年扔的,而阿搖怕他生氣,這才撒了個謊。時鳴無意計較,借坡下驢: “好啦,你們玩兒去吧,注意安全。”

江年像是鬆了一口氣,戰戰兢兢抬眼看了他一下,被江舟搖拉走了。

時鳴: “……”

倒也不必如此……他又不會吃小孩?

時鳴有點鬱悶,瞧見江行站在窗子前,不知在忙活什麼。他快步走上去,又見旁邊凳子上放了一盆熱氣騰騰的不明物體。

這盆東西同新雪比起來微黃,倒不像雪,像米糕。

時鳴不解: “哥哥,這是什麼?”

江行停下了刷漿糊的手,很新奇: “你不知道這是什麼?”

時鳴搖搖頭。

江行憋笑,心想阿鳴打小養尊處優,不認識漿糊好像也能說得通。他有心逗弄,於是答: “這是吃的。你嘗嘗?”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他也沒說錯,漿糊確實能吃,而且味道不錯。

時鳴半信半疑: “那你為什麼要把它刷在紙上?”

江行信口胡謅: “這不是普通的紙,我在做一道美食。”

時鳴眉頭微皺,覺得“美食”二字和江行實在搭不上邊。再轉念一想,可能是他的什麼創新,倒也能理解。

“真的嗎?”

時鳴看了看盆裡白花花的東西,又看了看江行手裡的紙,還是不確定。

江行壞心眼道: “是甜的,我不騙你。”

時鳴猶猶豫豫,問: “怎麼沒有勺子?”

一旁的玉竹似乎也在憋笑,還想說些什麼,被江行眼神製止。

江行知道他傻乎乎的真信了,內心狂笑,道: “我還沒準備好。你可以伸手指頭,先蘸點嘗嘗。”

時鳴頂著江行似笑非笑的目光,半信半疑間真伸手蘸了一點,放在口中嘗了嘗。半晌,他無語: “沒有很甜。你是不是又做失敗了?”

江行終於放肆笑出聲,道: “我的小殿下,那不是吃的。我誆你的。”

時鳴愣在原地,一聽這不是吃的,趕緊吐在手帕上,惱道: “你騙我。”

江行很快正色,但嘴角怎麼也壓不下去。他認真道: “我沒騙你,這東西確實能吃,但一般不用來吃。”

時鳴知道江行總不可能騙他吃什麼壞東西,也沒放在心上: “所以這是什麼?”

“漿糊。”江行答, “用來糊窗戶貼對聯,同魚鰾膠一樣,也是很常用的膠水。”

時鳴大方承認: “我沒見過。你這又是在做什麼?”

“糊窗戶紙。”江行如實答, “臘月習俗,每年過年都要糊窗戶紙。殿下,你不會這個也不知道吧?”

時鳴理直氣壯: “不知道。王府的窗戶用的都是絹帛輕紗,不用紙糊。”

江行汗顏,心想有錢人就是不一樣。他放下刷子: “……殿下不知道,我們平民百姓都是用紙糊窗戶的,因為比較便宜,也很好用。”

時鳴嫌棄: “你不是有月俸嗎?怎麼寒酸成這個樣子?”

江行覺得這話有點紮心。

月俸有是有,也按時發——但月俸才幾個錢啊?薄紗又多少錢?他那點工資,當然不夠他把家裡窗戶都換成薄紗啦。

再說了,他覺得這也不是很寒酸。可能比王府差了點,但已經很好了。

他如今可是能雇得起廚子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哪家敢和王府比?

江行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 “沒有很寒酸,我住著挺好的。”

說著,他接下手裡乾了一半的活,繼續刷著漿糊。

時鳴見他露在外麵的手凍得通紅,不免心疼,道: “彆刷了,回屋暖暖。改天我給你換成紗的。”

江行搖搖頭,並沒有接受: “一個毫無背景的小官家中,用的竟然是紗窗,這會給你帶來麻煩的,殿下。”

吃軟飯也要張弛有度。什麼東西可以要,什麼東西不能要,江行心裡清楚明白得很。

時鳴想想也是這個道理。給他帶來麻煩事小,給江行招來麻煩,他是不願意見到的。

可是冰天雪地的,時鳴又怎能舍得江行如此?他乾脆利落地搶過江行手裡的刷子,扔在漿糊盆裡。

江行“哎”了一聲,還欲再拿,卻被時鳴一瞪,一雙手滯在半空,不敢動了。

時鳴轉頭對玉竹道: “去王府叫幾個人過來,把窗戶糊了。做得好,賞錢翻一番。”

江行尷尬地收手,撓了撓頭,道: “殿下,這不合規矩。”

“什麼狗屁規矩。”時鳴白他一眼, “窮酸成這樣,我苛刻你了嗎?”

江行悻悻然縮著脖子,任他拉自己進屋。

這次的軟飯可以吃。江行心想,阿鳴考慮得真是周到。

回去暖了一會兒,江行的手終於回溫。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道: “阿鳴,你不用做到這種程度。”

時鳴下巴微抬,一派矜貴: “本王賞你的,你受著就行。”

平日裡時鳴從來不會刻意強調自己的身份。江行倍感新奇,笑道: “好吧好吧。我受著。”

“對了,我今日路過順國公府,看了一出鬨劇。”

時鳴挑眉: “我已經知道了。那人的底細我也查明,就是之前番城的宋知縣,宋正的父親。”

江行奇道: “沒想到阿鳴消息如此靈通。”

“鬨這麼大,我想不知道都難。”時鳴道, “從前我同宋達睿打過照麵,奸滑小人,絕非善類。能做出這種叫門的事情,不奇怪。”

江行道: “此事一出,滕四小姐名聲儘毀,再想與大皇子結親,可就難了。”

“我原先還在苦惱怎麼幫他呢,不想問題竟然這樣迎刃而解。”時鳴失笑, “倒省了我一番周旋。”

江行嘖嘖道: “滕家也是個拎不清的。四小姐都要出嫁了,居然讓人鬨出這種事情來。”

時鳴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那宋達睿又不是空穴來風,孩子確實是四小姐生的。不過滕家應該不是沒給,而是沒滿足他。”

江行反應過來了。

順國公府肯定不會那麼鼠目寸光,正值緊要關頭,有什麼能掩飾的,自然費力掩飾一番。隻是那宋達睿貪得無厭,要了這個還想要那個,無底洞一樣,永遠喂不飽。

順國公府這才忍無可忍,不再慣著他。

第078章 暗窺檔案知秘辛

順國公府。

一位老者坐在上首, 一手執拐杖,一手捋著胡子,似是沉思。他蒼老的拇指上, 格格不入地帶了一枚滿綠翡翠扳指, 以示權貴。

不過這人手指乾枯,扳指又太肥, 戴著分外惹眼。

再看裝束, 這位應該就是順國公滕溪了。

底下,一中年男子手持家法, 怒發衝冠,要對跪在下方的妙齡女子發難。

而一衣著富貴的婦人滿麵焦急, 眼底藏著畏懼之色,遲遲不敢上前。她隻得跺著腳,小聲道: “青挽,你就同你父親認個錯吧!”

滕青挽背挺得筆直, 寸步不讓: “娘,我與宋郎是真心相愛的!我與大皇子本無半分情誼,皇室我並不想嫁, 還請父親母親祖父成全!”

滕父怒極,揚起手中鞭子就作勢要打。那婦女霎時慌了,也顧不得什麼,伸手去攔。求情聲怒罵聲一時混雜,亂成一團。

“好了。”

滕溪拐杖敲地,不大的聲音聽起來,是久居上位者的威嚴。

他道: “既然青挽想嫁, 那便嫁。”

滕父汗流浹背,猶豫道: “父親, 這怕是不合規矩……”

他雖為滕家長子,卻屢試不第,借著國公府的關係撈了個閒官做做,在家中本就無甚話語權。

如今他這裡出了個有辱門楣的四姑娘,而二房那邊卻養出了個探花郎。老爺子嘴上不說,這心啊,早就慢慢偏了。

本來小四找回來,正好年紀差不多,能跟皇家結親,那可是莫大的好事。

就算從前生過孩子,把那父子倆打發了,再為小四好好掩飾一番,未必不能瞞天過海。重要的是,年齡不是特彆大。若再待幾年,哪裡還有上嫁、為大房謀利益的可能?

本來無甚要緊,但偏偏錯就錯在了那個宋達睿身上。那家夥都快跟他差不多大了,不用想都知道,那孩子啊,多半是宋達睿半強迫半哄騙,將小四拐得芳心錯付,這才搞出來的。

若真的讓小四嫁給宋達睿,那才是毀了呢!沒撈著什麼好處不說,還白白賠了一個女兒,招上一個吸血蟲!

滕溪語氣令人不寒而栗: “四姑娘本就是半道兒回家,到底是不是我滕家的血脈,誰又知道呢。”

那夫婦倆齊齊打了個寒噤。

看老爺子的意思,是要把滕青挽逐出家門,對外就說當初認錯了。這樣一來,從此滕青挽如何,與他滕家沒有半毛錢關係。

至於與大皇子的婚事,再去找個“真”的,不就行了?

但、但是,滕青挽確實是滕家的親生女兒,絕無謬誤啊!

滕母五雷轟頂,立馬哭出聲來: “青挽是好孩子……父親、父親,請容我多教導她一些時日,保證能讓他改過,父親,還請不要將她趕出去啊父親!”

畢竟是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就算四五歲上走失了,為娘的看到孩子,哪有不心疼的?

滕母最寵愛這個小女兒不過,這時又怎麼肯讓滕青挽被逐出家門呢?

不料滕青挽很有骨氣: “走便走。我在平民人家蹉跎多年,什麼富貴榮華,本不是我想要的。從此,我不是滕家的血脈。我與你們國公府橋歸橋路歸路,那大皇子,誰愛嫁誰嫁!”

滕父氣得渾身發抖:他對這個小女兒,又何嘗不是愛之深責之切?

如今竟然教出這麼個混賬,果然在外麵待久了,沒教好!

他指著大門,一副隨時要被氣暈過去的樣子: “今天你出了這個門,你就彆想踏入我國公府半步!”

滕青挽不甘示弱,竟然真的站起來,什麼都沒帶,隻身走出了國公府的大門。

滕母想攔,卻被滕溪喝止: “誰都彆攔!”

滕青挽邁出大門的那刻,滕母痛哭出聲: “我的兒啊!”

滕父同樣欲言又止,麵露苦澀:他橫豎都想不通,好好的女兒,怎麼為了個男人連富貴都不要了。

堂內愁雲慘淡,哀歎的哀歎,冷心的冷心。滕溪半闔雙眼,將那綠扳指轉了三轉。第四轉轉到一半兒,一位下人通傳: “老爺,那位名叫何越的書生,說有要事找您。”

滕溪睜眼,失了一個孫輩對他恰似一陣風,吹過就散了。滕溪眸中是掩不去的喜色: “哦?快快將他請進來。你們兩個,先下去吧。”

滕父滕母會意,不敢違抗,隻好先默默離開。路上遇到一位帶著帷帽、風度翩翩的男子。

因為帷帽的緣故,那男子看不清臉;但這人身姿頎長,舉手投足間儘是貴氣天成,優雅從容。

比起書生氣兒,倒多了幾分雍容氣度,若說是個貴族公子也使得。

這便是何越了。

滕父心裡犯嘀咕:這何越不知有何大本事,剛來不久便得了父親的歡心,入了國公府做幕僚不說,還被奉為坐上賓。

之前父親愛才,從未到如此地步。

滕父忍不住偷偷看了何越一眼。何越似有所感,衝他微微頷首示意-

汴京,禮部。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這裡。

李玠在禮部參政。應江行的請求,他支開了相關的官員,帶著江行進了禮部檔案室。

雖不知江行要查什麼,但既然小師弟開口,依著往日的情分,李玠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江行被帶著走進禮部檔案室。

甫一進入,江行被冰涼空氣凍得一哆嗦,下意識地搓了搓手。他道: “多謝師兄出手相助。”

李玠微笑: “小事兒。不過我還是想知道,究竟有什麼事情,你吏部找不著記錄,要來這兒找?”

“一些往事。”江行笑笑, “我就瞧瞧,瞧完了就走,不會耽誤你多久。”

李玠拍拍他的肩膀: “跟師兄客氣什麼。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江行道: “就知道師兄對我最好啦。”

李玠道: “行了,你自己瞧吧,我出去了。”

李玠走後,江行笑意收了收。

關於時先生的案子,吏部隻能查到他在軍中、朝中任職的記錄。但這無法解釋時先生的死因。

既然時先生當初帶著阿鳴從皇宮中逃出來,那麼從阿鳴的往事下手,或許能查到一些蛛絲馬跡。

……雖然這很不厚道。江行早早在心裡給阿鳴道了千八百個歉,還是覺得良心有點不安,決定查完了就去阿鳴那裡自首。

吏部的檔案對時鳴的記錄甚少,隻寥寥數字概括了一番,餘下的都是他在大理寺的工作記錄。

江行便想,從阿鳴出生時開始查起,抽絲剝繭還原當年宮變的真相,繼而抓到那個殺害時先生的凶手。

而有關皇室宗親的事情,除了在宗正寺有所記錄,剩下的就是在禮部了。

宗正寺那邊江行沒什麼裙帶關係,但禮部正好是師兄的地盤。他於是求師兄幫了一個小忙,混進來瞧瞧。

自那次醉酒之後,阿鳴似乎認定師兄不是什麼好人,不讓他與師兄來往過密。因而,這些事情,阿鳴均不知曉。若阿鳴知道了,要生氣的。

他能理解阿鳴擔心他安危的心情,平日裡已經很少找師兄了,都是師兄找他。這次也避開了眾人,偷偷來的。

江行很快走到記錄皇室子弟的那架檔案前,找到了阿鳴的名字,翻看了起來。

“天啟帝第九子,嫡幼子李璋,於天啟三十七年九月,由先皇後時月所出。”

這句沒什麼特彆的。天啟帝,就是先帝了。天啟帝早已逝去,承元帝繼位後,因中宮無主,尊生母謝氏為太後,即如今的謝太後。

太後在宮中頤養天年,存在感一向不是很高。

江行接著往下看。

“天啟四十四年七月,時年七歲,突逢宮變,於火中失蹤。次月,新帝臨危受命,改號承元。承元十二年,找回宮中,獲封晉王。”

江行興致缺缺。

這些都是早就知道的細節,其中甚至沒提過時先生一句話。

不過……

先皇後時月,或許是個突破點。畢竟天啟帝好端端的,迎時月入宮做什麼?

時月可比先帝的子輩大不了多少。

江行心中嘖嘖,不禁心想:先帝年過半百,居然還喜歡妙齡少女嗎?

江行來了興致,又去後妃檔案裡去找先皇後的檔案。

可惜找了半天,愣是沒找著這位名叫時月的女子的檔案。江行東摸西摸,檔案沒發現,倒是發現了一個小暗格。

上了鎖,打不開。

江行略一思索,決定求助於統子哥: “統子哥,你會開鎖嗎?”

086秒答: “會。10積分。”

江行指了指暗格: “開。”

086照做。一陣白光過後,暗格“哢噠”一聲,是開了。

裡麵裝著一個卷軸,看起來有些年歲。江行將卷軸拿出來,剛想看看這是何許人也,“時月”二字就印入他的眼簾。

居然嗎?

可是,為什麼時月的檔案,要藏著掖著被封存起來,不能和旁人放在一起?

究竟有什麼秘密……

江行看了起來。

“時月,鎮國大將軍時氏第三女,於天啟三十五年嫁與太子,是為太子妃。”

……等等?

天啟年間的太子?那不就是還未繼位的、承元帝的正妻麼?

江行震驚。

所以,時月原本是太子妃,而不是皇後?那她後麵又為何變成了皇後?

江行繼續往下看。

“天啟三十六年十月,時月被欽天監預言為天生鳳命,三十七年一月,禮聘入宮,是為皇後。”

江行: “……”

果然藏著秘密,還是個不小的秘密……啊不,醜聞。

這種皇室秘辛,是他可以看的嗎……

江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而且為什麼這種記錄依然保存著?尋常帝王爬灰,不都要極力掩飾嗎?他若是天啟帝,乾脆將檔案一把火燒成一捧灰,落得乾淨。

第079章 查身世江行交心

哎不過, 就算先帝想掩飾,似乎也掩飾不住。唐玄宗強搶楊玉環,不也沒掩飾住麼?

隻能欲蓋彌彰地讓文人美化兩人的感情。

天啟年間是何盛況江行不甚清楚, 但自承元帝來, 這消息好像一夜之間消失了一般,想來是承元帝有意封鎖。

不奇怪。這麼大個綠帽子, 若是傳出去, 皇室的顏麵往哪兒擱?

無威則無畏,無畏則國不寧。顏麵事小, 惹百姓非議、朝野動蕩事大。

不對。

江行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時月三十七年一月入宮,而阿鳴是三十七年九月生的, 這……

江行心中有個不好的猜測。

燕王是先帝第八子,比阿鳴大了有十多歲。期間沒有任何公主皇子降生。那麼是否可以推測,天啟帝的生育能力,其實早就不太行了?

而時月一入宮, 沒過多久就生下了阿鳴。當時的天啟帝年紀已經很大了,太子正值盛年,時月之前又是太子妃……

靠。

江行越盤越難受。

這個時間線, 隻需要稍微思考一下,便可知,阿鳴才不是什麼先帝幼子,而是承元帝的兒子。

算算年齡,阿鳴說的“七歲夭折的三皇子”,恐怕就是他自己。

江行從前隻覺得“李璋”這個名字怪怪的,現在想想, 能不怪嗎?

明明阿鳴表麵上與承元帝是同輩,應該和燕王李洵一樣從水字輩, 怎麼和李琚李玠一般,從了玉字輩呢?

因為阿鳴本來就是玉字輩的!

江行腦子亂糟糟的,倒沒想過能挖出這麼不得了的秘密來。

阿鳴自己知道嗎?

江行覺得,他都能查到的東西,阿鳴沒道理不知道。

就是沒有告訴他,沒有明明白白撕了這層承元帝蓋上的遮羞布而已。

或者曾經暗示過,可惜他沒往這方麵想。阿鳴是不是還說過,他母後時常看著宮牆外發呆,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廢話。人家妙齡少女,本來和自己的夫君和和美美,沒想到一朝竟夫妻分離,自己還要忍著惡心伺候糟老頭子,換誰誰心情都不會好吧?

再看承元帝這邊,新娘變後媽,這……

江行心裡不是滋味。這樣畸形的環境,阿鳴對所有人都有防備才是正常的吧。

阿鳴那時還那麼小,他能有什麼辦法?隻能硬生生受著。

江行合上卷軸,深呼吸。

所以,其實宮變的真相,不難猜了。大凡是個男人,對於自己妻子被搶的這件事,都無法容忍。

加上天啟帝還想廢黜太子,改立燕王,後來更是直接幽禁太子——奪妻又奪權,太子不造反才怪。

至於時家,好好的女兒被強搶入宮,給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家夥糟蹋,肯定也忍不了。雙方就這樣一拍即合,發動宮變。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隻可惜時月寢宮失火,時月死了,小皇子丟了。

再找回來時,小皇子已經瞎了兩隻眼睛。

少時摯愛所生的孩子,又這樣聰明靈秀,還瞎了眼,隻要人性未泯,估計都會承元帝那般愛憐甚重。

說到底,還是時月死得早。時月若活到現在,也不一定是這麼個情況。

可是,時月寢宮為什麼會失火?

不難猜。太子打到台前,燕王勢力必然反撲,但燕王那時也就約莫二十幾歲,論謀略似乎還差了點兒。

但燕王生母林貴妃處於後宮,又與太子勢力敵對。要是起了狗急跳牆的心思,衝著時月下手,困獸之鬥很合理,也很方便。

——儘管不能對承元帝造成什麼影響,但死前可算是惡心了他一把。

包括後來時先生帶著阿鳴一路逃亡,想來逃的也是燕王勢力的追殺。

那麼答案很明顯,時先生的死,與燕王李洵脫不了乾係。

……那李洵,又為何要販賣五石散?總不能也是惡心人吧。五石散暴利,承元帝登基後,這人又被放逐,要說不心生怨懟,鬼才信。

江行有點頭疼。

這隻是他的合理推測,但,江行覺得自己幾乎接近真相了。

至於阿鳴……

阿鳴沒說,自然是不想讓自己知道這件事,那他便當做不知道吧。

看完了檔案,江行平複了一下心情,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全甩出去了。他同李玠告了彆,轉頭往城中州橋夜市的方向走。

管他呢。阿鳴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反正他是無條件支持的。至於旁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夜市隻是一個叫法,小販買東西並不拘於時間。事實上,梁朝經濟發達,就算在白天,夜市的地盤上也有不少攤販,賣的多是雜碎小吃一類。

也有賣小玩意兒的,惹得小孩子經常拉著大人,吵著要買,不肯走。

年關將至,夜市的人也多。江行在人群裡擠擠挨挨,排了許久的隊才買到一份滴酥鮑螺。

滴酥鮑螺其實就是一種花式點心,用酥油在餅餌上滴成花果圖案。嘗起來有些類似於奶油,其應該也是用奶油做的,與現代的糕點裱花類似。

但畢竟這是在古代,能做的形狀也比較單一,有長有扁。扁的像牡蠣,長的像螺螄。而梁朝人又喜歡將牡蠣叫成鮑魚,真正的鮑魚反而要叫鰒魚。因為形狀原因,這種糕點便叫滴酥鮑螺。

州橋夜市上,賣滴酥鮑螺的這家店向來火爆。他家味道好,口感佳,深受百姓的喜愛,每次都要排很長的隊。且他家滴酥鮑螺每日產量有限,去晚了,買不到。

這種小點心裡麵加了很多糖,江行不是很喜歡吃。不過,阿鳴很喜歡。江行今日路過,瞧見點心還沒有賣完,便想著買一些回去給阿鳴。

買到了點心,江行心滿意足,走在路上哼著曲兒,想打道回府了。夜市人太多,他一時沒注意,被人撞了一下。

江行剛想回頭看看這是何許人也,就見宋正滿臉歉意,一會兒說“對不起”,一會兒又彎腰撿掉在地上的一堆小吃。

江行粗略看了看,光是肉類就有好幾種,還有一些素的小涼菜,好不豐盛。

江行啼笑皆非,伸手把人拉了起來,道: “怎麼是你?”

宋正撿起小吃拍了拍。好在小吃外麵都有油紙包著,裡麵的肉並沒有弄臟。他看清楚江行的臉,也驚奇道: “你也來逛夜市?”

“是的,”江行道, “來買點好吃的帶回去。”

宋正拉著他的胳膊,欣喜道: “可巧。遇都遇上了,我家就在附近,不如去我家坐坐?”

說罷,他又晃了晃手裡的肉,歡快道: “下酒。”

江行看了看天色,覺得時間還早,自無不可: “好啊,走吧。”

跟著宋正擠出了人群,江行兩人往一處小巷子裡趕。宋正說: “我家偏僻,你彆介意。”

江行同他一塊兒走著,忙道: “我自然不會介意。你現在這個樣子真是不錯,靠自己的雙手賺錢。不僅生意做大了,養活了你自己;還在汴京安了家。要知道,多少人一輩子也買不起汴京的一套宅子呢。”

宋正拍他後背,笑笑: “那也比不上你的狀元府邸呀。其實我知道,就憑我的才力,我要是去考科舉,終點也就是舉人了。當初五石散那事兒,怪我沒有經得住誘惑。後麵戒掉,可費了我好大一番功夫。”

“沒關係的。”江行說, “浪子回頭金不換嘛。如今五石散案的幕後黑手已經查出來了,陛下已經下令搜捕,相信不日便會有結果。”

沒有人是不會犯錯的,或大或小。犯錯就改正,挨打要站好,改過自新,從教訓中成長,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說起這個,宋正崇拜道: “這事兒還多虧了晉王殿下。小殿下不愧是將門之後,做事雷厲風行,這麼快就查出結果了。你小子在朝中當差,一定見到過他吧?你覺得怎麼樣?”

江行沒敢說他與這位小殿下的特殊關係,隻乾笑道: “見過。小殿下氣質高華,宛若神人。”

宋正嘖嘖兩聲,咕噥道: “就是沒怎麼在咱們這些百姓麵前露過麵。聽說是身有殘疾,也不知是哪兒殘疾。不說這個,前麵就是我家了。家裡就我一個人,你不用拘束。”

江行跟著宋正進了屋子。宋正道: “你先坐,我去開幾壇子酒,咱哥倆好好喝一頓。”

江行悄悄打量著。這宅子不是很大,地方也偏僻。家裡沒什麼陳設裝飾,看著灰撲撲的,簡陋得不行。不過勝在整潔乾淨,桌椅凳子什麼的都很新,想來是剛搬進來不久,生活氣息還沒有那麼濃。

隱隱約約的,江行聞見一陣花香,卻分辨不出來。

江行便問: “什麼東西這麼香?”

“院子裡種的花。”宋正提了酒,一道兒坐下,“冬天裡沒多少花,現在開著的應該是臘梅和山茶,可漂亮了。前幾天有一位貴人,花大價錢從我這裡訂了一株白山茶。這不,大生意,我慶祝一下。你若想要的話,不用銀錢,我送你一株。”

宋正笑得豪邁疏朗,倒真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樣。

江行想到之前宋正賣的鳥就已經幾十兩銀子一隻了,如今生意做大,花肯定更貴,他怎麼能要?於是推辭道: “如今忙碌,哪有時間蒔花弄草?還是算了。再者,這事兒要是傳出去,旁人隻道我收受賄賂呢。好意我心領啦。”

宋正見他這樣堅決,也不再勸。再者,貪汙受賄一事從來都是承元帝的逆鱗,要是因此害了對方,不免冤枉。兩人開了酒,就著幾個下酒小菜,冬日裡吃起來真是好不快活。

第080章 催酒意行蹤不疑

正酒酣耳熱之際, 江行喝得有些微醺,竟聽得外麵一陣叫罵: “宋正,你給我出來!”

江行掐了掐眉心, 指著外麵: “誰啊?”

宋正渾身冷汗直冒, 酒也不喝了: “這個老東西,怎麼又來了。”

他對著門口罵: “你個老不死的, 我沒錢給你!”

江行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外麵罵罵咧咧的這位就是宋達睿了。看話裡這個意思, 大概是來找宋正要錢的。

宋正歎氣: “上次他在順國公府叫門後,我不小心被他發現了行蹤。自此, 他沒錢了就會找我要,若有不從, 他就要把我那些花全給毀了,讓我做不成生意。”

江行皺眉: “他不是已經攀上了滕四小姐?為什麼還要找你們要錢?”

“彆提了,”宋正道, “他多想討滕四小姐歡心啊。經了那事兒, 他好不容易把滕四小姐勸回來,又怎麼敢輕易再找滕四小姐要錢?”

“就算要,也不敢要太多, 生怕又惹了滕四小姐不快,沒法高攀,所以找上我了。”

江行問: “怎麼不把這事兒告訴滕四小姐?”

“那畢竟是國公府。”宋正鬱悶地灌了一口酒, “如果滕四小姐真的要和這老東西結親,我就是他的汙點,也是打在國公府臉上響亮的耳光。我娘已經去了,我好不容易站穩腳跟, 不能多事。”

“一個不小心,人家動動手指就能讓我在汴京城待不下去。我隻是平民百姓, 又怎麼敢輕易跟國公府作對呢?”

江行沉思。

他說得不錯。本來女兒婚前育子就已經敗壞名聲,如果再來個女婿的什麼風流債,這不是把國公府的臉麵放地上踩?

莫說把宋正趕出汴京了,就是弄死,這異地他鄉的,誰又能知道?

宋正不能多事,他卻是可以的。橫豎之前說親一事已經將滕家得罪了,也不差這點兒。於是,江行目光灼灼: “這事兒給我遇上,我就管到底。”

江行一拍桌子,走出門外,不耐道: “瞎叫喚什麼?天天錢錢錢的,誰不知道你那點子爛□□的事兒。這麼嘰嘰喳喳,是要叫街坊鄰居都看見嗎?”

“有了滕四小姐不夠,還要來找已故舊情人的兒子?宋達睿,你還真是貪得無厭啊。”

宋達睿正撒潑打滾,眼瞅著就要占了上風,萬萬沒想到冒出來一個江行。他張牙舞爪,叉腰道: “你是哪位?什麼滕四小姐,她就是個冒牌貨!現在好了,我什麼都拿不到,真晦氣!我找我兒子要錢,關你什麼事?”

江行愕然,倒沒想過事情是這個發展。不過也難怪呢,從利益交換來看,滕四小姐名聲已毀,嫁皇子是不可能了。滕家要想維持這份婚約,棄車保帥,對外說四小姐找錯了,換個人再嫁,似乎說得通。

至於原來的滕四小姐是真是假,這重要嗎?

這不重要。

江行心想那正好,沒了滕四小姐給這老匹夫做後台,他便沒什麼可顧慮的了。酒意催人,江行下手沒輕沒重,上去就給了宋達睿一腳,一骨碌把他踢翻在地。

他複又拽著宋達睿的衣領,笑嘻嘻問: “你知道我是誰嗎?”

宋達睿挨了一腳,又被抓著領子強迫往上看,驚懼不已。再看這人氣度不凡,宋達睿還以為是哪家的公子,又懵又怕,隻好搖頭: “不認識。”

江行笑得露出一口森白牙齒,道: “不認識就好辦了。今兒小爺我就給你點顏色看看。”

話畢,不等宋達睿開口,江行酒勁上頭,擼起袖子舉著拳頭就往宋達睿麵上身上砸。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氣,一拳打上宋達睿的鼻子時,兩行鼻血登時流了出來。隨後他又連下數拳,打得宋達睿身上臉上一片青青紫紫,恰如掉進染缸,好不難看。

尋常好好的喝醉了,江行本不會動手,隻會說胡話。誰讓他今日遇上這麼個壞東西?江行腦子清醒得很,喝酒失控不過是個借口。

就算不喝,宋達睿他也照打不誤。

這種敗類,江行早就想教訓一番了。

宋正看得目瞪口呆。

宋達睿很蒙,破口大罵: “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做什麼打我?”

江行又照他臉上揍了一拳,直打得人眼前一黑。他囂張道: “打的就是你這種人。小爺我打你就打你,還用挑日子找理由嗎?”

宋達睿畢竟年歲已大,而江行正值壯年,長得又高;為官後為了補上落下的君子六藝,他還特意練過騎射,不比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兩廂比較,力量差距極大。

江行這麼一陣拳打腳踢下來,宋達睿已是進氣多出氣少了,半死不活癱在地上。

江行還欲再打,宋正好巧才反應過來,忙拉住他: “彆打了彆打了,萬一鬨出人命來,對你不好。”

江行回頭看了看宋正,心想要是讓宋達睿死在宋正門前,宋正少不得要遇到一些麻煩。思及此,江行站起身來,意猶未儘地踢了宋達睿一腳: “下次再讓我知道你騷擾宋正,有你好果子吃。滾吧。”

宋達睿鼻青臉腫,連滾帶爬地跑了。

宋正百感交集: “真是多虧你了。”

江行笑笑,道: “他若再來,你們儘管告訴我。”

世事無常。往日是宋正欺負他,現在他不但和宋正和解,還幫人解決了麻煩。

誰能想到?誰也想不到。

宋正道: “他說滕四小姐是冒牌貨,滕家這是不想讓他攀高枝兒,甚至為了家族的名聲,連女兒也不要了。”

“既如此,我便沒了顧慮,自己就可以把他打回去了。但這次還是要謝謝你。哎,傳出去,小江大人居然當街毆打平民百姓,不會對你有什麼影響吧?”

江行無所謂: “沒事,我有後台。”

宋正吃驚: “什麼後台,你又傍上哪位權貴,吃了哪碗軟飯啊?!我記得你沒成親吧?”

江行嘿嘿道: “不告訴你。好啦,我也該回去了。多謝款待!”

宋正揮手: “慢走,下次再來啊!”-

天色漸晚,江行提著滴酥鮑螺回了家。

可惜江行滿身酒氣,時鳴哪裡聞不出來?他臥在榻上,手上折扇輕搖,語氣淡淡: “你去哪兒了?”

江行自然不會說自己去了禮部。他卸下身上的雞零狗碎,把小點心往時鳴懷裡塞,賣乖道: “去夜市,路上遇見宋正,和他喝了幾杯。呐,你喜歡吃的點心,我排了好久的隊呢。”

時鳴心中泛起一陣暖意。

彆的不說,江行對他確實是頂頂好的,每次回家都會帶些好吃的好玩的回來。想來這次也是排隊久了,才耽擱了這麼長時間。

時鳴接過點心,對自己方才的質問有些心虛,輕咳道: “……謝謝哥哥。”

江行嘿嘿直笑,補充: “我這次沒有在外麵喝醉。”

“但是在外麵打了人。”時鳴揶揄他, “江行,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會打人?”

江行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理直氣壯: “那是他該打!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東西,惹出那麼多禍事來,打的就是他!”

時鳴沉思: “一心往上攀附,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心思單純?我倒覺得,此人可用。”

江行被冷風一吹,酒有點醒了,很快發現盲點: “阿鳴,你怎麼這麼快就知道我打人的事兒?”

時鳴瞥他一眼,以扇遮臉: “哥哥去哪兒,做了什麼,我自然要留意的。”

照這麼說,自己去禮部的事情,很難逃過阿鳴的眼睛。江行坐立難安,覺得有些不舒服。

還好自己方才隻是沒提起,而不是扯個謊。不然,阿鳴知道他騙自己,該有多傷心?

但阿鳴說過少同李玠來往,自己這般,豈不是把他的話當耳旁風?

江行不死心,仍然問: “那我去哪兒了,你也知道?”

時鳴道: “我自然知道哥哥你去了禮部,還見了太子。”

看吧看吧,他果然知道!

就是沒戳破而已!

江行畢竟理虧,先低頭道: “對不起,阿鳴,我……”

時鳴眼皮子掀了掀,輕飄飄道: “你自己知道分寸。畢竟前世他是你師兄,又是在異世相遇,這份情誼誰都比不上,你割舍不下也是正常的。”

江行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但那畢竟是過去的事情了。”

時鳴微微坐起身,將手盤小幾上一個茶盞中的茶倒入另一個空茶盞,道: “就如這幾個茶盞。茶水倒走了,茶盞尚有餘熱,這很合理。但茶盞裡麵沒有了茶,這點餘熱就是空中樓閣,不消多看,過一會兒就會散了。”

江行默然不語。

時鳴看進他的眼睛: “在嶺南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人心易變。你確定,你同你那好師兄的情誼,比得過權勢,比得過利益麼?這世上沒有永恒的真情,隻有亙古不變的利益。”

“你若是個平頭百姓,那便罷了。你不攪進鬥爭中,借著這點兒情分,還能過得舒舒服服。但你不是,你現在是小江大人,你很難不參與其中。”

“到時候利益糾葛,陣營林立,你要站哪兒?你彆跟我說你是個清流奇葩,你要獨善其身——這不可能。若我有一天與太子對立,你又要站在哪一邊?”

江行抿了抿嘴,道: “我相信自己的心。”

時鳴笑得涼薄又殘忍: “哥哥,你的心不可能掰成兩半。”

“我隻是告訴你我的判斷,至於聽不聽,我相信你有分寸。如果真有那一天,你就算不站在我這邊,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你是自由的。”

時鳴頓了頓,又問: “你費心思去禮部一趟,做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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