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隔八年,謝玉折什麼都想起來了。
從“十七”到“謝玉折”,他輪回了好多世,換了好多個名字。
從前他因為師尊認識太多彆人而怨懟,此時他已經沒了那種心情,隻是覺得,飛升成仙是非常有必要的。
隻有他和他一樣都能永生不死,他才有可能永遠地占用柳閒的每一天,如果他不能成仙,日後他會漸漸老去,沒了曾被師尊誇讚過的容顏,沒了靈活的筋骨,還沒了充沛的體力和健壯的身體,整個人垂垂老矣,最後化為一抔黃土,而柳閒卻永遠都可以是那一副最好的模樣,他隻能坐在自己的墓上,怨恨地看著他和新人言笑晏晏。
成仙是非常有必要的,他想。
所以他去了春山寺,在春山的地下千裡處,有個修羅觀,他在那裡待了六年,他在那裡想起了很多事。
這地方奇怪,上麵是春山,下麵是地牢,不過兩個都是關人的地方,沒什麼不同。
也就是那時候,結識了在鬼族被兄長陷害而關入其中的傀禍,他們做了個交易,傀禍給他引魂幡,他把他從觀裡救出來。
謝玉折虔誠地說:“師尊是仙,隻要我也成了仙,就能和你永遠不分開了。”
柳閒卻搖了搖頭:“從前,我絕不可能讓你成仙。”
決心要殺了謝玉折那天,他已經穿書來到這個人間九百零一年。
他仗著人們信奉的神仙身份,在人間苟活了這麼多年,人沒護住幾個,聽從天命書的指示,手上沾滿了有異心的修士的血,而他從來漠然視之。
那天鎮子裡正在下暴雨,他遇到一個小孩。大旱之後又是大雨,莊家收成不好,這孩子無父無母,餓死在街邊上。他從旁邊路過,認出來了這小孩的臉。他蹲下身,捧著小孩全身小小的一片,突然覺得渾身潮濕,酸痛不已,就好像骨骼被螞蟻啃噬殆儘,又在地獄中轉而複生。
是風濕病犯了嗎。
他深深躬著腰,把臉埋在小孩的枯骨上,聞到好濃的泥土和青草混雜的味道。他覺得自己從來都是被泡在一口狹窄的古井裡,井內一片漆黑不見十指,而突然有個小孩站在井口,為他吊著一盞白熾燈。那燈很溫柔,透過光,他看見頭頂井外原來有一棵樹,樹上的海棠開的正豔,原來正是春光好。有這盞燈在,冰沁的井水也變得溫熱了起來。
可後來小孩拿了根繩子把燈吊住,他不知為何走了,所以他在井底等他。
溫暖過後很難再次適應嚴寒的,還好小孩又回來了。這次他拿著一根更粗的繩子,朝他招手,似乎在叫他順著繩子爬上來。他突然覺得一直習慣了的井水冷刺得不行,他已經忍不了了,於是想要用力向上爬,可是小孩出爾反爾,又把繩子割斷了。白熾燈裂開,井口失去光亮,眼前再次一片漆黑,對他來說睜眼和閉眼都一樣。
明明瞪太久眼睛時會條件反射地流出生理性鹽水,可閉上眼睛的時候也會,狹窄的井讓人渾身酸痛,關節變形,他覺得自己全身都被人反著折了起來,皮囊、血肉、骨骼、靈魂,都開始了此生最漫長的潮濕。
有人把他從井裡撈出來,溫和的聲音在他耳邊歎道:“蘭亭,你是人間唯一的仙,有千千萬萬人需要由你救於水火。這場洪澇因你而起,你不願聽天道的指令除掉異端,阻止了氣運之子的成仙路,天罰就會降下。殺幾個人對你來說很輕鬆,若是能用你們幾個人的痛苦,換來所有人的幸福,何嘗不好呢?”
在暴雨中享受渾身的慢而烈的疼,柳閒看到了小孩的屍體,這孩子竟然也死了。他把小孩的衣服片放下,歪歪扭扭地站了起來。
人間的洪澇死了好多人,天道在和人開玩笑。
他看著陰霾沉沉的天,周身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強大靈力轟響高空,暴風雨在消失前更加猖狂,卻連帶著柳閒口中最後一聲嘶吼,雨霽雲銷!
在一刹那的地震山搖後,人間的大雨竟然停了,有多少人在歡呼。
柳閒身上的衣物已被蒸乾,臉上的水也已經乾了,血管裡的血也要被燙沒了。骨骼裡的潮濕還在,應該是會伴隨他一輩子,不過還好,日子久了就會習慣。他虛拍掉了身上的灰,笑著望了望天,他要好好活下去,他有新的心願了。
其實,他曾經在一處秘境裡,看到過未來“氣運之子謝玉折”飛升當日的場景。
柳上仙提劍來戰,不敵謝玉折,他穿了他的心,飛升成仙。
彼時的謝玉折的身體已經被一個名為“謝衣”的靈魂侵占,謝衣野心不改,想要變得更強,便瘋狂地從四周攫取靈氣。
花草樹木、人獸妖鬼、甚至是彆的世界,四海因此生靈塗炭,而那時候他以為這一切都是鏡子的幻象,並不相信。他怎麼可以為了一個還未發生的可能,去要了一個素未謀麵之人的命?
於是他什麼都沒有做,於是什麼都發生了,遂了天道的惡趣味。
於是,在謝衣飛升前夜,天下有仙音繚繞,萬獸齊歌的美樂嗎?
他聽到的是兵戈爭鳴,人獸哀嚎的苦叫。
天下有萬獸齊歌,仙人扶頂的美景嗎?
他看到的血肉縱橫,橫屍遍野的慘像。
或許這就是係統讓他穿書,讓他殺了謝玉折的原因。氣運之子的身體被歹人侵占,後果不堪設想。
那時候他知道,如果他死了,還會有千千萬萬個“柳上仙”被造出來,做主角成仙的墊腳石。所以,想要阻止人間的慘像,將他自己抹除是做不到的。
而是要——
廢了天道。
他並不傻,也不高尚。什麼犧牲自己換彆人幸福就會快樂,他才不要。天道讓因為係統而擁有了不死之身的他背負重罪,在借他的手、借人間的苦難尋樂,他隻想從根源上解決一切問題,他要終止這場鬨劇,讓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他要先殺了氣運之子。
神仙超脫時空,有改天換地之能,所以他在洪水裡找到彼時還沒有死的鬼太子傀禍,獻出了自己身為神仙的一隻眼睛,倒轉時間,回到謝玉折被汙染、飛升成仙之前,準備在他成為修士那年殺死他。
可時間回到謝玉折出生之前,那時候的他已經因為血孽太重,自請入了春山潛心悔改,所以他要找辦法出去。
二十七年前,數位尋仙者闖山,依舊無一生還。而在絳塵照例下山超度亡靈的那兩個時辰,他突破了鎖仙鏈的封鎖,用離魂之術逼出自己的一部分神魂,附在殿內一朵梅花上麵,飄下了山。沒有劍意傍身,不能縮地成寸,他就沿著雪原向外飄,一路走到頭。
神魂撕破是內傷,除了看著半死不活、偶爾會咳出幾口血來之外,並沒有被半分異常。絳高僧的眼睛裡見不得他這種未來的大禍害,又怕他使陰招,所以從來不會近他的身;同時他對集上修界大能之力打造出的鎖仙鏈、鎮仙符等法寶萬分相信,再加之上仙本來就成天睡覺,所以在看到他總是倒地昏睡、無精打采的時候,也沒覺得有什麼異常。
他成功攥著這片神魂去了祈平鎮,在那裡見到了小黑。小黑在水底找了一株仙草為他塑肉身,他又附在這個肉身上,去了和雍國。病懨懨的身體沒有彆的用處,好在他是從未來而來,知道和雍國將要發生的所有事,假裝自己是個會問天命的厲害道士,在沈高峯滿眼精光的驚喜下,成了天子的入幕之賓。
來到和雍後,他一直和謝府的人十分親近,兩年後謝家小公子出世,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哇哇大哭,像是一眼就看出這是要奪他命的仇人了一般。
在對謝玉折動手那天,他想起來自己為什麼會失憶了。
因為,名為“國師”的那個人,已經死了。
普通人稍微碎了一點靈魂,代價都非常的大;而他不僅讓它碎魂離體出竅,還附在一株斷了根的仙草生活,能活七天都是奇跡,但他活了十多年。
隻有等謝玉折變成修士、氣運加身之後殺了他才有效,但謝玉折小時候,一直沒人養,總是一副馬上就要死了的模樣,所以他很無奈地擔起了養父的責任,想要把他養大。
在包括謝玉折在內的所有人都以為國師行蹤不定是因為他神通廣大,要上通天下達地的時候,其實他隻是歇在了一處不為人知的山洞裡,或是歇在國師府緊閉的房間裡,讓意識和神魂回到春山寺,一麵不讓絳塵起疑,一麵在雖然殘破但總比國師這具身體好一些的地方溫養自己的神魂,讓他不至於即刻消散。
他原本的肉身被剝除了欲念,身為國師的那縷魂卻在仙草做成的軀體中,並不受那些的影響。那時候他雖是抱病之體,可好友在側,膝伴義子,喝的是三兩清酒,看的是滿城落花,醉酒後不必擔心失態,他差點忘了自己要做什麼。
但他知道將要到來的彆離,所以比起日日相處,更多的時間,他都躲在暗處,一邊養魂,一邊做著窺視者。
所以他曾透過門縫悄悄看謝玉折練劍。
所以在謝玉折出征後,他也曾在營帳外看過他。
所以在謝玉折被敵人圍剿的時候,他將他救下。
可悲的是,他明明是來殺他的,可卻三番兩次救了他,好不容易為人的那些日子,竟然全都和謝家,更和謝玉折有關。
那時把昏迷不醒的謝玉折送回了軍營後,他又想回到春山寺養傷,可意識雖然回了籠,回山的路卻實在太遠,那片神魂卻在路上消散了,上麵承載的記憶也隨之消散了。
而謝玉折的同心護身咒上,竟然有一片他的靈魂!所以在咒解那天,他已經想起了一切。
可他的咒,怎麼會是我下的呢。
我怎麼會不想讓他死呢。
此時柳二死去,欲念回潮,柳閒怔怔地看著謝玉折,目光明明空洞卻又好像包裹著一切,那雙總是無情的眼睛欲語還休。他早已乾燥的喉嚨在下意識地吞咽著,身體緊緊繃起,一聲“小玉”卡在喉嚨裡,他垂眸盯著自己被灼燒著的手心,好半晌沒有呼吸。
八年前謝玉折對他立下血誓,發誓永不叛逃,這裡滴落了一滴他的血。
拿起國師金印已是數十年前,先前曆經他百次輪回,柳閒壓抑了千年的情感在此刻噴薄而出,他渾身都在顫抖,把謝玉折驚得不行。他連忙握住師尊的雙手,動作笨拙而慌亂,不停道:“弟子錯了,我不會再有這些念頭,以後也絕對不會問師尊彆的事,弟子不會了……”
可柳閒隻是抬起通紅的眼睛,他放鬆笑著,極儘溫柔:
“已經沒事了。現在,無論你想不想成仙,可怕的事都不會發生,全都沒關係了。”
“小玉,你還在,真好啊。”
第107章 罪魁禍首
在親手了結了一直被簡單稱作“柳二”的靈體之後, 柳閒身體裡缺失了千年的一部分正在重新凝聚。分彆屬於有情的國師和無情的上仙的記憶在他的大腦裡融合,他看自己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的外人。
但他沒有過多的表情,他隻是滿足地笑著。
柳閒一貫愛笑, 他開心時會笑,難過時會笑,就連生氣時都會不小心笑出聲來, 以前有人暗諷他是個不會看眼色的瘋子,並且大多數人都覺得無情道上仙空落落的心裡不會出現任何煩惱。
躺在地上的柳二已經如願消失了,謝玉折的劍也像未曾出鞘似的,沒剩下一絲血跡,黃泉裡的血水也因為磅礴的劍氣平息了好些,兩個人都沒說話,鬼域安靜得連千裡外又死了人的慘叫都聽得見。
或許是因為重凝了自己的欲念,或許是因為此時他情緒激動, 總之,柳閒又變回了大人模樣,可這副模樣詭異得讓人不敢多看一眼。
說完“真好啊”三個字後,他好像突然就被人抽了魂,唇角機械地上鉤著,瞳孔上翻一動不動,露出大量的眼白, 隻是木然地盯著謝玉折,連眼皮都不顫動一下, 明明是重新凝聚了情與欲,成為了大半個正常人, 可他反倒更像個沒有魂的絕色人偶了。
而有從生咒在,謝玉折知道柳閒的身體並沒有出現傷痕, 他隻是心緒不佳。
和師尊結上咒這麼久,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心裡出現了不屬於自己的酸澀,他突然覺得自己心上那道猙獰的疤痕在發燙,手腕上曾結有同心護身咒的地方也在發燙,就像有人在呼喚它們似的。
師尊,你現在在想什麼?
看著柳閒茫然無措的模樣,謝玉折臉色蒼白,嘴巴張開又合上卻不知從何說起,隻能小心翼翼地把靈力渡給柳閒,試圖安撫他不安的心,動作笨拙而慌亂。
“我在,我一直在。師尊,你不要難過,小玉一直都在。”他對此完全束手無措,柳閒呆滯的笑化作鈍刀子在他的心上亂割。
柳閒依舊靜得像他世界裡的時間被暫停了一般。
“師尊?”
謝玉折摟著他顫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極溫柔極紊亂地拍著,口不擇言道:“哥哥,小玉錯了,我不該什麼都不給你說就自作主張招魂,不該和剛才那個人多說話,小玉這就帶你出去,弟子以後再也不敢了,你抽我吧,不要這樣了……好不好?”
可柳閒依舊沒有半分動靜。
“我,我……柳閒,我錯了……”謝玉折徹底慌了神,他寧願柳閒打罵他,折辱他,也不要他用這樣……木然的眼神看著他。
柳閒的身體隨著他的動作而被動顫動著,但他自己其實依舊沒有動,隻是突然瞪大了眼睛,他好像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籠罩著,眼裡竟然閃著驚恐的光芒,從中劃下了一道蒼白的眼淚。
柳閒像一隻從森林踩空掉進岩漿裡受了驚的鷹;而他就是被他藏在身下一無所知的雛鳥。心被他的眼淚燙出了破洞,謝玉折自責到想要剖心而出給他看,看他的一片真心,他想挽回他,讓他不要再難過,可他又不想獨自死去。
而後柳閒猛地打了一個寒戰,全身爬滿了雞皮疙瘩,他像是突然從噩夢中驚醒一般不停地眨著眼,緩過神來後,垂頭看到正深埋在自己胸口嗚嗚哭著的謝玉折,他驚疑不定地抽了抽嘴角。
此刻謝玉折跪在地上,他被他橫著抱在懷裡,保持這個悲情的姿勢,柳閒無端聯想到那些be的情愛小說裡,主角為了最後一場大戰的勝利犧牲,再也救不回來了的時候,他的愛人就會這樣摟著他,與他互訴衷情。
好浪漫。柳閒欣慰地搖了搖頭。
可是現在摟著我的是我徒弟誒。
他瞬間驚覺起來。
這逆徒,總是讓為師想歪。
於是他抬起手,用食指戳了戳謝玉折臉上露出來的一小塊皮膚,為了不因為詐屍嚇到謝玉折,他儘量地輕柔道:“那個……我還沒死,你不用表現得這麼……慘吧。”
謝玉折倏地看向他,他什麼話也沒說,眼裡卻閃爍著熱烈的光芒,彎下腰把他抱得更緊了一些。他的整張臉埋進他的肩頭,勒得柳閒快喘不過氣來,像一隻受了驚嚇之後亟待主人順毛的大型犬。
“好啦,我沒事。”柳閒一邊輕輕拍著他的背,一邊嘟囔,謝玉折從小也沒有嬌生慣養啊,怎麼心裡這麼脆弱,人還沒死就慌成這樣?也沒見他對彆人動手的時候有多心軟啊?
謝玉折滿麵憂色地看著他,他連鼻尖都是紅的:“可是,師尊你剛剛都——”
剛才他滿腦子胡思亂想,差點以為柳閒的靈魂被這地方的惡鬼吃了。
柳閒打斷了他不切實際的擔憂,耐心解釋道:
“剛剛我隻是和欲念重凝得太突然,身體沒反應過來,腦袋卡殼了,眼睛有點痛,脖子還抽筋,瞳孔太緊張,所以才有點奇怪,不是大事。”
聽完他的話後,謝玉折滿麵的憂色更是達到巔峰,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他肅然道:“太嚴重了。這是大事,我們要去看醫師。”
柳閒拒絕了他:“醫師活得還沒我久呢,看不了。”
謝玉折的語氣很嚴峻:“你今天身體很燙,回房後還被鬼王擄走,我很擔心你。”
“嗬,下流。”斜睨著謝玉折,柳閒冷笑了一聲,這狗崽子竟然還敢提這件事。
謝玉折完全不明所以,為什麼師尊突然說了“下流”這兩個字?難道他是在想那個吻嗎?我的確衝動了。
柳閒朝他攤開手掌,不容置否地命令道:“先給我渡點靈力。”
“好。”謝玉折溫暖的雙手將他的手完全包裹住,靈力暢通無阻地灌進柳閒的身體,他長久乾涸的靈脈久違地傳來滋潤之感,不經意間,他仰著頭,脆弱的脖頸完全顯露,他齒間泄出了一聲輕喘,又連忙咬住了牙。
這具身體越來越奇怪了,是不是該學步千秋那樣換一具?他瞎琢磨著。
謝玉折一邊當靈力用不完似的朝他源源不斷地渡靈,一邊嘴也沒閒著地問:“師尊,為什麼你沒有靈力?”
“因為我沒有。”
“嗯?”
柳閒非常驕傲地微抬起了下頜:“我天生就修煉不出來,我一直都隻用劍氣,天下獨一檔的用法,所以彆人從來抓不住我的弱點。”
“噢,那就好。”謝玉折的睫毛撲閃撲閃。
“怎麼好了?”柳閒總是理解不了他的想法。
“沒什麼。隻是上修界有一種酷刑,能在不剝除修士靈脈的同時用細沙石阻塞他的靈脈,讓其終身經曆全身滯澀的痛苦之感,修為越高的人,經曆此刑越痛苦,每一次想動用靈力,靈脈各處都如同千柄小刀劃過,又癢又痛,他們最後大多都自戕了。我怕……但既然沒有,那便不用擔心了。”
我拿他當前任徒弟,他拿我當潛在的死刑犯。
柳閒驚恐地看著他,抖著聲音問:“司刑罰的檀宮宮主謝大人,原來你這麼懂啊?你對彆人用過嗎?”
謝玉折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而後竟然垂下眸,隻專注著手上渡靈的動作,不說話了。
“謝大人,所以你這幾天不在自己的崗位上,真的好嗎?”
“無妨。那晚在禁書閣,我提前處理了不少事情。”
“原來你半夜去那裡,是為了這個。檀宮究竟是個什麼?你是怎麼成為宮主的?”
“……”
見他不說話,柳閒眯著眼,嫌棄道:“謝大人又一言不發了。”
“我……”被他這樣稱呼著,謝玉折竟有些不好意思,耳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紅了起來,他彆過頭不看柳閒的眼睛:“我不想再欺騙你。”
不想騙我,又不想告訴我,所以乾脆不開口了嗎?那我不問就是了。
反正遲早有一天我能打聽到。
“師尊,你要靈力做什麼?弟子可以幫你,什麼都可以幫你。”謝玉折還想轉移話題,突然意識到柳閒依舊泛紅的臉,他的手探上他的額頭,皺了皺眉:“你還在發燒。是因為融合嗎?”
“我那是因為……我這是因為……”
被罪魁禍首關心著,柳閒撩起拳頭打在他身上,卻像是棉花拳頭一樣無力。先前在鬼王宮他的昏倒才不是假的,他是真的意識昏沉,隻不過在聽到傀禍的聲音之後驚醒了,那之後才是裝的。而且他渾身軟弱無力,連柄劍都拿得很吃力,像是縱欲過度了似的。
嗯,其實就是。
而這個始作俑者謝玉折,他竟然還好意思問!?
柳閒冷嗖嗖地從牙縫裡逼出來幾個字:“要不是你,我不會被鬼王擄走。”
謝玉折自責地斂著眉:“弟子該一直陪在師尊身邊。”
柳閒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也不要!”
謝玉折的表情更落寞了。
關於上仙大人為什麼會被一個自己碾壓多年的弱小鬼王擄走這件事,由於太丟人,柳閒決定待會兒出去之後找個方法把自己腦子洗一下,失去有關這件事的記憶。
事情是這樣的,正午的時候,謝玉折恬不知恥地說他很興奮,還很不害臊地說要回房處理私人問題。好,年輕人,他忍了,既然答應了要等他,那也就想著要等他。他就坐在雅座自己原來的位置上,一邊吃酸酸甜甜的葡萄,一邊哼著歌等他。
結果,原來結了從生咒的兩個人,無論是什麼感覺,都會和另一個人共享啊!!!
整整一個下午,謝玉折都在乾什麼?在此事剛發生,他發現自己怎麼脊梁骨麻麻的還臉紅還……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不對勁,迅速丟下手裡的葡萄皮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想給自己往胃裡灌點水讓身體的溫度降下來點,結果那壺裡的水滾燙也就罷了,裡麵還加的是紅茶、桂皮、小豆蔻等亂七八糟的玩意,怎麼,我一個人住,店家還這麼貼心地給我放一壺催情的茶?
於是他半杯都沒喝到就把茶全噴出來撩到一邊了,顫顫巍巍地走到床邊,鞋都沒脫就倒了下去,想用睡覺熬過這段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刻,沒想到他清醒到連眼睛都閉不上,謝玉折做的什麼下流事,他全都感受到了。而他什麼都沒做,居然會隔著好幾堵牆,被迫地和他一起……
從二十三歲剝除欲念那天開始,已經千年再也沒有過的滋味像洶湧的潮水般一股股朝他撲來,他矜持多年的身體完全招架不住,還隻能絲毫不能反抗地承受著這種滔天的,快感。
我是無情道大成的劍修啊。
於是,故事的最後,柳閒用最後一絲精力泡了個澡換了身衣服,而後又不願麵對現實,直接狠狠地劈了自己一個手刀,讓自己陷入深度昏迷,再醒來的時候,沒見著謝玉折,他已經被個滿臉白灰的紙人挾持著,還又變成了個小人。
渾身的不適感還在,大腦昏昏沉沉,他連鬼王和管家商量該怎麼把他生吞活剝的恐怖發言都沒聽見,上仙一心求死,無力地耷拉著腦袋。
當時他想的是,自己死前一定要拉著謝大禍害墊背!!
柳閒的道德感在這個下午受到了劇烈地衝擊。
這個咒,必須解。
太下流,太傷身了。
人太閒了才會白日宣淫,於是在用從謝玉折那兒搶來的靈力給自己全部身心再次施了好幾次清潔咒之後,他命令謝玉折說:“從今天起,每天都要修煉十一個半時辰,修不滿不能和我說話,不能睡覺,不能乾彆的事情。”
“十一個半……”謝玉折有點為難地蹙了蹙眉:“師尊,這是否有些過多了?”
“多?”柳閒轉過頭,冷哼一聲:“那你連那半個時辰都見不到我了。”
謝玉折並沒有答應他,他眸光微閃,雙眼一眨不眨、誠懇到好像半分私心都沒有地說著自己的建議:“師尊和我一起修煉吧。如今你的劍氣還沒有恢複,身體的大小也似乎還不能自控,若是同我回到檀宮,一起修煉,興許能找到解決的方法。”
“當然——
不行。”柳閒說。
他雖然依舊拒絕著,可他突然覺得故事好像沒有再按他希望的走向走了。
我明明想的是馬上解開咒,從此和謝玉折各過各的,可為什麼現在都和他商量起一天見幾個小時麵了?
不好不好。
謝玉折撥開柳閒的手掌,生著厚繭的大拇指按在柳閒的手心處,他語氣沉沉地請求道:“師尊,從前是我有錯,但那些事情,以後再也不會發生了,我當年的血誓,永遠都有效果。不會有人再橫插一腳,我們再來一次,好嗎?”
既然落子有悔,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可是重來,該如何重來?互刺的兩劍非假,互相的背叛是真,他耗費他的眼睛僥幸重來了一次,那隻眼睛徹底廢掉後至今都一片模糊,所以回憶怎麼重來?人生該如何倒帶?
感受到自己的手心越來越燙,柳閒朝手心盯了許久,上麵竟然浮現了一個小小的金印。
他緊鎖著眉戳了戳這一小塊金印,發現居然真是個不能違背的血誓,他沒有回答謝玉折的問題,隻是心情複雜地說:“不知道真實效用的奇怪東西,沒事不要多學,也不要亂用。現在好了,八年前立下來的血誓居然真的能成,你想收回都收不回去。”
柳閒還記得這個咒。
當年他戳破謝玉折和顧長明私相授受的事之後,謝小正經中二病發作,莫名其妙地給他發誓說要什麼戰死在他之前不後退不叛逃,他原以為就是謝玉折說著玩玩,怎麼還真能起效?那豈不是以後萬一我要死了,謝玉折還得死在我之前?
十七歲的時候還是個正經孩子,可現在……噫。
“它能起效才是好。”謝玉折說:“柳閒,我們都會好好活著的。”
柳閒抬手硬生生把他靠近的腦袋用力推走,笑眯眯地說:“當然了,我是不死之身,死了誰都不會死了我呀。”
謝玉折的表情有一瞬間的落寞,他牽起碰到柳閒冰涼的手指,倔強地說:“你答應過讓我以後都為你做飯。”
柳閒疑惑地發出了一聲:“嗯?什麼時候?”
“君子無戲言,所以你不能反悔了。”謝玉折,眼笑如月,可月亮裡卻有水光:“哥哥,等我們回了家,再之後去做什麼呢?平日就住在從前的宅子裡,我會找方法治好你的靈魂,你養花護草,我燒菜砍柴,再一起去你想去的地方,你之前告訴我有很多很美的地方,我一個都還沒去過。”
他想說:“師尊,弟子真的很喜歡很喜歡您,這幾年,我一直在等著您回來,親自帶著我去。”
但他隻是執起柳閒的手腕,略有失望地說:“之前為師尊買了一個紅豆手串,師尊都不戴了。”
手串……柳閒想起來,他們剛遇見的時候,自己坑了謝玉折一筆手串錢。那手串的確好看,他一直戴著,隻不過後來被他殺他的劍氣割碎了。
當時賣他手串的姑娘還說它有奇異的功效,是什麼來著?
卻見謝玉折從懷裡取出一條新手串:“這是弟子新從嶺南求來的紅豆,問那邊女子學來的手繩編法,為師尊戴上。”
柳閒眼前突然浮現了一副滑稽的畫麵。
外傳冷酷無情的宮主,坐在小石板上,拿著兩根繩子和一包紅豆,苦惱地嘗試了好幾次之後,皺眉一臉嚴肅地問攤主“這個該怎麼編”,又在被人演示了一次後,乖乖地坐回原處,用劍氣小心翼翼地在數顆紅豆心上打了孔,找了個好看樣式的編法,一顆一顆串進繩裡去。
“你不是很瞧不起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嗎?”
“從前是如此。”
謝玉折垂下眼簾,執起他的手臂,雙唇輕輕碰了碰在那上麵的紅痣,隨後觸之即離。他又抬起頭,可身體仍是微微彎著,仿佛是乞求的模樣,他盯著柳閒的眼睛,說:“可是弟子所念之事太難,希冀微薄,求之於天,聊以慰藉。”
“我真是……”被吻過後的手腕癢得柳閒腿都在發酸,隨後他一巴掌把謝玉折拍飛了。
他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又揉揉自己剛被親過的地方,從來沒覺得自己有這麼大的力氣。
拍歸拍,路還是要走。謝玉折聽了柳二的話,傀禍之事暫且不議,他已經擱置了給柳閒招魂的打算。並且鬼域裡的怨氣極其濃厚,人在鬼域裡待久了,心智很容易受到影響,柳閒此時無物護身,剛才還表現得非常怪異,必須先離開鬼域。
二人一同離開黃泉水邊,走到一片荒無人煙的空地裡,柳閒剛說完一句“我們回去吧”,還沒來得及動作,卻見謝玉折麵無表情地拔出了劍,就要往天上劈去!
柳閒連忙按住他的手,問:“你要做什麼?”
“劈開鬼門。”謝玉折平常地說,就像他曾這樣做過無數次。
“蠻勁。”
柳閒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拿出傳音石敲了敲,對麵迅速接聽了他的傳音,他立即微微揚著聲驚異道:“鬼王大人,您竟然會理會我的傳音,在下受寵若驚。”
他竟然給剛綁架了他、還正在被弟弟尋仇的人傳音。
謝玉折習慣了。
鬼王似乎很虛弱,他刺耳的聲音前所未有地顫抖著:“上仙,是您嗎?”
“你現在有空嗎?能打開鬼門讓我和……”柳閒想了想該怎麼稱呼自己身邊的這位,遂道:“檀宮的宮主謝玉折謝大人出去一下嗎?”
“這……可是我今日……沒……”鬼王的答複斷斷續續,他神經兮兮地慘叫著,像是在經受劇烈的痛苦一般。
“您沒空啊,那太可惜了。所以您能抽空開一下嗎?”柳閒笑嘻嘻地問。
“我……”
話音剛落,四周突然漫起迷霧,鬼域的血月突然被霧籠罩,風嘯陣陣,天上裂開一條大縫,無數淒厲的哀嚎擊打著柳閒的耳膜,鬼門竟然以一種很溫和的方式被打開了。
他和謝玉折交換了個疑惑的眼神,隨後正要踏著階梯上去——
有個人突然扯住了他的頭發。柳閒沒站穩,一吃痛地往後仰,看清了這個不速之客的容貌。
傀禍一手散漫地轉著手上的花,一手扯著他高高束起的馬尾,用力往下扯,逼得柳閒連連後退朝他靠近了好幾步,隻能仰著頭和他對視。
而他隻垂眸盯著他,勾唇問:“明明我與上仙相識千年更加親近,我也有打開鬼門的權力,上仙方才也知道了我在此地。可上仙想出鬼域,不找我,反倒去找那種爛人做什麼?”
第108章 想吻你
“放開。”
柳閒還沒開口, 謝玉折率先冷了眉眼,他的劍柄端擊向傀禍的肩膀,想要讓其鬆手, 可惜隻是被傀禍一個側身,不輕不重地避了開來。
若是眼神能殺人,謝玉折已經將他千刀萬剮, 可讓傀禍驚訝的是,這人眼裡的殺意都藏不住了,竟然都還沒讓他身上見血,奇怪。
不過,在手腕真正被廢之前,他很識趣地鬆開了手,對謝玉折說:“我當方才宮主大人懷裡的小孩是誰呢,竟生得如此可愛, 誰曾想原來是我的老相——”
他用比蛇還陰戾的眼神瞧了柳閒一眼,見柳閒依舊一言不發,神色平淡,便拖著嗓子調笑道:“老相識了。”
即使沒有從生咒,柳閒都能感受到,自己身旁那位檀宮宮主謝大人的心情已經降到了冰點。
他知道傀禍刻意的停頓是個什麼意思,他想說的分明不是“老相識”, 而是“老相好”,顯然謝玉折也聽出來了他的言外之音, 此時他的心跳被動地謝玉折同步,都砰砰跳得越來越快了。
於是他搶先站在謝玉折身前將他擋住, 右手仍放在背後握住謝玉折已經青筋突起的手腕,大拇指在上麵輕輕按壓著, 是以安撫的姿態。
他連唇都懶得勾,眼裡儘是疏離,沒有一絲波瀾地否認道:“鬼太子,你不要胡言亂語。”
傀禍,你自己想死,何必拉我墊背?
柳閒摸不清謝玉折如今脾氣怎樣,但他知道此時謝玉折的理智已經岌岌可危。
也不知道他這八年究竟經曆了什麼,即使麵對他的大部分時候還是從前那副模樣,隻是身體變大了一號而已,可柳閒能感受到,謝玉折的心理已經變得有點扭曲,沒有從前那樣根正苗紅了。
可他不希望有任何一個人在鬼域裡發瘋,隔絕著鬼域和人間的那道鬼門的狀態極其不穩定,萬一誰人的靈力劍氣影響了它,門打不開,他們這輩子都出不去的話,那就真的隻能在鬼域裡被怨氣汙染,變成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一切完蛋了。
然後傀禍又不怕死地模糊應道:“上仙說沒有,那就沒有吧。”
聽到他這番模棱兩可的話,柳閒氣極反笑,他冷絲絲地咬著牙:“太子殿下,我們雖然認識了一千年,但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吧。”
被他有一下沒一下地安撫著,謝玉折的精神似乎放鬆了些。他並未言語,突然反手用力緊握住柳閒的手,炙熱的手心將他的手完全包裹。
他從柳閒身後走出來,站在了他的身旁,疤痕猙獰的左手按劍不發。
傀禍訝然地盯著兩人緊握的雙手,他挑著眉問:“上修界師徒私通是罪,你們二人都將受雷刑,檀宮的宮主,會對自己施刑嗎?”
本來已經習慣了、還沒覺得有什麼的柳閒,聽到他的話之後,突然也覺得怪異了起來。他明明是想按住謝玉折的手不讓他亂來,怎麼幾秒鐘還沒過,他們雙手的動作就變成非常怪異的十指相扣了?
“要不要告發你們呢?我很為難啊。”
傀禍歪了歪頭,感激地說:“雖然那隻是個交易,但依舊是謝宮主把我從苦難裡救了出來,我敬他。”
這幾百年來他在修羅觀底這等無邊地獄裡吃儘了苦頭,盼白星盼血月,都沒盼來一個活人,最後竟然是一個自請進觀的小仙修把他撈了出來,多新鮮啊。
但其實傀禍一點也不感動,也並不想報恩,他隻是忌憚。
這個看著清風明月的檀宮宮主,剛進修羅觀中陪他的時候,隻是一個金丹期的小修士。
春山是屬於上仙一個人的牢籠,他走後,山便沒了防衛,謝玉折輕而易舉地進去了,若說他是來賞花看風景還說得過去,可他卻一路向下到了修羅觀,這是屬於怨鬼的無間地獄。
想來上修界之人真是心狠,把春山建在修羅觀上,讓修道的上仙在怨氣極濃的地方待了一百多年,還可以趁機用他的仙氣來鎮觀,柳閒不變成瘋子就怪了。
謝玉折來時青稚,傀禍並未把他放在眼裡,以為沒過幾天就會像個蟲子一樣被災禍輕而易舉地碾死了。
可修羅觀非常大,他三天兩頭見不到謝玉折。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觀哪裡經曆了什麼,後來每一次和他相見,謝玉折渾身上下都沒有一處好的地方,好像死過一次。重傷之後他才會安安生生地在觀中心打幾天坐,不過也跟著悶葫蘆似的,從來沒和他說過一句話。等傷稍微好了一丁點,他又不見了,過幾天又拖著一身血回來。
可幾年時間如此重複了千百次,這人竟然都還沒真死。
進觀之人從無一人能活著出去,傀禍雖然能勉強吊著一口氣,卻也早已失去了出去的念想。而某日謝玉折像是已經達到了他的目的似的,竟然找到了出觀的方法,還對他說了第一句話:“之後我會想方法帶你出去,作為交易,你為我拿到引魂幡。”
而後謝玉折毫發無損地多次進出殺人不眨眼的修羅觀底,輕而易舉地破了觀中結界,把他這個十惡不赦、惡烙纏身的鬼族罪人從中救出來,半點不像是個清高仙修該有的樣子,傀禍不得不忌憚。
不過,他本以為這種人強大、無情、心狠,是個無懈可擊的厲害角色,沒想到在柳蘭亭麵前,他卻像個小孩似的。
裝的吧。他鄙夷地想。
傀禍繼續道:“宮主把我從觀裡救了出來,我心存感恩,所以我不想告發他。但上仙不一樣,上一次雙目完好的上仙找到我,我見他心口——”
柳閒冷聲打斷了他的話:“傀禍,揭我傷疤的人都死了。”
聞言,傀禍瞪大了雙眼,咬牙切齒地問:“那當年你害我——”
片刻的失態之後,他完全不在意地笑了笑:“罷了,有些事情,我們還是單獨解決得好。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已經變成了個廢物,你的威脅,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作用。”
“是嗎?”柳閒挑眉看著他,又仰起頭看著身旁的人,像是看到從自家寒門考出的高考狀元似的,扯著謝玉折的衣袖給傀禍介紹:“可是,現在我不是一個人了,我有謝玉折啊。”
聽到柳閒突然這樣說,原本生怕師尊受傷,已經嚴陣以待的謝玉折,心跳都宕機了好一會兒。
他無法插嘴師尊的過去,因此他隻是立在一旁,安靜地守護著他的現在。
隻要師尊不開口,他就不會動手;隻要師尊沒危險,他就不會反擊;隻要師尊不告訴他……他就當做沒聽見。
喜歡著一個渾身都是秘密的人,謝玉折已經完全放棄了自己的好奇心。
他在等。他等柳閒願意親口對他講的那一天,而柳閒現在這樣說。
他有我。
傀禍笑得很輕蔑:“難道他不想聽到真相?好不容易能聽到自己師尊一直隱瞞著的過去,他會舍得殺了我?”
柳閒自如地點了點頭,語調裡竟有幾分俏皮:“雖然我很不齒於這樣說,但我必須承認,無論你現在把我和你的關係描述得有多親密多神秘,隻要我多說一句話,他腰上掛的劍就變成砍斷你腰的劍了啊。”
謝玉折的臉依舊冷若冰霜,可他已經拔劍出鞘,好似在附和柳閒。
柳閒早已摸清了他的想法。
這個人除了總是死不悔改地說“喜歡師尊”之外,已經無可救藥地對他百依百順了。而他知道如此,竟然內心並不反感,反倒……樂在其中。
傀禍暗諷地打量著謝玉折:“原來宮主大人這麼高尚。”
鬼使神差地,柳閒說:“他和彆人不一樣。”
許多人都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不縫住嘴,就不會停止探究他的過去。而謝玉折不一樣,他知道,他想聽他親口所講。
我和彆人不一樣。
風吹過,謝玉折差點都站不穩了。
傀禍冷笑了一聲:“本來還想找您敘敘舊,結果打擾了你們師徒恩愛,是我來的不巧。不過,我們之間的債還沒還清,上仙,小王以後還會來找你。”
“恭候您大駕,休息日彆來。”柳閒無所謂地說。
活了上千年,他從來不在乎自己又被人以什麼原因尋仇,就算是誤會,他也懶得解釋,春光正好,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對無關之人用口舌上。
而謝玉折這種偏心鬼,顯然一門心思都向著他,完全不在乎他和彆人做了什麼——當然,前提是和情感問題無關。
所以剛才否認和傀禍的關係時,柳閒否認得比被尖嘴的老鷹追還快還冷漠,他半點都不想和彆人沾上邊。
其實,本來他很懷疑謝玉折的真心。
但有從生咒在,他發現,在胸膛裡火熱跳動的,就是謝玉折的一片赤誠真心。
能全心全意地信任一個人,能被人全心全意地信任著,不理智地把從前的一切都拋之腦後,他竟然,覺得有些小幸福。
心裡久違的雀躍,就是柳二之死帶給他的副作用嗎?
傀禍慢悠悠地往後退,卻又用靈力給他傳了音:“上仙,你和他可是互有殺身之仇啊。當年謝玉折想成仙,成仙需要你身上的仙骨,他要殺你,你心口被他戳出來一個大洞,最後拖著殘軀來找我療傷。雖然沒能找回您的仙骨,但小王僅要了你一顆眼珠,就幫你扭轉了幾十年的時空,讓你回到了風風光光的過去。而你現在又反過來殺了他一次,竟然還想和他混在一起?你是想用所謂的情感,拴住他,讓他未來不找你報仇嗎?”
“情愛比濕紙還易斷,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承彆人的情。”柳閒懶懶散散地仰著頭,看著鬼域上空無邊無際的血月:“再來一次,我照殺不誤。”
即使我問心有愧,即使他本心怨我。
但我絕不會後悔,絕不會留情。
“而你——”
柳閒斜睨了他一眼,嫌棄道:“有臆想症就去治治吧,影響自己的生活就算了,你都影響到我們了。”
“上仙英明。”傀禍咯咯咯地笑著。
他說,我們。
謝玉折捂起了自己的心臟,這裡的舊傷好痛,但又好癢。
柳閒都懶得再理傀禍,他直接扒拉上謝玉折的肩頭,旁若無人地笑著問他:“謝玉折,從前我說過要帶你去好玩的地方。你帶我輕功飛走,我給你指引方向,我們去一條黃泉水的分支轉轉,那裡的水可神奇了,等看了那條河我們再回人間,你去不去?”
謝玉折當然去。
他二話不說,摟著師尊的手一收緊,僅一小會便去了柳閒所說的支流處,可這裡除了一個鬼魂都沒有之外,和黃泉彆的地方並無不同。
而柳閒也不多說話了,他隻是安靜地垂著頭,在河邊一邊走,一邊把小石子踢到河裡去,不知道在想什麼。
謝玉折手提著一盞暖黃的燈,與他同行,驅走了四周的怨氣。
即使風景甚差,氣味難聞,但能和柳閒這樣走在一起,已是極美,梅花很香。
“謝玉折。”過了好久之後,柳閒突然叫他。
謝玉折總是能迅速又堅定地回應他:“嗯。師尊,怎麼了?”
柳閒又拖長了聲音,像在模仿鬼哭似的:“謝玉折~~~”
謝玉折笑著點點頭:“我在。
他揚聲叫了一聲:“謝玉折?”
謝玉折有些不解他此番舉措的意味,但還是乖乖應了:“嗯。”
他的語氣肉麻到讓人起雞皮疙瘩:“謝玉折耶——”
“柳閒。”謝玉折反過來叫他,他看著他,眉眼舒展而繾綣。
明明是在黃泉水邊,卻好像在桃花樹下。
柳閒從地上撿起一塊不知道是骨頭還是石子的玩意,攆在手心裡摩梭了好久,他微微蹙著眉,可卻並不是愁容,反倒是在糾結什麼的模樣。
他一次又一次叫著他的名字,那人一遍又一遍地回應著他,謝玉折好整以暇地等著他開口,不厭其煩地配合著他,即使這兒什麼大事都沒有發生,即使他的呼喚沒有任何意義。
柳閒在石子路上瞎蹦躂,有一搭沒一搭地說:“沒什麼啦,我隻是突然想叫叫你的名字,看看你會不會嫌我煩。”
“噢——”謝玉折跟著他新奇地把嘴張成了個圓形,眉眼彎彎地說:“無論師尊叫我多少次,我都會應的,我很開心。”
不用你說,我都感受到了,傻子。
柳閒悄無聲息地咬了咬唇,想要抑製住自己不知究竟是因為謝玉折還是就是由自己而來的激烈心跳,一直低頭盯著地上坑坑窪窪的石子路,好半晌沒開口,謝玉折也跟著他垂下了頭,同他一起仔細看著非常普通的地麵。
我隻是不知道該把眼神放哪才看地上,你這傻子又在看什麼啊!
柳閒很想把他的腦袋掰回去,但感受到身旁人開花了一樣的心情,他最終還是沒把想法付諸於行動。
空氣裡全是謝玉折身上冒出來的粉紅泡泡,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清茶味道,柳閒小聲地說:“逆徒天天就想著和我談戀愛。”
他的聲音都細若蚊吟了,可還是被耳朵靈敏的謝玉折聽到了。不過不知道他是沒聽清還是沒聽懂,謝玉折不解地問:“談戀愛是什麼意思?”
“就是、就是,沒什麼意思。”
“噢。”
又是一片的沉默。
而後謝玉折突然問他:“師尊,你真的是無情道修嗎?”
柳閒嘟囔道:“當然是,我修了一千年了。”
“噢。”
又是一大片的沉默。
終於,謝玉折耐不住,苦惱地問他:“師尊是無情劍修,那要是你和我……談戀愛,會影響你的道心,讓你的身體和修為受損嗎?”
果然,他還是聽懂了啊!
不過,我可是天下第一的無情道修!
柳閒死死盯著他的眼睛,表情嚴峻到好像在發表《論如何獨自一人拯救世界》的研究報告,他一字一頓地說:“我的道心,堅不可摧。”
“這樣啊。”謝玉折認真地看著他的表情,聽完後,竟然羞澀地垂了垂頭,唇角沒抑製住地上揚了下。他不好意思地抿著唇,抬頭對自己師尊眨眨眼,滿臉都是詭異的嬌羞與喜悅,他緩緩地開口,言語中罕見地竟然用上了語氣詞,他說:“我知道啦。”
“?”
柳閒的表情頓時黑下來。
我隻是想強調一下自己有多強,可這逆徒的表情……不像是在往我說的那邊想啊!?他又瞎知道什麼了?
謝玉折知道他用他低沉的嗓音說出“啦”這個語氣詞的時候,有多肉麻嗎!
此刻這逆徒的表情,很像許多少女漫畫裡,可愛內斂那種類型的女主角被男主角表白的表情,那麼羞澀、那麼期待、那麼的……
大爺的,謝玉折現在又在偷偷笑了。
謝玉折刻意藏起了自己的笑,可有從生咒在,柳閒又沒掩飾,嘴角直接不自控地揚了起來。
他心裡真的好甜蜜哦,我都感受到了。
柳閒攥緊了自己的拳頭:“我想表達的,僅僅是我道心堅定,僅此而已,沒有彆的意思!”
謝玉折非常用力地回答了他:“我知道,我也沒有彆的念頭。”
兩個人被同感的咒連著,就這樣睜著眼來回互相騙。
“傀禍說,是你在修羅觀底把他救出來的。修羅觀在當年我待的春山之下,有四十四層。你去了最底層。”念及此,柳閒的眼神裡多了幾分責備。
而謝大人又一言不發了。
“生命很珍貴,以後不要去那種地方了。”
“好。”
“不過,我今天發現,對我來說,你比彆人要特彆一丁點,彆人去送死,我都懶得提醒。”不想讓氣氛變得尷尬,柳閒話鋒一轉,轉著轉著卻發現自己轉進了個死胡同裡,越說越沒底氣。
謝玉折深邃的眉眼都睜大了,其中微光閃爍,鴉羽般的長睫顫動,好似連鼻梁骨的那顆小痣都泛著薄紅,他有些遲疑地說:“嗯?”
柳閒的心又在不自覺狂跳了,有種欲望在他的骨子裡橫衝直撞,那屬於謝玉折。
柳閒想起,在這個架空曆史的世界,雖然和真正的封建社會有一丁點不同,但基本的婚姻觀念是沒什麼差彆的。
突然就找到了讓謝玉折死心的理由,他靈光一現,沾沾自喜道:“但是我們不能越界。原因有三:第一,我們是師徒,亂。倫遭雷劈;第二,我們都是男子,龍陽之好上不得台麵,更何況嫁娶嫁娶,女嫁男娶,我們誰嫁誰娶?第三,我們沒有婚約,沒有父母命媒妁言,在一起了就屬於無媒苟合。所以,你不要再對我動感情了。”
他嘴上說我們是師徒,心裡卻都開始想著和我成親了。
謝玉折輕輕地笑了一聲,他的笑容裡竟然有幾分傲然,他自信的眼神仿佛在說“師尊,這有什麼難辦的”,開口道:“想擺脫師徒關係,弟子出師就是了,若還不行,我改個名也能行了,雖然弟子有些舍不得師尊取的名字,不過師尊再為我取一個就好了;嫁娶……”
眼看著謝玉折更加幸福了,他雙眼都彎成了月亮:“師尊也不用擔心,弟子早就打定了主意嫁給你;至於婚約,師尊的爹娘還在世嗎?”
柳閒被他寥寥幾句話擊得如五雷轟頂,他連思考都來不及,直接被謝玉折的問題帶進了溝裡,竟然沒反駁地回答了他:“不在。”
謝玉折笑咧了嘴,連兩排潔白的牙齒都清晰可見,他說:“弟子也無父無母。師尊知道,小玉從小就是由您養大的,柳閒的話我全都乖乖聽了,柳閒的囑托我全都一字不落地照做了,所以我一定是您最喜歡的模樣,對嗎?既然我們都沒有血親在世,我喜歡柳閒,柳閒也喜歡我,那便不用論‘父母之命’,隻需要‘媒妁之言’了。此事好辦,弟子去找一個媒人,師尊帶著她來向我提親,然後我答應你,師尊派個花轎來娶了我就是了。所以,還有何難的?”
久違地說了一大段話後,謝玉折完全收斂不了臉上溺死人不償命的笑容,他往柳閒身側越走越近,就圍著他轉圈圈了,他歡欣道:“師尊,我好高興。”
雖然知道柳閒還是會一如既往地拒絕他,但至少他願意向他提出困難所在了。
慢慢來,我們會有很長時間。
“你說的很有道理。”謝玉折說得振振有詞,但其實柳閒壓根沒聽清楚幾個字,他在想他自己的事情。
“那我也有想說的話,”把石頭塞進謝玉折手裡,柳閒微微踮起了腳,湊近他耳邊,笑嘻嘻地說:
“其實,我叫你來這個並不好看的地方,隻是因為這裡沒人……”
“而我剛剛突然想吻你。”
第109章 離經叛道
謝玉折前進的腳步凝固了。
他偏過頭, 直視著身旁的人,並沒有彆的行動,他隻是一字一句地問:“柳閒, 你說什麼?”
胸膛裡並沒有異樣的感覺,隻是空蕩蕩的,像是一片空白。
原來他不想啊。
柳閒狡黠地晃了晃腦袋, 他看著眼前好像在裝傻充愣的人彎唇一笑,想要掩飾了自己頭一回主動,卻沒得到回應的狼狽。他往旁邊挪了挪,和謝玉折拉開距離,尷尬得腳趾都抽筋了,恨不得現在就飛到天堂裡去:“沒什麼。沒聽到的話,那就算——”
“唔!”
突然被人攔腰一攬,他猝不及防地往前踉蹌了一步, 餘下的話被溫涼的雙唇封住,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那人渴望的唇舌同他若即若離,柳閒已經做好了被這狗崽子再咬一口的準備,可謝玉折隻是輕輕地抬起了他的下巴,將一個濕潤又克製的吻,落在了他的唇角。
謝玉折捧著他的臉頰, 低聲道:“我聽到了。我隻是以為,自己聽錯了。”
而在這樣蜻蜓點水的一個吻後, 他便緩緩地放開了他。
柳閒有些驚訝。
明明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亂七八糟的地方流,心跳得像打鼓一樣, 神經在興奮地狂顫,可是, 就這麼,結束了???
他表情複雜,欲言又止,最後問:“你不……”
他該問什麼?你不想和我親?你不喜歡我了?還是,你養胃了?
任哪一個說法,問出來都很燙嘴啊。
像是看懂了他表情裡的意味,謝玉折否認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隻是,我怕師尊隻是想想,我沒有得到你的同意,再多用力的話,你就不要我了。”
我過去到底給他帶來了多大的心理創傷啊。
柳閒聳了聳肩,“怎麼可能”四個字剛說出一半,就被謝玉折驚天動地的下一句話給噎了回去。
“那就娶了我吧……”謝玉折漆黑的瞳孔閃著幽光,他硬生生地忍下了刻骨的強烈衝動,定定地盯著柳閒。
他思索了良久,提出了自己的意見:“與我拜天地,飲交杯,入洞房,度春宵,娶我為妻。”
“娶、你、為……妻?”還有度春什麼玩意?
謝玉折認真地點了點頭,“嗯,你為夫,我為妻。”
人間有嫁娶,男娶女嫁,鮮少有兩個男子成婚的案例,因此到底該如何稱呼,總是個難事。不過關於這個問題,謝玉折隻思考過一小會兒,就沒有再糾結了。
於他而言,柳閒是世間最最尊貴最聖潔至高之人。
他是眾星拱月的那輪月,我是他身旁上下浮沉的一粒灰。此身若能由我攬在懷裡已是莫大的殊榮,自然是該我來扮作女兒身。
不,不是……你的關注點錯了吧。我質疑的是誰夫誰妻的事情嗎,我想問的是,我們什麼時候已經到談婚論嫁的程度了?柳閒瞪大了眼,惶恐地盯著眼前這個異想天開的青年。
“我們連戀愛都沒談過,怎麼就要結婚了?”
“也對。”
謝玉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從今天起,我們談戀愛吧。”
其實謝玉折壓根沒聽說過談戀愛這個詞,關於這個詞的意思,他是猜的。
談戀愛,與心上戀人談情說愛,一定是這個意思。
“呃,這個,還有待商榷。”進展實在太快太迷糊,柳閒整個心尖都在顫。
青年讀懂了他心中所想,執起他的手,俯下身親了親他修長蒼白的指節,惹得柳閒一個戰栗,他猛地把手一抽,卻抽不走。
他一時腦袋懵圈不知道該說什麼,訕訕道:“你力氣還挺大的……”
“師尊難道覺得力氣大不好嗎?”察覺到他的反抗,謝玉折並不惱,反倒借勢將他往懷裡輕輕一牽,雙手環住他的腰,將他禁錮在懷裡,掐著委屈的腔調:
“小時候師尊教我練劍,說我力氣不夠揮不動好劍,我便日日在腿上腕間掛石頭,好累好累,但就是那樣長此以往,我才有了如今的力氣。難不成到頭來我一直都練錯了,師尊覺得力氣大不好嗎?”
“好,好得很哪。你渾身都是寶,我何曾說過你哪不好了?”柳閒在他懷裡汗毛倒豎卻又掙脫不得,眼見著又一口黑鍋就要砸到他腦袋上,連忙開口辯解。
“渾身是寶?”謝玉折輕笑了一聲,把頭輕輕搭在柳閒的肩膀上,側過頭,笑眯眯地看著他問:“師尊還覺得弟子有什麼好的嗎?”
“你吧,性格堅強,學習用功,力氣大,有天賦……”柳閒絞儘腦汁地想著。
還有什麼能好好誇人的詞語嗎?
謝玉折眼中亮閃閃的光漸漸熄了下去,他蹭了蹭柳閒的臉,問:“沒有彆的了嗎?”
柳閒眨巴著眼,沒想出彆的。
總不能說你長得好看,聲音好聽吧!?多不合適,那有師父這麼誇弟子的。
雖然他們現在這個姿勢也挺不師徒,倒是像他從前看的不正經小說裡的不正經師徒關、呸,他柳閒才不會做那種有悖倫常的事情,雖然他剛剛才胡作非為地索吻——而且居然還失敗了。
柳閒幽幽地發鬨騷。
遙想千年來花重金想求得我一麵的人都能組成一座城了,多少人連我的頭發絲都碰不到,而剛才我主動去……謝玉折竟然無動於衷!
他勾引我。他又不負責。
柳閒撅起嘴,忿忿道:“謝小狐狸。”
謝玉折斂了眸,柳閒餘光中終於看不見他發亮的黑瞳,以為他要放手了,正想放鬆。
可其實謝玉折隻是在看他微紅的耳根。他的耳朵和他本人一樣玲瓏白皙,此時因為羞意染上了薄粉,像酸甜可口的櫻桃。
“誌怪故事裡,狐狸最愛吸的就是書生的精氣。聽聞師尊在修劍之前,曾是故去小鎮裡的教書先生,我們之間,又相配了一點。”
謝玉折悶悶地笑了一聲,湊近他耳邊道:“我身上彆的好處,師尊還不知道呢。”
你在說什麼跟什麼啊……撇開自己心中那個肮臟的念頭,又想到是什麼讓他直到現在還發著低燒,柳閒實在是不知道是自己活得太久了還是歪書看多了,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想少了還是想得歪了。
總之,他臉紅了。
“娶了我吧。”謝玉折炙熱的呼吸輕飄飄地朝他湊近,二人呼吸交纏時卻讓柳閒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了。
他想站起身來卻不得行動,背過手去推身後的人也推不動,隻好取下策轉過了身去,想要麵對麵地訓斥這位大逆不道的孽徒。
“你……!”一彆數年,或許是主角光環,不知不覺謝玉折已經比他高許多了。離得太近了,近到清茶氣息和梅花香交融,柳閒才知道自己腦袋糊塗地選了個下下下策。
但做人做仙最不能做的就是慫,他要和謝玉折麵對著麵、眼對著眼訓斥他,於是執拗地昂起了頭,對上了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
他不想再看那雙炙熱的眼睛了。
卻又不想沒麵子地低頭。
從重逢那天起他就一直避著謝玉折的眼睛,就好像其中有會令他深陷的沼澤,如今一看,的確是如此。
這雙眼睛裡盛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常年累月的情愫在漆黑的深潭裡發酵,該有的不該有的,全都在裡頭滋生了。其中有山雨欲來之勢,明明是在無風的河邊,柳閒卻覺得狂風暴雨要把他全身的理智都給吹落。
他無聲吞咽了幾下,微仰頭時,薄薄喉結的滾動便清晰可見。
瞧著謝玉折離自己越來越近,鼻尖已然碰著了鼻尖,柳閒以為這逆徒又要做出背德卻讓他無法反抗的事情來,已經提前閉上了眼迎接狂風驟雨,但卻隻迎來了極縹緲的一聲歎息。
謝玉折沒有笑,沒有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他抵著他的額頭,隻是輕輕地抱住了眼前的男人。
柳閒。
他日思夜想、肖想多年的柳閒。
必定會、和他生生世世的柳閒。
他收緊了手臂,擁抱緊而熾熱,像是要把柳閒整個人揉進骨血裡,卻不摻雜半分欲念。
聞著這人身上冷溶溶的香,柳閒心亂如麻,他沒有開口,抬起手而後又懸在空中,最終還是輕拍了拍他的背,似乎想安慰他不知從何而來的悲傷。
隻要不亂說話,他總是做不到推開他,就好像怕他傷心似的。
謝玉折把臉埋進他的頸窩裡,貪婪地留戀著柳閒的懷抱,聲音像被蒙在一層軟煙羅裡,他說:“師尊又瘦了。”
“最近吃的少了一些……”柳閒狡辯。
可神仙是早就辟了穀,吸收天地靈氣就已足夠,吃食根本不會對他的身體造成影響。
一定是他不在身邊的時候,柳閒又做了逞強的事情,損害了自己的身體。
除了上仙之外,謝玉折從來不信神佛,從來不許願。他要的是“自己一定會達到的目的”而非“想要神仙幫忙實現的願望”。此刻,在無星無月的深夜,他向暗中自己的月亮承諾:
師尊,終有一天,我會實現你心中所想。
他要把柳閒變得白白胖胖,這人間千千萬萬人,柳閒成為最幸福的那一個。
“娶了我吧。”謝玉折的眼睛裡已經沒了那些錯綜複雜的情緒,眼神前所未有的澄澈,他看著柳閒說:
“這些年,師尊喜歡的吃食,我都會做了;師尊未來喜歡的,我也都會學;師尊喜歡看的那些話本,我也看了不少。師尊娶了我,我就能天天做你想吃的東西,給你講好聽的故事,陪你見好看的風景,好嗎?”
打趣的話卡在喉嚨裡,柳閒放下了手。他從未覺得自己有如此大的力氣,將謝玉折狠狠推開。
他哽塞了片刻,起身背過身去,掩飾了臉上所有的表情。雙手藏在寬大的衣袖裡鬆了又握,良久後他終於開口,話裡帶著毫不掩飾的責備:“你我是師徒,怎麼能做出違背倫常之事?豈不是會被天下人唾棄。”
先前還甜蜜著的一顆心瞬間跌落穀底,謝玉折明白他的意思了。
柳閒總說“行藏在我”,他做事隨本心,什麼時候在乎過彆人的想法?可此刻卻找出這麼個理由來搪塞他。
明明無風無雨,明明身上穿著千萬金都求不來的錦緞,坐擁著無邊的權力和富貴,謝玉折卻覺得自己像一隻大雨中無處可去的狗。
柳閒又轉過身來,決絕地看著他,謝玉折嘴唇開合好幾次,看不懂柳閒眼裡的意味,他都不知該說什麼話。
“不過,克己複禮這麼多年,我當然可以放縱一次,不然也太過無趣了。醒又何妨,醉又何妨?離經叛道而已,我們拋開一切,站在死線之上,就像現在這樣——”
用力扯住謝玉折的衣領,柳閒把他往自己身前一帶,兩人的小腹緊貼,纏綿的吻覆上,聲音被模模糊糊地封在了緊密相貼的雙唇上,他從唇縫中輕輕瀉出一聲笑:
“你隻有一次機會。”
第110章 身下懷刀?
就像是癡傻了似的, 美人在懷,謝玉折半晌沒有行動。
柳閒把氣勢做得極足,舔舐他雙唇的動作卻笨拙又生澀, 和那張風流又多情的臉相稱,謝玉折覺得自己快爆掉了。
比單腿立在四麵是懸崖的針尖上,還讓人興奮千百倍啊。
可此時他倒沒那麼大膽了, 即使渾身血液倒流,他也隻遲滯地鬆開了禁錮著柳閒的手臂,那人挑逗的吻也跟著緩下來,柳閒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迷離看著他,眼裡裝著潮濕的星星。
帶著泛紅的眼尾,微啞的嗓音像是清泉劃過砂石一樣勾人,柳閒問他:“你怎麼了?”
先前還那麼放肆, 我回應一次,就又犯病了?
謝玉折心跳若擂鼓,認真地直視著他,纖長垂落的睫毛微顫:“師尊,你說的話,我都會當真。”
他的雙目晦暗不明,眼裡映著的燈中暖光卻像是能把人吞噬的黑洞, 他呼吸粗重,沉沉又依戀地說:“如果你後悔了, 或者你隻是想說來逗我玩,現在告訴我那隻是玩笑話, 我還能……當做沒聽見。”
柳閒因缺氧而微微地喘著氣,他仰著頭, 笑得張揚又恣意:“彆那麼害怕。本來就這麼辛苦了,要是在這種小事上還不能隨心所欲一回,那也太操蛋了,我會忍不住造反的。”
柳閒總是會安慰彆人,在身邊人驚疑不定之時,他總會用清越卻又包含著無限力量的聲音安撫那個人:“彆害怕。”
受傷經曆劇痛時、經曆變故時,柳閒總會安撫他,就連持劍要殺了他時那樣做,此刻也一樣。
“我明白了。”看著眼前清雋的一抹白,謝玉折喃喃地說:“好像在做夢啊。”
柳閒,是真的像我喜歡他一樣喜歡我,還是,隻是剛找回了自己的情感,如同醉了酒一般,衝動地抓了個人試上一試?即使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但都無妨。
謝玉折把自己的神誌放鬆地溺死在沒有一絲實感的梅花香海裡,他不問。他隻是模模糊糊地想,好像還從來看過師尊喝酒。
柳閒毫不心疼地用力扭了下謝玉折緊實手臂上的肌肉:“疼嗎?”
謝玉折握住了他胡來的手,微蹙眉心,眉眼漣漣地眨巴著眼:“好疼好疼。”
“那就不是夢咯。”
我剛剛特彆用力嗎?柳閒遲疑地捏了捏自己的指腹,下一次輕點兒。
他有些缺氧,小口小口地攫取著氧氣,半眯眼看著謝玉折手臂上的紅印,調笑著問:“做夢的話,你還能看到我嗎?”
“能。”
澄澈的瞳孔裡倒映出一張緋紅桃花麵,謝玉折定定地說:“我日日都能看到你。我們住在那間小木屋裡,我為你梳頭,你為我療傷,院子裡的花開得好漂亮,你坐在花下,我為你舞劍,我們一起吃飯,一起……”
師尊為何要用還字呢?明明隻有夢裡能相見。
而且夢裡其實也會疼,他夢到過師尊持劍殺他好多次,好疼好疼。
師尊對我一直都那麼好,怎麼可能和我拔劍相向。可為什麼心臟的痛感會如此真實,就連現在都在一抽一抽地疼?
那明明是沒有發生過的事情。謝玉折眼神空洞,他有些迷茫地想不通。
“彆說了……”柳閒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整張臉紅得像山上爛漫的花。
謝玉折微勾著唇,不再言語。反正這些事情以後他們都會再做很多很多次,說不說都無妨,反正他會做;就算柳閒隻是頭腦發熱才這麼說也無妨,反正他不能再走了。
“師尊,那你的境界突破了嗎?”像是想起來大事似的,他指尖一邊繞著柳閒的幾縷長發,一邊問他。
柳閒沒聽懂,他側過頭,不解地問:“什麼境界?”
謝玉折的表情突然黑了,但那鼓陰戾躁動很快被掩蓋了下來。剛才那副不悅模樣仿佛隻是幻覺,他眸光閃爍,輕柔地摟著柳閒,委屈地哽咽著,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眼淚。他沒有回答柳閒的疑問,自顧自地難過著,把幾年積攢的委屈都輕聲地說了出來:
“還好師尊臨走前告訴我,你是去閉關突破境界,需要離開幾年,讓我一邊努力修煉,一邊等你,之後還會回來見我。不然這八年,弟子一直一個人,我不知道該怎麼撐下去了。”
“還好師尊信守諾言,修煉了幾年就出關了。”
謝玉折的眼睛裡還當真劃出來幾行清淩淩的眼淚,他眼眶裡蓄著滿滿的淚花,聲音越來越低:
“這八年,我都好鬱悶啊。”
柳閒越聽越迷糊,他扯著嗓子問:“我什麼時候閉過——”
感受到他身邊突然轉瞬即逝的陰寒戾氣,柳閒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一個小點,他驚恐地打了個寒戰,卻又怕被人發現異常,強行地勾起了一抹笑容:“有一些進展了。”
謝玉折凝視著他,指腹抹掉鹹澀的眼淚,他輕輕笑了:“師尊好厲害。師尊永遠是我最仰慕的人。”
柳閒僵硬著脖頸,滯澀地轉回頭盯著地麵,半晌沒說話,垂落在身側的手指卻在不停發抖。
臨走前。
上一次分彆,是我刺了他一劍後,將他曝屍荒野,頭也不回地走了。
而在謝玉折心中,我是為了突破閉關修煉,臨走前還告訴了他,讓他好好修煉。
可我早就成了仙,哪還需要突破什麼境界?
那是謝玉折的臆想啊。他記憶裡在美化我,自己騙自己。
謝玉折的眼尾紅紅的,唇角也沮喪地向下撇,明明是比他高了半個頭的個子,低頭俯在他的脖頸間,那副可憐的模樣我見猶憐。
他專注地看著柳閒,灼熱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燒成灰燼,聲音卻是溫柔又繾綣地:“下一次要離開,帶上我一起吧。上修界沒有不許師徒一同閉關的道理,無情道也沒有,而且我們不止是師徒了,是嗎?”
他問得柔情,可話裡卻帶著不確定的尾音。
掐著自己小指的玉扳指,指節用力到發白,柳閒努力維持著自己語調的平穩,笑著說:“好啊。”
或許是因為常年眼睛不好,他除了視覺之外其他所有感官都異常靈敏。
方才那一瞬的惡寒絕不是錯覺,現在立在他身旁的絕不再是從前那個謝小將軍,反倒像是一頭稍有不慎就要用尖牙咬斷人動脈的惡狼。
就好像剛才他但凡說錯一個字,脖子就會被這個人捏斷一樣。
“師尊,我相信你。所有你說的話,我都會相信。”唇角勾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謝玉折再次強調。
柳閒笑著拍了拍他的背,儘全力地放鬆著自己緊繃的身體:“知道啦,知道啦。我現在不是正在你旁邊嗎,又沒走。”
不過也隻能許諾個現在來安撫他了,未來之事,誰又能知呢?
“我記住了。”
突然應激似的,謝玉眉眼彎彎地湊過去,咬住了他的脖頸,尖牙在柳閒輕薄白皙的肌膚上摩挲,他一口咬下去,在上麵不輕不重地留下了一個牙印,低聲道:
“柳閒,你要是再離開我……我會陪你去死。”
柳閒冷不丁地打了個寒戰。
而後謝玉折才如大夢初醒般緩過神來,眼中的紮人的陰霾散去,他眨了眨漆黑清澈的雙眼,解釋道:“師尊,我隻是開個玩笑。”
“我知道,我們怎麼可能死。”心已落入冰窖,柳閒用雙臂緊擁住謝玉折,借此避開他的表情,他連牙齒都不停地打戰顫抖。
謝玉折放鬆地笑著:“嗯。我們會一起好好活著。”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離開前我安排好了一切,我送他去上修界最大的盛會,他憑本事得了第一有了顧長明的青睞,有方霽月在暗處為他保駕護航,他明明該不卑不亢、像挺拔的青竹一樣茁壯生長,成為最正直最無憂無慮的小公子小仙君,可現在這麼看,我怎麼總覺得自己有哪一步棋子下到了錯處呢?
舟車勞頓之時,還想下車為哥哥摘一朵野花、聽聞某家的老狗病倒都會哭上三天三夜、我用了無數心血珍惜嗬護著的、如鬆如柏仁義知禮的謝玉折,光亮純淨到我見了都得笑著閉上眼的人。怎麼會變成這樣?
“師尊,你在想什麼?”謝玉折似乎察覺到自己不小心說錯了話,語氣裡多了幾分慌亂。
柳閒用虎牙咬著自己口腔內的軟肉,咬破出了血,才勉強冷靜下來。
他問:“修羅觀還在嗎?”
謝玉折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回答了:“在。”
“知道了。”柳閒回答得很平淡,筋骨卻在發癢。
他要去一趟。那種地方不該存在了。
可是我的劍心,還沒有回來啊!!柳閒咬著牙,差點氣笑了。
瞧見柳閒的表情,感受到咒法傳來的那人心中的殺意和躁動,謝玉折不安地說:“師尊,你也覺得我瘋了嗎?不要害怕我,我不是故意的,弟子隻是太……”
“誰怕了?什麼叫也?故意的又怎樣?”
接連的反問打斷了他自責的話語,柳閒勾著唇,捧住謝玉折的臉,輕快地拍了拍他的腦袋:
“我以前看過一個人說,一個戀愛時相當於喝了8斤白酒。所以,如果你……喜歡我,精神不正常,是可以理解的。”
大瘋子養出來一個小瘋子,誰又能嫌棄誰呢?隻要有人欣賞,扭曲的樹也有獨一檔的美……
而且他隻不過是怕我離開而已。
“所以沒事了,沒事了。”柳閒緩慢而用力地抱住謝玉折,艱難地說:“以後的路我會陪著你,彆擔心。”
話剛說出口柳閒就住了嘴,他身體微晃,隻覺得現在去死比呼吸還輕鬆。
又許了一個不能實現的承諾,他頭一次覺得自己太輕浮,他好像信口就錯說了一句天大的話,一句已經安靜地把二人推進深淵的話。
罷了,儘力吧,隻是好多事都要我儘力。
而謝玉折沒想那麼多,他大睜著眼,先是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旋即勾起一抹明媚的笑:“好呀。”
“師尊永遠都對我這麼好。以後不要勞累自己,你做你想做的事,我跟在你旁——”
謝玉折還沒說完,纏綿的粉紅泡泡突然被嗷嗷的驚叫聲戳破了。
“什麼東西?”
柳閒並沒有聽到他的話,他似乎看到了奇怪的東西,低下了頭。謝玉折再次憋下自己苦憋八年的提議,也跟著一起看下去,隻見有一隻白白的狐狸正叼著柳閒的褲腿往外扯,它的身體灰撲撲臟兮兮的,好像長途跋涉而來。
“這不是先前柳二抱在懷裡的那一隻嗎?他養這個做什麼。”
柳閒彎下腰,盯著白狐碧綠的雙眸,皺起了眉。
竟然是青色的眼睛,隻不過裡頭帶著幾分流轉的雜質,隻是低階的妖獸。
可青色雙眸的狐狸,他不止見過這一隻。
能讓青眼狐狸這麼著急,看來先前柳二尋的人不一般啊。
“彆著急,慢慢說。”柳閒蹲下身,揉了揉小狐狸毛茸茸的腦袋:“你要我跟你走?”
小狐狸連連點著頭,嘴裡還在吱呀叫著,就要扯著柳閒的褲腿往前走。
“我們去找誰?”
“你不清出那微大仁的明字……好吧。”這隻狐狸應該剛通人性不久,說話的口音稚嫩,好多他都聽不清。
柳閒說:“左右會說嗎?你累了吧。你為我引路,我們禦劍去,這樣更快。”
小狐狸圍著它的腿轉了個圈,他把它從地上拎起來,小心地抱著圓滾滾的它。謝玉折行雲流水地召出劍,柳閒雖然沒了劍心,仍能憑著過去禦劍的肌肉記憶穩穩立著,二人一狐禦劍而行。
“師尊能和動物說話?”
“當然——”
柳閒像是又要說“不行了”這三個字,謝玉折已經準備好了再看一次師尊的白眼,沒想到他卻說:“我還真會一點。”
“不過僅限於狐狸,我能聽懂一部分。”
謝玉折滿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他睜大了眼:“好厲害。”
“是以前聽一隻剛化人形的狐狸和同伴說話聽不懂,央他教我的。”
謝玉折眼睛裡的星星逃跑了:“哦。”
又是彆人,不想聽了。
上了劍後,柳閒鬆開被人握住的手,給小白狐狸順了順毛,聽狐狸一邊嚶嚀一邊給他指路,發自肺腑地說:“還挺可愛。”
“師尊,把它給我吧。”謝玉折麵無表情道。
柳閒很疑惑:“怎麼了?”
“它很沉,一直抱著它你會累。”
“沉……?”柳閒遲疑地把還沒自己一個巴掌大的小小一隻拎起來,想了半晌,再看看謝玉折不算好的神色,恍然大悟地眯著眼,眼裡滿是戲謔:“你是喜歡它,看它在我懷裡這麼可愛所以眼饞了吧?不給。”
有一瞬間謝玉折的表情變得很莫名其妙,他差點沒吊上一口氣來。
有時師尊的想法,很……
而後他指尖微顫,薄薄的皮膚變得蒼白,無力地收回了手,難過地抿著唇:“弟子沒用,現在連這點忙都不能幫到師尊了。”
柳閒很沒眼看地歎了口氣,直接把小狐狸給他遞了過去:“真的好沉啊……小玉,幫幫我吧。”
“嗯!”謝玉折把狐狸放在自己單手臂彎裡,周身像是有陽光普照。可那隻狐狸卻仿佛被冰凍了般一動都不動了,連指路的叫聲都變得非常機械,就像正在經曆死亡的威脅似的。
看著謝玉折穩穩地禦劍飛行,柳閒新奇地問:“向左走。你現在不恐高了?”
他話音剛落,一直在低空平穩前進的劍突然加了速。謝玉折的劍向左轉後,越飛越快,越飛越高,邪門極了。
從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越來越大,謝玉折指著自己的耳朵,不解問:“師尊,你剛才說什麼?”
柳閒笑嘻嘻地複述了一次:“直走就好。你現在不怕高了?”
謝玉折仍沒聽見,對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劍卻在直行。
既然風太大了你聽不見,難道你不會讓劍飛慢點兒嗎!?
柳閒無奈地往前走兩步,湊近謝玉折,氣急敗壞地扯著嗓子:“我說——”
謝玉折突然轉了頭,唇角從柳閒的臉頰上輕輕擦過,他並不打算把這當做一個意外。他往前觸碰到柳閒的薄唇,讓他與自己唇齒相依,又伸手扣住他的後腦勺,加重了這個吻。他輕咬著柳閒的唇瓣,將他尚未說儘的幾個字吞入腹中。
他的聲音嘶啞而帶著些喘:“師尊……剛才,我欠你一個回吻。”
柳閒緊緊閉著眼,根本不敢看他,他“唔唔唔”三聲不知是在問“怎麼了”還是在說“放開我”,卻到底沒有推開他。
這時候劍反倒飛得很慢了,四周連一點細微的風聲都沒有,靜得柳閒能聽到自己快跳出胸腔的紊亂心跳聲,還能……聽到他和謝玉折唇舌纏繞的水漬聲音。
感受著從柳閒臉上傳過來的熱氣,謝玉折饜足地笑著,輕咬了咬柳閒的舌尖仿佛是在提醒,他含糊不清地說:“師尊,你忘了呼吸。”
柳閒一把推開他,卻又在謝玉折搖搖欲墜仿佛要跌下劍時很不情願地又將他抓住。他後知後覺地大口喘著氣,好半晌才緩過神來。
他的臉頰已經紅得能滴血,嘴唇也殷紅,怒目嗔視著趁人之危的謝玉折。
謝玉折舔了舔自己的唇角:“其實我都聽見了,弟子隻是覺得師尊離我太遠了,想要你靠近我一點而已。”
“小心前麵的石頭——都說了,你做這種事的時候,能不能不叫師尊!?”
柳閒的腦袋暈乎乎的,怒目嗔視著謝玉折。卻不知道自己泛著水光的桃花眼有多勾人,他質問謝玉折:“故意的吧。這麼無賴,你跟誰學的?”
謝玉折隻直勾勾地看著他,眼裡是毫不掩飾的炙熱情感,想把人完全占有的濃烈欲望和想要永遠屈膝臣服的崇敬在裡頭打架,他不答。
他彆過眼去,用粗糲的手指輕輕拂去柳閒眼角的水痕,無奈地歎了一聲,委屈道:“師尊,你不要再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了。我會難受。”
“我的眼神又不是刀,你難受個什——”柳閒轉過身,正想罵回去,卻又在感受到抵在自己身後的硬物後,碰了好幾下,不解地問:“這是什麼?也不至於直接拿刀抵著我吧……是熱的,大小也不太像啊。”
而且為什麼我的身體會傳來異樣的癢意,那種感覺還越來越濃,好像小蟲子在咬骨頭?
“嗯……”謝玉折悶哼一聲,他反手緊握住柳閒的手腕,把他拉開,啞聲警告:“彆動。”
“什麼啊,反應這麼大。”柳閒無所謂地轉回來,直視著謝玉折,看到了謝玉折滿臉的潮紅。他心有所感地往下麵一看,手差點都被燙融化了。
啊啊啊啊啊啊!那是什麼?我剛剛碰到了什麼?這是什麼?
他口不擇言地慌亂解釋:“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沒反應過來,真的不是,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啊!”
謝玉折用一雙泛著水霧的雙眸,深深地看著他,他的呼吸仍是急促的:“我知道……師尊。沒關係。”
柳閒迅速轉過身去,心尖一顫,尷尬地捋了捋頭發,小聲嘟囔道:“我才沒教過你這些。”
謝玉折也很苦惱,他後退了一步,和柳閒拉開距離,掐著清心咒,捏了捏自己的太陽穴,彆開視線,低順著眉眼:“弟子情難自已。”
他又低聲講了起來:“不過,其實我知道的東西大多都是師尊教會的。當年師尊親手交給我一本書,讓我好好學習其中精髓,那本書名的內容我都還記得,書名叫《壓……”
他還沒說完,柳閒就已經急匆匆地捂住了他的嘴唇:“往右轉。那是失誤!”
早知道拿錯一本書能被人叨叨這麼多年,柳閒真想再去找傀禍把剩下的一隻眼睛挖了穿越回去把那本破書給燒了,同係列的全部,講師徒的全部,都一起燒了!
不過他們現在似乎也不是正經的師徒關係了。天啊,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到底說了什麼,怎麼就變成這樣了,柳閒的頭都昏了。
謝玉折緊抿著唇:“師尊,不要再碰我了。”
“對對對。”柳閒像被燙到了似的彈開手。
他用手仔細地給謝玉折扇冷風,又給自己臉上扇扇,卡殼了很久,而後下定決心似的,抬頭望著天,坑坑巴巴地說:“那個,會不會對身體不好?”
謝玉折聽不明白,他好像很不舒服,悶悶地憋出來一個字:“嗯?”
柳閒死一樣地閉上了眼,指著謝玉折的某處說:“這裡。憋著。”
“……”
謝玉折泛紅的眼裡多了幾分難耐的請求:“師尊……不要再提了。”
“我們就當做……沒發生過,你什麼都不知道,我會好好忍著。”
柳二說的完全沒錯,此時多看他一眼,他都覺得是對柳閒的玷汙。
鼻腔裡全是梅花清新的冷氣,謝玉折屏住呼吸,將腳下的劍變長了一倍。而他已經退到了劍柄之處,和柳閒保持著遙遠的距離。他低軟著聲音,好像走投無路了一般著急:“我們站遠一點吧,不然……清心咒都沒有用了。”
他這副表情時少了周身的肅殺氣,唇角還泛著點點水光,柳閒最看不得這東西。因為這是他、、他,根本不知道是他還是謝玉折留下的東西。
柳閒連忙轉過身,隻留給謝玉折一個單薄又挺拔的背影,二人沉默了很久,空氣都凝固了。柳閒想要緩和一下氣氛,悄然地用大拇指蹭了蹭自己的唇角,背對著他若無其事地問:“那你現在到底怕不怕高?”
謝玉眯眼朝地下看去,又皺著眉頭收回了眼神,再看一眼柳閒後,眉頭又放鬆地舒展開來。他的聲音遙遙傳給柳閒:“還是怕。但如果在我身邊,我就不怕了。”
還是很尷尬,鬼域本來就偏僻的角落裡,隻剩了小狐狸的叫聲和柳閒翻譯過來的指路之聲。
小狐狸吱呀亂叫著,機靈地從謝玉折手中跳下,跳回柳閒的懷裡。它碧綠的瞳孔亮得驚人,柳閒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急忙指示謝玉折:“好了好了,到地方了,我們下去。”
“這裡?”謝玉折皺著眉。
“小白說已經到了。”
“它竟然也有師尊取的名字了。”謝玉折不悅盯了眼手裡被自己勒令不準撒嬌的小狐狸。
“哎呀,叫著比較順口嘛。”柳閒也給他順了順毛:“哪有謝玉折三個字用心好聽?”
謝玉折的雙眸彎成了兩道醉人的弦月,他很受用地眯了眯眼: “我也覺得。”
二人一躍下劍,左顧右盼了片刻,柳閒突然就忘了先前的一切,朝一個方向拔腿跑去,朝不遠處渾身是傷的人驚呼起來:“你怎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