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枳雖然懷著孕,肚子很笨重,但身手仍然保持著懷孕之前的熟練度和反應度,還沒等管家對他做出什麼不測的舉動,他就已經先下手為強了。
等將管家撂倒之後,寧枳還伸出腳踢了踢管家慘白昏迷的側臉,等確認這個人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之後,這才瀟灑地將鐵管子丟掉。
他甫一做完這個動作,剛抬起頭,就看見江窈正目瞪口呆地站在自己麵前,而他生活,則站著齊刷刷保持著張大嘴、滿臉寫著不可思議的保鏢們。
“看什麼看,”寧枳撐著八個月末的大肚子,瀟灑地甩了甩馬尾,滿臉寫著驕矜:
“我不過是看他將我引到這裡來到底是想耍什麼把戲罷了,看把你們嚇的。”
他的視線一一掃過眾人,最後在江窈的身上停留住了,頓了頓,又道:
“你二哥呢?”
“機場趕回來的路上。”江窈又看了寧枳的肚子,膽戰心驚地問道:
“二嫂,你肚子裡的孩子沒事吧?管家帶你來這裡到底想乾嘛?他有說嗎?”
“沒有。”寧枳聞言,表情也逐漸變得嚴肅起來,“我跟著他來到這裡,就是想知道他到底想乾什麼,但他似乎好像隻是想要引開我,並沒有彆的目的。”
他話音還未落,視線不知又飄到何處,眼睛忽的一亮,用力朝江窈的身後招了招手:
“老公,我在這!”
江瑰趕到的時候整個人頭發都亂了,但他也來不及顧上這些,下車後就跑到寧枳的身邊,將對方渾身上下四處檢查了個遍才放下心來:
“你還好?”
“肚子疼。”寧枳一到江瑰麵前整個人就變成了脆弱無辜的小白兔,將臉埋進江瑰的懷裡,小聲道:
“難受。”
“你彆裝了。”江瑰說:“我問你,你把人打死了沒有?”
他說:“你要是把他打死了,你老公的仕途就完蛋了知道嗎?”
“我沒有。”寧枳被訓了,有些委委屈屈,波浪長的金色長發將他巴掌大的小臉襯的愈發具有異國風情:
“我都聽你的,嫁到這裡之後,我就再也沒有殺過人了。”
江瑰聞言,這才“嗯”了一聲,道:“這才乖。”
寧枳蹙了蹙眉,覺得江瑰誇得有些敷衍,但又很是受用,於是一頭紮進江瑰的懷裡,再也不想出來了。
這個時候江窈才明白,江瑰讓自己來,一半是擔心寧枳,一半是怕寧枳下手太重,對彆人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
“二哥,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趁著江瑰報警的功夫,江窈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但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心中忽然間冒出一種聲音,催著他回去找舒眠:
“你要是不放心,就帶著二嫂出去再檢查一遍,舒眠還在工作室等我。”
“行。”
雖然江瑰也很好奇為什麼管家會忽然將寧枳帶走,但是他一時間也沒想明白,於是便點頭答應:
“等管家醒了以後,我會再問問他具體情況的。”
“好,那隨時聯係。”
江窈衝著江瑰揮了揮手,隨便打了一輛車,報了地址後,便回到了工作室。
回工作室的路上,坐在出租車上隨意朝窗外望去的江窈無意間看到了一輛車和自己迎麵擦肩而過,車的車牌號是連號的六,開到外側車道的時候,後排的車窗緩緩降下,一隻手伸了出來,將一個長條的黑色的東西丟了出去。
像是錄音筆。
江窈直覺覺得這輛車的車主有些古怪,但他現在著急回工作室見舒眠,於是便並沒有放在心上。
但等他急匆匆回到工作室,想找舒眠的時候,卻遍尋不得。
“舒眠,舒眠?”
江窈剛進公司門,就開始找舒眠,但無論他如何叫舒眠的名字,都無人回應。
江窈此刻本來就有些七上八下的心頓時提了起來。心中的疑惑和不安此刻如同開閘的洪水般沒過頭頂,右眼皮也突突地跳了起來。
他整個人的表情馬上變的凝重起來,立刻對整個工作室展開了地毯式搜索的時候。
十分鐘後,他終於在茶水間外麵的地麵上發現了一攤破碎的玻璃杯子
這不是舒眠最寶貝的那個兔子形狀的玻璃杯子嗎?
在看到那些破碎的杯子碎片的時候,江窈的心驟然咯噔一下。
他趕緊蹲下身,仔細查看了那些玻璃碎片,發現上麵的水痕差不多已經乾掉了,也就是說,舒眠在打碎杯子到離開的這一時間段內,都沒有將殘渣和碎片收拾好
這不像是他的風格啊。
江窈的指尖在那些碎瓷片上劃過,似乎是想從這些碎瓷片上找到些許線索和真相的痕跡。
忽然間,他敏銳地動了動鼻尖,陡然聞到了一陣所有若無的熟悉的香氣。
但因為攜帶這個香氣的主人已經離開很久,香氣在空氣中不斷被帶走稀釋,淡到無法準確分辨的程度,尤其是它還混雜在一些隱隱約約的alpha信息素裡,讓江窈無法立刻判斷出它來自於誰。
江窈頭疼萬分,理智上他可以大概判斷舒眠已經走了,但情感上他又不太相信舒眠會不和他打一聲招呼就離開。
他於是又掏出手機給舒眠發了一條消息,試探著問對方是不是出去買東西了,一會兒就會回來。
本以為舒眠要好一會兒才回消息,但奇怪的是,舒眠幾乎是秒回:
“我有事。”
對話框那頭的舒眠語氣有些淡淡:
“這幾天不用找我,我先回吾伽城了,等處理完家裡的事情再回去找你。”
“”
江窈盯著這看似天衣無縫的回答,眉頭卻皺的愈發緊了,心中的疑惑更甚。
他不明白,舒眠要處理什麼家裡的事情?
他們前幾天才和舒啟添見過,舒啟添也一直因為訂婚的事情和他保持著聯係,他就根本沒有聽說舒家出了什麼事情啊?
而且對方跟著自己出來創業,所以早就不再吾伽城住了,而是搬到了舒家二姐送給他的離工作室很近的那套房子,他沒事又回吾伽城做什麼?
心中的疑雲不斷在心頭盤旋,思緒如同亂糟糟的毛線球一般達成了死結,想不出個所以然。
舒眠為什麼要騙自己?
難道,和他離開之前悶悶不樂的狀態有關嗎?
還是說,對方是因為自己送禮卻臨時變卦的事情生氣了,所以和自己鬨彆扭,所以離開了?
一想到有這樣的可能性,江窈再也坐不住,唰一下站起身來,快步朝門口走去。
他先是將舒眠的聊天記錄轉發給了舒家二姐,然後問清楚了舒眠之前的單元號和門牌號之後,幾乎是開車直奔吾伽城。
舒家二姐看到那段聊天記錄之後,立刻對“舒眠”的說辭表示了否認,同樣具有危機感和敏感度的舒歆隱隱約約察覺到舒眠好像出事了,於是直接推了公司的事情在吾伽城樓下等著江窈。
等江窈將平時需要半小時的車程壓縮到十五分鐘,他剛停好車來到舒眠樓下,兩個人就從保安處拿著備用鑰匙,直接上了樓。
兩個人一路上幾乎是一句廢話也沒有說,電梯裡的氣氛沉悶的幾乎讓人窒息,江窈隻能聽到自己越來越大的心跳聲,幾乎要撞破他的肋骨。
等舒歆拿著鑰匙打開門,江窈連鞋也沒換,就迫不及待地走了進去。
然而,等他將舒眠的臥室和書房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發現舒眠有生活和回來的痕跡。
“舒眠真的不見了。”舒歆整張臉已經嚇的毫無血色,蒼白的像是一張紙,身形也搖搖欲墜:
“他幾乎不撒謊的,根本不可能丟下這樣一個似是而非的理由,就這樣憑空消失。”
“舒歆姐,你彆擔心。”
江窈整個人也心急如焚,眉毛都要起火了,但在舒歆麵前,還需要勉強維持鎮定。他知道,一旦他也慌了,沒了分寸,那大家是真的要沒了主意了。
他站在客廳裡轉了一圈,隨即按了按眉心,打通了江蕁的電話。
電話被接通之前的時間是如此的漫長,江窈的整顆心都飛到舒眠身上了,甚至在江蕁叫了他好幾下,他才回過神來:
“哥。”
“怎麼了?”江蕁在電話那頭似乎也遇到了什麼事情,有些嘈雜,一會兒才安靜下來:
“寧枳怎麼樣了?”
“二嫂一切好,二哥也從機場趕到了。”江窈說:
“可是我的舒眠不見了。”
“什麼?!”
江蕁握著手機,瞬間瞪大了瞳孔:
“怎麼會這樣?!”
“我現在懷疑,是有人故意讓懷孕即將臨盆的寧枳吸引我們的注意,好趁機帶走舒眠,”江窈深吸一口氣,整個人的手都在抖,要不是他掌心撐著牆麵,他隨時會像舒歆一樣癱坐在地上:
“哥,幫我查一下,我需要馬上知道那個人到底想做什麼——”
他話還沒說完,通話界麵忽然跳出了新的通話請求,江窈看了一眼是江瑰,匆匆對電話那頭的江蕁說了一聲稍等,隨即將江瑰的電話接了起來:
“喂,二哥,之前的事有頭緒了嗎?”
“管家招了。”
細密的電流聲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明明碰不到摸不著,卻如同一盆冷水般,陡然從江窈的頭頂潑了下去,讓他整個人都不受控製地開始戰栗發抖:
“管家告訴我,他是聽從爸爸的命令,故意利用寧枳支開你,然後將舒眠帶走。”
電話那頭的人頓了頓,又接著道:
“管家說,爸爸他從精神病院出來之後,又聯係上了那個騙子道士,那個道士告訴爸爸,他可以通過招魂的方式讓妹妹的魂魄回到世間,但需要尋找合適的母體和未完全成型的胎兒身體但寄存的胎兒需要和江家有血緣關係,越是和妹妹親近的關係越好。現大嫂的兩個孩子已經出生,不符合條件,他們一開始本來選中了寧枳,但寧枳已經懷孕八月,胎兒成型,不符合要求,他們於是又將目標放在了舒眠的身上,極力促成你和他的聯姻,等到舒眠一懷孕,就伺機將他帶走。”
“現在他們說不定已經開始在舒眠的身體上動手腳,想辦法招魂了。”
“”江窈氣的臉色鐵青,牙齒不受控製地打起顫來,眼中濃霧翻滾,充斥著極度的暴戾和憤怒。
片刻後,江瑰才聽到江窈那一字一句,幾乎咬牙啟齒的聲音:
“我要回江家不,我現在就回去,我要去找他。”
他聲音很冷,像是凝結著萬年不化的冰塊,聲聲令人膽寒:
“要是我找不到我的舒眠,要是他真的受了一點傷,我怕我會忍不住弄死藍竹煙。”
作者有話要說:
第57章 “收手吧,藍竹煙。”
如果時間倒流回兩個小時之前, 江窈一定會在江瑰給自己打電話的時候,就自欺欺人地當做沒有聽見。
他在極度情緒失控的一瞬間,甚至自私地在想, 就算寧枳真的被人帶走了又怎麼樣,他的身手那麼好, 手下那麼多,一定會沒事而且就算他趕過去了,又能做什麼?
反正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可舒眠不是寧枳。
舒眠是這個世界上最依賴也是最喜歡他的Omega,那麼脆弱,又那麼乖巧, 也最最離不開他。
他當初為什麼不能再猶豫幾秒鐘, 為什麼不能為了舒眠留下來, 為什麼就要這樣頭也不回地走掉呢?
如果他留下來了,今天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舒眠不會被帶走, 不會被傷害, 也不會就這樣消失在他麵前, 讓他想念的快要發瘋。
江窈想,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是他沒有照顧好他。
如果不是他, 舒眠就不會認識藍竹煙, 也不會被他帶走。
是他害了舒眠。
這個莫名其妙又顯得瘋狂的念頭像是一顆種子般在江窈的心中紮根下來,被愧疚和悔恨灌溉著, 迅速長成了參天大樹。
心中的陰影迅速將殘餘的理智遮蓋住,等江窈反應過來自己完全沉浸在滿是消極和陰鬱的念頭裡時, 整個人都嚇了一跳, 陡然驚醒了過來。
他的指尖此時死死地掐著掌心, 力道大的將那長著薄繭的皮膚都刺破了,傷口外翻血肉模糊,滴滴答答的鮮血順著指尖淌了下來。
這樣鮮紅血腥的場麵將舒歆嚇了一大跳,她癱坐在地上,捂著嘴巴,不可置信地看向江窈:
“你”
“我沒事,舒歆姐。”江窈像是沒有感到疼似的,在看到傷口的那一瞬間才遲鈍地眨了眨眼睛,如夢初醒地放開手,喃喃道:
“我要去找舒眠。”
“對,我要去找舒眠。”
話音剛落,他的雙腿便不受控製地向外走去,如遊魂般跌跌撞撞地扶著牆,大腦眩暈,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扭曲的時空般發生了變化。
但他的後背落在舒歆的瞳仁中時,卻依舊挺拔沒有變化,像是再大的打擊和變故都不能完全將他打到在地。
因為他已經從一個吊兒郎當的alpha成長為了一個有責任心、懂擔當、學會為他人遮風避雨的人。
他先是舒眠的愛人,一名設計師,最後是他自己。
在這一刻,江窈忽然明白了,自己此後的一生將會為了舒眠而活,就像舒眠對他一樣。
“江,江窈”
看著江窈反常的動作和神情,舒歆死死咬著唇,儘量不讓自己去看江窈身上的傷口和低落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綿延刺眼的鮮血,臉色發白地叫住了他:
“你去哪?”
“”
江窈聽到聲音,動作一頓,像是被按下了慢鍵,一格一格緩緩回過了身。
他的神情此刻是出乎意料的冷靜,讓人看不透那層冷靜外皮下的洶湧情緒和想法:
“我去找舒眠。”
他道:“舒歆姐,我會找到他的。”
他一字一句,像是某種誓言:“我會找到他的。”
“”舒歆看著江窈堅定的神情,在那一瞬間,幾乎要失語,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她恍惚了片刻,不知道是在想江窈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或許,江窈本身就是這樣的人,或許舒眠說的沒有錯,他的心上人,他的alpha,本身就是那樣冷靜果敢的人。
“好。”
不知過了多久,舒歆聽見自己開了口,儘管那語氣裡按著艱澀和顫抖,但卻不乏信任和篤定:
“我等你帶綿綿一起回舒家。”
她說:“江窈,彆讓我失望。”
江窈聞言,動作一頓,抬起頭,看了舒歆一眼。
片刻後,他動了動唇,聲音極輕,卻暗含力量,在那一瞬間,幾乎像是給舒歆打了一陣強心劑一般,讓對方在那一瞬間,有了無窮的力量和勇氣:
“放心吧,舒眠會好好的。”
“誰要是敢傷了舒眠,我都會讓他,付出相應的代價。”.
“哥,我現在出發去江家,你現在找一批人來,跟著我。”
江窈一邊開車往江家趕,無視耳邊呼呼的風聲和輪胎的摩擦地麵的聲音,一邊繼續給江蕁打電話,繼續馬不停蹄地吩咐道:
“另外,你再找幾個心腹,將爸爸和母親名下所有的房產、馬場、會所甚至是茶館的負責人都召集起來,全部暫停營業一小時,直到找到舒眠為止。”
他頓了頓,又沉聲道:“全部損失,由我江窈負責。”
“你打電話給我之前,舒老家主已經打電話過來給江家施壓了,我認為現在的局勢,如果我們能借助他的力量翻盤的話,爸爸之後想操縱江家,恐怕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哥,我這一次,不止是要削弱藍竹煙的勢力。”江窈冷笑一聲:“我這一次,是要他再也不能隨意控製我的人生。”
江蕁被江窈的雄心壯誌驚的一怔,緊接著,才聽到了對方繼續往下說的聲音:
“上次工作室開張的時候,你來我這裡告訴爺爺生病的事情,我就覺得奇怪,所以特意留了一個心眼。”
江窈說:
“所以我上次打電話給大嫂,暗地裡拜托他拍下藍竹煙吩咐管家在爺爺的飲食裡放東西下毒的視頻,大嫂最後甚至將藍竹煙想要綁架舒眠的關鍵性錄音證據弄到了手所以這一次,我是要借助這些東西,徹底將藍竹煙清除出江家,再也無法翻身。”
“你怎麼能讓阿宛做這件事?!”
沒想到,一直以來都想和父母抗衡的江蕁此刻卻關注錯了重點,他原本克製理性的聲音頓時變的急促起來,幾乎想也沒想,就暴怒道:
“他身體還”
“是那天我們倆單獨聊天,他和舒眠一起在休息室時,就偷偷將這個計劃告訴了舒眠,然後舒眠又轉告了我。至於他為什麼這麼做”
江窈徑直打斷了江蕁的話,頓了頓,聽著耳邊沉重的呼吸聲,又繼續道:
“大嫂知道你一直都在為爸爸的事情傷神,一直在想怎麼能真正奪取江\\氏的權利,他這麼做,目的就是為了幫你。”
“你們簡直,簡直是胡鬨!”
一想到楚成宛和兩個孩子此刻還呆在江家,江蕁整個人都要瘋了,啪的一聲掛掉了電話,再也沒有和江窈說一句話。
看著重新黑屏的手機屏幕,江窈對著它發了幾秒鐘的呆,忽然發現,屏幕上的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是淚流滿麵。
他知道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利用了大嫂,也利用了大哥,甚至還順水推舟利用了二哥和二嫂,但他沒有想到,藍竹煙這個瘋子竟然會直接跳過寧枳,對舒眠下手。
當初他和江瑰寧枳私下裡秘密策劃商量的時候,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認為,藍竹煙的第一目標是寧枳,但江窈根本沒有想到,藍竹煙卻比他們任何人都要狡猾,竟然用了調虎離山的計策。
他真正的目標——從始至終是舒眠。
而此時此刻,被江家三兄弟同時記掛在心中的藍竹煙,此刻卻正坐在客廳裡。
他手上抱著江蕁的小兒子江惜星,而江楚星則被楚成宛緊緊地抱在懷裡。
楚成宛抬起頭,看著藍竹煙摸繈褓中江惜星熟睡臉龐的動作,總覺得對方看似溫柔的動作卻令自己毛骨悚然。
他仿佛看到了一個披著人皮的魔鬼。
“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許是楚成宛的眼神太過於顯眼,藍竹煙幾乎頭也沒有台,一邊摸著江惜星的眼睛,一邊笑道:
“我好看嗎?”
楚成宛:“”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就這樣默不作聲地在那樣滲人的微笑裡,抱緊了自己的大兒子。
那些關鍵性的證據他已經提前打包了好幾分發給了江窈的郵箱和自己的父親,楚成宛很清楚現在他自己在做什麼——
他在幫江窈,也在幫江蕁。
他不想讓江蕁再那麼辛苦了,不想他一直苦苦受著父母的壓製。
江蕁是展翅高飛的鷹,而不是父母的木偶和傀儡。
“不說話?”
看著楚成宛沉默的表情,藍竹煙微微一笑,隨即閒閒道:
“不用那麼緊張。”
他說:
“我不會對你怎麼樣。”
藍竹煙一邊說著,指尖一邊在繈褓中的江惜星幼嫩而無所覺的睡顏上點了點:
“叫你下來,主要是想讓你幫忙拖延一下時間罷了。”
話音剛落,藍竹煙還想在說些什麼,門口忽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這聲響似乎引起了兩人的注意,等他們齊齊看過去時,以江窈為首的江家三兄弟已經趕到了。
幾個人臉上都是不約而同的風塵仆仆和淩亂,江窈和江蕁臉上是不約而同的焦急和沉鬱,而江瑰則下意識看向了楚成宛,那一眼極其複雜,似乎是帶著後怕和慶幸。
好在好在寧枳已經被他送到秘密的地方保護起來了,除了他自己和寧枳的娘家人,沒有任何人能進入到那個地方。
“阿宛!”
看到楚成宛和藍竹煙並肩坐在一起時,江蕁整個人急的要瘋掉了,他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難看和風雨欲來的森寒:
“爸,你到底要做什麼?!”
“你們都那麼緊張乾什麼。”
看著自家三個兒子如臨大敵的模樣,藍竹煙臉上是一片閒適,甚至還有空笑出聲來:
“我倒是想問問你們,今天那麼整齊地回到家,是想做什麼?”
“舒眠呢?”
不同於江蕁的委婉,江窈直接無視了藍竹煙的裝模作樣,沉聲開門見山道:
“告訴我他在哪。”
他的話雖然是問句,但語氣卻是肯定的。
“舒眠?”但藍竹煙卻像是很詫異江窈竟然會對自己說出這句話,苦惱地皺了皺眉:
“我沒見過他。”
“我再問最後一次,舒眠在、哪。”麵對藍竹煙的時候,江窈慣性的麵無表情。
之前,他是用麵無表情來掩飾自己對親情的渴望,但現在,他隻是想儘力壓製自己來自內心對藍竹煙的憤怒和憎恨,儘管那些情緒和他血液裡的親緣關係背道而馳:
“告訴我,立刻、馬上。”
“舒眠不在我這裡。”藍竹煙最不喜歡彆人威脅他,聞言也收了笑臉,冷漠道:
“你們要找,就去彆處找。”
“好啊。”江窈揚起眉,平靜道:“江家,每一個角落,我都要搜。”
從各個負責人反饋來的結果來看,到處都沒有舒眠的身影,而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這個時候,江窈幾乎要痛恨“知母莫若子”:
“讓我進去找找,如果沒有,我就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
但對於這麼簡單就可以證明自己清白的要求,藍竹煙卻沒有答應,反而冷笑道:
“這是我家,房產證上寫的也是我和你母親江雲岫的名字,法律上來說,沒有我們的允許,你沒有進入這裡的權利。”
他摸了摸江惜星的臉,那一個動作,幾乎讓江蕁和楚成宛的心同時提了起來:
“如果沒有我的允許,你們擅闖,我可以告你們私闖民宅。”
“”似乎是沒想到藍竹煙竟然會瘋魔至此,連自己都親生兒子都要告上法庭,江蕁和江瑰的臉上是如出一轍的不可思議,但此時此刻,唯有江窈的表情依然冷靜,繼續和藍竹煙交涉:
“如果你告我,我要反訴你投毒、故意傷害、非法囚禁他人。”
江窈說:“藍竹煙,你從前怎麼對我都沒關係,但是你不能動舒眠。”
他的聲音到最後幾乎都在發抖:
“你到底知不知道,在我心裡,他的命比我的命更重要。”
“”
話音剛落,藍竹煙的眼睛裡忽然出現了一陣詭異的波動,像是動容,但很快又被自己狠心壓下:
“我沒想要他的命。”
藍竹煙儘量緩下語氣,對自己的三個兒子解釋道:“我隻是想借一借他的身體而已,到時候自會歸還。”
本以為這樣一番話會讓江窈冷靜下來,但沒想到話音剛落,江窈悲傷的表情倏然一收,臉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對身邊的江蕁和江瑰道:
“他果然在騙人,舒眠就在裡麵。”
藍竹煙:“”
活了大半輩子卻被自己的小兒子套了話,藍竹煙頓時惱羞成怒起來,眼看著江窈和江蕁已經帶人走了上來,他沉著臉,喊了一聲“攔住他們”!
緊接著,無數的保鏢從他身後魚貫而出,江窈和江蕁儘管有所準備,但還是因此掛了彩。
江瑰更慘,因為工作原因,他本來就是很重視外在形象的外交官,處理衝突時靠的都是筆杆子,打架時候難免束手手腳,一場強闖很快就變成了混戰。
尤其當看到江蕁被人從身後偷襲打了一拳時,剛生完孩子沒多久的楚成宛也看不下去了,蹭的一下站起來,丟下哇哇哭的江楚星就直奔江蕁身邊,誰敢碰江蕁一下,都被他揍得牙齒混著眼淚血水糊滿臉。
江窈在混戰的間隙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似心有靈犀似的,朝某個方向看了一眼,隨即怔了怔。
他一個愣神,差點挨了一拳頭,眼冒金星,但在那視線的儘頭,卻站著一個不再亭亭玉立的女人——
江雲岫。
“夠了。”
看著這樣一場在外人看來啼笑皆非的鬨劇,江雲岫卻笑不出來。
她穿著一身素白的毛衣和棕色裙子,即使化著淡妝,整個人顯得疲憊又憔悴,視線一一掃過她的愛人、兒子,和圍觀的傭人保姆,保鏢:
“都給我住手。”
她的聲音不大,卻足夠讓任何人聽清。
似乎是被女人身上猶存且強烈的alpha信息素感染到了,在場的半數人都不約而同地收了動作,靜靜地抬起頭,看先她。
而藍竹煙聽到她的聲音,卻並不太在意,甚至沒有抬起頭,而是隨口問道,
“你怎麼下來了?不是讓你呆在房間裡彆出來嗎?”
“收手吧,藍竹煙。”江雲岫疲憊地捏了捏鼻梁:
“你還沒有鬨夠嗎?”
“鬨,你以為我是在鬨?”藍竹煙不知道被什麼刺激到了,動作頓時變的癲狂起來:
“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阿嶢”
“阿嶢已經死了。”江雲岫似乎是在逼自己,也是在逼著藍竹煙接受這個事實,扶著樓梯扶手的指尖用力到泛白,身形搖搖欲墜:
“但我們的阿窈還活著。”
“藍竹煙,你捫心自問,這些年,你的執念到底是因為虧錢了阿嶢,還是我們的阿窈?”
這隻有江家人能聽懂的話讓藍竹煙一時間愣怔下來。
他呆呆回過頭,看著臉上掛彩、眼角因為挨了一拳腫脹、身上甚至帶了不知道誰的血的江窈,愣愣道:
“我們的阿窈?”
“這麼多年,我縱容著你鬨,但你也該有個度”
江雲岫一邊說著,一邊咳了幾下,整個人顯得愈發消瘦,臉色白的像紙:
“讓孩子們進去吧,他們已經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江家也會有新的下一代,我們不要沉浸在自己的執念中了。”
看著藍竹煙依舊默不作聲的模樣,江雲岫頓了頓,走上樓,片刻後又下來,拿了一堆房產證,往樓下一仍,神情平靜的像是在扔一堆廢紙:
“我是江宅的主人。”
她一字一句道:
“現在,讓開,讓我的孩子們進去找人。”
在場的保鏢們聞言,麵麵相覷,片刻後,不情不願地讓開了一條路。
江窈和江蕁、江瑰對視一眼,抬起腳,就想往裡走。
“不,不!”
看著江窈的動作,剛才還兀自陷入沉默的藍竹煙不知為何又忽然被刺激到了,他整個人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踉蹌著朝江窈跑過去,但還沒有跑到江窈身邊,他便因為吃藥導致肌肉抽搐而摔倒在地。
在江窈聽到動靜,頓住腳步,回過身看他的間隙,藍竹煙掙紮著伸出手,眼底滿是祈求,沙啞道:
“我的寶貝,我的阿窈,再給爸爸半小時,隻要半小時就好了,好不好?”
“”
而麵對藍竹煙此時的狼狽,江窈的麵上沒有任何動容和同情。
他的眼神中甚至帶著一縷諷刺,居高臨下地看著藍竹煙,輕聲道:
“藍竹煙,要不是因為舒眠,我甚至不想再回到這裡,再看到你假惺惺的麵孔。”
“所以,彆和我討價還價。你最好祈禱他沒事不然我保證,你下半輩子,會在牢裡,呆、到、死。”
作者有話要說:
第58章 “我帶你出去,乖。”
到底是哪裡出錯了呢?
在前去尋找舒眠的路上, 江窈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是他和舒眠答應和舒眠結婚是錯的,還是從兩個人一開始遇見的時候,就錯了呢?
在聯想到藍竹煙瘋狂而偏執的臉龐時, 江窈又不自覺地想到舒眠趴在自己懷裡、眉眼彎彎說相信自己的模樣,心忍不住一痛。
是他沒有保護好舒眠
江窈垂下眼睫, 纖長漆黑的睫毛在他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襯的他的神色愈發的晦暗不明。
在無人在意的角落,他的指尖死死掐入掌心,原本本就受了傷的手此刻越發鮮血淋漓。
此時的他,不僅被愧疚和悔意淹沒了理智,更是被心中的焦灼和急躁衝昏了頭腦。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 要冷靜, 可是不管在心中對自己說多少次, 江窈還是會不受控製地想到舒眠。
他的寶貝現在一定很害怕吧?
他明明答應過他,會保護好他的,最終還是沒有做到。
看到江窈臉上的神情變的越來越不對勁, 江蕁站在江窈的身邊, 忍不住擔憂地開口道:
“江窈, 你還好嗎?”
江窈卻像是沒有聽到他說話一般, 兀自地向前走著, 直到江蕁快步跟上去, 再度開口問了第二遍:
“江窈?”
“”在江蕁提高聲音說第二遍的時候,江窈似乎才終於聽到了江蕁喊他, 遲鈍地轉過頭,如夢初醒地問道:
“怎麼了?找到舒眠了?”
“”江蕁蹙眉道:“江窈, 你冷靜點。”
“我很冷靜。”江窈聞言, 滿血絲的眼球轉了轉, 看了江蕁一眼,乾澀黏連的吐出低啞的字句,
“從來沒有那麼冷靜過。”
江蕁不信:“可是你現在”
“大哥,”江窈一邊向前走,一邊漫無目的地向前找著,任誰都能看出來,他此刻處於一種即將暴走的狀態,理智就在神經的邊緣搖搖欲墜,稍有不慎,就可能墜入萬丈深淵:
“如果今天是宛嫂嫂失蹤了,你還能這麼冷靜地和我說話嗎?”
“”江蕁終於不說話了。
而在另一邊,隨著楚成宛的父親一聲令下,藍竹煙終於被大批趕來的警察控製了起來,但讓人糟心的是,藍竹煙並不願意交代舒眠的下落,江宅又太大,即使出動了所有人,也無法立刻找回舒眠。
眼看著江窈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江蕁看了一眼正處於狂躁期間的藍竹煙,知道對方現在已經處於發病期間無法交流,眉宇間的刻痕更深。
楚成宛抱著尚還不能走路的小兒子江惜星,看著丈夫擔憂的神情,抿了抿唇。
他招了招手,示意江楚星過來,隨即蹲下身附耳在江楚星的耳邊說了些什麼。
江楚星抱著媽媽的腿,仔細地聽著楚成宛的吩咐,片刻後點了點頭,邁著小短腿,噠噠噠地跑遠了。
這母子倆的動作很小心也很謹慎,因此沒有就在大家都漫無目的地尋找,一頭霧水的時候,江蕁的大兒子忽然抱著一個水杯走了過來,直奔江窈身邊。
“小叔叔。”
一聲怯生生的童聲引起了江窈的注意。他愣了片刻,隨即順著聲音的來源低下頭,在看到江楚星的那一刻,下意識緩和了臉上的表情:
“楚星,怎麼了?”
“喝,喝水!”江楚星費勁地踮起腳尖,努力伸長小胳膊,將搖晃著要溢出的水杯遞到江窈麵前:
“媽媽讓我給你送水。”
“”
看著孩子天真可愛的臉頰,和因為跑動出了細汗的頭,江窈動作忍不住一頓,沒有立刻動作。
兩人就這樣互相對視著,而在兩人的身後,楚成宛正挽著江蕁的胳膊,與他並肩而立。
“阿宛,辛苦你了,”江蕁心裡清楚,江楚星之所以會做出這個看似意外的舉動,其實暗地裡有楚成宛在推動:
“一直以來,都謝謝你幫我。”
“夫夫之間不必說這個。”
楚成宛抱著兒子,轉身靠在江蕁的懷裡,閉上眼輕聲道:
“過去你為我做了那麼多,如今我也應該為你分擔一些的。”
“你我之間,不必說這個。”
江蕁抱緊了楚成宛和懷中的小兒子,嗓音低沉而又清冷:
“一切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他說:“我保證,阿宛,以後不會讓你和兒子再經曆這些了。”.
“小叔叔,你和警察叔叔在找什麼呢?”
眼看著江窈喝過水之後,江楚星就像個小跟屁蟲似的,一直跟在江窈身後,趕也趕不走:
“楚星長大了,是小男子漢了,楚星幫小叔叔找好不好?”
看著小屁孩跌跌撞撞地走路,但麵上又一臉執著倔強的模樣,江窈最終還是不忍心。
他歎了一口氣,將江楚星抱了起來,捏了捏他的臉蛋,輕聲道:
“楚星,叔叔現在有重要的事情,你現在和爸爸媽媽他們去玩好不好?”
“不好。”江楚星喜歡這個小叔叔,和爸爸長的像,卻不像爸爸那麼凶,一板起臉好像要吃人似的,
“媽媽才不會陪我玩。”
他摳摳手指,委屈道:
“爸爸也隻會批評我又鬨媽媽了,媽媽也隻聽爸爸的話,爸爸說什麼他都覺得對楚星就是多餘的,他們都不愛我的。”
江窈沒想到此刻都火燒眉毛了他要解決自家大哥的家事,一口氣憋在心裡無處發泄,最後隻能是深深歎了一口氣:
“可是叔叔現在很忙,沒有時間陪楚星玩。”
“噢噢,那叔叔什麼時候能陪楚星玩?”
江楚星趴在江窈的肩膀上,像個軟嘰嘰的糖果:
“楚星一直想去後花園的小閣樓上玩,但是我總是記不住去那邊的路,而且那裡也沒有人在,楚星害怕。”
“那裡有什麼好去的,”江窈隨口道:
“那個小地方早就被廢棄了,又隱蔽又鮮少有人去,你去了小心彆人找不到你——”
等等!
電光火石間,江窈仿佛受到暗示和召喚一般,腦海中陡然閃過一絲電光火石般的想法。
小閣樓!
那個小時候關過他幾天幾夜的閣樓!
一想到那個地方因為被廢棄和地處主宅中心的極外圍而被後花園的荒草掩埋,行跡罕至,江窈的心中頓時有了主意。
他猛地將江楚星放在地上,甚至因為激動親了幾口寶貝侄子的小臉蛋,一句話也沒說,拔腿就往後花園跑去。
而站在一旁的江蕁和江瑰見此,互相對視一眼,隨即走到一名警察的身邊低聲耳語了幾句,一行人跟著江窈,徑直往後花園裡去。
此時,據舒眠失蹤,已經過去了快六個小時了。
烈日逐漸西斜,江窈甚至沒有吃午飯,因為體力的下降而麵前出現了陣陣眩暈,甚至連喘氣時,肺部都帶著一陣一陣緊縮性的刺痛。
但他的腦神經從未有過的活躍,此刻依然沒有選擇休息,而是繼續邁動酸痛的腿,朝後花園深處走去。
後花園其實是藍竹煙以前種過的一片葡萄園,遠離主宅,因為太久沒有人打理,所以都荒廢了。
半人高的雜草叢生,江窈撥開雜草,慢慢朝裡麵走著。
周圍熟悉的景色裹挾著熟悉的記憶慢慢洶湧而至,占據了大腦和渾身的每一處細胞,令他開始渾身不舒服起來。
江窈深吸一口氣,好半晌才按捺下潛意識裡的恐懼和害怕,慢慢抬起頭,看向那個廢棄的小閣樓頂部。
他曾經在這裡被關過近三天三夜,差點死在這裡。
如今故地重遊,江窈的心中除了恐懼,竟然漸生出些許勇氣起來。
因為——或許他的愛人在裡麵。
閣樓的地板是木質的,踩在上麵發出咯吱的響聲,落灰的蜘蛛網和廢棄的書畫隨意地掛在欄杆或者是地麵上,一些陳舊的古董和和珠寶也被胡亂地丟棄角落裡,像是那個被人殘忍地關在在記憶深處的小男孩一樣,潦草又可憐。
江窈垂頭,撿起地上被蟲蛀的字畫,隨即拾起,仔細地看了看。
他看著上麵的腳印,深處指尖比了比大小,眉頭緊鎖。
片刻後,江窈拿著那副字畫,順著淩亂的鞋印,慢慢朝閣樓深處走去。
但是越往裡走,除了出現越來越多的符紙和血跡之外,並無他物。
地麵上用朱筆化作的符紙和鮮血原本隻是散亂的,但越接近閣樓深處,越是聚集起來,像是小水滴逐漸彙聚成了汪洋大海,扭曲形成一個旋渦,又像是個蛇一般嘶吼著,晃動著,令江窈的視線都逐漸變的模糊起來。
越往裡走,踩在那個像是遵循著和某種規律擺放的符紙和書畫,江窈的頭就越是暈,他踉踉蹌蹌地扶著牆,捂著額頭,幾乎是摸索著往裡走。
然而,就在他看著地麵上越來越多觸目驚心的血,不知聯想到什麼,整個人都有些犯暈乾嘔時,閣樓的深處卻忽然傳來了細小的聲音,像是有什麼蜘蛛或者多足生物在牆麵上爬行的聲音。
那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多,江窈甚至還看到了有一些蜘蛛從閣樓頂上的房間裡爬出來,順著那些血跡坐著詭異機械的爬行動作。
江窈被麵前恐怖的一步驚得大腦一片空白,後背陡然出了一聲冷汗。
他死死地咬住唇,許久才忍住了向後退的衝動。
然而,就在他打算繼續向前進時,耳邊卻忽然傳來一聲小小的呼喚聲,而那呼喚聲越來越虛弱,甚至到了無法聽清的一步——
“江窈”
“江窈”
“江窈!”
砰——
在最後一聲呼喚消失之前,江窈終於邁著酸軟的腿,一腳,狠狠踹開了閣樓深處的木門。
那木門脫離門框,應聲而倒,而當江窈定睛看去時,卻發現原本以為關著舒眠的閣樓裡卻空空的,無一長物。
夕陽終於沒過太陽線,唯一的光線也消失了,眼前瞬間暗了下來,除了眼前幾乎要淹沒急促心跳的死寂,和那像是隨時能跳出擇人而噬怪物的黑暗,江窈看不見任何東西。
一陣冷風吹過,江窈的心如墜冰窟。
他不可置信地捂住腦袋,感覺頭痛欲裂,怎麼也想不到——
舒眠難道也不在這?!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絕望地想要和藍竹煙同歸於儘時,閣樓的深處,忽然傳來了細細小小的動靜。
這個動靜,不是蜘蛛趴在地麵的聲音,而是有人用力地用頭頂著對麵,發出砰砰的聲音,似乎是在引起誰的注意——
“唔唔唔”
那個人似乎被綁住了嘴,因此隻能發出沉悶的呼喚聲,還帶著些許急切,但這個語氣——
江窈眼神一凜。
他再也沒有猶豫一秒,再次縱身走入了那個曾經將他打入地獄的閣樓內部,而在這一次,他卻不是被迫來到這裡的,而是
為了尋找他失蹤的愛人。
閣樓裡很黑,但江窈的眼睛卻很亮,心也很熱,他想要拿出手機去照一照這四周,卻害怕手機引起的強光會讓許久沒有見到太陽的舒眠感受到刺痛。
他就這樣伸出手,摸索著往前走著,知道那個沉悶的呼喚聲越來越近,幾乎近在耳側——
“嗚——”
直到江窈的手臂觸碰到一個溫熱軟暖的身體時,那個聲音才徹底停了下來。
江窈在那一刻心臟幾乎要停跳了,他不可置信地摸著話裡的人,甚至伸出指尖,慢慢地描摹著懷中人的眉眼和鼻尖——
沒錯,是舒眠的眼睛,舒眠的鼻子,和舒眠的耳朵。
在這一刻,江窈幾乎要喜極而泣,但片刻後,他卻敏感地察覺到——懷中人的氣息似乎越來越微弱。
他猛地將舒眠抱進懷裡,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從自己的身上撕下一塊長長的布條,隨即輕輕地蒙在了舒眠的眼睛上。
做完這個動作之後,江窈才拿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模式。
直到這個時候,江窈才發現,舒眠的嘴巴已經被綁起來了,手腕也被束在身後,整個人坐在一個造型奇異的陣法中間,動彈不得。
而那個施法的詐騙“大師”,早就拿著錢,不見蹤影。
江窈的心中陡然升起一陣憤怒,但他還沒有來得及做什麼,就聽麵前麵色蒼白的omega抬起頭,因為隔著一層布,看不清,所以顫聲問道:
“你是江窈嗎?”
他的聲音有些發抖,像是想相信,又不敢相信似的,眼淚爬了滿臉,又可憐又脆弱:
“是我的江窈嗎?”
“是。”看著舒眠被折磨至此,江窈整個人的眼眶都發起燙來,用力將舒眠抱在懷裡,“是我。”
“對不起我來晚了。”
“真的是,是我的江窈。”
直到聽到江窈回答他的那一刻,舒眠蒼白乾澀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笑,但滾燙的眼淚卻浸濕了那薄薄一層的布料:
“江窈。”
他說:
“以後,不要因為他,再做噩夢了。”
舒眠費勁地伸出手,想要掙脫束縛住他手腕的繩子,抱住江窈:
“現在,閣樓裡不隻有你,也有我了。”
“我們其實一直都在一起,對嗎?”
聽著耳邊氣若遊絲的聲音,江窈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他忍著哽咽的嗓音,努力裝作一副輕鬆的模樣,但慌亂的動作卻暴露了內心真實的情緒:
“寶寶,彆說話了。”
江窈打橫將舒眠抱了起來,輕聲道:
“我帶你出去,乖。”
但這回,舒眠卻沒有應聲,不知道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
悄無聲息,像是睡著了。
在江窈走出閣樓的那一刻,江蕁和江瑰也帶著警察趕到了。
無數的手電好像探照燈似的照在了江窈的身上,他身姿挺立,一個踉蹌也沒有,一步一步地,將自己的Omega牢牢護在懷裡。
但當江窈抱著舒眠走到江蕁麵前的時候,江蕁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陡然發現,江窈的身上已經沾滿了鮮血——
隻是不知這血,是他自己的,還是彆人的。
第59章 “抱抱我,好不好?”
舒眠最後被緊急送進了醫院。
江窈將他抱上了醫用推車, 一路跑著將他送進了急診室,在這短短的幾分鐘裡,從舒眠身上流出的鮮血已經染紅了醫用推車下的床單, 看上去有些猙獰可怖。
江窈的身上和手上也染上了不同程度的血跡,但他無暇顧及, 隻顧得上將視線死死落在舒眠蒼白的臉上,直到被急診室的門隔開,才徒勞地癱坐在地。
江蕁和江瑰一直跟著江窈跑進了醫院,見江窈的身形搖晃,似乎有摔倒的趨勢,才趕緊上前, 一左一右地扶著江窈坐到醫院走廊的座椅上。
“沒事吧, 江窈。”
江蕁捧起弟弟的臉, 輕輕捏了捏,深邃的黑眸看著江窈慘白慘白的臉頰,輕輕捏了捏, 輕聲道:
“他會沒事的。”
“哥”
聽著江蕁的低語, 江窈的眼眶情不自禁地發紅發燙, 像小時候那樣抓住江蕁的手腕, 差點哽咽:
“我”
“沒事的, 哥在呢。”
江蕁抱著江窈, 輕輕拍著他的背:
“沒事沒事,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他說:“你已經長大了, 很多事情,已經不用哥哥們替在前麵你鋪路了。”
他按著江窈的肩膀, 看著江窈亮晶晶泛著光的眼睛, 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沉穩, 安慰道:
“今天是你救了舒眠,知道嗎?”
“可是要不是我,舒眠也不會認識藍竹煙,更不會受傷。”
江窈垂下頭:
“都是我的錯。”
“這世上太多陰差陽錯了,如果事事都必須有一個因,才有果的話,那便有太多不可原諒之處。”
“江窈,”江蕁拍了拍江窈的肩膀,語氣嚴肅:
“振作起來,舒眠和他的孩子還需要你。”
他說:“如果你也倒下了,那舒眠就真的受傷了,明白嗎?”
“”江窈看著江蕁認真的眼神,片刻後,垂下頭,用力點了點,不著痕跡地用指尖擦了擦眼睛,片刻後,裝作若無其事地抬起頭:
謝謝哥。”
他說:“我知道了。”
“這才有一個alpha的樣子。”
趁醫生還在裡麵檢查舒眠的身體情況,江蕁看了一眼急診室的門,又看了一眼江窈,想了想,從大衣的兜裡掏出一盒煙,問江窈:
“抽嗎?”
江窈下意識想接,片刻後又不知道想到什麼,抬起的指尖緩緩收進掌心裡,隨即慢慢放下,
“不了。”
江窈輕輕搖頭:
“舒眠聞不慣煙味的。”
他頓了頓,看了江蕁一眼,小聲且快速地說了一句:“哥你也少抽點,對身體不好。”
江蕁聞言,下意識地一愣。
在回過味來弟弟在關心自己的那一瞬間,江蕁的心中陡然掀起了一陣很異樣的感受——像是遇見了從小由自己養大卻始終待自己冷淡的貓,本以為兩人之間的關係不可能再更近一步了,直到有一天,冷淡的貓咪突然伸出手,將爪子放到了他的掌心裡。
怎麼說呢,這感覺有些怪,但是卻不討厭。
這個詭異的想法隻出現了一瞬,江蕁一邊想著,一邊慢半拍地將煙盒放進自己的大衣兜裡。片刻後,他在江窈疑惑的眼神裡,笑道:
“我也很早不抽了。”
他說:“你宛嫂嫂也不喜歡。”
楚成宛站在江蕁的身邊,聽到江蕁提到自己,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像是在嗔怪。
經過這個插曲,江窈的心情也穩定了一些。
雖然心裡還是很亂,但是他好歹能和江蕁順利溝通了。
片刻後,舒啟添和舒家兩個姐姐也趕到了醫院。
因為怕舒家人會對江窈發難,所以在舒家人剛趕到醫院的那一刻,江蕁就將舒啟添叫到一邊,和他單獨討論藍竹煙的去留問題了。
因為藍竹煙構成多項罪名,尤其是非法囚禁,且證據確鑿,之後會被提起公訴,但作為從犯的那個算命大師、江湖騙子卻逃了。
江蕁和舒啟添商量了一會兒,決定不放棄對江湖騙子的追查,至於藍竹煙,江蕁也不會為他提供律師。
“但現在我很頭疼的就是想媽媽那邊,我擔心她會在法庭上提供爸爸是精神病人的證據,”江蕁蹙眉道:
“因為根據法律,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認自己行為時犯罪的,是不需要承擔刑事責任的。所以爸爸雖然現在暫時被警方控製起來了,但我仍然很擔心爸爸會在媽媽的幫助下,順利這個逃脫刑事責任。”
“”很顯然舒啟添也在擔心這個問題,他眉頭緊蹙,半晌沒有說話,在他思考期間,江蕁發現他臉上的皺紋都深如溝壑,白發也平添幾許,像是蒼老了很多。
但還沒等舒啟添對江蕁的擔憂做出回答,急診室的大門忽然開了,出來兩個醫生和護士。
頓時,在場所有的人都無暇再顧及這個問題,瞬間被轉移了注意力,看了過去。
尤其是江窈,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個箭步來到了醫生的麵前,焦急地問道:
“醫生,我太太怎麼樣了?”
“你是病人的alpha?”
醫生上下打量了江窈一眼,似乎是在判斷江窈的話是真是假,片刻後,他道:
“既然是病人家屬,你跟我來吧。”
舒拂和舒歆也想跟過去,卻被舒啟添一拐杖攔住了。
他看著兩個孫女,半晌後,輕輕歎了一口氣,道:
“讓他去吧。”
舒啟添像是棵晚年仍舊經曆了風雪摧殘的樹,日複一日地老態下去:
“我們先去看看舒眠吧。”.
“你就是病人的alpha對吧。”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有一頭卷發,看上去不過三十多歲左右,一邊說話,一邊往電腦上上啪啪打字:
“你怎麼把自己的Omega搞成現在這幅樣子的?”
“出了一些意外。”
江窈想要解釋,但他現在隻關心舒眠的身體怎麼樣,於是直接脫口而出一句道:
“醫生,我老婆的身體怎麼樣了?”
江窈的眉頭緊鎖,臉上寫滿了緊張和擔憂,整個人提心吊膽的,不知道想到什麼,話都快說不利索了:
“他出了好多血”
江窈哽了哽,好半晌才繼續說下去:“是不是”
聽到江窈磕磕絆絆吐出的字句,醫生打字看病曆的動作一頓,片刻後,才回過頭,淩厲的單眼皮下藏著淡淡的黑眼圈。
半晌,他才在江窈近乎哽咽的聲音裡,淡淡吐出幾個字:
“病人沒有性命之危。”
“”
在那一瞬間,江窈幾乎聽到了自己心中的大石頭重重落地的聲音。
他慢慢鬆了一口氣,片刻後,理智慢慢回籠。
看著醫生冷峻的側臉,江窈又想起了舒眠大出血的那副畫麵,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才再次問道:
“那我老婆肚子裡的孩子呢,她怎麼樣了?”
出了那麼多血,舒眠肚子裡的孩子多半是會沒有了
江窈心裡這麼想著,但到底還是不放棄,還是想再問問醫生,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後,再死心。
“?”
但江窈的話音剛落,卻輪到醫生愣住了。
他推了推眼鏡,臉上恰到好處的出現了一絲疑惑的表情,
“什麼孩子?”
“就是我老婆,他懷孕了,我想知道他肚子裡的孩子好不好。”
江窈的心情經曆了大起大落,一想到自己的孩子沒了,情緒就有些收不住,話也說的有些打磕巴,最後隻能連比帶畫的:
“他懷孕了,現在出了那麼多血,我怕是流產,孩子她”
“可是根據我的檢查,令夫人沒有懷孕啊。”
醫生一語驚人,直接將江窈的話堵了回去。此時,他的話如同對江窈施了定身術,直接將這個高大挺拔的alpha麵色一怔,當場僵硬在地。
什麼,舒眠沒有懷孕?!
“不,不會吧。”片刻後,江窈才恍惚間聽到了自己開口說話的聲音,他此時不僅沒有恢複正常,整個人更混亂了,傻眼道:
“可是他之前明明出現了懷孕的症狀,醫生,是不是你檢查錯了?”
醫生聞言,直接不高興了,當著江窈的麵,將報告單和檢查單都放到了江窈的麵前,一板一眼道:
“令夫人除了孕激素偏高之外,各項身體掃描都沒有發現胚胎,而且”
醫生頓了頓,又道:
“我根據他之前的病曆單發現,你的Omega之前有遭受過車禍,生、殖腔在擠壓的過程中出現過破裂的情況,生殖腔曾經受過損。”
“之後,原本受損的生殖腔在受到驚嚇或者情緒紊亂的時候就會急劇收縮出血,你的Omega的情況應該隻是受到驚嚇後的出血,而不是你所想的流產。”
“那他之前確實會出現漲奶和依戀性增強的情況啊,這也不算是懷孕嗎?”
江窈還是不死心,繼續問道。
“不知道江先生你知不知道,自然界有一種神奇的現象,就是兔子假孕。”
醫生很耐心地對這個焦急且對自己的Omega過分上心的alpha解釋:
“這個現象類比到人類身上時,也同樣適用。比如,當alpha和Omega的感情好或者信息素適配度高的時候,在荷爾蒙和信息素的作用下,Omega會不由自主地產生強烈的想要為自己的alpha誕下子嗣的願望,具體特征主要反應在反複地詢問自己的alpha是否想要孩子,或者表現出想要生子的願望,之後甚至會出現和孕期相似的嘔吐、漲奶或者腹部脹大等和孕期一樣的反應,但這些隻是假象,等alpha給焦慮的Omega足夠的安全感和安撫後,這些症狀就逐漸會消失。”
醫生的話很低,又很清晰,一字一句地落在江窈的耳朵裡,卻讓他像是完全無法聽懂似的,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艱難地用理智理清楚那些混亂的思緒。
也就是說,舒眠出的那些血,並不是因為流產,而是假孕期間的Omega的生殖腔受到驚嚇時,自動收縮產生的出血假象?
還沒等江窈完全接受這個現實,麵前的醫生又給了他重重一擊:
“而且我需要告訴江先生,你的Omega生殖腔受到二次傷害,已經完全閉合了,之後要是想要懷孕,可能性幾乎為零。”
“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江窈在某一瞬間幾乎要失語,努力了好久,才吐出零星幾個沙啞的字句。
“有是有,”醫生一頓,看著江窈失魂落魄的模樣,還是不忍心,於是開口道:“這需要alpha捅開生殖腔的腔口,然後射進津液。”
“這個非常難以操作,因為要麼需要alpha的自身條件允許,比如,咳,足夠g且足夠米且”
醫生頓了頓,若無其事地略過了這個話題,又繼續道:“要麼是Omega能主動張開閉合的生\\殖腔,但無論是那種,都會給Ome□□生極其強烈的痛楚,而且即使是這樣,也不一定有懷孕的可能。”
“換句話來說,江先生,出除非出現奇跡,否則你和你太太以後有可能沒辦法擁有自己的孩子了。”
醫生冷靜地將這句殘忍的事實擺在了江窈的麵前,在江窈如遭雷擊的表情中,輕聲道:
“不過,如果您因為這個願意想要和你太太離婚,請您再慎重考慮些許時日因為以你太太現在的精神狀態和身體狀態,他需要長時間的靜養,不僅不能接受高強度的工作,也不能再接受任何刺激了。”
話音剛落,室內陡然落下一片寂靜。
呼吸停滯,如墮深海,落針可聞。
從始至終,江窈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甚至連表情也沒有變過,渾身像是一座雕塑。
在保持了極長時間的靜默後,他才舔了舔乾澀黏連的唇,渾渾噩噩地吐出了幾個字:
“謝謝醫生。”
江窈此時完全依靠本能回答,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想到什麼說什麼:
“我不會因為這個離開我太太的。”
“但是我懇求醫生,對於我太太假孕以及不能再懷孕這件事,暫時對他保密我不會讓他出去工作,會一直一直養著他,直到他在家靜養結束,身體完全好起來為止。”
“”
看著江窈誠懇認真的眼神,半晌後,醫生輕輕歎了一口氣:
“理論上來說,病人對自己的病情享有知情權。”
話音剛落,江窈的心就提了起來,但醫生的下一句話,就讓他的心再次放回了原處:
“但結合病人此時的精神和身體狀態,我會暫時替你保密的。”
江窈聞言,臉上的表情方好看了些許,對著醫生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謝謝醫生。”
他站起身,對醫生微微鞠躬,道:
“那我就先不打擾你了,我去看看我的太太。”
“去吧。”
醫生說。
江窈點了點頭,保持著那副禮貌性的微笑臉,轉過了身。
但在轉身的那一刻,他再也繃不住,臉一下子垮了下來。
他走出醫生的辦公室門,穿過人來人往的走廊,聽著耳邊或哭泣或崩潰的呼喊聲,心情從未如此沉重過。
他隻覺得自己的眼睛沒蒙住了,麵前一陣眩暈扭曲,耳朵被塞住了,周遭的一切都顯得如此恍惚,如同和他隔著一層薄膜,令他無法真實地觸摸到這個世界,而且縱然他用力呼吸著空氣,鼻腔仍舊像是無法自由呼吸一般,渾身連血液都帶著窒息凝滯的澀感,五臟六腑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的生疼。
他想要停下來休息,但又想要快點見到舒眠,於是費力地邁著如灌了鉛一般沉重的雙腿,往舒眠的病房走去。
一路上,他都在想要怎麼解決麵前的事情,要怎麼和舒家人解釋舒眠的現狀,要怎麼對付藍竹煙,甚至都沒有察覺,自己已經走到了舒眠的病房門口,直到一陣哭腔將他的神誌喚了回來——
“我,我不要你們!”
那哭腔很明顯便是舒眠傳出來的,他此刻聲音裡帶著明顯的顫抖,甚至還混著害怕和恐懼:
“我不要你們!”
他哭著說:
“我要江窈!”
舒眠此刻,滿心滿眼隻想著江窈:“江,江窈在哪裡”
“綿綿啊,江窈出去了,姐姐在這裡好不好?”
舒拂和舒歆一看到舒眠現在可憐樣子就難受,伸出手想要去碰舒眠,卻被舒眠下意識地躲開:
“我要江窈!”
舒眠誰也不肯碰,也不肯任何人碰他,雙手抱著膝蓋,將自己包在被子裡像個蠶寶寶,隻固執地索求道:
“我隻要江窈”
在場唯有門口的江窈聽出了舒眠發自心底的恐懼和委屈,他心中一痛,身體先於意識出現在了病房外,快步朝舒眠走了過去:
“綿綿!”
“江窈!”舒眠一看到江窈就瞬間哭了出來,本來還在眼眶裡打轉的眼淚瞬間往下落,溫熱的觸感幾乎要燙傷江窈的心。他像是失落的雛鳥一般,一邊哭,一邊朝江窈張開雙臂,像是要抱:
“江窈,江窈!”
“在呢,在呢。”江窈聽到呼喚走過去,俯下身,“寶貝這是怎麼了?是哪裡難受嗎?”
“哪裡都難受。”舒眠抽了抽鼻子,鼻尖和眼尾都是紅紅的,像是個委屈到極致的兔子,喃喃道:
“江窈,我好疼。”
他哽咽地哭道:“我好疼,真的好疼”
“需要我怎麼做?”江窈心疼的無以複加:“我去叫醫生好不好?”
“不,不要,我不要彆人。”舒眠哭著撲進江窈的懷裡,“我隻要你,隻要你,江窈。”
他仰起頭看著江窈,整張臉白的近乎透明,脆弱的像是個一觸即碎的水晶娃娃:
“隻要你抱抱我,我就不疼了。”
“抱抱我好不好,江窈?”
作者有話要說:
第60章 “就是你想的那種不分開。”
對於舒眠來說, 此生麵對的最大的恐懼不在於被藍竹煙帶走關到小閣樓裡的時候,也不在手腕被綁上繩子、被強行圈在一個畫滿奇怪陣法的地方——
而是睜眼一醒來,江窈就不見了。
他都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對著周圍的人呼喊著、哭著要找江窈的現在的舒眠甚至什麼也不想聽, 不想看見——
他隻想看見江窈。
或許是上天聽到了他內心的祈求,等到舒眠近乎要放棄, 像個自閉的小蝸牛一般將自己全身蜷縮進被子裡的時候,熟悉的白檀香卻將他從噩夢般的失落感和無助感中拯救了出來。
溫暖柔和的香氣近在咫尺,舒眠甚至來不及想,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手腳並用地爬進了江窈的懷裡,揚起臉、啜泣著要江窈抱他。
他實在是太害怕了, 甚至恨不得能將自己嵌進江窈的懷裡, 和他再也不分開。
“好了好了, 不哭了,寶寶。”
江窈看見舒眠小臉煞白煞白的模樣,知道他是被嚇到了, 於是伸出手, 緩緩收緊雙臂, 將舒眠摟緊懷裡, 時不時親一下他的額頭, 低聲問:
“這樣可以嗎?”
“”
舒眠也不管旁人是如何想的, 聞言伸出手,更加用力地圈緊了江窈的腰身, 哭著搖頭,道:
“還要抱。”
他將臉埋進了江窈的腹部, 直到眼淚將那裡的布料打的濕透:“要再抱緊一點。”
江窈:“”
他頓了頓, 伸出手, 緩緩摸了摸舒眠柔軟的頭發,直到發絲穿過指縫,帶來些許溫熱的觸感,隨即更加用力地抱緊了舒眠,力道大的像是要將他嵌入骨血之中。
江窈一直沒有說話,但站在他身後的江瑰卻在他漫長的沉默中,懂了他的意思,於是便開了口:
“舒爺爺。”
他轉頭看向舒啟添,麵上的笑容帶著溫和,輕聲勸道:“我們先出去吧。”
舒啟添拄著拐杖,看著整個人都縮在江窈的懷裡,不肯抬起頭來的舒眠,神情晦暗不明。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像是對江瑰的話恍若未聞。
舒歆和舒拂站在他身側,兩個人的眼神中尚餘驚恐和擔憂,直到江瑰出聲說話,她們方同時對視一眼,都在瞬間明白了江瑰的意思。
姐妹倆互相猶豫了一瞬,抬眸看了一眼舒啟添略微佝僂的身影,隨即一左一右地上前,攙扶著舒啟添,溫聲道:
“爺爺,我們回去吧。”
舒拂湊到舒啟添的耳邊,聲音很小:
“綿綿現在誰也不需要,隻需要他的alpha的陪伴。”
舒拂這句話,不知道哪裡觸到了舒啟添敏感的神經,舒啟添聞言,複又抬起頭看了舒拂一眼,隨即重重地垂下了眼皮。
他又何嘗不知現在的舒眠需要誰,但每當他下定決心要完全將舒眠交給江窈的時候,又總是會出現這樣那樣的事情,來動搖他的決定。
舒啟添不止一次地想,將舒眠交給江窈真的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嗎,但每次看到舒眠看著江窈時那依賴的眼神,他又不忍心將兩人分開。
綿綿,這個alpha就那麼好嗎,值得你為他不顧一切,就算是受了傷,也還是如同飛蛾撲火一般,願意義無反顧地奔向他?
你們之間,又真的會幸福嗎?
種種的困惑和不解縈繞在舒啟添的心頭,讓他這個年近七十的老人第一次打心底裡產生了無窮的茫然。
沒有人知道他現在在心裡想了些什麼,片刻後,隻看見他輕輕歎了一口氣,隨即看了江窈一眼,道:
“照顧好我的綿綿,要是再出事,我就要拆了你們江家的大門。”
說完,他轉過身,對江蕁丟下一句“明天來我家一趟”,隨即便轉身離開了。
很快,江蕁和江瑰、舒家的兩姐妹也離開了,病房裡一時間隻剩下舒眠和江窈兩個人。
病房裡的人氣一下子少了不少,也空曠了很多,沒有那麼多信息素和聲音的打擾,舒眠這才不害怕了,像個受驚的兔子似的,緩緩從江窈的懷中抬起頭來,用水汪汪的眼珠看著江窈。
他的眼睛是淡淡的淺橘棕色,被燈光一照,就像一塊漂亮的翡翠碎片,晶瑩剔透:
“江窈,”
舒眠像是不敢相信般,語氣帶著試探問道:“是你在嗎?”
江窈索性坐下來,和舒眠麵對麵的,“嗯”了一聲,道:“是我。”
看著舒眠不安又疑惑的神情,江窈忍著心痛,伸出指尖,在舒眠柔軟的臉蛋上輕輕摩挲著,故作輕鬆道:
“連老公都不認識了?”
“認識的。”
聞言,舒眠怕江窈生氣,於是趕緊抱住江窈,將下巴擱在江窈的肩膀上,小聲道:
“忘了誰也不會忘了江窈的。”
“嗯,”江窈摸了摸舒眠的腦袋,閉了閉眼,強忍內心的酸澀,勾起一絲笑:
“我的寶寶最聰明了。”
“嘿嘿。”舒眠傻笑了兩聲,像個小孩似的,被誇了就會很開心,縱使臉色白的不像話:
“喜歡江窈。”
他像是個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喜歡糖果的孩童,死死地抱住江窈,一遍遍地嘀咕道:
“最喜歡江窈了。”
他還沒有完全恢複理智和清醒,聲音裡本能地透露出些許病態的偏執,整個人都像塊黏皮糖,死死地貼在江窈的身上,如同離開江窈就會失去養分的植物,片刻也不像離開他的alpha。
江窈聽著耳邊的話,聞言也並不覺得害怕,反而從心裡生出了些許果然如此的感覺。
其實從前,舒眠並不是沒有和江窈說過這些話,隻不過當時兩個人在熱戀之中,江窈對這些話習以為常,直到舒眠假孕的事情出現,他才終於醒悟,舒眠究竟有多喜歡他。
喜歡到,那些“我喜歡你”並不是一個程度詞,而是一個既定的事實,每說一次,都是情不自禁,都是喜不自勝,都是想觸碰又收回的手。
愛會讓人變的患得患失,舒眠的一切不安全感和焦慮感都來自於他,他不僅沒能及時發現,還讓對方受了那麼重的傷害,甚至連他的Omega生了病,都不知道。
江窈,你要做些什麼才能彌補對一個Omega的傷害呢?
想到這裡,江窈伸出手,緩緩地抱住了舒眠的身軀。
懷裡的omega瘦的讓他心驚,抱在懷裡像是一隻受驚的兔子,隻會顫抖著溫熱雲亭的身體。
片刻後,江窈不知道想到什麼,偏頭在舒眠的耳朵上親了一下,聲音沉穩溫和:
“我也喜歡舒眠。”
“非常非常喜歡。”.
兩個人又抱在一起溫存了一會兒,等到夜色擦黑,江蕁和舒啟添送過來的洗漱用品都擺在了床邊的櫃子上,江窈才想起來洗澡休息的事情。
“乖寶,要洗澡嗎?”
江窈看了看舒眠和自己身上的血,習慣性地摸了摸舒眠的臉:
“要不要我帶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舒眠有些害羞地將自己的臉藏在被子裡,清潤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著江窈:
“江窈,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照顧好我自己。”
“回去,回哪去?”
江窈一邊從包裡翻出洗漱的用品,一邊回頭看舒眠:
“這幾天我都得在醫院陪你。”
舒眠所在的醫院是舒氏名下的私人醫院,舒眠住的更是vip病房中的vip,所以這間病房大得很,說是豪華酒店也不為過,住兩個人綽綽有餘:
“我哪裡也不去。”
“”
舒眠因為身體和精神都沒有完全恢複過來,整個人接受信息的速度還有些慢,聞言有些懵懵的,像個容易受驚的小動物,探頭探腦地問:
“所以你是要留在這裡陪我?”
之前江窈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可是經常找理由非必要不留宿的,所以這次,舒眠也理所當然地以為江窈會丟下他,一走了之。
似乎是聽出他語氣裡的遲疑,江窈回過頭去,看了舒眠一眼,隨即走過去,像抱小孩子似的,將舒眠抱到他腿上。
他長手長腳的,輕輕鬆鬆就將舒眠攏到懷裡,兩個人一時間貼身相依,源源不斷的熱量從江窈的身體裡湧到舒眠的身上,舒眠一時間甚至感覺自己在溫暖的壁爐邊烤火,整個人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他之前受過驚嚇,加上剛才醒來不見江窈,整個人的神經一直緊繃著,直到此刻貼在江窈的胸膛上,聽著alpha沉穩的心跳,這才覺察出些許真實感,肌肉一點一點地鬆弛下來。
看著舒眠眼皮耷拉下來的困倦模樣,江窈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在舒眠的眉心親了一下,問:
“不想我留下來?”
“不,不是!”舒眠聞言,陡然驚醒,瞪大眼睛抬起頭,瘋狂擺手道:
“沒有的”
他可憐兮兮地看著江窈:“我沒有”
“怎麼又委屈上了啊,寶寶。”江窈看著舒眠下垂的眼尾笑,怎麼看都覺得舒眠可愛:
“我又沒有怪你。”
“”舒眠哼哼唧唧了幾下,隨即像放棄抵抗似的,趴在了江窈的身上,如同放棄抵抗的鴕鳥,將臉埋進江窈的懷裡,輕輕用指尖摳著江窈的衣領:
“沒有委屈。”
他垂下眼瞼,像是有些難過:
“我就是”
舒眠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看了江窈一眼,在江窈低下頭欲和他對視的時候又趕緊低下頭,道:
“我就是怕你怪我不要我。”
最後三個字,舒眠說的極快,像是怕被江窈聽清似的。
但alpha耳聰目明,還是聽清了舒眠在說什麼,聞言詫異地挑起眉頭:
“怪你?”
江窈愣了一下,隨即緩緩搖頭,低聲道:
“我怪你什麼?”
舒眠聞言,又哼哼唧唧地在江窈的懷裡蹭了蹭,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動物,直到江窈看懂他的暗示,伸出雙臂圈緊了他的腰和後背,舒眠才仔細斟酌著用詞,慎之又慎地開了口:
“怕你怪我離開,所以惹出今天的事情,給你添麻煩。”
舒眠說這話時,有些垂頭喪氣,因為心裡緊張,所以語氣複又磕磕絆絆起來,甚至帶上了些許哭腔:
“江窈,對不起。”
晶瑩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稍一眨眼便落了下來,逼的舒眠不得不偷偷抹了一把眼淚,小聲道:
“我下次一定聽你的話,乖乖在公司等你,再也不和你鬨脾氣,也不惹事了。”
他一口氣說完這些,隨即摳了摳手指,最終,說出了那句自醒來以後一直藏在心裡不敢說的心願和祈求:
“你彆不要我,好不好?”
“”
話音剛落,江窈的臉色忽然間變的很奇怪。
他像是聽懂了舒眠所說的話,又像是沒聽懂,表情一時間變的有些茫然,直到舒眠晃了晃他的肩膀,一臉緊張地看著他:
“江窈,你在想什麼?”
舒眠帶著哭腔問:“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不,怎麼會。”
江窈回過神來,立即否認:
“我怎麼可能不要你。”
他一邊說著,一邊執起舒眠的手,在他手背上輕輕吻了一下,隨即方看向舒眠,一字一句道:
“我永遠不會不要你的。”
“真的?”舒眠的眼睛裡還含著淚水,看上去清澈的能倒映出江窈認真的眼神,身體的虛弱讓他的神經也變的緊繃,現實稍有風吹草動就會產生出極度的不安和焦慮:
“你真的不會不要我嗎?”
“真的。”江窈知道舒眠的身體情況,於是更加不忍心傷他,於是拉住舒眠的手,將他拽進懷裡,輕輕拍著他的背,輕聲道:
“綿綿啊,今天發生的一切不是你的錯。”
“如果一定要怪一個人的話,那個人隻會是我。”
舒眠聞言,頓時急了,掙紮著要從江窈的懷裡探出頭來,卻被江窈再次抱緊。
Alpha的力氣很大,幾乎令他動彈不得,但落在額頭和臉側的吻卻輕柔的像是在親吻珍寶:
“但是,現在我想明白了,其實不管怪誰,都是沒有意義的。”
江窈說:“往事暗沉不可追,從今天開始,我會好好對你,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愛護你,照顧你一輩子,再也不和你分開。”
“”
舒眠眨巴眨巴眼睛,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呆呆地看著江窈,微微張開嘴,許久才開口道:
“江窈,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江窈有時候很好,有時候又特彆壞,若無其事地說完一大堆表白,隨即又當做無事發生,將舒眠的手搭到自己的肩膀上,帶著對方朝浴室走去,故意轉移話題:
“小公主,我伺候你洗澡吧?”
“不,我要知道。”舒眠用腿夾緊江窈的腰,防止自己掉下來,隨即和江窈麵對麵地看著彼此,像是不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就要鬨了:
“你說,你怎麼再也不和我分開?”
舒眠的眼睛瞪的前所未有的大,纖長漆黑的眼睫起落,顯得他皮膚更加白的透明,像個唇紅齒白的瓷娃娃:
“是怎樣的那種不分開?”
“就是你想的那種不分開。”江窈笑。其實如果舒眠聽不懂他的暗示,那江窈可以再說一遍,甚至說十遍百遍都可以:
“綿綿,我很喜歡你。”
“今天看到你倒在血泊裡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並不是你需要我,而是我離不開你。”
“我不想看到你再滿身是血的出現在我麵前,我希望你每天都開開心心蹦蹦跳跳的,我希望在接下來的幾十年裡我能一直寵著你,讓你成為我的小公主。”
“綿綿,之後的時間裡,我想一直照顧你,”江窈頓了頓,抬眼看向舒眠,在對方欣喜又有些不可思議的眼神中,湊過去,親昵地吻了一下舒眠的嘴角,道:
“所以出院之後,我們就同居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