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徵舟被猜中,揚揚眉,合上了嘴。
柳閒在心中怒罵。
難道是他不想動手嗎?可謝玉折這個“凡人”身上,怎麼會有個還沒結契的同心護身咒?這不是上古秘術,天下隻有幾個人會嗎?哪位道友給這個凡人下的咒?!
要是在一百零七年前,他早已把這位高人揪出來打一架了;可現在是一百零七年後,他隻是個崴了腳都要哭一哭的公子哥。
那夜團圓夜告彆李女俠後,他強忍著惡心,捏著謝死敵的手腕走遍了半個上京,翻來覆去觀察他手上法咒,明擺著就是同心護身咒。
結同心咒者,同感同念,同死同生。
謝玉折身上是還沒結契的同心護身咒。意思就是,倘若他要是把謝玉折打成重傷,他就會和他結契,再想動手,就是共赴黃泉。
所以結契之後,他不但殺不了,還要為了自己不死,儘心儘力保護弱小的謝玉折。
這種虧本的買賣,傻子才乾;他要解咒,他不乾。
柳閒歎了一口時運不濟的氣,打開楊徵舟給的芥子袋,在裡麵翻翻找找,從中取出來了一條再普通不過的紅繩,把袋子推回去說道:“這個我拿了,其他都不要。”
楊徵舟定睛一看,問:“那你還要找他嗎?”
柳閒施施然把紅繩係在左手腕,為自己沏了一杯茶,隨口回道:“謝小將軍被我氣回了上京,估計過幾周墳頭就開始長草了。你找他乾嘛?想研究怎麼泡墳頭草茶?”
楊徵舟無語凝噎:“不是謝玉折,是十七。”
“十七?”柳閒斜靠在玉椅軟紅之上,懶洋洋地攏著茶盞,他納悶的尾音拖得很長:“這條繩子是我的,十七也沒出現,你怎麼突然想起他?”
瑟瑟飄雪,因際疏離,看著柳閒臉上一閃而過的不悅,楊徵舟知道是他失言了。再溫順的龍都有逆鱗,更何況是與溫順毫不沾邊的這個人。
十七,記得上一次在柳閒——柳蘭亭麵前提起這個名字的人,當場就胸口就透風了。
但他不得不說:“當年……”
柳閒打斷了他,不解皺眉道:“往事不可追,你何必為了和自己完全無關事情自責這麼多年?”
“那你呢?你勸我不在意,可你卻為了他三番兩次都差點丟了命!我做的是經商的行當,不是給人收屍!”
聽著柳閒自欺欺人的話術,楊徵舟強按下心中怒火,沉聲道:“剛才還理直氣壯地說什麼大紅麻袋、小火慢燉,收屍又不是做菜,我又不是廚子。”
“那叫骨灰……我家鄉人都是死後都那樣……如果你嫌麻煩,在我死之後隨意給上修界長老們捎個信,他們之間總有一個發誓過要把我挫骨揚灰。”
其實說話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謝玉折,柳閒低低地笑了一聲:“都是正道人士,總不能言而無信吧。”
可楊徵舟麵無喜色,反而不悅地盯著他,柳閒尷尬地扯了扯嘴角:“我隻是看你不高興,想講個冷笑話。上仙與天同壽,楊老板放寬心。”
他穿書成了一個原必死的炮灰,自有一套有活法。書上說我沒用,劇情定我必死,仇人巴不得我死,我就偏要好好活著,讓所有人難受。
就好像那天團圓夜,燈火在宿敵的眼裡躍動,他一見,便知道他們是棋盤兩方,楚河漢界,各為將帥,破局之法,必死其一。
而且漢軍隻剩了他一名孤帥,謝玉折卻是氣運之子如有神助,那他便以己為棋,勝天半子。
不就是你死我活嗎,要麼你死,要麼我活,沒那麼難。
預料到誨人不倦的楊徵舟又要對著他一頓教育了,為了避免舊耳朵長新繭子,還想去迷花島賣掉鬼骷髏,柳閒起身:“外邊下雪了,我想去看看。等你製好了茶,再把我叫回來喝吧。”
看來柳閒是想找個生硬的借口離開了。楊徵舟早知道他不會好好待著,卻沒想到分彆來得如此快。
他本還想說些什麼,可凝視著柳閒單薄的背影,最終隻說了一句:“先藥宗主周在頤已仙逝了。”
“……哦。”柳閒停了腳步,他背對著楊徵舟隨意算了下,漫不經心道:“他能活四百歲,已是上上好。迷花島新任宗主是哪位英才?”
“容恙,”這兩字脫口而出,又怕柳閒不記得這個人,楊徵舟補充道:“先宗主的親傳弟子,周容恙。”
醉夢長裡亭台樓閣,淙淙流水繞過花團錦簇,樓外卻天地一色,落了許久的雪,不由得叫人從心底生出一抹冷意。
楊徵舟製茶向來需要月餘,而柳閒已經撐起了一把傘,融進了那片白裡,不知他要去哪,也不知何時能再相見。
他回過頭,隔著萬千風雪朝楊徵舟微微一笑:“是你的好友,我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