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10(1 / 2)

第101章 敗露

“我——”

突然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鬼話的柳閒頓時住了嘴, 他變成了個石雕像,一動不動地站在堆疊的厚書上,此時他站的位置比謝玉折還高, 連聲的斥責還在自己耳邊回蕩。

謝玉折眼睛看著他,修長的手指撫著自己剛被戴上的手套,嘴角噙著抹心滿意足的笑意。

他緩緩抬起手時, 光落在身上,凶橫的長疤便在青筋凸起的大掌上更加明顯。他用這隻手捧起柳閒的後腦,收緊手臂,把他按進了自己懷裡。

看著他這副輕鬆的模樣,柳閒總有種自己剛才被忽悠了的感覺,他恨不得馬上從這個世界消失。

“師尊,八年前,有個叫小花的孩子告訴我, ‘擁抱是世界上最溫暖的動作’,我記下來了。”

寧靜地保持著擁抱的動作,腦袋裡是柳閒的一顰一笑,謝玉折慢慢說著,卻是心猿意馬,在想著彆的事情。

昏黃的燈光,寂靜的寒夜, 沒有彆人能闖進的暗室,隻有兩個人的禁書閣, 還是久彆重逢的兩個人。他和柳閒的心臟離得最近,連心跳聲都能被清晰聽到, 隔著衣服柳閒臉頰上的溫度都燙到他的皮膚了,一切都剛剛好。

謝玉折想, 擁抱的確是世界上最溫暖的動作。

但我該和他在這裡接吻。

禁書閣裡本來就放的是見不得光的邪術古籍,這裡陰暗乾冷,沒有外頭的規則乾預,他心裡那點有悖倫常的念頭生來就屬於這裡。

他壓根不擔心從生咒的存在,比起那點微不足道的威脅,其實他心中很歡喜;知道柳閒如此在乎他的性命,更讓他高興到想要發狂。

有了這個咒,以後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師尊……”他啞著嗓子喚他。

但當他垂下眸,看到不是高挑清雋,一舉一動都像攜著春風的柳閒,反而隻是個不及他腿長、已經莫名其妙變小八年,隻能墊一堆書在腳下,還在同他瞞來瞞去的“柳喜花”,他有些苦惱地閉上了眼睛。

能再見麵已是極好,我在多思什麼?越來越貪心了。

看著柳閒自覺失言後木訥到僵硬的模樣,謝玉折笑著歎了口氣。

柳閒像被五百二十道天雷轟了頂,還好他腦袋被人捂著,他乖乖地任由謝玉折動作,眼前一片漆黑,他掩耳盜鈴般地想著:隻要看不到那就是沒發生。

回想起自己剛才說的“我柳閒都不會xxxx”,他恨不得發動回溯時間的超能力,拿人送他的紅線把自己這張破嘴縫上,或者現在天上突然砸下來一塊不大不小的隕石也好,給他砸一塊洞出來,剛好隻夠他一個人藏進去的哪一種。

沒關係的,柳閒!他在心裡焦急地給自己打氣。一輩子那麼短,易易容搬個家還能好好活!

他悄悄瞥了眼謝玉折,絞儘腦汁地為自己找補:“剛剛的話,是你師尊讓我轉告給你的。奪舍,是上修界常常發生的事。”

謝玉折的下巴虛虛地抵在他的頭頂上,說話時胸腔的震顫震得他頭皮發麻。不摻半點雜念,他認真地說:“我知道,師尊都是為我好。生命很珍貴,以後我不會再輕易說去死的話。”

他的呼吸很慢,很輕,他的話也是。明明是輕柔到仿佛生怕驚擾到林中仙子的語氣,可他擁抱的力道卻絲毫不輕,緊箍著柳閒就像要把他嵌進懷裡。

他鄭重的承諾裡帶著幾分患得患失的焦躁:“隻要你不再離開我,無論怎樣,我都會一直守護你。”

不是保護,而是守護。

沒有我你也能好好活下去,但有我在你能活得更輕鬆。

結了從生咒後,二人有了相連的情緒。

或許是因為自己曾親手剝除情.欲,柳閒個人的感情很淡薄,但也因此,他能很明顯地感受到,心裡多了個人的情感,正常人所擁有的濃烈情感。

一顆心被喜悅溢滿,其中還混雜著些奇怪到讓人騷動的狂熱,那種感覺讓柳閒的骨頭都開始發癢,可在蠢蠢欲動的煩躁之後,伴隨著的是求之不得的遺憾。

為什麼看到我,這個疑似殺了他的仇人,他會這麼高興呢?為什麼我明明萬分努力地想要遮掩自己的身份,可當真被他知道之後,我的心也像慢了半拍似的,其實並不覺得功虧一簣呢?

但我們的確該保持距離了。

柳閒一把推開謝玉折,咬著牙,非常冷硬地為自己辯解:“我不是柳閒,我是柳閒的兒子。剛剛的話不是我說的,是他控製了我之後讓我轉述給你的。”

“我知道,你不是柳閒。”

謝玉折很平常地答複了他:“小花,剛才的擁抱,也麻煩你幫我轉達給他。”

人在寫給自己的日記裡都會撒謊,再動聽的話語靠的也隻是重複幾次上下嘴唇一碰一翻的簡單動作,柳閒非常清楚,所以他告訴自己不要信彆人的甜言蜜語。

但是平日裡不為人知的、心裡的情感,也會騙人嗎?

倘若他現在心裡感受到的炙熱的情感來自謝玉折……像是突然有一大盆雪水從頭到腳潑滿了柳閒全身。

無論如何,我們兩個人要天各一方才最安全。

這是神仙都不能違逆的禁製,無論如何。

“八年了,你何必再想著他?”

怒火和赧然都不再,他推開謝玉折,空茫茫的雙眼掩住了其下的惶恐,他儘力平靜地說:“說書先生說,其實上仙和他弟子已經反目成仇,他害了你,你也背叛了他,你們會老死不相往來。”

路過酒樓時順道聽了這個故事,柳閒驚歎於這群講書人的想象力。這些捕風捉影的事,他們到底是怎麼編出了個大差不差的事的?果真高手在民間,說不定還真能從說書人口中聽到些禁忌秘聞來。

“那不是真的。任旁人如何編排……”

謝玉折急切地否認了他,眼裡心裡的痛苦和眷戀太明顯,他說:“我心永知。”

柳閒一點也沒有心軟:“可自我記事開始,從沒有聽他提起過你。他說他修無情道,對凡人天生沒有感情,每天隻喜歡在他的小花園裡澆水賞花,壓根不會在乎彆的。”

想起自己殺了謝玉折之後又把他曝屍荒野的惡行,柳閒一下子就想通了。

一個有情感的正常人,被攪進這些爛事,怎麼可能會不恨他,怎麼可能不會想著要報仇呢?所以他那麼想找到我。

他道:“你不要再想著他了,忘掉從前,你能有順風順水的一輩子。”

“連你也這麼說?”

又是熟悉的話術,順風順水四個字進入耳朵裡被用針百次紮穿耳膜還讓人疼,謝玉折癡癡地笑了聲,轉瞬即逝的癲狂之後,他拖長了聲音否認,聲音像淬了毒一般森然:“不,你說的不對。”

和先前故作的小弟子模樣截然不同,他死死地盯著柳閒,像是能把他內外看透一般,揚聲反問:“既然無情道修有大愛,那緣何不能多愛一人?”

“那當然可……啊?”

柳喜花清秀可愛的小臉頓時皺成了一個苦瓜,他縮著整個身體,膽戰心驚地提醒謝玉折:“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怎麼覺得,現在謝玉折腦袋裡想的,和他設想的正常人思想不太一樣?

謝玉折的語氣變得有些沉鬱,他道:“沒有彆的意思。”

柳閒本來以為他會像從前那樣說出“是敬愛”之類解釋的話,沒想到謝玉折隻是笑了笑,他往前近了一步,意味不明地說了聲:

“如果你不是這樣就好了。”

他們在這個地方麵對麵時,耳朵不該用來聽讓人傷心的話,嘴唇不該用來爭執,他不想再聽這個人說這些了。

八年之後謝玉折好像變了好多,從前他什麼想法都會表現在臉上,如今卻幾乎什麼都看不出了。

不過有從生咒在,柳閒能感受到他的情緒,他渾身都是刻骨的煩躁,滿腔都是陌生的感覺,這種感覺好像他從前想要抓住一隻美麗的蝴蝶,卻怎麼都抓不到,濃烈卻之求不得的欲望逗弄得他骨頭癢到發痛,這種痛癢感深自靈魂,就連把四肢砍斷都沒用。

同時他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好像有東西在身體裡逐漸交融,大腦一陣刺痛之後,騰地一下,他竟然在這個時候,真的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先前,柳喜花為了讓自己罵人更有氣勢,爬上了高高的書堆。

可他現在猝不及防地恢複成青年模樣,站在這塊小小的高處,馬上就要維持不了平衡,搖搖欲墜地就要一整個落到地上!

“師尊?”突然接住墜落的柳閒,與他身體緊緊相貼,周圍都是冷梅的香氣,謝玉折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一時慌亂就真落了下來,時隔八年還適應不了這具身體,柳閒站不穩,正無助地彎著腰,扶著謝玉折結實有力的雙臂,重重地喘著氣。

感受到自己鼻尖抵在謝玉折胸上,這個人已經到了被人稱作男人的年紀,鼻腔裡滿是他的味道,柳閒驚懼地瞪大了眼睛。謝玉折先前的披風已經穿在了他的身上,如今他僅穿著件薄薄的單衣,甚至當他的呼吸吹過時,都能吹動那塊柔滑的錦緞,其下硬邦邦的肌肉若隱若現。

這個姿勢……很不師徒。

全身的不適更加明顯了,在一整片靜謐中,柳閒很不自在地挪了挪身體。此刻他大腦亂成一團纏絲,隻能慶幸自己身上的衣服是特製款,能自由變換大小。

謝玉折呼吸微亂,他的手心觸碰著微涼的皮膚,像是心願了了一般,他低低地笑著,再次輕聲喚道:“師尊啊。”

他好心腸地把柳閒扶起來,一邊低頭為他束好散落的腰帶,一邊刻意咬著字音:“你終於變回來了。”

“好吧。我騙了你。”再也找不出任何即便離譜的理由來圓謊,柳閒訕訕地摸了摸鼻子,無可奈何地承認道:“我就是柳閒。”

“師尊啊……”

微亂的鬢發被暖光打下細碎的影子,謝玉折湊近他耳邊,仿佛在邀功似的,輕聲說:“其實,在見到你之前,我就認出你了。”

耳邊傳來酥酥麻麻的感覺,柳閒下意識想往後退,卻已經被人反抓住了手,他隻能警惕地問:“怎麼知道的?”

謝玉折反問:“有人告訴過你,傳音石的真正用法嗎?”

“渡入靈力之時,心裡要想著一個人。如果那個人事先允許接受你的傳音,那時他的石頭就會亮,他可以選擇是否同意。倘若他同意了,你就能和他的聯絡。”

“而我幾乎不用我的石頭。”他把自己的傳音石拿出來擺弄,像是在對待功臣一般:“除了你之外,我隻允許幾個人和我傳音,除非有非常要緊的事,他們不會找我。”

平時半個月收不到一個的傳音,竟然會在他好不容易撞見柳閒的時候出現,還是他不得不離開的事情,謝玉折說著竟有幾分氣惱。

看柳閒的臉色慢慢變白,他心想要是能自己也能感受到他的情感就好了,可惜柳閒缺失了這東西。

他輕拍了拍柳閒的背,繼續說:“在白天我們相遇之前,有個人找上我。雖然他並非在對我說話,但我很熟悉這個語氣,我能聽出來那是你,你在叫彆人‘夫子’。”

“可是那位夫子沒有收到傳音,反而是我。這說明,那時候你想著我。所以我就放下自己的事情,來找你了。”

謝玉折信誓旦旦地分析著:“師尊,八年未見了……在和彆人傳音時,你都想著我啊。”

眸光瞧著柳閒,謝玉折一隻手緩緩地揉著他後腦的頭發,另一隻手攬著他的腰往前一用力,柳閒就跌進了他的懷裡。湊的太近了,牙齒不經意咬上他通紅的耳垂,炙熱的呼吸全都灑在柳閒的脖頸裡,輕輕咬了下之後,他鬆開牙齒,笑著問出了自己潛藏已久的欲念:“師尊,所以我可以吻你嗎?”

“什麼???”柳閒完全站不穩。

“我說——”

“柳閒,我想吻你。”

第102章 克製無能

某小酒樓中, 柳閒喪氣坐著。

和人結了從生咒,還一晚上沒睡著,他現在心情很不好。

而且……他用力握了握自己比豆腐還白嫩的小手, 痛苦地扶著額。

蒼天啊,我怎麼變來變去,又變成小孩了!

淩晨時謝玉折差點對他做成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成功拒絕後急匆匆跑下了山。可那個逆徒說什麼都要跟著他,像塊狗皮膏藥一樣怎麼都甩不掉,還說“有我在的話,彆的師尊什麼都不用擔心”,他無能為力,隻好把他當做一團無色無味的大型熱空氣,不再管他,自己要了間客棧住了下來。

然後他明白了謝玉折那句話的含義。他的確彆的什麼都不用擔心, 因為全都一門心思地想這個人去了。

他完全不能忽視謝玉折,即使不見麵,他也一直想著他。

全都是因為那個從生咒!

謝玉折不知道想著什麼興奮了一夜,他在他隔壁房間裡,因為這個破咒,睜了一晚上的眼睛,怎麼都閉不上!

等到天都快亮了, 是從前謝玉折每日慣例起床的時間時,謝玉折才冷靜了小半, 柳閒才抽空睡了會兒。醒來時太陽已經跑到了正空上,謝玉折的房裡沒動靜, 應該已經離開了。

很好,隻要他之後能保持冷靜, 不影響我的情緒,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就好。

可是為什麼他的唇角還是一直抑製不住地往上揚?

柳閒正滿心怨氣地出神,可嘴角卻比死仇的劍還難壓。

姓謝的那廝到底在哪乾什麼這麼高興???

柳小花氣衝衝地從雅座的高凳子上跳下來,剛要去找那個消失不見的逆徒,逆徒卻自己出現了。

謝玉折一手端著菜一手提著飯,略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問:“你要去哪兒?”

柳閒咬牙笑說:“我在找你。”

“找我?師尊,我隻是去做我們的午飯了,不會離開你。”謝玉折平常地說著不平常的話。

柳閒說:“我一直在想你。”

謝玉折盤裡的蝦差點滑在地上,他沉默了一小會兒,遲疑地問:“真的嗎?”

柳閒勾起唇,雙目裡秋水浮動,他甜絲絲地笑著說:“吃飯的時候我會想你,睡覺的時候會想你,就連沐浴的時候,我都想著你。”

“師尊……”

謝玉折的眸光瞬間鬆動了,他想離柳閒更近一步,卻被直直推開。

眼前人是真的高興了一整天,柳閒的嘴角不受控製地上揚,他努力壓下嘴角,涼嗖嗖地質問:“所以昨晚你在乾什麼?”

謝玉折坐下來,在桌上擺好手中精美的餐盤,大腦裡閃過千百種可能,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是:“師尊,我錯了。”

感受到他突然的無措,柳閒沒料到他會有這種反應,好奇地問:“錯在哪兒了?”

謝玉折很誠實地說:“我還在想。”

看來是完全不知道。

柳閒拈起桌上的折扇,捏著合起的扇麵,把它重重地往自己手臂上一拍,他用了很大的力,自己倒吸了一口涼氣,謝玉折的眉頭也跟著皺了皺。

“感受到疼了嗎?我也能這樣感受到你的心情。”兩人的雙臂同時浮現一小片紅,柳閒指著這塊紅印問:“謝玉折,你昨晚在偷偷聽人講笑話嗎,為什麼我想睡覺的時候,感覺你傻樂了一晚?”

“師尊,我哪兒也沒去。”謝玉折解釋說:“弟子隻是有點高興。”

“高興?有點?”

“和想念的人重聚,所以高興。”

柳閒被這句直白的話噎住了,他無奈地說:“我是你的仇人。你沒救了。”

謝玉折不以為意地附和了他:“嗯。醫書裡說喜歡上自己的仇人是一種心理疾病,柳閒,我病得不輕。”

“我們是……”

“師徒,我知道。”

“你……我們都是男人。”

“嗯。”

“罷了,你從小和我在一起,對我有雛鳥情節也正常,過幾年就……”

“我很認真。”

柳閒深呼吸了一口氣,夾了個蝦丟進謝玉折碗裡,很沒好氣地說:“臉還疼著呢就亂說話,你還是多吃點飯吧。”

謝玉折無辜地笑著說:“師尊下手輕,弟子不疼,隻是有些劃不來。”

他的臉頰上微微泛著紅,細看能看到上麵淺淡新鮮的巴掌印,但他並沒有遮掩,大大咧咧地展示著,好像臉上的傷不是傷痕,而是傲人的勳章似的。

柳閒氣得想拔劍,咬牙切齒地說:“不許再提昨天的事了。”

劃不來是什麼意思?沒親上,所以劃不來?柳閒不禁深思,很懊悔地攥緊了拳頭。

天哪。

這個人真的是我乖乖的徒弟嗎。

謝玉折現在還能好好地坐在這裡講莫名其妙的話,全怪淩晨他太心慈手軟了。

嚴師出高徒,每當他看到謝玉折的臉,他總會忘記這五個字。

昨晚謝玉折蹭上來的時候,他就應該給他點教訓讓他知道什麼是尊師重道,而不是心緒淩亂,推開他時隻威脅似地舉起了巴掌,讓謝玉折非但敢不躲,反倒主動受了這一下,之後還笑起來,看著心情更加明媚了!

變態的人,變態的癖好,這八年天天在外麵跟著彆人瞎學,我可沒教過他這些。

惱怒地咬著唇,柳閒暗戳戳地戳了碗裡的蝦仁好幾下。

“師尊想和我說什麼?我一定知無不言,什麼都告訴你。”

想到自己近日聽的傳聞,柳閒說:“其實你早就不是天不生的弟子了吧。”

柳閒第一句話就揭穿了他的謊言,謝玉折的笑意頓了頓,說:“嗯。”

柳閒一針見血地問:“檀宮宮主,是不是你?”

台上人正在講檀宮宮主的傳奇人生,可並未提及他的名字,隻用“那人”代替。據說,檀宮是因由“神諭”建立的中立組織,獨立於所有宗門之外,司刑罰,管生殺,宮主權能深不可測,執掌刑印,殘酷無情,多位大能隱退,上修界人人自危,連他的名字都不敢直呼。

八年而已,上修界就出了這種可怕人物,除了謝玉折外,柳閒想不出彆的人。

可僅僅是八年而已。即使仍麵若朗月的謝玉折,渾身的血氣也太濃厚,無論怎樣都掩蓋不住了。他也要染上殺孽了嗎?這味道聞得柳閒鼻子發酸。

做個普通人多好,一生順風順水,修煉一兩百年後,也能成為數一數二的高修。這是他父母的心願、我的心願,卻好像不是他的心願。

謝玉折做了什麼,才會從一個誰都能欺負的金丹小修,變成這副模樣?這個神諭降下的宮主,又是什麼?

僅僅八年,急於求成……為謝玉折建造檀宮的“神”,一定會讓他付出巨大的代價。

謝玉折並未往台上看過一眼,他隻專注著手上剝蝦殼的動作,把鮮嫩的蝦仁剝好放進柳閒麵前的盤裡後,他施了個保鮮的咒法,擦淨雙手,搖頭道:“我沒有聽說過這些故事。”

柳閒捂著自己的胸口,粗略地感受片刻後,翻了個白眼:“問牛答馬。騙我的時候一點心虛都沒有,狗崽子。”

“出來也不易個容,彆人看見宮主被人扇了一巴掌,又有新故事聽了。”

謝玉折並沒有否認對他的稱呼,平淡地說:“沒人會議論我們。”

他似乎不想再提這件事:“師尊,清晨我回了山,找到了讓你變回原樣的方法。”

提及此,柳閒正襟危坐,很嚴肅地說:“我想,我可能已經知道了。”

謝玉折閉上嘴,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柳閒說:“隻要我的情緒變得激動了,我就能變大。”

“可是你不會有太大的情感波動。”謝玉折很明了地接了話。柳閒的心裡缺了一塊,那是一道寬深的裂穀,將他們徹底隔絕。

“有方法。”柳閒輕鬆道:“你在我們周圍布個隔絕視線的陣法。”

“嗯?”雖然不明所以,但謝玉折還是照著做了。

如今他什麼都能做得很好,布下陣僅片刻之後,周圍的人就再也看不見他們了。

而後柳閒站起身,柳閒走向他,柳閒對他說“謝玉折,彎腰”,柳閒踮起腳,柳閒的唇印在了他泛紅印的右臉頰上。

柳閒認真地說:“隻要你一激動,那種情緒通過從生咒傳遞到我的身上,我就能變回原來的模樣。”

謝玉折保持著原來的動作,聽話彎下的腰都僵硬了。

“看吧。”坐回原位時,柳閒果然已經變成了大人模樣。他指著自己,若無其事地攤了攤手:“這就是證據。”

謝玉折緩慢地坐直了身體,他低垂著眉眼,不知道在想什麼,一言不發。

感受到自己心跳得越來越快,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倒流,柳閒捂住自己通紅的臉,瞪著他說:“我隻是做個試驗,你能不能彆興奮了!一點自控力都沒有嗎?”

謝玉折彆過頭,捏著自己薄紅的耳垂,很為難地說:“你這樣,我控製不住。”

他也不想的……

可是猝不及防被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親了一口,哪個人能把持住?

謝玉折委屈地說:“明明都怪師尊。”

話本上的男主角,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狠角色,他也想這樣。可有這個咒在,即使他麵上再冷淡,他的所有心情柳閒都能感受到,所有反應都能被他一覽無餘。

話本裡太過熱情的人都隻是男二號,為了不變成男二號,謝玉折閉上眼,誰也不看,默念了一百遍清心咒,在心裡想了好幾遍不同的劍術,舌頭都咬出了血,可他的心還是跳得越來越快了。

誰編的清心咒?根本沒有用啊。

柳閒舔了舔自己的下唇,很不負責任地沒再說話。

場麵很沉寂,他壓根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在後悔。

好像在小孩身體裡時他會更小孩子心性些,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他合四指對天發誓,剛才真的隻是試驗一下自己的思考成果,然後一時衝動了。

“也不是小孩了,碰一碰臉就臉紅心跳成這樣,昨晚還說想親我……”

斜睨著謝玉折那副隱忍模樣,柳閒嘟囔著為自己找補:“要是我真親上去了,那你不得心臟爆炸而亡啊。”

“我聽師尊的話,已經在周圍布下了障眼法,沒人看得見我們。”

謝玉折依舊閉著眼,他掐著自己手心,笑說:“師尊大可試試,我會不會死。”

“想得美。”受了謝玉折情緒的影響,柳閒輕喘著氣,散落的碎發遮住了微紅的耳垂,他道:“這麼激動,難道長這麼大沒親過人?”

“沒有。”

柳閒揚了揚半邊眉毛,很嫌棄地說:“原來沒有啊。”

謝玉折睜開眼,用漆黑的眼睛望向他,那雙眼睛亮到發燙,一絲暗色流動,光是看著就好像要讓人溺死進去。他反問:“師尊呢?”

柳閒仰頭想了很久,像是在認真數似的,笑彎了眼道:“百八十個吧。畢竟你也知道本人風流英俊,惹人遐思,想要和我……”

謝玉折突然湊了上來,柳閒這才知道,原來他長得如此快,這狗崽子已經比他高了半個腦袋。

他住了口,一步步被逼到雅座角落裡,謝玉折的手從他的脊柱一路往下,最後緊緊握住了他的手,一點一點用力掰開他的手指,直到和他十指相扣。柳閒這才知道,原來他的力氣也長得如此快,他如今沒了劍氣,竟然掙脫不開。

“百八十個?”

謝玉折複述著問。他垂眸看著他,半分不克製,眼裡仿佛有狂潮洶湧。平視時,柳閒的視線正好落在他挺翹的鼻梁上,又落在他薄透的嘴唇上,不明白他突然是想做什麼。

他唇齒微張,一句“想要和我春宵一度是再正常不過的”還沒說完,話就已經被人吃進了肚子裡。

謝玉折擒著他的手,沿著背後的古董架子一路向上,最後用一隻手將他的雙手高扣在頭頂,另一隻手捧著他的後腦勺和牆壁相隔。柳閒被人緊扣著手腕,還沒來得及反應,另一隻手就已經驟然束緊,那人低頭,疾風暴雨般的吻朝他撲麵而來,強勢得讓他喘息都來不及。

熱烈的吻像失控了一般在他的唇上肆虐,柳閒仰著頭,失神地半眯雙眼,高高抬著手臂,被人完全桎梏著,謝玉折的手指插.入他的發絲,撬開他的牙齒,和他唇舌交融。這人像是發了瘋,尖牙在他的唇上啃咬,讓他頭暈目眩,滾燙的氣息噴灑在他臉上,柳閒渾身都灼燒起來,濕漉漉的雙眸什麼都看不清,分不清激烈的心跳究竟屬於謝玉折還是他自己,謝玉折腰間的銀鈴聲格外清脆。

恍惚間,謝玉折低聲喚他,他含糊不清地說: “師尊……不要再說了。”

沉重急促的呼吸格外明顯,“師尊”二字像警鈴一般打醒了柳閒。

他清醒過來,狠狠地反咬了口謝玉折,趁他吃痛的間隙將他猛地推開,大拇指擦去自己嘴邊的血跡,雙腿有些發軟,他不可置信地顫抖著,怒道:“謝玉折,你乾什麼?”

第103章 帶我走

謝玉折的手僵在原地, 他沒說話,隻是垂下頭,睫毛顫動得好像脆弱的蝴蝶。

柳閒的下嘴唇破了皮, 餘光看著他紅腫濕潤的嘴唇,他一麵是歉疚,另一麵卻惡劣地歡喜著。

這是柳閒身上, 獨屬於謝玉折的印記。

唇齒間全是冷梅的香氣,謝玉折悄然滾了滾喉結。師尊的味道,好香。

他伸手撫上柳閒嘴上被他刻意咬出來的傷口,卻又被人打下了手腕,隻能懇求地說:“我錯了,師尊。”

他知錯,在吻他之前就已知其大錯,但他不後悔。

這不是一時衝動, 每一次聽到柳閒說傷心的話他都想這麼做,今日終於知道其實這麼無情的一張嘴也是軟的。

柳閒的從前……怎樣都好,無論是百八十個還是千五百個,無論他會被罵恬不知恥還是得寸進尺,要是以後隻有他就好了。

可是好難辦啊。

他們差了輩分,他隻是個弟子,就算某日柳閒拉著一名女子對他說“認識一下, 這是你的師娘”,他也隻能笑意盈盈地送上“百年好合, 早生貴子”的祝福,送上自己親手準備的賀禮, 未來還可能要和他的孩子稱兄道弟,他沒有半點插手的能力, 隻能一個人藏在暗處,看他和彆人恩愛和樂,陰鬱地做個外人。

怎麼可以?

光是想到這些,謝玉折骨子裡的不安就讓他想要發狂。他內在的根已經病態了,要是這個場景真的發生,他一定會忍不住把那些人——

不過,如果真的有了那一天,師尊一定會笑得很開心吧。

那我也會開心的。算了吧。

還在緩神的柳閒完全不知道,身為心性堅如磐石無情道大成的劍仙,在自己徒弟心裡,已經連未來小孩的模樣都想出來了。

被人潤澤過後的嘴唇還泛著光,他微喘著,聲音斷斷續續,還帶著幾分喑啞,泛紅的眼尾讓人浮想聯翩,他哂笑了聲,問:“明知故犯?”

謝玉折眸光微轉,沒有否認:“嗯。”

柳閒撐著太陽穴,非常苦惱地閉上眼,強打著理智說:“我讓你設咒,不是想和你做這些有的沒的,隻是怕彆人看見我突然變大被嚇到。”

謝玉折扶正頭上亂了的額帶,絲毫不掩飾地說:“和有沒有法咒無關,是我有對你僭越的念頭。”

柳閒握著的桌角頃刻間被攥到碎開,麵上的潮紅還沒褪去,他腦袋裡“嗡”的一下猶如落冰窖,話語已經冷了下來:

“你是司刑罰的宮主,應該很清楚上修界秉持至純至潔之道,師徒相通、斷袖之癖都是醃臢大忌,一念之差我們就會被施以雷鞭。難道你想觸及死線?”

柳閒的斥責如風般從他耳裡穿過,猩濃的血液淌在他的嘴角,謝玉折舔了舔。

有梅花香。

他沒有聽進去柳閒的話,隻是在暗自琢磨,這是柳閒的血,還是互相混雜的他們?

傳聞裡,曾有個姿容昳麗、萬眾渴求卻求不得的美人打扮的花枝招展,深夜主動來到了上仙房中,邀請上仙共枕而眠。

上仙不應,當夜便邀請他決戰,把他打得爬下了山。

後來,又有個素麗淡雅如蓮的美人邀他共浴,上仙當即用法術抽乾了自己家院子裡的水,連一滴都沒有留下。

再後來,院子裡的禮物不斷,提親的媒婆站了一排又一排,上仙一道劍風把它們全都送回原處,連夜搬離了自己不知怎麼總是暴露位置的家,住進了不染塵的水雲身。

而我身為男子、他的徒弟,犯上作亂,重逆無道,我吻了他,他非但沒有第一時間推開我,反倒隻是坐下來斥責了我兩句。

且他罵的並非是我對他的心思,而是告誡我這份心思將會帶來的苦果。

師尊待我是特彆的,隻是他意識不到,我會引導他,讓他明白。謝玉折悄然地勾了勾嘴角,眼裡的不甘平息了不少。

師尊教過他,“下定決心並且付出決絕的努力,就沒有做不到的事”,他記得。如今他是個靠幻想撫慰自己的人,但他絕不會止步於幻想。

麵前的人一言不發,可方才還覺得周圍陰風陣陣的柳閒,突然覺得好似有春風拂過,謝玉折突然變得比之前還要高興了。

“罷了,此事是我錯在先,我的行為太越界了,不該……”

柳閒仔細地想著措辭,最後心一橫,快速道:“不該撩撥一個正當熱血的青年。”

謝玉折微微驚異地看著他,用力按住了自己上揚的嘴角。

柳閒拿出一個小藥瓶,隔空指著謝玉折不斷淌血的嘴角,他滿麵薄紅,很沒眼看地彆過了頭,一長串話像是在對謝玉折說但又更像是在為自己找理由:

“剛才很抱歉。但我當真隻是想試試我會不會變大,衝動了才做出這種事。你才二十多歲,氣血方剛的人突然被親一口情緒激動也正常,雖然反過來那樣突然……親我一下不太正常,但我念在多年師徒情上就隻當你是想試試自己究竟會不會死了。反正我們都是男人,剛好我親你一下你親我一下,你咬了我我也咬了你,我們就算兩兩相抵了。今天你說的話我就當沒聽見,收起那些不可能的心思,此事就此揭過,等解了咒我們就分道揚鑣。”

“噢……”謝玉折悶悶地說。

他他暗自想,還有這種相抵之法嗎?

師尊好可愛。慌亂的樣子也可愛。

“你怎麼那副表情?”突然看到這狗崽子的臉,柳閒不可置信地問。

謝玉折的聲音嘶啞到好像蒙了層灰,他說:“師尊,我已經不是十七歲了,我想了八年的人,從來都不是為了試試。”

“我錯了。師尊,我隻是太難過了,才會做出以上犯下的舉措。從前你怎樣都好,但不用再告訴我了。”

謝玉折抿著唇,好像連額帶上的黑麒麟都在嗚嗚流淚,他很悲傷地說:“雖然我沒有乾涉你生活的權力,但是聽到師尊提及這些,還是會很傷心。”

柳閒心裡也跟著他湧起一股巨大的傷感,眼淚就要跟著湧上來,他完全沒明白,帶著哭腔問:“哪些事?”

我費勁口舌說了一大堆,連台階都找好了,他剛才在說什麼?完全沒聽?

而且這到底是什麼破咒?高興就算了,還要強行拉著我一起傷心!?

謝玉折強調道:“百八十個。”

他竟然還在糾結這件事。

柳閒又酸澀又痛苦地說:“怎麼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呢。”

謝玉折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我隻是想相信師尊的每一句話。”

柳閒的內心已經幾近崩潰,眼看著謝玉折越來越傷心,為了防止自己當場痛哭,他吸了吸鼻子,一邊癟著嘴掉眼淚,一邊無可奈何地輕聲安慰他:“那隻是我胡謅的,我也沒和彆人親過,你撿大便宜了。謝玉折,你彆哭了,你這哭起來……”

他抹掉了自己滑落的眼淚,哭笑不得地說:“我也會跟著你掉眼淚啊。”

像是受了巨大打擊一般,狗崽子眼眶通紅,瞳孔脆弱不堪地顫動著,他捧起柳閒的臉,不輕不重地揉著他泛紅的嘴角,和他四目相對,湊近了他,在他耳邊低聲問:“那這八年你和心上人舉案齊眉,還有了一個孩子的事,是真的嗎?”

柳閒急忙否認了他:“都不是,都不是。”

“噢。”謝玉折點點頭。

柳閒突然不自主地勾起了嘴角,愣了片刻後他意識到了什麼,一巴掌打落謝玉折的手,怒不可遏道:“好啊你,賣乖裝哭,現在又在心裡偷偷樂是吧!?”

謝玉折眼睛仍紅著,卻已經輕輕笑起來,眼尾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一連歡喜地說了好幾句話:

“因為弟子喜歡你呀。”

“師尊,你和我有從生咒,情緒不能作假,你全都能感受到。剛才你那麼殘忍地說要和我分道揚鑣,弟子真的很難過,但知道喜歡的人隻和自己接過吻,就是很開心呀。”

“而且有從生咒在,弟子能把自己的喜悅分師尊一半,就更開心了。”

柳閒直接上手捂著他的嘴,兩團緋色在他白皙的臉上分外明顯,他壓低了聲音警告:“以後說這些話,能不能不要自稱弟子!”

都做出了這種欺師之事,原來他還時刻不忘自己是弟子啊?

謝玉折,好沒道德。一邊非常順口地尊稱他為師尊,自稱為弟子,一邊很不害臊地說著隻有情人間才會說的情話,仿佛時時刻刻都在提醒,這是段為世俗所不容的關係,稍有不慎他們就將共同沉淪到地獄裡,可他還樂在其中。

柳閒滿臉黑線地坐了下來,他開始反思自己前幾年哪一環的教育出了問題。

謝玉折的眼裡有幾分遺憾:“師尊,要是你也喜歡我的話,現在應該也會高興,弟子也是第一次和彆人接吻。”

柳閒斜睨了他一眼:“看著不像。”

謝玉折誠摯地說: “弟子一心向月,從來守身待君。師尊不信的話,可以再試試。”

“不要。”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柳閒無語至極地問:“什麼向不向守不守的,難不成你還想要我負責?”

謝玉折不可置否地聳了聳肩,“那以後能隻和我一個人在一起嗎?”

“我們隻是師徒。”

“師徒不會接吻。”

他能不能彆提……接吻這兩個字了。

柳閒好想現在就遁地離開,他趴在桌上,把臉埋進臂彎裡,悲痛地說:“我是被迫的。”

“你沒有抗拒我。”

“潑皮無賴,一派胡言。”柳閒的心在亂跳,他抓了把黑葡萄丟過去:“誰教你的?”

“一直克己複禮的話,你就會像從前那樣離開我了。”

謝玉折準確無誤地接下顆顆葡萄,剝了皮,將碧玉的果實放到他手心裡,言之有物地分析道:

“師尊,你並不抗拒我,你是在害怕。你怕和我交往太深,你害怕暴露。師尊,你想要的東西,我都會想方設法地送給你,我會保護好自己來陪伴你。雷刑絕不是你會怕的東西,師尊,你到底在怕什麼呢?”

柳閒逃避了他的目光,泄了氣地說:“我那是……你不會明白。”

謝玉折的語氣鄭重了許多:“柳閒,就是因為你永遠把我當小孩,認為我不明白,什麼都不告訴我,我們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打開柳閒給他的藥瓶,謝玉折朝裡伸了兩根手指,摳挖了些透明的藥膏出來,牽過柳閒的手,均勻塗在了他手臂剛才用折扇給自己打出的傷口上。

傷口處的感覺又癢又麻,柳閒想抽出手,卻被謝玉折按住,炙熱的指腹還在他的傷口上細細遊走。

“我一直很努力,現在的我比你想的要強很多,我能夠幫到你。你提出問題,我們合力解決;而不是把問題埋在心裡,用它沉默地拒絕我。”

謝玉折發現,人聲鼎沸時,師尊身邊總是簇擁著許許多多的人。

他受著他們的應承,同他們說笑。可人潮散去後,總是隻剩了一抹清雋的背影。他身邊沒有旁人,背上有決絕的秘密,千年的洪流,它們太重了,可他依舊站在花下,身姿挺拔。

謝玉折說:“柳閒,把我當做你的一部分,帶著我一起走吧。”

冰冰涼涼的藥膏被塗抹在灼熱刺痛的傷口上,柳閒趴在桌上,絲絲長發散落著,手臂的熱度從下至上一直蔓延到臉頰,他揪著自己的衣袖,把大半張臉藏進曲起的手臂裡,不讓人看見臉上緋色的紅暈,隻露出一雙水盈盈不停顫動的眼睛。

活了上千年,經曆過的大事不算少,他有一顆比鐵還硬的心臟,可就在這麼一個微小的瞬間,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委屈。

最初,他是一個怎麼都發不了芽的種子。

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任務,他硬生生扛了上千年。

而後他完成了任務。

走出無儘的循環之後,他一個人坐在雪山巔上靜了許久,耳邊隻有呼呼的風聲,他的睫毛上凝滿了雪珠,風雪也壓不死他。

所有人都知道他戰無不勝,神威通天,單槍匹馬即可解決一切困難,可現在,這個曾被他殺死的仇人卻說了這麼些話。

為什麼我就要經曆這些爛事,為什麼我不能過普普通通的生活呢?

我真的好委屈啊。

他覺得自己好像無措地快要掉出屬於自己的眼淚了,用手掌遮住眼睛,他低聲說:

“你怎麼能,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說出這種話……”

“因為我——”

“不要再說了,小玉。”

“好。”謝玉折用掌心包裹著他冰涼的手,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他們還是八年前的師徒。

他如常地笑著,拿出一串糖葫蘆遞給柳閒:“這是剛才路過小攤時給你買的。師尊,弟子打聽到了一個很美的地方,你想和我一起去嗎?”

柳閒搖了搖頭,收斂了情緒:“再過不久我又要變成小花了。小孩之軀太不方便,為了徹底變正常,我要先去見一個鬼。”

謝玉折自然地接話:“那也要一起。”

柳閒不想反抗了,他當即站起身:“那走吧,去鬼域。”

沒想到謝玉折竟然拒絕了他:“師尊,現在還不行。在動身之前,弟子要先回房處理一個小問題。”

柳閒眨了眨眼,不解地問:“做什麼?你要回你的檀宮?”

之前不都挺閒的嗎,怎麼現在又要走了。

“我不會離開你,隻是——”謝玉折好像看著很為難,他的耳根也是紅的,柳閒隻覺得他的手好燙好燙,好像有團一直被壓抑著的烈火突然騰起,燒空了他的理智,帶來失態的悸動。

“師尊,你很清楚我喜歡你,所以你用你的吻來讓我興奮,讓你變回原來的模樣。可是,你知道嗎,”

謝玉折輕喘了口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弟子現在……興奮得不行啊。”

第104章 鬼王宮

興、奮?

看著謝玉折完全不正常的神色, 柳閒心有所感地往某處看去,雙眼一顫後迅速地抬起了眸。

謝玉折瘋了。

這都能……?

他真不知道該誇謝玉折年輕氣盛,還是罵他毫無自製力了。

謝玉折好像很難耐,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領,卻又應是怕被柳閒當成變態,垂下頭, 謹慎地解釋道:“師尊,我不對彆人這樣。”

他再次沉聲強調道:“真的。”

“閉嘴。”

柳閒的臉色已經黑成了一灘至純的墨汁,但肌膚卻旖旎地泛著薄紅。

他緊緊攥著手心,力道大得整個手臂都在不停顫動,拳頭撐在桌上,恨不得就這麼一拳把謝玉折打飛回他的檀宮。

身邊的氣壓很低,情緒仿佛都凝成一團黑氣籠罩在他周圍,柳閒隻從齒間逼出了冷厲的兩個字, 而後便一言不發,心裡卻如同經過萬馬奔騰一樣的淩亂,他在心裡咆哮:

啊啊啊啊啊你說你不對彆人這樣的意思難道是隻對我這樣嗎?難道你隻對把你養大的師尊、一個男人產生這樣那樣的反應是值得驕傲的事情嗎?難道還要我誇你嗎??

長歪了,主角長歪了,都怪我……不,不怪我……不,就怪我, 肯定是我當年不小心拿錯了給他的那本《壓倒師尊的108式[1v1主攻]》把他帶歪了!破書!!

謝玉折瘋了,我也要瘋了。

柳閒好像被滾滾天雷劈過般僵在原地, 謝玉折將他扶直了身體,右手輕柔地撫起他鬢邊散落的碎發。他的呼吸沉沉, 指腹不小心蹭過柳閒的耳垂,無意識地喟歎了聲:“我很熱。師尊竟然也很熱。”

謝玉折的手上生著厚厚的繭, 每一次輕緩的觸摸,柳閒的脊背都會湧起酥酥麻麻的電流,他和謝玉折因咒共感,擁有了雙倍的感官後,一陣一陣難以啟齒的快。感朝他襲來,心跳得好刺激,血液猛地倒流,這種他二十三歲後剝離了欲念後再也沒出現過的陌生感覺讓他雙腿發軟,柳閒完全招架不住地咬著唇,唇齒間血液的腥味和殘留的自己弟子的味道更讓他抓狂。

他喚他:“謝玉折。”

謝玉折應了:“師尊。”

他咬牙切齒地說:“再多嘴一句,你死定了。”

謝玉折抿起唇,小聲道:“師尊,我不說了。”

被一雙幽深的眼直勾勾盯著,柳閒像被岩漿燙了一般迅速後退一步,背過身去,氣急敗壞卻又底氣不足地說:“彆和我廢話,要做就快點,我要走了,過時不候。”

謝玉折愣了愣,他笑了聲,然後點頭說:“師尊,其實弟子能就這樣離開,但有從生咒在,弟子怕影響到你的身體。就一小會兒,師尊。我去泡個冷水澡,然後……”

柳閒背對著他,絲毫不敢回頭。他坐下來,扶著桌子,麵色已經潮紅到不正常,恨不得拿水泥把謝玉折這張絲毫不懂得害臊的嘴封住。他腦袋昏的不行,開口時還會不小心泄出斷斷續續的喘。息,隻能用力地咬著自己的食指指節,連怒斥的聲音都虛弱了不少:“我不想聽你要做什麼!!!”

謝玉折終於走了,臨走時還很不放心地留下一句:“師尊,一定要等我,一起去鬼域。”

“快滾吧。”

……

處理好一切後,謝玉折換了身新衣服,心情明媚地從房裡出來,卻不見柳閒的人影。

“師尊?”他揚聲喚道。

柳閒有磅礴的修為傍身,若他仍在此地,不可能聽不到他的聲音。

但無人回應。

他敲響了柳閒的房門,沒人為他開門,隔著一堵牆,他都能感受到裡頭的死寂。

謝玉折有片刻曲了脊背,側臉隱入陰影裡,沒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然後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直起身,周身的氣壓沉寂得讓人喘不過氣。他指著先前的雅座,問小二:“午時坐在那裡的人去哪兒了?”

先前看著還很友善的人,怎麼突然這麼嚇人了。小二冷不丁地打了個寒戰:“您說的是和您同行的那位年輕公子嗎?我看他好像有些身體不適,回自己房裡去了。”

“多謝。”謝玉折轉身就走。

“師尊,你在裡麵嗎。”他好似陳述地問。

再度立在房門口,謝玉折再度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兒,依舊沒聽到想聽的聲音,這裡頭好似連呼吸聲都沒有。

長劍在腰間不停震顫,他輕輕拍了拍,安撫性地說了聲“我們能找到他”,垂落的手心卻已經無意識緊握,根根青筋明顯。

“弟子進來了。”

說罷後,他把手放在門栓上,輕輕一擰,便打開了天字號用仙法嚴格加固過的房門。

裝潢精美的房間裡靜悄悄的,床上的被褥淩亂擺著,柳閒的外袍也被隨意地扔在一旁,仿佛他才從床上醒來。謝玉折把手伸進被窩裡,的確留有餘溫。桌上的茶壺仍溫熱適口,杯盞邊沿還有未乾的水漬,房裡有淡淡的梅花香,一切新鮮的痕跡都說明,柳閒前不久還在這裡。

可床邊沒有他的鞋履,杯中茶隻喝了一半,柳閒似乎已經很著急地離開了。

不可能。

師尊一定念著和我一起走,他不會丟下我,謝玉折對自己催眠。

懷揣著這個信念,他靜下心來,閉上眼,無形的靈識如細密蛛絲朝四周蔓延。

他小心翼翼地探查著房裡每一處,每一處的正常都讓他的心更跌落冰點。

用靈識探查又危險又耗力,半炷香後謝玉折已經滿麵蒼白,分不清究竟是氣力消耗殆儘,還是過於絕望,他又一次陷入了自我懷疑的怪圈中。

柳閒不會丟下我。

他不會丟下我嗎?

可他已經離開過我一次,他一直很狠心。

謝玉折的大腦裡疼痛劇烈地就好像要裂開,他緩了探查,騰出手按了按自己發脹的太陽穴。

師尊,弟子無能,總是找不到你。

他坐下來,看到床上還剩了件柳閒的外袍,想把它疊好收進芥子袋裡,可衣角卻被床下的物件勾住,為了不損壞柳閒的衣裳,他輕輕地挪動了整張床。

然後他發現,這下麵竟然有個還沒來得及消失的被法術刻意掩蓋過的陣眼!

在那一瞬間除了對柳閒處境的極度擔憂之外,他心中陰暗的角落裡卻在狂喜!

像是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般,謝玉折跌跌撞撞跑去桌邊捏碎了茶盞,拿起一片碎瓷片插進陣中,像是插進了千年凍屍的皮肉中,烏黑腐臭的血液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又迅速凝固,空中水汽凝結成霜花,整張床鋪頃刻間就被烏血冰凍覆蓋!

詭譎寒厲,陰氣森森,上有扭曲豎線的古文字,這是鬼族的陣啊。

*

檀宮冷清,不聞鳥雀。

一眾修士們正有條不紊地做著各自的活,卻突然看到素來不見的宮主,遙遙出現在了高空之中。

他們眼前一亮,正齊刷刷地想給宮主行禮,宮主卻並未多言,直接略過了他們,禦劍直到了檀宮成立時第一個修建、卻又一直沒起過作用的高台上。

謝玉折環著一身淩寒戾氣走來,他眉目點寒星,手握著不知名字的劍,往其中渡滿了靈氣,劍光大盛逼得在場人全都屈下膝來,他直直地提劍從高台朝地下一劈!

劍意帶來的風聲呼嘯狂吼,天上彤雲密布,陰霾四起,淒嘯陣陣,高台直直從雲頂開裂到最下間,裂出的巨石竟在大坑處自行拚湊出一扇石門來,從中透來刺耳的尖笑聲、哭嚎聲、血滴聲,門後竟像是書中所繪的鬼域之景!

謝玉折沿著崎嶇石梯而下,旁的雜音戛然而止,那道門竟直接打開,他的身影轉眼消失在了血水之後。

“原來傳說是真的……隻要找對了方法,人真的能去鬼域……”有人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

隻不過這方法忒有難度忒暴力、忒有難度了點。

黃泉血水咕嚕咕嚕地向上冒泡,兩岸陰柳條緩緩飄飛,漫天陰雲籠罩著一座高大詭異的宮殿。

宮牆通身以血為漆,以人骨為瓦,人皮燈的嘴已經笑咧到了耳朵邊,幽幽藍火從其中吐出,牆上掛滿了各類五官作為裝飾,似乎都是新鮮獲得的,正一點點地向下滴血。渾身慘白的士兵們正持骨器在殿外巡視,紅門上高掛了一塊白骨堆成的的匾,上麵寫著血淋淋的三個字:“鬼王宮”。

鬼王宮外銀鈴叮鈴,謝玉折不停向前走,一眾陰兵卻低著頭,就像是壓根沒有看見他。

這時,一個身穿喪服的管家焦急地推開了宮門,他全身都塗著厚重的白泥,伴著臉頰上鮮紅的胭脂,戴齊全了九竅玉,滑稽又富貴,像極了喪葬時用的紙人。

鬼王宮顯然是不見外客的模樣,管家透過宮門被推開的一小道縫隙,朝他笑著彎腰弓背,包含歉疚地說:“仙君呀,您來的不巧,我家主子今日不在,不能好好的招待您了,請您先回吧。”

謝玉折問:“他不出來?”

那管家麵露難色,像是怕透露機密一般支支吾吾地開口:“這……主子不在宮裡呀。近日天象有變,異人作怪,冤魂比平時翻了好幾倍,鬼域新來了不少鬼,主子他去找孟婆商議該怎麼處置這件事了。”

周遭的風都凝住了,謝玉折像是半點沒在意他的言語,隻透過門縫,掀起眼皮打量了下鬼王宮詭異的內院,又問:“好啊。上仙在哪?”

那鬼管家天生陰寒,竟在鬼生第二次感受到了冷。

第一次……他不願再回憶了。

他的臉皺在一起,白灰簌簌地掉了一地,儼然一幅十分擔心的樣子,驚異問道:“上仙他老人家的行蹤,我們小輩怎麼知道呢?難道他來了鬼域?他對我們鬼域有管教的恩情,要是早知道他回來,我們主子就是再困難,也會大設宴席來招待他呀!”

謝玉折沒再說話,連看都沒再多看他一眼,但管家已經驚恐地大叫起來。

因為這不速之客竟抬手一覆,如注靈力直直劈向鬼王宮高樓,厚重的骨門連渣都不剩,連遠方那銅牆鐵壁都硬生生地被劈了個四分五裂!

“讓開。”他對它說。

而後謝玉折輕鬆地踏入了鬼王宮內,他腰間掛劍,掃過四方妖冶的建築,瞳孔黑得讓人毛骨悚然。

“咳、咳咳,是誰敢在此放肆?”

一個衣不蔽體的青麵鬼從廢墟裡爬了出來,他的冠冕垂落在腰上,堪堪被散亂的發絲勾著,上麵的翡翠珠子被砌牆的妖骨壓碎了大半。他身後還跟著各式各樣的美豔鬼,一群鬼擠在小小的角落裡,不敢朝前進一步。

“鬼王大人……”謝玉折冷笑一聲,往角落走進,用靈力從廢墟裡控起一把翡翠寶劍,劍光寒芒直抵鬼王脖頸,黑色的血珠一點一點從鬼王被刺破的傷口裡流出來,散發著腐爛的臭味。

他用劍拎起鬼王的衣領,將它直直提了起來,謝玉折麵色黑得可怕,雙眼被血光映得猩紅,他冷聲問:“上仙在哪?”

第105章 鬼太子

本來還以為有外敵作亂, 鬼王的眸光慌亂地閃爍著,在定睛一看來人又鎮定了不少。

每隔幾個月就會見到謝玉折,這人總是想從他手裡拿走引魂幡, 又每次都空手而歸,他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被人提拎著,雖然垂著頭但眼皮卻仍上抬, 眸裡露出大量淒厲的眼白,趾高氣昂地和謝玉折四眼相對,惡劣地笑著:“我當是誰這麼不識好歹來攪人清夢呢,原來是懲惡揚善的謝仙君。不知檀宮宮主大駕光臨,小王有失遠迎啊。”

謝玉折沒有應他滿帶嘲諷的奉承,隻道:“告訴我上仙的位置。”

鬼王陰惻惻笑著:“管家不是告訴您了嗎?我們這種小角色,哪配知道上仙的行蹤?彆白費力氣了,仙君。鬼既不會疼, 在鬼域裡也不可能被你們活人殺死,你用劍威脅本王,起不到絲毫作用。就像引魂幡,我也不會給你。”

謝玉折滿身戾氣,土堆裡陪葬用的翡翠劍快要承受不住強大的靈流已經開始脆裂,他一邊控著劍讓鬼王升到高空之中,一邊口中默念著法咒, 像是想就這樣找到一個憑空消失的人似的。

鬼王朝他身後望了望,哈哈大笑, 咧出了獠牙:“小仙君,不必勞煩您親自去找。本王已經把上仙請來, 送到您身後了。”

謝玉折控劍的力道一鬆,青麵鬼冷不丁地被人從高處丟下, 落地時發出哢嚓一聲響,他的頭已經錯位,被扭曲地折到了背後。不慌不忙地爬起來後,他自如地用手把頭了回去,笑看著管家把上仙劫持而來。

謝玉折依言轉過頭,隻見柳閒又變成了柳喜花的小人模樣,他好像昏了過去,無力地耷拉著身體。管家尖利彎曲的長指直直地挨著他的皮肉,隻差一毫,肮臟的利爪就會刺入他的心口。

看向他時,謝玉折眼裡有微不可見的安心,他又悄然地將它收起。

有從生咒在,他比誰都更清楚柳閒的境遇。柳閒受的傷會同時出現在他身上,此時他毫發無損,柳閒自然也沒有受傷。

“上仙如花似玉,比鬼域之前擄來的那個有天下絕色噱頭的那誰要好看多了,本王瞧著甚是喜歡。等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把他抓過來,在廢了他之前,還想要嘗嘗滋味。”

鬼王眯起了狹長的雙眼,滿意地長吸了口氣,他饒有興致地問謝玉折:“你知道嗎?上仙前身是朵花。他身上的花香,混著血的香氣,我都快忍不住了。”

鬼域的天上掛著一輪圓圓的血月,月光恰好灑在柳閒白皙的臉上。

鬼王看著這張動人的臉,自言自語道:“不過抓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突然變成了小孩模樣?不過也沒關係……抽出靈魂,煉成惡鬼,就恢複了。”

民間傳說,鬼生性惡劣,總有些恐怖的癖好,而這位萬鬼之王更甚。

無論男女種族,他喜歡從各處搜羅美人,而後淩遲車裂斷肢取骨,無所不用其極,用殘忍血腥的手段將其折磨得不成人樣,卻又用秘法吊著人一口氣,受了再重的傷也不至於斷氣。

有時他下手會不小心過於狠了,美人含恨而死,他就會用鬼族至寶引魂幡把四散的靈魂收集起來,煉化成鬼,由是再殺,怨氣再凝,周而複始,極惡厲鬼誕生。

此時在王宮廢墟裡僅著寸縷放肆大躺著、雙目無神卻又滿身怨氣的美人,想必就是經他手煉化出的豔鬼了。

謝玉折手上掐著團霜色的靈力,其中霧白點點,看似好像蒸起的水珠,其實全是靈力凝結而成的鋒利劍冰!

手中咒法已蓄勢待發,他說:“你在鬼域中不會死,但魂魄徹底散開之後,需要吸收數年的怨氣才能重聚。”

“你還真是上仙的徒弟……連說的話都和他一樣。”

鬼王還沉浸在即將到來的快感中,脖子卻突然一吃痛,流下的汙血竟然能將翡翠腐蝕。他沒想到自己真會受傷,從牙齒縫裡逼出來冷嗖嗖的話語:“柳蘭亭在我手裡,你還敢傷我?他身上被我插著鬼刃,但凡我被你削掉了半根頭發,他都活不下去!”

“不知禮數的小輩,該給點教訓。”他朝管家揮揮手。

管家的指尖想往柳閒的皮肉裡更刺半分,卻在劃破皮囊前斷了手腕,那是謝玉折的靈力!

它的斷肢上籠罩著一團黑氣,正在緩慢地重新凝聚著,在怨氣滔天的鬼域裡,人壓根不能對他們造成致命的傷害。

鬼王對眼前之景也壓根不在乎:

“聽說你曾是上仙的弟子,後來和他反目成仇,自立了門戶。我還以為你和他有什麼深仇大恨呢,沒想到他剛一消失,你就找過來了。”

他揚聲說著,手一抬,變小了的上仙便轉移到了他手裡。他勒著柳蘭亭的手猛地一緊,心滿意足地給謝玉折拋出了個選擇:

“謝宮主,您公正無私、救人濟困的美譽我早有耳聞,但你從前救的都是人。那這個非人之物的性命,你是救,還是不救?”

謝玉折沒有開口,他蜷了蜷手指,好似在猶疑。

“聽人說你天縱奇才,資質千年難遇,僅僅八年就有了深不可測的實力,我一直都很好奇,你的靈脈和常人有區彆嗎?”

見他一副默然的模樣,鬼王赤紅的嘴都咧到了耳根後頭,他蠱惑似的說道:“若是想救他……把你的靈脈挖出來給我,還了他欠我的血債,一切都好說。”

謝玉折終於開了口,他不為所動地反問:“血債?若他和我有仇,我為何要幫他還你的債?”

“果然,每一個正常的活人,都不會和這種非人之物有情。”

鬼王早有預料地歎了口氣,又想到故去之事,他咬牙切齒,好似失去了理智地不停道:

“當年我不過帶走了他身邊一個凡人的命,他進鬼域追著我殺了整整一年。他和你不一樣,要做的事從來不隻是空口說說,把我的每一片鬼魂釘在不同的角落,一百多年過去了,我都還沒找全自己的魂魄,讓我出不去鬼域,日日窩在這個宮殿,煉不出新豔鬼,隻能和這群看膩了的貨色待在一起。”

轉瞬間他又誌得意滿了起來:“他留在鬼域裡,把這裡攪得天翻地覆,還說要見我一次把我打散一次。可惜,多行不義必自斃,剛找到那凡人,他就遭了天譴,被關進了春山寺裡。”

“不可一世的上仙,被關進那種地方受酷刑,平時把他當做天神的人沒一個來救他,他救起的那個凡人也對他不聞不問。為了活下去,他落魄到獻祭了一隻眼睛,又因為常年不見光瞎了另一隻眼,殘破又瘋狂的美,多讓人喜歡啊!”

謝玉折皺起眉說:“原來他的眼睛是這樣壞的。”

隻刹那!

無形的威壓驟然如雪崩海嘯般散開,時間就像被人用蠻力靜止,鬼王宮裡的所有活物都僵在了原地!

“你隻是聽了些老一輩人儘皆知的秘密而已。本以為沒人會在乎這種滿嘴跑火車的冷血貨色呢,原來還有你這個忠心耿耿的狗腿子,套了我的話,你還想動手?”

鬼王全身上下隻有嘴皮子能動彈,但他仍不畏懼:“本王這些年片刻沒閒著,用你這輩子也得不到的引魂幡,煉化了不少惡鬼。”

“他們和引魂幡一樣,隻聽我鬼族王室的話,如今正在外頭守著,你若是想強攻,不僅殺不了我,還會遭到邪祟反噬,被他們吞吃的靈魂永生墮入地獄不得輪回,你是這樣,上仙也一樣。”

他劈裡啪啦說了一大堆,越說越有底氣:“邪祟之氣的禍處,想必仙君比我更清楚,你好好想想,究竟是抽出經脈,還是和你師尊一起萬劫不複?”

“我很清楚。”沉吟片刻後,謝玉折抬手一揮,鬼王宮的門緩緩打開,他嘴角難得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所以我覺得,鬼域是時候換一位王了。”

“傀禍。”他朝寂靜的鬼王宮外叫道。

隨後從門口大搖大擺地走入一位皮包骨的“人”,他身著敗絮,頭發蓬亂,臉上抹滿了黑色的碳灰,都分不清究竟是人是鬼,是男是女了,腰間卻仍彆著一支潤澤的白玉簫,十分格格不入。

來人像喝醉了酒般,搖搖晃晃地朝他一禮:“來吃了點。宮主大人,我沒壞事吧?”

謝玉折點點頭,說:“你來得太晚了。”

“我的子民太久沒見鬼太子,對我太熱情了,我在路上被幾個小鬼纏住,好一會兒才脫身。”

傀禍大搖大擺地跨入鬼王宮,一看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麻煩主。

原本還頗有底氣的鬼王突然整個人都抖了一下,想逃走卻腿上灌了千斤重,隻能萬分驚恐道:“怎麼是你!你是怎麼出來的?”

傀禍遙遙地朝他走來,高聲道:“他殺不了你,但我是鬼,我能;我還是王室,能操控你煉化的厲鬼。他明明可以直接把你打散再帶回他師尊,可為了徹底把你置於死地,耐著性子等了我這麼久。兄君,你離死期不遠了啊。”

“你?你把他放出來的?你怎麼會去修羅觀?”鬼王怕到發抖,怒目圓睜,厲聲質問謝玉折。

謝玉折卻垂著眸不說話,絲毫不見他滿眼通紅目眥儘裂的模樣,他隻看著已經回到他身邊的柳閒。

此時的柳閒沒有意識地昏睡著,渾身像被下了軟骨散一樣無力。他站得搖搖欲墜,稍有不慎就會頭點地,謝玉折便用抱小孩的姿勢,將他平穩地抱了起來。

他微側過頭,正好能看見柳閒輕靠在自己肩頭的臉,他們離得很近,他甚至能看到他垂落成一片陰影的長睫,聽到他虛弱的呼吸聲。

師尊明明沒受傷,怎麼會變成這樣?

見柳閒蹙眉,似是有些不舒服,他抬手把他的眉頭舒展開,朝他的經脈裡渡了幾分靈力,試圖撫平他不適的身體,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他的背。

從他身邊走過時,傀禍不懷好意地嘖嘖讚歎:“我還以為你對誰都像個死屍呢,原來你哄小孩這麼有一套,看著多溫柔。”

他好奇地朝柳閒探了探頭:“這就是你天天念叨的那個師尊?變小了也這麼可愛啊。”

“做你自己的事。”

謝玉折警告地盯了傀禍一眼,靈力劈掉他蠢蠢欲動就要碰到柳閒的手,虛虛捂住柳閒的臉,背過身去,換了個彆人看不見的方向站著。

“真小氣,看一眼都不行,虧我本來還想幫你師尊解鬼刃。”

謝玉折這才轉過身,露出柳閒的臉,沉聲道:“多謝。”

“互相利用而已。”傀禍砸吧了下嘴,黑指尖在柳閒眉心點了點就收起了手,在謝玉折拿劍把他戳瞎之前,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懷裡的小孩一眼,眼裡有明顯的驚異,但他並沒有多言。

靠近鬼王時,他笑得很開心,全身的骨架隨著笑抖動好似要散開,露出被散亂長發擋住的一小段瘦削的下頜,那上麵有一道長疤。

他蹲下身看著一身狼狽的鬼王,手指輕輕地點著地,頜了頜首以示禮節,道:“喂,許久不見,傀禍問您貴安。”

“你,你!”像是被臟東西靠近,鬼王一個勁地想往後跑,卻完全不能動彈。

“傀禍在修羅觀裡住了幾十年,有一個問題至今都沒能想明白,既然今日終於得以和您見麵,就在這裡問問吧。”

傀禍麵露疑惑,問道:“我想知道,如今我出來了,是該您叫我一聲太子,還是我該叫您一聲兄君?”

“你,你先起開……”鬼王此時是真的怕了,他想伸出手阻止那個瘋子靠近,卻被謝玉折的劍氣死死壓著,半分不能動彈。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傀禍笑得肆意,看著他慢悠悠取下腰間玉簫,再看著他把那支簫直直插進了他的鎖骨裡!

“啊!!”

同時,謝玉折解開了對他的壓製,身體還沒從美人溫柔鄉裡完全恢複的鬼王猛地慘叫一聲,驚得天邊烏鴉亂叫,他沒了外力的支撐,頓時跪趴在了地上,卻又因為胡亂扭動,那支簫進入得更深,直接在他的血肉裡攪動!

“你們兩個不要臉的,合起夥來折辱我!”他咳出一大口血,顫抖著指著這兩人,而傀禍無所謂地笑著,謝玉折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剛才那把翡翠劍隻是沾到了一些鬼王的汙血,就迅速地被腐蝕為飛煙,而這支簫直接深插在他的血肉裡,卻沒有收到半分影響,反而像是得到了潤澤,身上血色紋路更亮了,一見便覺得能吹出名動京城的曲兒。

傀禍又破了鬼王身上的禁製,找了個幡,連帶著一個裝著黑氣的瓶子高高拋給謝玉折:

“你把我從修羅觀帶出來,我破禁製幫你拿到引魂幡,拿去。瓶子裡存的我的鬼氣隻夠用它一次,用完了要把幡還我,慎重點。”

謝玉折沒有直接接下,他忽視了這兄弟二人之間血海深仇味,也不願聞鬼王周身的淫靡血臭,屏息對著落在地上的引魂幡掐了好幾道清潔咒,等到那幡都潔白無瑕、潔得快沒色了,這才用劍挑起它,將它們收了起來。

傀禍的手還在鬼王腐爛的皮肉裡攪動,他眼也不眨地對謝玉折說:

“我來的晚了點,兄長嘴毒,說話難聽,宮主大人剛才一定忍著受了不少氣。我做弟弟的,應該替他向你道歉。宮主,你想他變成什麼模樣?”

“任你處置。”

把柳閒輕輕地摟進懷中,謝玉折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臨出門時瞥了癱倒在地底管家,淡淡地補充了一句:

“先拔了他的舌頭。”

“人間百口稱讚的宮主,其實這麼狠心……”傀禍咯咯笑著,嘴上雖不讚同,可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停,他把手伸進鬼王的口腔,輕輕鬆鬆地把一長條血淋淋的舌頭拔了出來晃了晃:“乾脆丟進黃泉水裡吧。要是被裡頭的怨靈吃了,我兄君再轉世上百次,也隻能是個啞巴了。”

謝玉折已經出了門,他一手抱著柳閒,另一隻手執著引魂幡,漫無目的地走在黃泉河邊,血水裡的陰氣順著太子的鬼氣源源不斷地湧入幡中,夾雜著血氣的風吹得他身上銀鈴叮鈴,十分好聽。

終於,幡上的鬼畫符逐漸變為深黑色,他順勢把其上浮起的咒印在柳閒眉心上,他已經等這一天很久了。

可惜引魂咒還沒有徹底結下,原本無意識昏睡的柳閒突然睜開了眼,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戒備問道:

“你在做什麼?”

第106章 欲念回潮

“師尊, 你醒了。”

謝玉折壓根不像是被人撞破了乾壞事的模樣,見柳閒醒來,他仍舊自如地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柳小花剛剛睡醒, 頭趴在他的肩上,懵懂還沒從圓溜溜的眼睛裡褪去,戒備就已升起, 他警覺得像夜晚感知到半分風吹草動也會豎起耳朵的大貓。

方才還漠然著的謝玉折突然沮喪起來。

我和他相伴不止八年了,可他連昏睡時都留了個心眼防備我。這樣的舉措,究竟是柳閒經曆多年動蕩生活之後刻進骨子裡的本能,還是他本來就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我……他的確不能相信我。

八年前,師尊曾經很相信我,他相信我不會說謊,我卻辜負了久居崖邊之人來之不易的信任, 背著他和顧長明聯絡,最後還在顧長明的身旁毫無預兆地刺了他一劍,師尊現在還能在這裡好聲好氣地和我說話,已經是他天大的氣度了。

不過,他後來也刺了我一劍。

“你親我一口,我親你一口,就算相抵了。”柳閒是這樣說的, 有時候他的思想和常人很不一樣。

所以,難道他現在還能心平氣和地站在我身邊, 是因為我刺他一劍,他刺我一劍, 已經相抵了嗎?

謝玉折沒表露出自己的沮喪,溫聲解釋著自己先斬後奏的行為:“弟子曾找過真家的醫師, 那人說,你的靈魂缺了一塊,我想用引魂幡把你治好。”

柳閒抬眸看著離自己已經不到半寸的引魂咒,往後縮了縮腦袋,儘可能地增大和咒的距離,眯著眼問:“引魂幡僅有鬼族王室可控,你怎麼用得了的?我的弟子其實是隻鬼?”

“王室為我解開了禁製,借了我一瓶他的鬼氣。”

“那你把它倒掉吧,沒用。”

眼前人和不愛吃藥的小孩沒什麼不同,謝玉折耐心解釋著:“靈魂不可長久有缺,用引魂幡找到四散的魂魄,融合後就再也不用擔心了。”

“四散?”柳閒嗤笑了一聲,那副嘲諷的笑容在他團子般可愛的臉上,仿佛隻是個淘氣小孩又在想新的鬼點子:

“我說沒用的意思,不是我不想找回來,而是我缺失的魂魄已經大半湮滅了。”

“不過,”他看向黃泉河岸對麵,泄氣似的嘟起嘴說:“我寧願你招魂一趟白費力氣,也不想在鬼域裡碰見這個麻煩精。”

順著他的眼神,謝玉折抬眸看去,看到河對岸款款飄著個紅衣的身影。

他記得這個身影。曾經他在祈平鎮的山洞外,他把他當做柳閒了,想要與他相認時卻被真正的柳閒攔了下來。

那道身影已經察覺了他們的存在,竟然在急速地朝他們趕來!

柳小花抬起手,雙手環繞緊緊地摟住謝玉折的脖子,穩穩地坐在他的手臂上不至於掉下來,他提醒道:“來者不善,多加小心。”

“帶著徒弟來這種地方也就算了,你怎麼還把自己變成這副模樣?”

不過片刻雙方就打了照麵,來人語調不悅,他偏過頭,手上還拎著隻活狐狸,戲謔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在了柳閒上——

明眸皓齒,麵若桃花,人間絕色之貌,他竟和柳閒長得一模一樣!

隻不過,或許是因為曾被關過一百多年,柳閒的皮膚要比他蒼白很多,也比他更瘦些,而他瞧著正是恣意張揚的大好模樣,連肌膚都泛著健康的血色。不過不知為何,他也更多了妖孽氣,麵無表情時渾身都散發著曖昧旖旎的味道,唇不勾而笑,他不像個人,反倒像引起欲望的精怪。

柳閒反問:“你不好好待在鎮子裡,來這裡乾什麼?”

看著這張臉,再看看懷裡的柳小花,連謝玉折都突然恍惚了片刻,往後退了半分。

見狀,柳二滿意地勾起嘴角,上挑的眼尾更讓人失魂:“我來找一個人。”

“你離開祈平鎮就會消失,怎麼會到這裡來?”

“所以我是在報恩,幫彆人找人。”明明還好好地說這話,可柳二的手指裡已經夾著幾支飛鏢,他已經蓄勢待發地抬起了手!

謝玉折迅速把柳閒放下來,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他,把他護在身後。

說時遲那時快,數把玄鏢直接從他手中破空而出,直直朝謝玉折刺去,柳二滿臉都是喜悅,似乎很高興遇到兩人,他甜絲絲地笑著說:

“既然已經遇到了,那就順手送你們去死吧。”

他咯咯笑著好像鬼魅,玄鏢破空而出,直直刺向謝玉折心口的位置!

那鏢上像是經過多次淬毒,一次又一次後連鏢身都被染成了黑色,仿佛活人碰一下就會被腐蝕出一個洞。隻不過它隻是看著聲勢浩闊,謝玉折一側身,便輕鬆地把他避開了。

但這幾支鏢的最終目標壓根就不是他,毒鏢有靈,它沒有命中謝玉折,竟然轉了個彎,把尖頭朝向了他身後的柳閒!

謝玉折猛的凝起靈力把飛鏢碎了,長劍已經握在手中,他掀起一陣劍風把柳二擊退在地,寒光化為實質把鬼域裡昏黃的空氣分為幾層,夾雜著惡鬼尖嘯的風裡都夾雜著恐懼,劍尖下一秒就要刺進柳二的喉嚨裡!

見他滿身的戾氣,柳二絲毫不怯地笑了,繾綣的聲音帶來一陣粘膩的風。他用那雙水盈盈的眸子注視著謝玉折,柔聲問:

“小玉,你舍得殺我嗎?”

那雙眼眸於眼前的劍身之上流轉晃動,美得像是個光影交雜的錯覺。

但謝玉折毫不動容。

他垂下手,輕輕地揉了揉柳閒的頭,無悲無喜地:“你隻是和他用了同一張皮而已。”

“師徒情深啊……”柳二笑眯眯地說:“我還以為你會連帶著對我也有三分愛憐呢。”

不再聽他的廢話,謝玉折的劍正要往前再進三分,霎時柳閒卻擒住了他的手腕,對他搖頭說:“不要殺他。”

謝玉折不讚同地說:“他想害你。”

“他這不還沒成功……沒必要殺他。”

“好。”謝玉折聽話地收起了劍。

他正念著法咒想把柳二禁錮在地,和師尊就此離開,沒想到柳閒突然拍起他的大腿,指著前麵慌亂道:“喂喂喂他偷襲啊偷襲啊!”

謝玉折再度碎了從柳二手中飛出的銀鏢,並沒有再近一步的動作。

見他手下留情,柳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對柳二迅速地揮手,生怕他在這裡多逗留一刻:“快走吧,這裡太多怨鬼,你一個靈體,容易受汙染。”

“傷口上好像有毒,我們得快點出鬼域找醫師看看。”他指了指自己手臂上被蹭破的皮,找了個理由,迫不及待地想帶著謝玉折離開。

謝玉折擰著眉,似乎非常不敢相信,他問:“你受傷了?”

柳閒訕訕地“嗯”了聲。銀鏢的數量太多,他隻是個不能蹦跳的小孩,做不到完全躲開。

一直一言不發的柳二吭了聲,他像是完全不怕死似的,笑嘻嘻地眯上眼:“那不是好像有毒,是有巨毒,一日後還沒拿到解藥,他就會死。”

“不要動他!”他話音剛落柳閒就直接大叫起來,不過不是對柳二,反而是對謝玉折喊的。

他趕緊扯著謝玉折的手臂想要阻攔他,可惜一切為時已晚,謝玉折手中的劍已經毫不猶豫地從柳二的肩胛骨穿了過去,他把柳二釘在地上,冷眼朝那張和柳閒一模一樣的臉:

“給我解藥。”

劍刃破風斬塵,惹得萬籟俱寂,隻剩了柳二撲騰倒地之聲。柳閒麵色扭曲地看著已經倒在地上的柳二。他夾在這兩個人中間,一個一心求死怎麼都救不回來,一個雖然聽話但也不完全聽話,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覺得他的世界可能要完蛋了。

謝玉折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無辜地問:“師尊,他要殺你。為什麼不能動他?”

沒有時間給他解釋,柳閒跑過去想治傷員,卻隻被柳二身上一股強硬的靈力擊倒,他隻能顫顫巍巍地倒給謝玉折幾大瓶藥,囑托道:“不是致命傷,還能救,一定要救起來,謝玉折,他不能死。”

柳二放鬆著雙手,猝不及防得咳出一口黑血來,聲音卻飄渺在花香裡,像是醉人的鉤子,緩緩勸著人和他同墮地獄:

“謝玉折,你想知道為什麼他不想我死嗎?”

謝玉折無動於衷地看著他,劍光抵在他的喉嚨上,重述道:“給我解藥,我不殺你。”

柳二半點都不像被威脅了的模樣,他張開雙臂,暴露出自己全部的弱點,輕描淡寫地說:“我不怕死。我是你師尊的秘密,我是他的欲念。殺了我吧,你會很開心。”

“欲念?”謝玉折的動作頓住了。

“對啊,欲念。”流了一地的血,柳二麵上沒有半分狼狽和慌張,他竟然躺在地上玩起了自己的幾縷頭發:“你難道沒覺得他缺了什麼嗎?缺了我啊。”

“他親手把我從靈魂裡剝離出來,沒有了我,他很難對人產生情感,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對你有半點特彆的念頭。”

“近日我不在祈平鎮,感受不到他的情況。”柳二好奇地問:“你們親過了?上過床嗎?沒有吧?心悅他這麼久,你連自瀆的時候想著他都覺得是在玷汙他,應該連他的手都沒碰到過幾次吧?”

“你……”謝玉折從齒縫裡逼出來這個字,餘下的話卻像卡在喉嚨裡了一般,怎麼都說不出來。

“我?我說的不對嗎?”柳二輕巧巧地笑著:“沒用的東西。”

紅血絲爬上謝玉折的雙眼,他執著劍的手都在抖。肮臟的念頭被豁然揭穿,他的氣勢瞬間弱了下去,偏過頭小心翼翼地瞧了眼柳閒的表情。

“放心,我用靈力給你單獨傳的音,他聽不見。”

他大大咧咧地躺在地上,似黑水的瞳孔裡泛著引誘的光:“殺了我,他的欲念會重新凝聚,你想做的事,興許就全都能做到了。”

“我不是人,彆的我看不到,但我能看到你的欲念。”他說:“你裝得光風霽月,孝順聽話,對你師尊百依百順,心裡想的還不是脫光他的衣服。”

“你在檀宮建了個隻有你一個人能進去的禁地,嘴上對他說‘師尊想做什麼都好’,其實卻想的是要把他關進去,你幻想他興奮的眼淚,幻想在重重的鐵門之後,把他按在床上*爛,這輩子都沒力氣再一聲不吭地跑。”

“承認吧,謝玉折,你沒那麼好。”

見謝玉折的劍不受控製地朝他又近了半分,柳二握住劍身朝自己喉嚨頂,手上的鮮血嘩啦啦地往下流,他蠱惑地笑著:

“他不想我死,是因為他太固執太偏激了,他覺得欲念是個害人的東西。但我根本不會害他,誰會害自己的本源?我隻是覺得失去了千年的欲念,他活得太無聊了。”

“他不要你殺我,既然你還想做他的乖孩子,那就裝作不經意地殺了我。隻有你和他身上的氣運能讓我真正死去而不是湮滅,但他不殺我,隻剩了你。隻要你這一劍戳進去,柳閒的欲念就會重新凝聚,萬一他答應你了呢?你想想,多劃算的一個選擇啊。”

是啊,要是師尊有情感,說不定他也會……

謝玉折已經閉上了眼,他骨子裡都在叫囂,全身都在抖,握著劍的手指用力到骨節泛白,他心一橫,抽出被柳二握著的劍,向下一用力,就要刺上去!

柳閒什麼都聽不到,他被逼退在一旁急得跳腳,眼見著他最不想發生的事就要發生了,而他的欲念已經笑著閉上了眼,等待著迎接死亡。

可惜沒有血液四濺,隻有哐啷一聲,謝玉折手中的劍已經墜到了地上。那柄劍孤零零地落著,柳二還活生生躺著,謝玉折不管不顧,失魂落魄地走回到了柳閒身邊。

柳閒看兩人打了好久的啞謎,看謝玉折突然一副就要崩潰的模樣,他彎下腰幫謝玉折撿起劍,不明所以地問:“你怎麼了?”

謝玉折滿眼通紅,他一把緊緊抱住柳閒,顫抖著聲音說:“師尊,對不起,剛剛我差點就……”

他差點就把自己肮臟的欲望強加到了柳閒的頭上。

“算了,果然指望不上你。天下人多數都對柳閒卑躬屈膝,你要是也這樣,這輩子都隻能做他的徒弟,做不了特彆的誰。”

聞言謝玉折好失態,他額頭上的青筋都暴起來,可他隻能懷揣著惡念愧疚地蹲在柳閒身邊,說不出半個斥責的話來。

柳二沒死成,低低地笑了好久,不知為何他的瞳孔都成了一條豎線,他話鋒一轉,聲音尖細嚎道:

“不要再在柳閒身上用傀禍給的引魂幡了,他和你師尊關係可不簡單。千年前是他教會柳閒剝除欲念的法子,後來他又拿走了柳閒的眼睛。鬼族無心,有心也黑,剛才他不過是裝作不認識柳閒,你就信了,還敢給柳閒用經過他手的東西?”

“先鬼王一眾兒女裡,傀禍是他最喜歡也是最有能力的一個,從來沒有人懷疑過他是下一任鬼王的事實,可後來為什麼是他哥哥當了鬼王,他被關進修羅觀底,謝玉折,你想過這個問題嗎?”

看著已經變成個小不點的柳閒,身為欲念的柳二惡劣地笑了:“無情之人,最懂得如何毫不愧疚地利用彆人的感情,再在榨乾彆人最後一絲價值之後,毫不猶豫的將人丟棄,傀禍就是這麼個可憐人。因為柳閒無情,所以他意識不到自己的背叛,也不在乎彆人的背叛。”

“傀禍第一眼就認出來了他,你給他用經他手的引魂幡,難道你不怕柳閒受報複嗎?”

柳二從牙縫裡逼出來幾個字,他挑釁地看著柳閒,每多說一個字,俊美的臉上都會更猙獰一份:

“上仙,剛才在鬼王宮裡,你裝昏倒,不就是不想和傀禍見麵嗎?”

“罷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被痛斥了一番,柳閒並不惱,也沒有解釋的意思,隻是歎了口氣。

他拿走謝玉折的劍,劍很沉,他拖著步子,慢吞吞走到柳二身邊:“或許你我都很辛苦。既然如今你能先解脫,我應該,也不是一個需要靠剝除欲念才能修道的人了。”

“我把你剝出來受苦,我送你走吧。”

他高高地抬起劍,把它插進柳二的心口,柳二躺在地上,朝他真切笑著。他抬起手,似乎是想碰碰柳閒,可惜還沒碰上,他的雙手已經變得透明,最終全身都化作了一團白煙,飄進了柳閒的身體裡,他的最後一句話消散在了空氣中:“那鏢上……沒有毒。”

“師尊,你和傀禍相識?”謝玉折一邊給他再不包紮就要愈合了的傷口上瘡藥,一邊問。

柳閒避開了他的視線,用適當的沉默回答了他的問題。

然後他問謝玉折:“你想成仙嗎?”

謝玉折說:“想。”

某年某月某日,他的心裡不小心被種進來了一顆名叫柳閒的婆婆丁,他不敢動,不敢碰,隻願把它藏在有日照卻無風的角落裡。

可又是某年某月某日,柳閒走了,在他心間吹了一陣以他為名的風。

現在好了,那陣風隻是從他心頭吹過,但婆婆丁的種子卻灑落了他全身,生根發芽,肆意增長。

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如今他的心裡爬滿了柳閒。

但他的欲望野心隨著心性的成熟越來越扭曲,他已經不會因為吃個從未見過的水果而惶恐,他的書房各處都鑲嵌滿了夜明珠,如今他缺失的東西已經不多。他已經不是那個什麼都做不到的謝玉折,他可以毫無怯意地和修士大能並肩,不會被任何人質疑地走在柳閒身後,他相信走到他身邊的路會很長但很堅定,如今他下定決心要和柳閒同行,就像身為“十七”顛沛流離之時曾經想要一盞長明的燈。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