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為天裡的食肆看著倒是和外麵的沒有不同,不知是人是鬼是靈是怨的小二諂笑著走過來,謝玉折無可奈何地點了幾道菜。
菜端上來後,他掙紮許久終於拿起筷子,卻又被柳閒抽走。柳閒取出一個牛皮紙袋,放進一個精致小鼎,片刻後香氣四溢,他把加熱好的餅遞了過來:“那隻是做做樣子,還是吃這個好。”
謝玉折訝然看著他腰掛的百寶箱,把餅掰下來一大半:“你不吃嗎?”
“未雨綢繆罷了。”
做這種餅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柳閒辟穀之前時養成的習慣。那時候他修為低下,為了成仙四處奔波,有時候沒空吃飯、找不到地方吃飯、或者被石頭壓著妖怪抓住吃不了飯的時候,就會用餅墊墊肚子,直到現在,他都得做幾個放在包裡,才有自己不會餓死的安全感。但他過去遇到以上三種情況實在太多,這餅光是看一眼就想吐了,於是柳閒堅決地擺手拒絕道:“我早已辟穀。”
辟穀的人……都需要嗑這麼多……瓜子嗎?謝玉折無言地看著對麵桌上的兩個小山包。
柳閒笑執一顆,目光卻看向彆處:“喏,看戲如何少得了茶酒瓜?”
隻見一旁的小桌上坐著一黃一藍的兩個人,白天被打了之後還神采奕奕的真明珠喝得爛醉,雙頰酡紅,他放下酒樽,掀起衣袖,指著身上片片青紫的傷痕對身旁人哭訴:“今天,又被人打了!”
身旁人像是已有預料,他拿出一個細膩白釉盒,溫聲提醒道:“新製的完顏膏,早晚各塗一次,不日就會完好如初。”
這少年身穿淡藍雲緞,低束長發,膚白勝雪,眉眼病倦,柳閒很眼熟。
他定睛一看——
這不是楊徵舟的好朋友、如今新任的藥宗主周容恙嗎?百年前竟有這麼多大人物來過祈平鎮,他甚感蓬蓽生輝。
真明珠掀開藥蓋子,抖著手給自己塗藥。他哭得鼻尖通紅,臉頰嫩紅像個令人垂涎的蘋果,狠咬了咬唇止住哭腔,嚴肅道:“殺父之仇,明珠必報!”
周容恙歎了一口氣:“潛龍勿用,以後還是彆把一直這件事掛在嘴上的好。”
“可那些人也總是說我爹被殺是活該!”想起父親爽朗的笑,真明珠失落地斂了眉:“他願我像明珠一樣閃閃發亮,才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周容恙脾氣好,也不嫌有個喇叭在耳邊吧啦吧啦,他喝口茶潤潤嗓,聲音像一汪澄淨的山泉,他點頭說:“你的名字的確很好,和你很配。”
“一點也不配,”真明珠再飲一杯,哭喪著臉道:“我辜負了這個名字,我不是明珠,我連裝珠子的櫝都不是。”
真明珠用兩隻手撐起他沉沉欲墜的頭,頭發亂蓬蓬的,他醉醺醺地掰起手指盤算起來:“你、楊徵舟、我一同長大,你行醫製毒,楊徵舟行商弄劍,我隻會做幾盞燈,半點殺傷力都沒有。”
“若與柳蘭亭對戰,你能用毒,楊徵舟能——算了他不能,而我更慘,隻能挨柳蘭亭的打。”
周容恙緩聲糾正:“阿舟並非不能,他是不會。”
“是啊,他連劍術都是柳蘭亭教的,怎麼會對他動手?我都不敢在他麵前說他的好上仙什麼。”
周容恙又搖了搖頭:“阿舟向來是非分明,他知上仙嗜殺是錯、無故殺人是錯,即使你和他明說,他也不會因此與你生齟齬。”
“知道啦知道啦,阿舟是世界上最好最明事理的,才不會那種人被帶壞。”被周容恙的百般維護逗樂,真明珠抹乾眼淚,挑眉和他碰了杯,一飲而儘後又義憤填膺道:
“蒼天啊,給我一副無能的身體,又給我一個強悍的仇敵,還讓我的好友生錯了地,被養在仇敵麾下。蒼天啊,你不公啊!”
周容恙為他添滿了酒,溫聲道:“明珠,我自拜入迷花內門後,從未停下對靈脈重塑藥物的研究,不久後便會取得最終成果。”
真明珠睜大了眼,橫著手背抹掉眼睛裡的水花,第一時間想到的卻並非自己的病:“周容恙,你真不愧是藥宗直係弟子!你就是天生來做藥宗主,不,醫仙的料!有這麼個天才藥修,迷花島複何求?你爹先前居然還嫌——”
他像是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似的,突然停住了嘴。
“勤能補拙罷了,爹隻是看我體弱,有些氣不過。”周容恙並不在意,笑著搖了搖頭:“你的靈脈先天有損,等修複後,便能無拘無束,想修什麼修什麼了。”
真明珠眼睛亮晶晶的,他握拳給自己加油:“那到時候我就找到柳蘭亭,親自找他要個說法!”
他笑捏起桌上一個桂花酥,又成了那個不愁風吹浪打的樂天派,津津有味道:
“今天要不是遇到兩個好人,我身上的傷還會更重了。更巧的是,那兩人裡有一位也姓柳!要我說,同樣都姓柳,那位仙君雖然籍籍無名,但單論脾性品格就比柳蘭亭好了千百倍,又善良又大度,又正直又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