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蜜月?
白典認為自己是個理性淡定的人。可萬萬沒有想到, 出門放風的前一晚,他興奮得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滿眼血絲的他頂著一頭亂發起了床, 立刻跑去騷擾隔壁的衛長庚。可惜對方還沒起,門上卻未卜先知地貼著一張字條,不許白典吵醒自己, 讓他先把早飯吃了,還得吃飽吃好,否則滿足不了戶外活動的需要。
於是白典又去了餐廳,正趕上其他幾個值班員也在吃早飯,他要了一份熱量最高的套餐,剛一回頭就發現不遠處有個火紅色的腦袋,特彆引人矚目。
是火棘。五天的禁閉處分早已結束,但是他和衛長庚的關係卻始終沒有修複。
眼下, 火棘並沒注意到白典。他和那個眯縫眼的男人李溫嚴在一起,朝落地窗邊的卡座走去。
卡座區已經坐了三個人,左邊的坐沒坐相,靠在沙發上打哈欠;右邊的沒什麼食欲,不斷搗弄著碗裡的食物。餘下中間那人倒沒什麼奇怪的動作,但樣貌著實有些古怪——右臉頰上那三道猙獰的傷疤倒也罷了,右眼居然也被電子義眼所取代, 成了一個金屬圓筒,裡麵亮著一點紅光。
在醫技昌明的今時今日, 隻要有充足的金錢和時間,幾乎所有的“毀容”和“殘疾”能夠修補。男人之所以保留著傷痕, 想必是為了炫耀自己的好勇鬥狠,震懾他人。
這個人就是虎鯊——跟老趙一樣也是哨塔裡的小頭目。隻不過老趙走得是媚上欺下的“白道”, 而虎鯊則“擁兵自重”,搞起了小幫派。
聯盟派來的前任塔主是個貪圖享樂的庸人,對虎鯊保持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容忍態度。如今塔主更替,局勢波動在所難免,也難怪虎鯊會授意李溫嚴去試探一切有可能被拉攏的對象。
白典注意到還有幾桌人也在默默地觀察自己,他權當一無所知,一邊吃著毫無口感可言的早餐,一邊將注意力轉向前方的大屏幕。
大屏上正在播出早間新聞,西裝革履的男主播字正腔圓地說道:繼最年輕的第四大區之後,人口最多的第三大區也基本完成了身份信息的補充填報工作。今後的身份信息數據庫,不僅包含每一位居民的生物和社會屬性信息,還將錄入本人的精神屬性和告警素樣本。一區和二區也將開展身份識彆芯片的升級工作,屆時還請各位居民積極配合,前往屬地轄區辦理。
白典摸了摸臉頰上的那塊小黑三角,又默默埋怨了一通衛長庚的惡趣味。而就在他走神的這麼一會兒功夫裡,四周圍突然鴉雀無聲。
白典很快找到了問題的根源——大屏上已經換成了另一則新聞報道:發生在去年聖誕節的二區大商人威爾斯被劫殺一案有了重大突破。在聯盟道德委員會的協助下,警方已將犯罪嫌疑人捉拿歸案。
作為“前任”警察,白典對於這種新聞習以為常,隻是意外於新聞居然公布了嫌疑人的正麵清晰照片。
而從餐廳裡其他人的反應來看,他們顯然都認得照片裡的人。
白典呼喚努斯證實了他的推測——犯罪嫌疑人去年六月剛剛完成改造,離開東極島。
難道說這個案子和島上的其他人也有關係?
新聞也朝著這個方向展開了討論,甚至還請來一位去過東極島的嘉賓煞有介事地分析:東極塔每年各三個月的極夜和極晝現象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人類的情緒體驗;與此同時,相對封閉的生活也容易滋生出各種心理疾病。從這個角度來說,聯盟道德委員會的流放改造計劃非但無效,甚至還有可能適得其反。
不過好在有消息稱,聯盟正在認真考慮結束東極哨塔的曆史使命,並將東極島拍賣出去。考慮到這座島嶼悠久的曆史和複雜的迭代關係,將來很可能會被改造成觀光保護區,就像一區的“人類首次著陸紀念點”那樣。
初來乍到的白典對於這則消息沒什麼特殊感想,其他人卻炸了鍋。
東極島沒了,他們這群人該怎麼辦?改造教育製度會不會跟著取消?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一時間到處都是高談闊論。
白典也被他們弄得有點心癢,開始猶豫要不要通知衛長庚。這時,右邊一個瘦猴似的男人突然陰陽怪氣地笑了起來。
“彆的我不知道,不過某些人可得抓緊時間再多偷獵幾頭保護動物,否則改明兒出了島,想再乾這個勾當,可就得被法律製裁咯。”
虎鯊邊上那桌頓時有個絡腮胡拍案而起:“說你媽呢!”
瘦猴涎皮賴臉:“誰心虛我說誰!也不知道昨晚是哪個龜孫子半夜裡逃出去放冷槍,彆以為哥不知道,小心全給你捅漏出去!就算島沒了你也得進號子裡繼續蹲著!”
“小XX,居然還管起你爺爺我的閒事來了!”
絡腮胡暴怒,隨手抓起桌上的煙灰缸就往瘦猴丟過去,可惜準頭不夠,誤傷到了同桌,兩桌人頓時扭打成一團。
白典正瞧著熱鬨,忽然發現一個玻璃杯衝著他的腦門飛過來。好歹隔著四五米的距離,躲開倒不成問題,不過在白典行動之前,已經有人替他將“暗器”穩穩接住,扣在了桌上。
“喲。”
睡飽之後神清氣爽的衛長庚笑著調侃:“你這算是融入集體了?”
白典無言以對,唯有苦笑。
衛長庚沒有落座。他左右觀察了一下,很快就發現了不遠處的火棘,甚至沒心沒肺地打起了招呼。
“早啊。”
火棘並不理睬他,反而與一旁的李溫嚴低語起來。緊接著,包括虎鯊在內的那一桌人全部起身離去。
又過了半分鐘,餐廳裡響起係統警報,要求所有人員立刻停止鬥毆,等待進一步處分。
衛長庚指了指門外:“趕緊走。”
白典詫異:“你不吃了?”
正說著,一個服務機器人碾過滿地的狼藉,送來了鼓鼓囊囊一個大紙袋子。
他們離開了餐廳,下一站就是一樓大門旁的戶外裝備室。中途這一路上,衛長庚以驚人的速度消滅了三人份的早餐,讓白典忍不住懷疑他這個八級哨兵的唯一的特長是不是乾飯。
裝備室內,全套嶄新的防寒裝備箱被放在了衛長庚的儲物櫃裡。在衛長庚的示範下,白典將裝備一件件穿到身上,很快就把自己裹成了一團雪球。
然而衛長庚還是覺得不滿意。他左看右看,不知從哪裡翻出了一根頭繩。
“外麵風大,不想糊一嘴毛就紮起來。”
沒吃過豬肉好歹也看過豬走路,白典原以為紮個頭發隻是小菜一碟,然而真正上手才知道“三千煩惱絲”究竟煩在哪裡。
“你是在紮頭發還是翻花繩?”
衛長庚默默圍觀了一陣子,還是沒能忍住,一手奪過頭繩,另一手攬過那頭藍紫色的長發,分分鐘紮出一個乾淨利落的高馬尾,又順手將帽子套了上去。
白典驚愕:“你怎麼這麼熟練?”
“是你手太笨。”
衛長庚把他帽子上的風鏡往下一撥:“少廢話,出發。”
東極島的改造教育工作大致可以分為兩種:生產和執勤。
所謂生產就是自給自足種植蔬果,捕撈海產品,以及供電供水、熱能、汙水處理等日常設備的運轉。
執勤則是守衛整座東極島的安全,具體而言,就是每隔半個月就要巡視一遍環島的七個觀察點,確保觀測儀器工作正常,安全屋補給充足,同時還要留意觀察是否有人或野獸闖入的跡象。
對於衛長庚而言,這是一項需要至少三天時間才能完成的苦差事。然而對於白典,卻是一趟前所未有的奇幻之旅。
走出大門之後,白典跟著衛長庚去了之前迷路摔倒的那排倉庫。衛長庚從中推出一台銀白色、流線型,外觀頗為酷炫的雪地摩托車——雪鷂。名字聽著有點奇怪,但白典很快就悟出了其中的用意。
內部道路的積雪一早就被掃除乾淨,雪鷂四平八穩地行駛著。坐在衛長庚身後的白典,除了感覺後座比較寬敞、有地方抓手之外,似乎和小電驢沒有多大區彆。
白典注意到車輪既不是履帶式的、也沒有安裝防滑鏈,他正尋思著一會兒開到雪地上該怎麼辦,就聽見前麵的衛長庚低聲提醒道:“坐穩。”
說話間雪鷂開始加速,越來越快。就在駛出基地的一瞬間,上升到了了離地大約1米的低空中。
“……磁懸浮?”
白典對科學沒什麼研究,一時隻能想起這個。
“是雪氫動力。”衛長庚糾正他。
離開基地後道路就被茫茫的雪原所替代。在氣流作用下,揚起的雪塵從雪鷂頭部經過車身向兩側散去,仿佛一對潔白碩大的羽翼。
儘管有些不好意思,可白典更不想錯過這奇妙的景象。他迅速調整好自己的視角,小聲命令努斯拍攝視野裡的畫麵。
與此同時,努斯的主人發出了輕笑:“用不用這樣啊?拍了能發給誰?”
“……”
白典心裡一酸,卻嘴硬:“留作紀念不行嗎?”
“當然可以。”
衛長庚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順毛。
“抓穩了,帶你去看更值得拍的。”
雪鷂禦風而行,茫茫雪原在白典的眼前徐徐展開。時間已近上午十點,可天色依舊隻是“蒙蒙亮”。空氣中彌漫著灰藍色的光,像人魚遊弋的靜謐海底。
衛長庚帶著白典翻過幾座雪坡,前方的地勢陡然抬升,憑空變出了一道高高的冰牆。
白典還來不及欣賞,隻見衛長庚竟操縱著雪鷂朝冰牆直直撞去!
猝不及防,求生的本能命令白典把身體縮成一團,緊貼著衛長庚的後背。但是想象中的撞擊並沒有發生——雪鷂以一個精確到幾乎刁鑽的角度,完美地擠進了冰牆上的一道裂縫。
“沒嚇得閉眼吧?”
衛長庚反手拍了拍白典的後背:“閉了就趕緊睜開,拍照嘍。”
白典沒有回應衛長庚的戲謔,因為高低錯落的滴水聲已經勾走了他的心神。
冰裂隙的內部竟藏著一個天然雪洞,厚重的雪塊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好像隨時都會發生坍塌,卻又保持著奇妙的平衡。
正如溫暖的春風能夠喚醒花朵,東極島的大風也創造了屬於凜冬的美麗——那是一簇簇雪晶結成的“冰花”,盛開在入口處的洞壁上。散發的不是芬芳,而是陣陣寒意。
雪鷂以略高於步行的速度向前緩行。拐了一個彎,大風和雪晶花同時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更令人難以置信的奇景。
白色的雪岩變成了剔透澄澈的冰壁,表麵蕩漾著光滑的貝殼狀紋理,就像是凝固的海洋波濤。
因為沒有光,底部的冰層是近乎於漆黑的墨藍,但是墨藍深處又會跳出幾抹亮藍,就像在冰層深處燃燒著幾朵藍火。
在衛長庚的提醒下,白典仰頭向上看——冰牆在他頭頂高處四五米的地方逐漸收縮,形成玲瓏剔透的冰穹頂。上午十點熹微的天光落入冰層,折射出或濃或淡的寶石藍色,又好像一條懸空的藍色星河,帶著億萬顆珍珠般的氣泡,一路蜿蜒流向前方。
“我們這是在冰川的內部。島上人管這種冰洞叫鑽石之心,一般會在夏季到來之前坍塌消失,到了冬季重新生成。”衛長庚如此解釋。
白典撫摸著光滑的冰壁:“我覺得還是叫水晶心或者玻璃心更合適。”
“是嗎?”
衛長庚沒有反駁,他熄滅了雪鷂的頭燈,冰洞頓時罩上了一層朦朧的幽藍色,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但是且慢……白典愕然地睜大了眼睛——他看見身邊的冰層竟然開始發出星星點點的火彩,緊接著是更遠處的冰壁、更高處的冰穹……短短十幾秒內,整座冰洞上下流光溢彩,燦若星辰,竟是言語難以形容出的璀璨壯麗。
“發光的是一種古老植物的花粉,應該是盛花期隨著風飄到冰川上來的。因為島上晝短夜長,所以它需要儘可能多地貯存光亮,好在黑夜裡也能夠吸引昆蟲授粉。”
衛長庚的這番解釋白典聽得一字不漏,卻又一個字都沒往心裡去——他已經沉溺在了遠超常識的極致感官體驗中,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冷汗直冒,還伴隨著潮漲般的暈眩和狂喜。
“出去,快點……出去……”
他拿出僅剩的理智,錘打衛長庚的後背。
衛長庚操縱雪鷂重新加速,僅用了十幾秒就穿過了整座冰洞,停穩在冰川頂部。
“沒事吧你?好端端的哭什麼?”
衛長庚回頭,發現白典嘴唇發白,臉頰上掛著兩道濕痕,而睫毛已然結霜。
可白典回報給他的,卻是一個哆哆嗦嗦的笑容。
“我沒事…我很好。剛才的精神刺激過於強烈,讓我產生了輕度應激,現在已經沒事了。”
“還有這種病?”衛長庚替他揩掉臉上的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