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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我隻聽見

遺塚將要開啟, 縱使隨心所欲如柳閒,今日也去了個一大早。

此時天剛蒙蒙亮,灰藍的天上碎星點點, 連村子裡的野狗都還趴在泥巴地上做著酣夢,遺塚的入口卻已經圍了大片大片的修士,或低聲私語, 或大聲吵嚷。

入口剛被清掃完一批新鮮的邪祟,腳邊還堆著烏黑糜爛的殘屍,可地上的人卻對這股惡臭濃厚的血腥氣渾然不覺,嘴上正和同伴交流,眼睛卻死死地盯著入口眨也不眨,裡麵全是難耐的精光。

一百多年不見人,此時立在入口的這些小輩,柳閒大多都不認識。

他有些煩躁地打了個嗬欠, 卻又在餘光瞟到一人時舒緩了神色,他眼前一亮,指著那個人和謝玉折悄悄咬耳朵:“你看那兩個人。”

呼吸拂過耳廓,謝玉折抿著唇,順著柳閒手指的方向看去,有兩個人格外突出,一人身材高大, 冷若冰霜,光看著就知道是個狠角色;另一人卻仙氣飄飄得好像身處於雲霧繚繞之中, 美若天仙,兩人都月亮似的被裡三圈外三圈的星星圍在中心。

“怎麼了?”謝玉折隻瞥了一眼就收回眼神, 不解地看著柳閒。

柳閒問:“你難道不覺得他們很親切?”

謝玉折又勉強轉頭看了那兩人一眼,一臉冷淡道:“不覺得。”

柳閒指著自己, 眨眨眼問:“那我看著親切嗎?”

謝玉折想也不想地點了點頭,風聲太大,他便湊近柳閒的麵頰,溫聲說:“彆人不能你比。”

他突然的湊近,突如其來的情深,讓柳閒的心都漏了一拍,盯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他驚異地挑起了半邊眉。

即使朝夕相伴,他還是習慣不了謝玉折這些……不經腦子的瞎話啊。

可他又想起這人隻要一麵對彆人就冷著一張臉,變成個讓人碰都不敢碰的冰窖,而又看到他對著自己那副百依百順裝弱裝乖的模樣,就止不住發笑。

他僅僵硬了片刻就恢複常態,朝本就近的謝玉折更傾了身,微勾起的唇角蹭著這人的鬢發而過,聲音輕到了繾綣的地步,他緩聲問:

“怎麼突然湊這麼近,是怕我聽不到嗎?”

保持這個角度,謝玉折垂眸時剛好能看見他精致的下頜,往下是大片露出的雪白脖頸,再往下被衣料包裹……光照不到的地方,藏著最深的渴求。

他不敢再看。

柳閒溫熱的鼻息綿長地拂過他的耳畔,輕笑聲如人魚曲一般蕩人心神,謝玉折連喉結都緊得動不了,明明是自己先湊近的,此時卻因上仙不自知的撩撥一敗塗地。

他不經意地側過頭,唇瓣差點碰到柳閒的臉頰,無奈地伸出手將柳閒散落的鬢發捋至耳後。

他臉上不改溫順笑意,對柳閒搖搖頭,尾音上揚道:“師尊當然聽得見,我隻是想,這樣你能聽得更清楚些。”

他斂眉說:“我想讓你更清楚地知道,在我心裡,那些人配不上和你比。”

他的師尊明明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卻總以為自己很差勁。怎麼辦呢?

他想要一次一次地告訴柳閒,不論他是什麼樣,不論他在隱藏著什麼,雖然謝玉折不能控製彆人的想法,但至少在他這個人心裡,柳閒一直是最美好的那個。

柳閒狀似從容地退後半步,耳尖卻已染上了一層薄粉,他不自然地反問:“多少人聽見我的名字都嚇得發抖,你卻像是把我當個什麼似的,怎麼想的?”

謝玉折雙眸內水光流轉,他眉眼彎彎的時候好像眼裡住進了兩輪小月亮:

“因為我和他們也不一樣。”

“都是凡人,有什麼不一樣?”柳閒抱臂笑著,好整以暇地看著謝玉折,耳廓和臉頰上餘火的灼燒卻時刻提醒著他,剛才發生了多荒唐的事。

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去故意撩撥了自己養大的小孩,還因為他的反應心臟怦怦跳。失控後的曖昧縈繞於心,他發現自己的無情道心越發的偏了。

真的偏了嗎?

他相信,即使自己的道心再偏,也不會因為一點些微的搖晃而有所改變。

更何況眼前人是個騙子,而他隻是逗逗他玩。

“當然不一樣了,柳閒。”

謝玉折的語調很淡,聊家常似的,仿佛一切都是比喝溫水還輕鬆的理所當然:

“他們的名字不是柳閒取的,他們沒有牽過柳閒的手,他們沒有被柳閒喂過藥,他們不能看到柳閒絕色的眼睛,他們和柳閒沒有一個家,而比這更多更多的事,我都和柳閒做過;還會有更多更多的事,我將和柳閒一起做。”

他直視著柳閒,彎了半分唇角,笑道:

“他們隻知道你是柳蘭亭而不知道柳閒。所以在柳閒心裡,那些人和我也不能比,哥哥,對嗎?”

“你……”

柳閒被他這一長串話炮轟地頭都暈乎乎的了,這個人總是亂說話,哥哥師尊柳閒輪番叫個遍,就像這樣能彰顯他的什麼似的。

而至於謝玉折在自己心中的地位?記得昨日他也這樣問了,他似乎很看重彆人對他的看法。而一向對彆人的示好拒之千裡的他,實話實說,竟然不反感這人越發無下限的逾越和親近。

明明隻是個讓人傷心的騙子啊。

但柳閒轉眼又意識到自己根本沒資格怪他,畢竟自己對他的殺心沒有一天掉下去。和謝玉折這場所謂的師徒之情,不過是一場你瞞我瞞的遊戲。隻不過他瞞得好,謝玉折不知道其實他要殺他;而謝玉折太生澀,還以為弄點花香就能掩蓋身上外人的氣息。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他為什麼要……

可話雖如此,他卻很不理智地忽略了謝玉折正在和顧長明私相授受的事實,像壓根不知道這件事的發生似的。

他的腦袋一定是出問題了。

柳閒打算過幾日抽個空回祈平鎮,去探望探望柳二,他該不會已經是死了吧!?

他的臉頰紅得似火燒,口乾舌燥得想把自己泡進冰窖,腦袋短路半天,最後癟著唇,偏過頭給自己找了個理由:“畢竟我領了皇命要養你,又承謝鎮南的情要教你。”

謝玉折並不因為他答非所問的話而鬱悶,相反,他的眉眼肉眼可見的更舒展了。因為一向直來直去的柳閒,並沒有否認他,也沒有生氣,反倒還有點……那是害羞嗎?

素日總看不出真實情緒的師尊,臉紅起來,格外好看。

鼻腔裡溢滿了柳閒身上的冷梅香,謝玉折悄然地攫取著,他看著柳閒殷紅的唇瓣,有東西想要衝破理智破體而出。

他用骨節分明的手指用力摩挲著衣袖,好像這樣就能安撫他脆弱又瘋狂的欲望似的。

他好想靠近,再近一些,卻隻能緊咬住自己的舌尖,直到嘗出血味才勉強止住了沸騰的靈魂。

以下犯上想入非非,於螻蟻而言不過是白日做夢。若他想一直留在柳閒身邊,必須做柳閒記憶裡的那個,乖順又聽話的小玉。

不過他的心願很簡單,隻要能在他身邊,就是極樂。

他的聲音都清越了好一個度,眨眼間又恢複了乖乖弟子的模樣:“所以師尊為什麼要讓我看那個人?”

柳閒仍彆著頭不看他,沒好氣兒道:“那個看起來凶巴巴的,就是你那好顧宗主的親傳弟子,趙元修。顧宗主的弟子,就是你的師兄,難道不親切?不過,未來在鏡湖玉宴上,你的頭號勁敵也是他。”

謝玉折收斂了笑意,他的麵上沒什麼喜怒,語氣卻沒那麼輕快了:“我知道他。可他是天不生的首席弟子,不該來參加這類散修大比,這有損宗門名譽。”

“我也不清楚你那好顧宗主在想什麼,但他就是來了。”

“……師尊。”謝玉折沉默良久,最後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他不是‘我那好顧宗主’,我沒有這種東西。”

他一字一句解釋說:“他們的身份再特彆,也和我毫不相乾。我心中唯一所想,隻是為你拿到菩薩針。”

聽著謝玉折毅然決然的話,柳閒沒有回應,但他不由得納悶起來。

倘若顧長明已經發現謝玉折身上巨大的潛力,想收他為徒,在謝玉折在群青宴上奪獎後,名正言順地讓他拜入門下就是了,又為什麼讓他已是元嬰巔峰的弟子,參加這種毫無益處的小比?

原書裡也是這樣,鏡湖玉宴的決賽,就是謝玉折對趙元修,謝玉折勝。

顧長明心思極多,不可能沒有彆的打算。群青盛會舉世矚目,屆時決賽結果會被四處小報宣揚,他想讓天下人都知道謝玉折勝了趙元修,究竟是為了什麼?

一個做了他多年的弟子,一個是他未來的弟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天不生的宗主大人何必要打一個人的臉給另一個人增光?

柳閒想不通,而原書作者又是個鴿子精,好多地方挖坑不填,他看書又隻為了打發時間並不仔細,因此他穿書前也沒看到具體的緣由。

正當他思索之時,天色驟沉,野狗狂吠,雞鳴不止,遺塚將開,他便收了心思,領著謝玉折向前。

一時間各路靈力流光溢彩,仙器寶物齊齊上陣,眾人一擁而上焦急不已欲衝入遺塚,空氣沸騰而灼熱,身上不同顏色形質的靈力將陰沉的黑天映得透亮!

而人流中的柳閒卻和四周格格不入。

他好像在春日看花似的,於奔湧的人潮中如魚在水,左右偏身,步履輕快得好似在跳一支翩然的舞。身邊人捱三頂四,卻無一人碰到了他的衣角,隻有風吹起他鬢角的碎發,輕輕掠過他的唇角。

人群泱泱,可眾人前行的軌跡無一例外地與他相隔,好像空氣中壓根沒有這個人,又好像他們都在避開他,他是這千千萬萬人中最乾淨的一抹白,唯一明亮的焦點。

謝玉折聽到空氣中有人悠揚道:“跟緊我,彆劍還沒找到,人就走丟了。”

往前沒過片刻,轟隆一聲後,天上突然落下紛紛揚揚的雪,可這隻是遺塚現世的普通異象而已,眾人早就見怪不怪,他們急於尋寶,盯著那扇詭綺的雕花迷霧之門,腳步不停地趕著路。

而柳閒站在唯一潔白光亮的地方,烏黑的長發上已經多了數朵小小的白花。他似有所感,停下腳步,仰頭看著天,天上有冬日,也有小雪。

他出了片刻神,抬手接起幾粒雪花,低下頭,仔細地看著它們在掌心融化。

而後他回過頭,把融有雪水的手心遞了過去,笑靨如花地對謝玉折道:“你看,下雪了。”

謝玉折一直亦步亦趨地跟著柳閒的腳步,一直眼也不眨地注視著他的背影。看到柳閒回眸對他明媚的笑時,他腳上一踉蹌,差點被人流撞倒。

身邊人不住地用力推搡他,罵罵咧咧地氣他擋路,有心急火氣大的人已經因為爭搶第一個進遺塚的機會而打了起來,刀槍碰撞的慘烈聲音不斷,而他隻立在原地,隔著點點純白的雪花,怔怔看著不遠處柳閒輕快的身影,這個地方離遺塚的入口還很遠很遠。

頭上棲著未化的雪,謝玉折無措地捂著自己的心口,好半晌之後,他仍舊覺得,這裡……跳得好快。

柳閒,我看到了。

我這一生,同你相比本是短暫若蜉蝣。可與你同淋雪的這一刻,這一個瞬間被無限拉長。人生能有幾個這一瞬?雪粒簌聲我聽不見,劍擊哀鳴我聽不見,世上一切都融上了一層皚皚的霧,我們被包裹在這冷絕的混沌中,我看不清彆的,隻聽到你說:“你看,下雪了。”

第062章 彆靠近我

天上雪哪似發上雪, 人間月哪比得上心間月。

和柳閒於人潮中相隔,謝玉折的視野裡隻有一片白是清晰的,窮山儘海裡好像隻有那一片白是有光的。這一刻, 謝玉折看著他,柳閒噙著一抹如畫的笑,朝他伸手, 就好像執著一支細軟的筆,在他的心頭作畫,僅遠遠地望著他,他就已癡了。

幾乎是想都沒有想地,謝玉折立即用他蹩腳的術法,迅速朝頭上施了個低溫的咒,想讓潔白的雪粒在他的頭上多停留一些。

我不能與他共白頭,今日卻與他同淋雪, 幸也。

而在他大腦空空隻顧得上做出下意識的舉動時,柳閒已經收回了手。他回轉過頭,繼續悠悠然往前飄。隻不過謝玉折看著他,總覺得他的步伐似乎沒有先前那麼自然流暢了。

他沒有柳閒那樣強大的實力和詭譎的身法,又怕掉隊之後找不到師尊,隻好又把眼神死死地粘在柳閒身上,小心翼翼又用儘全力走到他身後。

與此同時, 柳閒與那個冷硬的男子擦肩而過。

他的手毫無顧忌地直接指著近在咫尺的那人,眼神卻是看著他, 朝他微微抬起下頜,用隻有他們能看到的口型對他說:“喏, 這就是趙元修,為師可能不太喜歡。”

他蹙眉垂目, 笑得卻輕佻又囂張:

“所以之後遇上了,往死裡打。”

趙元修正接受者後輩同僚們的簇擁,突然被人挑釁地一指,眾人都愣了半秒。餘光瞧見身旁人眼角流露的震驚,他抬手止住了身邊卷起衣袖想為他打抱不平的師弟,冷聲說:“讓他們去。”

眾人再看這兩人,一個隻是十七八歲的築基少年,另一個是連靈氣都沒有的瞎子,要不是長得好看了點,他們在路上遇到了這兩個人,都不會多給半個眼神。

漂亮皮囊草包心,有眼不識泰山的家夥,竟然這樣輕浮地指著師兄?好在師兄心胸寬廣,不和這沒見識的弱者計較。

趙元修絲毫沒有因為冒犯而動怒,板著一張臉,看不出任何情緒。

卻沒有人注意到,他小麥色的皮膚讓驟然蒼白的麵色變得不甚明顯,眼瞼地不自覺狂跳,寬袍下的手指已經嵌進肉裡,鮮血一滴一滴就快從指縫流下!

他臉上的表情像被放在冰棺裡一樣僵硬,緊張得呼吸都沉沉地憋在喉嚨裡。

是那個人!他回來了!他回來了,那我就要——

那個人一定是認出我了,才指著我說話!他在說要怎麼對付我嗎?

趙元修緊咬著後槽牙,看到跟在柳蘭亭身邊的青年在他身側站定後,好半晌後,他微微仰頭,氣度仍在,問:“有什麼事?”

謝玉折和他麵對麵站著,似乎壓根沒聽到他的問題,並沒有回答的意思,隻靜默地給了他一個細致打量的眼神。

畢竟在吃人的戰場上活了五年,在看無關緊要之人時,他的眼神也是淡漠冷厲的冰刃,站在比他大百歲的高修麵前,竟也毫不遜色。

趙元修被忽視,氣得想發狂,身邊的蠢貨卻還用星星眼看著自己,隻是不知道是在心裡誇他寬以待人,還是惺惺作態。

他還沒來得及再發問,隻見青年轉過頭,眼神沒在他身上有半分留戀,對身旁那人乖順地笑著,點頭說:“師尊,我記住了。”

柳閒欣慰地拍了拍他的頭,而後很做作地驚呼了一聲:“愛徒,你的頭頂怎麼這麼涼?落滿了雪花,全都沒融化。”

不是,謝玉折在自己腦袋上施這種咒乾什麼啊???腦袋有問題,要冰一冰才能好?

謝玉折解釋說:“師尊,這是我近日學會的低溫咒,想試驗一下罷了,不冷。”

柳閒無所謂地聳聳肩,良久後才注意到身邊麵色鐵青的趙元修。

他行禮賠了個不是,笑著解釋:“元修仙君不要生氣。天下少年修士都以您為榜樣,小徒也一樣。我隻是想給他指指,讓他也瞻仰瞻仰,向您學習。遺塚之門已開,這是小徒初次出門曆練,耽誤不得,諸位仙君,在下先行一步。”

還沒等二人答複,他便已斜睨趙家兄弟一眼,勾了勾唇,晃悠悠地往前走,對謝玉折隨口道:“既然已經記住了,那便走吧,愛徒。”

後兩個字咬得格外緊,極儘囂張,卻又儘了禮數,叫人挑不出任何錯處。

趙元修沉著眸色看他。

聲音不同,眼睛壞了,不,這個人不是柳蘭亭。

柳蘭亭行事乖張,從來都戴著麵具出行,千年來隻精挑細選地隻有百年前收了一個徒弟。鮮少人受得了他那狂妄自大的脾氣,絕不會剛從春山寺出來一個月就又收了個,還對他如此恭敬。

他真是杯弓蛇影了,竟然會因為一點相似的感覺就把人認錯。

況且柳蘭亭已經是個廢人了,他怎能怕?

“師兄怎麼能受這兩人如此侮辱!”有人見他們挑釁的舉動,欲為同門師兄打抱不平怒而奮起,卻又被立在趙元修身側冰清玉潔的一個男子輕輕壓下。

這人笑著,他生得極儘清麗,好似春苑梨花。他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聲音也像風鈴一樣清脆,好奇地問道:“師兄,我似乎從未見過他們,他們是誰?為什麼要這麼對你說話?”

趙元修思來想去,最終放下心來,麵不改色道:“應當是認錯人了,不必放在心上。遺塚已開,我們先走。”

他看著趙紙意秋水流轉的雙眼,篤定說:“紙意,我們一定要拿到那柄劍。”

趙紙意點頭,笑若棠梨,他拍了拍趙元修的肩以示安撫:“這是自然,師兄無需擔心。”

天不生宗主座下有兩名親傳弟子,這是世人皆知的一段佳話。

顧長明在下山除妖之時,路過某荒涼趙府,在野草叢裡瞥見了兩個麵黃肌瘦的小娃娃。宗主解囊相助,把這兩個快餓死了的小娃娃帶回宗門,給他們取了名字,據說是找得道高僧取的,大的叫趙元修,小的叫趙紙意。

從此趙氏兄弟再也不用擔心饑寒,後來更是顯露出了卓然的修煉天賦,順理成章地拜入顧長明門下。

顧長明膝下無子,待兩兄弟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師徒衣缽相傳,傾儘所有,兩人也不負所望,傲視群雄。

趙元修一直感激師尊,本來一切都順風順水,直到上仙“出關”。

之前他一直懷疑,柳蘭亭真的從廟裡逃出來了嗎?他那種破爛的身體,怎麼可能從萬張符篆手下活著出來?

而其實柳蘭亭下山取走了菩薩鼎的那日,他也正在山中。他完全不敢相信,柳蘭亭竟然活著走了出來;可他也不敢外出一步,和上仙相見。

直到柳蘭亭走後他才舒了一口氣,以為這人不會找他的麻煩了,可沒想到沒一會兒就收到了他送來的傳音丹。

他戰戰兢兢地打開,卻沒想到裡麵……錄滿了鬼故事。又低級又幼稚,和長輩來嚇小孩時講的那種沒兩樣,卻是上仙的聲音。

傳音丹裡的上仙一邊笑一邊講著“鬼故事”,那故事像冷笑話一樣低劣,他卻連續七日抱著劍入眠,怎麼都睡不著。直到師尊外出歸來,心中大石才落了地。

可師尊聽說此事後,竟然隻說了聲“我已知道”,就又匆匆離開了。

再相見,就是師尊要他參加鏡湖玉宴。

他是天不生宗主的親傳弟子,根本不用參加這種任意一個修士都能橫插一腳的比武,這種他隨手一揮就能把對手打下台的比武,有什麼參加的必要?

可宗主的命令不容回絕,他雖然不樂意,卻也隻能聽從。好在能拿個菩薩針回來,倒也不虧。

而現在師尊又要他們前來遺塚,從來不強求結果的他,竟要他們儘力拿到其中的劍。

要知道天不生從不缺好劍。

趙元修很明顯的感覺到,自從柳蘭亭再度現世,有什麼東西在變了,而他連入局的資格都沒有。

而在他踟躕的這幾刻,柳謝二人已經進了遺塚,根本沒在意他。

站在柳閒身邊,看他如畫的眉眼,謝玉折又失起了神,他捏了捏手心,對柳閒喃喃道:“師尊,剛剛下雪了。”

“嗯,我也覺得很奇怪,所以才叫你看。你有發現什麼異常嗎?”柳閒仰頭看天,微詫異地點了點下巴:“明明剛剛還日光明媚的,遺塚門一開就下雪了,怪事情。”

“哦,沒有。”謝玉折麵無表情地應了一聲。

剛剛的浪漫和悸動一下子就沒了,他就不該再在柳閒麵前提這一嘴!雪又冷融化的時候又臟,一點都不好看!沒有鹽好看!他的頭被凍得好痛!

“真傻。”柳閒看了他半晌,彎唇笑了,而後他抬起手,輕輕把謝玉折頭上的雪花拍落:“一直這樣會凍壞的。”

他的手上好像有什麼特彆的咒法,手掌溫暖,謝玉折一被碰到的那一刻,耳垂灼熱,身邊冰雪好似已消融。

*

遺塚之內一片青綠,處處靈氣盎然,似有天機眷顧,進入之人無一不覺得靈脈通透,渾身放空一般的輕鬆。不愧是渡劫期大能的遺塚,身軀消散後留下的靈力餘威,都能讓人受益匪淺。

眾人驚異。

要知道,過去大部分的遺塚主人對繼承者的要求都極其高。若不是某人受到了非常的青睞,大多得到寶物的人都在遺塚裡被磨掉了好幾層皮。

有舍才有得,他們已經做好了應對萬難甚至殞身於此的準備,可沒想到的是,這地方安寧得就像是誰人的後花園,前輩溫涼的靈力像春風一樣撫慰著他們的靈脈。

而柳閒漫步其中,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覺得,這個地方太奇怪了。

倒不是因為這裡看著舒適實則暗藏殺機,相反,這裡實在太安寧,即使是對潛在危險無比敏感的他,也察覺不出半點敵意。

比起試煉來者,這個遺塚的主人,更像是在歡迎他們。清風吹過片片花草,草木搖晃好像在跳舞,沁香被吹入來者的鼻腔,遺塚主人好像在因為他們的到來而雀躍。

可要是半點試煉都沒有,又該如何選擇繼承者呢?難道這個遺塚內壓根就沒有神兵?

見慣了危機四伏之地,這樣平靜的地方反倒讓人恐慌。而柳閒雖然不害怕,卻滿身惡寒,因為他總覺得有看不見的東西包裹了他的全身上下,讓他說不出的不自在。

他轉頭問認真看路的謝玉折:“你覺不覺得,有東西在看著我們?”

好像有很多雙眼睛藏在暗處,無聲又無休止地看著他。

謝玉折四下環顧,點頭道:“的確。有很多人在看我們。”

剛才他們挑釁的舉動明顯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此時還有很多人一邊前行,一邊好奇地打量他們。

“……不是說他們。”柳閒恨鐵不成鋼地白了他一眼:“一點默契都沒有。”

謝玉折不解又委屈。

活人的目光當然能被輕而易舉地發現,也能被毫不在意地忽略,可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並非來自活人,似乎也不是死物,更像是,這裡的每一縷空氣,每一株花草。

這樣的感覺讓柳閒頭皮發麻。

可這眼神也沒有敵意,好像還挺高興似的,讓他完全摸不著頭腦。

他微蹙著眉地對空氣說:“你在看我。”

“你是誰?”

修士死後殘存的靈力形成了遺塚,這個眼神或許和遺塚的主人有很大關係。可是幾百年前真的還有一位渡劫期的修士嗎?如果真的有,他早該名揚天下了,可柳閒竟然不知道這號人物的存在,也壓根不認識他。

柳閒能感受到,他話音未落,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已沉了幾分。

他溫聲安撫道:“這位仙君,我對你沒有敵意,隻是想知道你是誰。不然一無所知的我就這樣被你看來看去,也太虧了。”

“你想看到什麼?”

他的聲音輕得隻有風能聽到,可是沒有人能夠回應他,也沒有東西回答他。

而後風更大,遺塚裡的氣溫明顯升高,許多人身上都起了一層薄汗,隻有他們在的地方還如春光正好,一切不變。

沒人理會,柳閒有些失望,卻突然發現謝玉折彎了脊背。

謝玉折捂住自己的心臟,衣服被他的五指緊緊抓起,就好像在承受著撕裂的劇痛一樣,他眉頭緊鎖,齒間瀉出難以抑製的痛哼,額間迅速滴下了大顆大顆的汗珠。

怎麼回事?怎麼你突然出問題了?

這遺塚好像也不太友好啊?

“手給我。”

柳閒迅速抓起謝玉折的右手,另一隻手抵上他的眉心,劍意順著靈脈往裡探去,卻發現他的身體無病無恙,看不出任何異常,可表現出的巨痛卻又不像是裝出來的。

謝玉折本來還好好的,也沒感受到柳閒所說的非人視線,卻突然間好像被人戳了一劍。

而後他感覺自己全身上下都被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捅著,戳出了漏風的窟窿,一點活氣都不剩,痛得讓他想被一劍封喉。

剛拚起來的靈魂撕破的地方又開始隱隱作痛,躁動得好像是在想要脫離皮囊。

他把柳閒推開,對他厲聲吼道:“彆過來!”

柳閒詫異地說:“我隻是想看看你出了什麼問題,又不會害你。”

謝玉折的雙目已然猩紅,他想要鎮定,用力揪著自己的長發道:“我沒事……你彆過來。”

他顫抖著手將柳閒抵住,柳閒無可奈何,隻好放手看著他,聽他不知所雲又萬分堅定地重複著一句話:“不要……靠近我。”

第063章 哭唧唧

謝玉折半點不讓人近身, 好像彆人碰到他一下,他都會被人活啃掉一塊肉似的。

這麼疼的話,乾脆打暈算了。

於是在他的掙紮沒那麼劇烈的時候, 柳閒找到機會靠近劈了他一個手刀。

不過沒用。

謝玉折仍然死死地睜著眼睛,眨也不眨,痛苦地咬著牙, 指節因為緊握而泛白,皮肉已經被掐出了重重的血痕,瞳孔如死水般沒有生機,半點也沒有先前那樣明耀。

可他依舊不讓柳閒靠近半步。

“師尊,彆過來!你再靠近,我隻能……”

柳閒輕聲安撫著躁動的他:“吃顆藥吧,吃了就不疼了。”

謝玉折掙紮著拒絕了他:“我不要,師尊, 不要過來,我不想讓你難受……”

一顆止痛藥掐在手心裡無處使用,柳閒神色凝重看著謝玉折突如其來的異常。明明身處桃源之境,他卻突然仿佛在被人千刀萬剮,那副模樣看著就讓人膽戰心驚。

他微斂了眉頭,隔得遠遠地用劍拖著藥,把它穩穩地遞到了謝玉折手邊。

他緩聲說著, 聲音低落得讓人心頭一緊:“小玉,可是看見你這麼疼, 我也會難受啊。”

他也會……難受?

“難……受?”謝玉折低著頭,喃喃道。

柳閒“嗯”了一聲, 話說得緩慢而篤定:“我也是一個人,看見親近之人痛苦, 也會難受。所以,你能吃藥嗎?”

謝玉折的身體不自控地晃了晃,他怔怔地抬眸,不可置信地盯著眼前滿目哀傷的人,大夢初醒一般,沙啞說道:“……好。”

“我吃。”他像是終於找回了屬於自己的理智,伸手咽下了那顆藥。

柳閒眼睜睜看著他吃下藥,表情放鬆下來,心中十分得意。果然還是感情牌最好用。隻需要說兩句好話就能把主角哄好,他可不想看人在這種地方被痛到發瘋。

隨著藥效發作,感覺到心口被人戳了一劍的幻痛之後,謝玉折身上突然產生的劇痛總算開始消散了,可他仍然回不過神來。

模模糊糊間能看到柳閒微蹙的眉頭,他隻覺得渾身的劇痛又卷土重來,蹣跚著上前一步靠近柳閒,雙手蠢蠢欲動,想要抱住這個人,可最終還是,放下了手。

他僅僅站在離柳閒仍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微微仰起臉龐,薄唇慘白,烏黑的眸子仍是濕潤的,他看著柳閒,哽咽道:“哥哥,對不起,小玉又讓你擔心了。”

看到謝玉折至少能說出一些彆的話了,柳閒這才舒了一口氣,他已經習慣了自己滿嘴跑火車,行雲流水且極其深情地回答道:“見你這樣為師心疼還來不及呢,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而後他發現謝玉折的眼眶更紅了,他的瞳孔閃著水光,像春日蝴蝶停在紅花之上那般顫抖著。謝玉折應激似的迅速上前了一步,抬手時卻又隻輕輕地抱了抱他,又後退了去,長睫掩住了眼底的神色。

胸腔深處還殘存著被粗針刺入一陣一陣的尖銳疼痛,他似乎有話想問,可幾番掙紮後,隻說:“已經不疼了。”

他這樣一副又親又疏的舉動讓柳閒奇怪極了。這人不是一直都挺冒犯的嗎,怎麼突然禮貌起來了?

滿身脆弱的主角像一片薄薄的蝴蝶,顫動的時候好像精致的翅膀都要被折碎。

“還走得動嗎?”柳閒問。

“還走得……”謝玉折依著話往前走了一步,腳踝卻因為無力突然一崴,幸好在重重砸到柳閒身上之前已經被他攬住了,聽他手上一用力,輕笑道:“你走不動。”

謝玉折點頭,羞惱地抿了抿唇:“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你沒事,彆怕。可能隻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靈氣太重,身體不適應,又和遺塚主人犯衝,受刺激了。”柳閒長身玉立,支撐著謝玉折靠著他的身體,安撫地摸了摸他散亂的長發。

謝玉折用鼻音“嗯”了一聲,猶疑片刻後,終於還是把頭放在了柳閒肩上,這樣他能聽到柳閒的心跳聲。

柳閒一貫穩定的心跳聲,是紊亂的。

柳閒的狀態似乎也不太好,蹙起的眉頭就沒舒展開過,薄唇緊緊抿起好似一柄利劍,不知道在想什麼。

其實謝玉折很愧疚,明明已經吃了藥,可他還是哭唧唧地去找柳閒要安慰,又讓他擔心了。他想要再開口說出些“我沒事”之類的話,可喉嚨隻能發出無力的嗚咽聲。

他知道這樣很任性,可他剛才真的好疼,真的好想……好想讓柳閒再多抱抱他。巨痛時腦袋裡頻頻閃過的碎片讓他不敢再靠近柳閒,可他卻主動朝他伸出了手。

即使隻是柳閒因為他要跌倒而擁住他,那一瞬的欣喜也能讓他雀躍好幾日了,他要做一個知足的人。

可他想就一直這樣。

就這樣一直在他的懷裡,聞他身上的香。

柳閒任由謝玉折無力地趴在自己身上,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發惡疾。

謝玉折緊繃著身子,惴惴不安地對他說:“其實,剛才我好害怕,我好怕你離開我……”

他話說得極儘可憐,手上卻一直在用力,一點一點小心翼翼,柳閒明明還什麼都沒察覺到,就已經被緊緊地攬住了腰。

他原還想把這個人放在地上坐著休息呢,現在沒機會了。

剛才還死都不讓人靠近,現在怎麼又貼這麼近了?謝玉折被奪舍了似的,一上一下的反常舉動讓柳閒完全摸不著頭腦。

小孩脾氣,他摸不準,隻好像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謝玉折發抖的脊背,伸出另一隻手找到謝玉折不斷冒出冷汗的手,剛一握住,謝玉折就反手用力將他緊握,力道大得像是能骨頭折斷。可他並沒有收回去,忍著疼痛和他相握,好像在給哭鬨的孩子唱搖籃曲,聲音輕得像一縷風:

“你剛剛吃的藥,是我親自煉的,用儘心思隻煉出來十顆,效果很好,很快就不會疼了,彆怕。”

謝玉折抬起頭,用玉石沾水一般含情的雙眸看著他,一字一頓,啞著嗓子說:“你對我這麼好,小玉總是無以為報。”

他終於把這具壓在心底很久的話說了出來。

說完這句話後,他竟紅了鼻尖,眼角滑落兩行真切的淚。

見柳閒沒什麼反應,他緩緩垂下眸,連眉角都透露出一股哀怨和委屈:“我是個無能的廢物,連進入這個遺塚都討不得喜歡,大家都沒事,就我一個人變成這樣。哥哥,你會因此……棄我而去嗎?”

柳閒垂下雙肩,看著沾濕自己衣襟的那滴淚,麵無表情,心中怒號:這該是一個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男人對彆人做出來的動作和表情嗎?這些話,是一個在戰場上廝殺過的小將軍該給大他一千歲的長輩說的嗎?他怎麼總是問他這種問題?要不是親眼所見,他完全不敢相信,這是原書主角能對他這個炮灰做出來的舉動嗎?

寫進書裡都會有讀者罵作者腦殘崩文ooc的程度。

而眼前這幅光景,他怎麼覺得,這麼像新娘子哭哭啼啼,受了欺負之後給他夫君告狀的樣子……

與其說是要人撐腰,更不如說是調情。

“……”他沉默了。

倒不是因為這個問題不好回答,隻是他現在忍不住想給自己一巴掌。

我的天,我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麼?我現在的想法是一個正常男人該有的嗎!這難道不是,不是……嗎?!

不用垂眸都能感受到自己正和謝玉折緊緊相貼,柳閒環顧四周,全是人,全在往這邊看。

於是片刻後他沉默地給自己和謝玉折周圍下了一道隱形咒。

他發現有些時候,自己的想法越來越奇怪了。譬如剛才在遺塚門口,他看到天上突然下雪,雖然首先想到的仍是天氣的反常,可當他轉頭看到站在小雪裡的謝玉折,卻忘了提醒他要小心提防的話,脫口而出的竟是一句毫無意義的下雪了。

四周人聲鼎沸,我們隔著雪花,我看著他,心裡想的卻是一句歪詩。

可倘若一起淋淋雪就能共白頭,人間哪還會有那麼多的不可說和求不得。

主角隻是不滿於自己現在的弱小,想要變強而已,而他這破腦袋一天到晚什麼都記不住,淨想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了。

變成現在這樣,要怪還是得怪……楊徵舟!這人行商坐賈,腰包裡什麼玩意兒都有,某年某月聽說上仙無聊,給了他好多話本看,他為了打發時間一本一本地看完後,腦袋裡多了好多又沒用又荒誕的故事情節,總是喜歡聯想。

但眼前這個人不僅是他名義上的徒弟,還是他未來真真正正的死敵啊!他難道不是,連聯想都不該有嗎?

於是柳閒打定了一個好師尊的做派,斬釘截鐵道:“自結靈丹,三日築基,誰敢說你是廢物?若你都是,人間沒有天才。”

“至於這個遺塚的主人,一個死了的渡劫期而已,不必放在心上。隻不過……”

“你在,我就不怕。”謝玉折眨巴了下眼睛,不解地等著柳閒繼續說:“隻不過什麼?”

柳閒抽了抽嘴角,沒有再說下去。

隻不過,我們這樣授受不親,好像有點悖倫常啊。此時他渾身不自在,想著要和謝玉折保持距離,可這個人隻是看著淒淒慘慘,手上的力道可絲毫不輕,像是要和他骨血交融似的,他連呼吸都快上不來了。

謝玉折這雙眼睛太有迷惑性了,即使日夜相對,柳閒還是會在他低垂欲泣時被蠱惑,忘了他曾是年紀輕輕就讓人不敢接近的謝小將軍。

力氣這麼大,還敢說自己難受呢?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即使知道這個人已經是半個騙子了,看不出他此刻的痛楚與委屈究竟是真情或是假意,可自己卻仍常常忽略這個事實,此刻聽著謝玉折刻意壓抑的嗚咽,竟然真的覺得有些無所適從。

他抬手拂去了謝玉折的眼淚,感受他的睫毛和身體都在隨著他手上的動作而顫動著。柳閒手上動作一僵,問他:“剛才你為什麼不要我靠近?說我會難受,難不成你犯病的時候能把我吃了?”

謝玉折灑落在他身上的呼吸停了幾刻,而後他緩慢又低落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抗拒。”

腦袋轉不了,柳閒就腦海裡仔細打量了謝玉折的全身上下,想到這人比他矮半個頭,認真道:“你也吃不下。”

謝玉折悶悶不樂地補充著:“就好像你靠近我之後,我就會失去你一樣。”

“不過你現在還在,真是太好了。”謝玉折的頭趴在他肩上,肌膚親昵地貼著他的脖頸,他額帶上的繡紋繁複,不自覺地蹭在柳閒的皮膚上,弄得他直泛癢。

“我……你……”

算了。想到謝玉折剛才那副淒慘模樣,柳閒也不好意思推開他了,隻能滿身雞皮疙瘩地保持著這個姿勢,意欲轉移這讓人骨酸肉麻的話題,於是對空氣開了口:“這位仙君,是我想和你說話。你若是看我不順眼,和我談就好,為什麼要欺負他?未免也太不厚道了些。”

你瞧瞧你現在把我搞得多尷尬,那麼多人呢,要不是我神通廣大會隱身,他們就都會知道——都以為我和我徒弟有什麼不清不楚不倫不類的關係了。

遺塚裡不過殘存著已故修士的一小部分意識和靈力,當然沒有人能夠回應他。

隻有謝玉折在咳嗽了好幾聲之後,斷斷續續地說:“師尊,我沒有看你不順眼,也沒有欺負……我很喜歡你,這是送你的禮物。”

柳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沒有和你說話。”

“……對哦,好吧。”

瞧,謝玉折都被疼傻了。

第064章 明珠再現

送佛送到西, 好師尊做到底,保持著這個姿勢很久直到柳閒腰酸背痛的時候,他才滿臉關懷地問了謝玉折一句:“還疼嗎?”

謝玉折貪戀地趴在他肩上, 聲音悶悶地從耳朵下麵傳來,他的長睫撲閃撲閃:“吃了您給的藥之後,我好多了。”

側耳能聽到你的心跳聲, 於我而言更是良藥。

柳閒不想再看到他這幅表情,偏過頭,鬢角的發絲卻掩不住他耳垂的薄紅。他不容反抗地把謝玉折推開:“那就動身,免得待會兒劍的尾巴都沒摸到,光在這兒摟摟抱抱,白來一趟了。”

“……好的。”謝玉折聽話地站直了身體,依依不舍地感受著那股淡冽好聞的梅香從鼻腔鑽了出去。

可是,這遺塚主人對他們這麼不待見, 剛進來就給了人一個下馬威,這劍,還能拿到嗎?

為拿到這柄劍,柳閒用了些尋寶物的小伎倆,可沒有絲毫反應,完全看不出這地方有任何好東西的存在。

不過他也堅信,找不到, 隻是因為是他這個炮灰在找而已。現在在他身邊的人可是主角,這個天道之子, 鴻運加身之人,哪位前輩會看不上呢?說不定剛才的疼痛就是對他的考驗。

於是他看著眼前的一模一樣的兩條岔路, 一臉認真地問:“愛徒,我們現在該走哪邊?”

“啊?我……”謝玉折還蒼白著一張臉, 有些不知所措地張了張嘴,隨後他鎮定下來,沉吟片刻後,指著其中一個方向說:“走這邊。”

柳閒一下子瞪大了眼,驚歎道:“竟然真能分辨出來?我隻是隨口說說啊。”

謝玉折靦腆又虛弱地笑了笑:“師尊,其實我是猜的。”

“你肯定會猜很準,愛徒。”柳閒很浮誇地給他比了一個大拇指:“走。”

而後的事實證明,其實主角連猜都不需要,他帶著柳閒走上的,是第三條路。

他選擇了哪一邊,哪一邊就是正確的、彆人永遠找不到的,第三條路。

隻不過對主角有益的這條路,對主角死敵而言,就沒那麼友好了。

與他們同行的人中,有些人覺得這個遺塚平和到詭異,已經選擇了退出;而剩下的人就和他們一樣,一些選了左邊,另一些選了右邊。

在二人跟著踏入小路之前,還能看到眾人在路上或爭吵打鬥、或神情緊張、或風輕雲淡的模樣。

可就在他們跟上腳步之時,卻發現這條路上,一個彆人都沒剩了。

隻有他們兩個人。

柳閒不禁懷疑,是否這兩條路本來就沒有孰優孰劣之分,因為彆人再怎麼走也不過是普通的路,而主角走上的道路,自動變成了隱藏款?

不過,特殊也不代表更好。這個遺塚的主人剛剛還莫名其妙讓謝玉折痛得要生要死,現在把他們送入和彆人不一樣的地方,究竟是想讓他們不受彆人的打擾,還是想要將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誅殺?

可柳閒探查不到一丁點屬於這裡的危險和敵意,相反,遺塚裡殘存的靈力好像在同他遊戲,渾身的舒適猶如置身樂園。

踩入這條路不過片刻,二人就置身於了一片蔥綠的樹林中。樹影婆娑,光從枝葉的間隙中瀉下,溪澗上綠葉和小石子一起流淌,偶爾有斑斕的魚,從下麵悄悄地滑過去,而後消失不見。

若非在遺塚之中,這裡一定會是個讓人心曠神怡的好地方;可在遺塚之中,每片葉子都有可能是殺人的刀。

為了避免前輩的遺塚變成主角的新墳,柳閒隔空撥開攔路的藤蔓,提醒謝玉折:“彆亂碰,走我身前來,我看著你。”

可他本會聽到的乖巧答複卻遲遲沒聽見。

柳閒回頭一看——

好耶,主角又不見啦。

果然,都主角了,還用炮灰擔心什麼。以後沒事乾的時候他也不會擔心主角的安危了,畢竟這個人……一秒消失,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所以現在又該怎麼去找他?

修為越高,對周圍的風吹草動越敏感,毫無疑問,柳閒是人間修為最高的那一批人,可就算上仙再有高招,也終究隻是一個人的手段,高不過天道給主角降下的鴻運,也就是原書給他的金手指。

謝玉折就這麼被偷走了,在他這個一根毛掉在地上都能察覺到的人的眼皮子底下。

他召出設在謝玉折身上的追蹤咒,卻發現術法已經失靈,這人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身體又被那股強烈的視線黏住,他皺眉問:“你把他弄到哪兒去了?”

能從這個地方一瞬間消失,除了是遺塚主人的手筆外,柳閒想不出任何彆的原因;就像上次謝玉折掉進山洞,其實也是柳二招來的他。

柳閒彎腰捶了捶腿,埋怨道:“走這麼久,劍沒找到,人沒了,腿還疼,一路糟心。”

他話音剛落,樹林卻像是聽懂了他的話,數根粗細不一的枝條從樹上垂落下來,盤盤繞繞,最後在他震驚的目光之下,竟然纏繞成了一個吊在樹上秋千似的小圓椅!

藤條帶動椅子蹭了蹭他的衣角,柳閒目瞪口呆地指著問:“你想讓我坐上去?休息?”

樹葉沙沙作響,有幾片輕輕拂過他的臉,弄得他直泛癢,就像在催促他快些坐上去。

“我不。”柳閒抬手撥開擋眼睛的葉片,沒好氣道:“這位仙君,我可沒忘了你剛才是怎麼對我徒弟的,現在獻殷勤,沒用啦。”

柳閒才不坐,看他對謝玉折的手段,這個遺塚主人的意識是敵比是友的概率要大得多,他還是第一次見有意識的植物,誰知道這一坐上去是被吊死還是被分屍?

樹葉靜默了片刻,而後又蹭了蹭他,這次更為用力。

柳閒無所謂地哼了一聲,繞過這個小圓椅就往前走,可下一步他就已經抬不動腿,有一個嬰兒手臂粗的藤蔓如蛇一般纏住了他的小腿,將他牢牢圈住!

而後風吹塵起,小小的樹林突然就變成了看不見邊際的森林,漫天的藤蔓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瞬間拔地而起,柳閒完全來不及反應,全身就已被枝葉層層包裹!

藤蔓隻讓他露出了眼睛和鼻子,他的嘴更是被樹葉牢牢封住,讓他再也不能說出一個“不”字。

好在他早已練就心劍,身體被束縛並不會對他的劍術造成太多影響。可縱使他的應對已經極快,竟然沒來得及及時召劍砍藤,一股失重感就已經陡然從丹田處升起,眼前光景天旋地轉,萬物被撕扯拉長,混沌一片,好像在踏入一個與真實世界相隔離的另一個世界!

可除了那一瞬間的失重感之外,他再也沒有感受到分毫不適,就連枝條將他禁錮的時候,也柔軟得像是被一團棉花包裹,好聞的花香充斥鼻腔,耳邊還有清脆的鳥叫,他甚至覺得自己要睡著了。

“這位仙君,快醒醒快醒醒!”他還沒睜眼,就已經有個聒噪的聲音在那兒嘰嘰喳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躺下的,而身旁人半蹲在地,彎著腰,一直在搖他的肩膀,像是生怕他死在這裡似的,那動作激烈得能把他搖脫水。

被搖得天旋地轉的柳閒一把摁住來人的手,很不情願地睜開了眼,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顆圓潤碩大的珍珠。

而後他定睛一看,此人全身穿金戴銀,頭戴寶珠,金袍蓮繡,貴氣逼人,拎著一盞小燈,看起來不到弱冠,臉皮嫩得能掐出水來。

真明珠。

他不是已經和人成婚很多年了嗎,怎麼看起來還是這麼天真無邪?

見他睜眼,真明珠立即湊了上來,他的燈也隨之更加明亮,他問柳閒:“仙君仙君,你有沒有事?”

柳閒快速地掃了眼他手上的燈,此即為真家秘寶,名為贖燈,不同形製的燈有著不同的功能。此時這盞燈的淡藍光華落在柳閒身上,他不清楚它有什麼用,卻已經在體內凝起了一層不可見的劍意護住自己。

可真明珠似乎能感受到他的防備,他拎起燈,解釋道:“仙君,你彆擔心,這是穩人心神的燈,我們家裡人睡不著的時候常用,對人無害。方才我見你突然出現又暈倒,這才把它拿了出來。”

縱然打心底覺得他的狀態很奇怪,但想到此時他和真明珠並不相識——上次在無為天裡的經曆完全不會影響到現世,柳閒便支起了身,咳嗽兩聲說:“多謝你,在下感激不儘。”

真明珠朝他友好地笑笑。

柳閒環顧四周,一臉茫然地問:“不過,這裡是哪兒?”

那樹杈子把我送哪來了?不會是讓沾主角的光,體驗一次落懸崖撿秘籍的快樂吧?

“我也不知道。隻是我爹聽說有一位大能的遺塚被發現了,讓我來看看。”真明珠尷尬地笑了笑:“然後我就莫名其妙地被吸進了這裡。”

他爹叫他來的?柳閒的神色變得有些複雜。

無為天是百年前的記錄,那時候真明珠都念著要找上仙報殺父之仇,怎麼現在又說他爹要他來遺塚曆練了?

早在柳閒進春山寺之前,真樂章就被他親手殺了,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他也還記得真樂章死在他眼前的場景,這麼多年過去了,真明珠怎麼可能聽得到他爹說話?

而眼前的真明珠看著不過十七八歲,難不成是過去的他?可過去的他,怎麼可能來到現在的世界?

震撼又奇怪。

不過這遺塚主人的意識都強大到能讓人巨痛,塚內的樹杈子都學會讓人強製傳送了,他都穿書了,彆的也沒什麼好震驚了。

柳閒抿抿唇問:“令尊?”

真明珠笑咧了嘴,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手:“我是宿明真家的老二真明珠,我爹叫真樂章。他說雖然我天生靈脈有損,家裡又是做燈的,根本用不上遺塚裡的東西,但又讓我必須來,我隻好聽話了。”

聽真明珠提起他爹的時候,柳閒總有些心虛。他站起了身,對真明珠微微一笑:“在下柳閒。秘境曆練總能有所提升,令尊也是一番好意。”

要是真樂章真還活著,柳閒都能想象出來他說那些話的神態,真明珠說話還是太收斂了。

他爹的原意應該不是說他用不上遺塚裡的東西,而應該是:咱們有贖燈在手,彆的東西配得咱們嗎?配不上!兒啊,你去看看,長長見識就得了喲。

“柳……閒?”真明珠喃喃地叫了一聲。

柳閒應了聲。

真明珠沉吟片刻,而後不解地撓了撓頭:“柳兄,說來奇怪,我總覺得與你一見如故,好像曾見過很多麵,以前也是好朋友似的。”

柳閒搓了搓自己過去沾著真樂章血跡的手指,乾笑了聲:“或許以前真見過呢。”

其實並非傾蓋如故,隻是因為他們的確見過很多麵。不過最常見麵的那些時候,真家兄妹都還隻是個沒他腿長的小不點兒,而他戴著麵具,認不出來也很正常。

真明珠跳到他身邊,好奇地問:“柳兄,聽說這是個渡劫期大能的遺塚,其中有一柄無主的劍。你是為這柄劍來的嗎?你也是劍修?”

柳閒很誠實地點了點頭。

真明珠握著拳,堅毅地給他打了打氣:“柳兄你白衣蒙眼,我看那些話本裡,這樣打扮的都是超級厲害的劍客,我看好你,你肯定能拿到。”

柳閒謙和道:“不才不……”

“可是柳兄,你現在沒有佩劍嗎?我見過的劍修都是劍不離身,你出門沒有帶上自己的劍嗎?”

“我……”

“不過,我聽說上仙也從來都不佩劍。”他還沒說完,真明珠睜大了眼,捂著自己的嘴,不可置信地說:“你該不會是——”

柳閒盯著他。

“練成心劍了吧!”

柳閒:“?”

第065章 又要死了

柳閒也瞪大了眼睛, 還以為真明珠會猜對他的身份,沒想到他卻很跳躍思維地猜對了另一件事!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滿眼誇讚:明珠兄,你好會猜啊!

真明珠看他那一幅震驚的模樣和清瘦的身板, 搖搖頭自行否認了自己的想法:“不過,我聽說心劍隻是一個傳說,沒人真的會, 就連上仙也不會。”

他的關注點又跳到了另一件事上,戳了戳柳閒的手肘問:“誒,你猜上仙到底有多厲害?”

見他還要開口,柳閒很無知地搖了搖頭。

“其實我小時候見過他,那叫一個仙姿玉骨,道骨仙風,長得好看還那麼厲害,路過的狗都會被他的威勢驚豔到。”

柳閒納悶了:“你見過他長什麼樣?不是說他總戴著麵具嗎。”

真明珠篤定道:“他的麵具青麵獠牙, 三頭六臂,太俊俏了。連麵具都那麼好看了,他的長相豈不是呲牙咧嘴,金剛怒目,好看極了?”

“呲……算了。照你這樣說,或許,可能, 他的確挺……好看的吧。”

想到上仙的英姿俊容,真明珠滿眼豔羨地搖頭晃腦, 一拍腦袋道:“我爹和他的關係還不錯,我從他嘴裡聽說過好多上仙的故事, 可以給你分享一些。柳兄,你想知道嗎?”

看著真明珠眼裡不像作假的光, 聽著他這一堆張口就來的誇讚詞語,要不是刻意緊抿著唇,柳閒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了,他的表情奇怪到了肅穆得到程度,嚴肅道:“洗耳恭聽。”

真明珠眯起了眼,朝柳閒比了個數字“十”的手勢說,神秘兮兮地附在他耳旁:“彆看上仙長得文質彬彬清瘦高挑,其實一頓能吃十頭牛!”

柳閒蒙眼的綢帶都要掉在地上,他驚歎:“十頭?”

真明珠神秘莫測地點了點頭:“他的胃就像是個無底洞,牛直接從裡麵蒸發了,據說很多大能都是這樣,隻有如此才能和每次出劍時耗費的靈力相抵,所以上仙最厲害,吃得也最多,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來吧?”

“你們劍修都這樣吃嗎?你一頓吃多少?”

還沒等柳閒回答,真明珠又繼續道:

“對了還有藥修,據說他們每天都泡在藥浴裡吃飯睡覺,早午晚飯前都要喝三十大碗的藥,如此能夠充分熟悉藥物,不然連當個好醫師的資格都沒有!”

柳閒微笑著問:“這都是你爹教你的嗎?”

“是他。”真明珠誠實地點了點頭,他很心疼地說:“吃肉好膩,吃藥好苦,你們修劍和修藥都好辛苦;不像我們器修,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唉,其實我一直都很心疼你們。”

原來真樂章在家裡就是這樣宣傳其他專業的啊。

柳閒把自己的手指節掰得咯嘣響,靦腆地說:“明珠兄,我連劍都沒有,碰不到那些大能的境界,連會不會死在這裡都不知道,更吃不下十頭牛。”

“沒關係,柳兄。”真明珠看著他深沉的臉色和緊皺的眉頭,拍了拍自己的燈,笑著寬慰道:“我的燈雖然不能反擊,但護住我們倆還是綽綽有餘的。柳兄,你想聽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個燈嗎?它是在上個月我自學學明白了……”

柳閒非常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拔腿就走,他好想一個人待著。

真明珠毫不猶豫地跟上他,很自然地問:“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

“柳兄,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不知道。”

“去哪兒乾什麼?”

柳閒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找人。”

眼見著真明珠又要開口,他立即補充道:“找我徒弟,剛剛他和我一起進來,卻因為沒走在我前麵被我親自看著,就沒了。我進遺塚就是來為他找劍的,好劍認主,要是不帶上他找到了劍也沒用。但我也不知道這是哪裡,不知道去哪兒找,不知道怎麼找,所以隻有先隨意走走,碰碰運氣。不過也不用太擔心,他運氣特彆好,就算他馬上要死了,在他死之前我們一定能找到他,因為天需要一個人出現去救他的命。”

他說完每一小句的時候真明珠都動了動自己的嘴皮,可他想要問的問題又被柳閒的下一句話回答了,而後柳閒將他的所有可能的問題回答完畢,真明珠認真地聽完並且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柳兄,自從我得了怪病之後,總是控製不住自己的話,進了這個遺塚之後就一直都是一個人。還好遇見了你,你不嫌棄我,你真好。”

“我……”費了好些口舌後的柳閒原想立即消失,聞聲後卻欲言又止,最終無聲地歎了口氣。他緩下腳步,等到真明珠趕上他的步伐後,改口道:

“我也一個人,你也一個人,那就一起走吧。”

“好呀!”真明珠的眉毛和嘴角頓時一並揚了起來,同時他低頭看著自己手心裡被塞進來的符篆,好奇問:“柳兄,這是什麼?”

“和我一路可能會遇到危險,這東西能幫你擋一點傷。”柳閒挑眸看了眉眼帶笑的真明珠一眼,如果不是親耳聽到他跳躍性的話語,從表麵上哪看得出真明珠有任何異常?

真家這對兄妹怎麼老是出事。柳閒輕聲問:“你的病嚴重嗎?”

“我的好友說不知道這是什麼病,也不知道該怎麼治。他是藥宗最好的醫師,已經幫我治好了靈脈,既然他都這樣說了,應該是治不好了。”

真明珠回答得毫無波瀾,他的病對他而言,似乎遠不如上仙一頓飯吃十頭牛來得重要。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反問柳閒:“柳兄,你從前可曾受過什麼傷?剛才我看到你的靈魂缺了一塊。”

柳閒道:“你看錯了。”

“柳兄,贖燈最初的作用就是安魂。真家子弟有一雙望斷眼,看魂從不出錯。”真明珠麵色嚴肅地盯著他,瞳孔裡有金線流轉,好像正在用它觀察柳閒的靈魂。

細致地看了柳閒很久後,他吃驚地說:“不過柳兄你的情況很是奇怪,你的靈魂有損,可壓根沒剩下任何傷痕,隻是邊緣沒有平常人那樣光滑,像是傷口愈合很多年之後的形狀,可靈魂有損是重傷,按理來說……”

真明珠沮喪地住了口,滿眼都是不忍心。

柳閒晃悠悠地往前走著,意味不明地側頭看了他一眼,這位小公子現在看著滿目愁容,像是真的在擔心他一樣。

他笑著補充了他的話:“按理來說我早該死了。”

真明珠遲疑地點了點頭:“不死也殘,若是彆人能這樣活著,要麼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最好的情況也已經癡傻了。”

柳閒猛地一拍手,恍然大悟道:“難怪我會失憶,原來是這個原因,還能治嗎?”

真明珠有些懊惱地垂下了頭,輕輕搖了搖。不過他又把手上的燈遞給柳閒,篤定道:“這盞燈是我親手做的,雖然沒有我爹做的那麼神,但也些安魂的效用。”

“已經這麼多年你的傷都沒有發作,或許它早就沒事了,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嘛。”真明珠靈光乍現道:“或許你的靈魂本來就長那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柳閒不收彆人的好,推開真明珠的燈時他卻收起了笑臉,鄭重地對他說:“真家人從不欠賬,你給了我符篆,就必須收下我的燈。”

他把這盞燈強硬地推還給了柳閒。

柳閒捏著燈杆就像在捏自己的腦門,他拎著這個沉甸甸的燈,有氣無力地說:“我的頭好痛。”

真明珠的手在燈上動了兩下,燈光的顏色又變成了淺綠。他朝柳閒示意:“這盞燈還能緩解頭痛哦。”

柳閒的頭更痛了。頭頂被清涼無比的綠燈光包裹,他覺得好像有人在他頭皮上澆了一盆風油精,他生無可戀地問:“那你的燈能尋人嗎?”

真明珠很遺憾地說:“柳兄,我還沒有那個能力,不能幫你找到徒弟。”

問完這句話之後,柳閒才發現自己早已知道答案是否。不然在無為天的時候,真明珠不會為找妹妹束手無措。

可如果他的燈和他剛才說的一樣能夠自保,在無為天被打時候他怎麼沒有拿出來?

也對,無為天裡的人隻是一段記憶中的留影,沒有真本事才正常。比如,因為現實世界被打的時候隻是用燈自保而不還手,而無為天中的留影的燈沒有這種本事,所以隻能默默被打不還手。

而剛才他提到要幫他治靈脈的醫師好友,應該就是周容恙——

真父死的時候真明珠早已弱冠,無為天裡的他應當是二十五六,周容恙比他小三歲,二十二歲的他已經拜入迷花島內門,說聲好醫師的確不為過。

柳閒問:“明珠兄,你今年幾歲了?”

真明珠答:“十六。”

既然他十六歲,這個時候真樂章的確沒死,可他認識的那個周容恙,就該隻有十三歲。

可真實的情況是,十三歲周容恙還在下修界做打雜灑掃的臟活,可能連迷花島的名字都沒聽過。

稍微有點經驗的修士都能輕鬆分辨出無為天和現實世界,這個遺塚內的空間明顯不是前者,這個真明珠,真實存在。

真實的真明珠,明明已經成家娶妻,不過這個他看著僅有十六歲,心裡也把自己當十六歲,卻知道周容恙是個好醫師?

理不清的事情比春天的柳絮還多,柳閒覺得還是先把那位走在哪條路上哪條路帶坑的未來大人物找到,才是正經事。

“沒關係,明珠兄,已經不用找了。”他打了個嗬欠,朝著某個方向的雜草堆說:“我說過,他要死的時候,我們準能看見他。”

這畫麵,柳閒甚至覺得太眼熟了。

“啊……!”真明珠順著他的眼神看去,看到了個躺在地上的屍體。他急忙跑過去,一邊跑一邊扯著嗓子問屍體:“這位仙君你還好嗎?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柳兄,這就是你的徒弟嗎?”

屍體正麵朝上,靜靜地趴在地上,壓根不理他。

柳閒無所謂地“嗯”了聲,不慌不忙地踱步而去,走到草叢旁的時候,他居高臨下地問屍體:“又要死了?”

這具俊俏的屍體仍舊不說話,隻有他劍鋒般的眉頭好像因為聲音的打擾而柔弱地蹙了蹙,鬢角的碎發被微風吹起,散在他的臉龐上,唇角殘存的血跡還新鮮著,更添了幾分無助和脆弱。

在一旁焦急觀察的真明珠捕捉到了他麵部表情的細微變化,驚喜地指著他對柳閒說:“他還有意識!”

柳閒憐惜地搖了搖頭:“明珠兄,我看到了。”

他已經不想再和這個一言不合就消失,一消失就蹭一身傷的騙子過多交流。本來想置之不理,可又怕謝玉折不小心死掉讓他前功儘棄,柳閒隻好慢悠悠地蹲了下來。

真明珠問:“柳兄,能把燈再借我用一下嗎?”

終於能把這個燙手山芋還回去,柳閒迅速地交給了他,並沒有問他要用這個乾什麼。

“你的徒弟傷勢有些重,可能是因為失神昏倒,用贖燈能喚回一些神誌。”他接過燈,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我隻做出來了這一盞,隻能借你的。用完了,就還給你!”

“一盞?你……”因為幾句話就獲得了真家至寶的柳閒不由得目瞪口呆,他正想找個理由把這個“真小公子第一盞”還給他,又被真明珠突然的一聲驚呼給止住了。

他問:“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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