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公費打印
如果讓白典說出腦內此刻首先想到的一個詞, 答案可能是“世事無常”。
幾分鐘之前,他還孤身一人蹲在山頂上,擔心著自己是不是要被淘汰。結果一轉眼, 他就擁有了隊友……而且還是兩個。
此刻那個名叫星流的哨兵正蹲在懸崖邊,一臉嚴肅地向下張望。白典跟著來到他身旁,還沒俯身就被星流一把抓住了小腿。
“小心。”
哨兵提醒:“這裡泥很鬆。”
“謝謝。”
……這就是高級哨兵的覺悟嗎?白典有點被他的舉動嚇到, 但還是禮貌致謝。
“不必。”
等他站穩,星流才把手鬆開:“保護向導是每個哨兵都應該做到的第一課。”
正說到這裡,隻見距離他們大約四五米處的懸崖上突然長出了一叢茂盛的樹冠。速度之快,簡直就像一朵無聲的綠色煙花。
“植物係能力,哨兵。”
星流看得清楚明白。
植物係哨兵,參加了這次的考試……白典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張臉,難不成是……
懸崖下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剛才還枝繁葉茂的樹冠又迅速枯萎。重新裸露出的崖壁上多了一個身材矮小的哨兵——似乎是借助植物攀援而上, 又趕在植物凋零之前扒住了石頭。
“夏夷光!”
來者正是那個與白典在刺雲塔有過短暫接觸的孤僻哨兵。
白典的直覺得到了印證,一時間卻不知應該作何表情。
還是星流主動他:“你們認識?”
“……之前在訓練副本裡合作過一回。”
白典據實以告:“他,還挺厲害的。”
剛說完這句話他就開始後悔——現在的局麵是一個向導兩個哨兵,天知道哨兵之間會不會產生齟齬。
星流的反應卻很平淡:“是嗎?不錯。”
這時候崖下的夏夷光也認出了崖頂上的白典。他的表情顯然有些驚訝,但是時間已經不早,他知道自己彆無選擇。
幾分鐘後,兩位哨兵一位向導三人齊聚在了山頂。短暫的麵麵相覷之後, 由白典起頭互相做了自我介紹。
“沒想到我們又見麵了。”
白典衝著夏夷光笑笑:“緣分。”
夏夷光的反應一如既往冷淡:“山上的煙霧和爆竹聲都是你弄出來的?”
“那當然,是不是很厲害?”
“聰明的想法。”
星流倒很坦率直白:“其實最初看見煙霧的時候, 我離這座山非常遠。可我覺得,能想出這種點子的人一定不笨、也有行動力。與其在雨林裡碰運氣, 倒不如趕過來看看。”
夏夷光接著他的話茬歎了口氣:“趕過來一看,居然是你。”
“那還真是對不起了啊。”
白典習慣了夏夷光陰沉的態度, 沒往心裡去:“反正第一天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咱們三個先湊合著過一晚上,等出了下個任務再看看該怎麼辦。”
“不是明天早晨。”
夏夷光提醒他:“第一次淘汰就是今晚,第二個任務會同時發布。”
“你們看!”
星流伸手指向西邊——不知不覺中,太陽已經消失在了遠處的丘陵之下,霞光正在從橙紅色迅速變成藍紫色。
【第一天的任務即將結束,十、九、八……】
虛擬觀察室內,所有人的努斯都開始了倒數計時。
“第一關順利通過,小子還挺不錯。”
看著出現在屏幕上的統計數字,衛長庚此刻的心情相當愉悅。要不是觀察室裡不予許釋放精神動物,他簡直想把貓兒子放出來擼一擼。
【截止目前,考生人數121人,其中已經完成配對任務的共有91人,30人立即淘汰。】
話音剛落,虛擬觀察室裡的不少導師發出了輕微的歎息——想也知道是他們關注的考生被淘汰了。
“白典的表現確實不錯。”
陶月江拿著一杯飲料回到了座位上:“我剛才和彆人隨便聊了幾句。在不發動個人能力的前提下順利過關的考生為數不多,你家小白是其中之一,挺拉好感的。”
“那是。”
衛長庚點點頭,卻也沒有盲目樂觀:“不過這畢竟是哨兵向導入學考試,不充分展示個人能力也是不行的。所以我擔心小白會後繼乏力。”
陶月江點點頭:“再優秀的生存者,如果沒有能力,也不配進入水晶塔。”
正說到這裡,兩個人的努斯同時跳了出來,開始公布第二個考試任務。
“喔……”
看清楚任務內容,衛長庚嘴角勾勾:“今年的出題人有點意思。”
不隻是他們,虛擬觀察室裡的其他人都發出了意想不到的感歎聲。
夕陽無限好,但在孤島東麵的小山頂上,白典三人組卻無心欣賞。
被淘汰的30個人化作一道光點從地麵起飛,消失在了暮色沉沉的天空裡。直到這時白典才意識到原來這座山的附近還有至少四五位考生。
他們也是被煙霧和爆竹聲響吸引來的嗎?答案已經無從考證,隻有一點可以確定:像他們這樣第二天就被淘汰的考生,能夠被水晶塔錄取的概率恐怕很小很小。
考生數量修正完畢,係統開始播報接下來的重頭戲:第二天的考試任務。
【當前的室外溫度為30℃,從現在開始起直到明天傍晚日落時分,前12小時的氣溫將每小時降低2℃。後12小時的氣溫將每小時降低1.5℃。屆時還將伴有大風、降水以及降雪。請各位考生做好防寒保暖工作。本次考試允許棄權,棄權考生將即刻離開副本。】
“大降溫?”
白典聽懂了考試的重點:“這是讓我們想儘各種辦法取暖禦寒,誰凍死誰就輸了?”
夏夷光則已經在地上畫出了計算公式:“現在是下午六點,氣溫30℃。12小時之後,也就是明天早晨6點,氣溫就將降低到6℃,相當於中緯度地區的初春。而24小時之後,也就是明天下午六點的氣溫最低能夠達到零下12℃。島上這麼潮濕,肯定有冰凍還會下大雪。”
“今晚不能睡了,要趕在明早之前建好庇護所和保暖措施。”
星流總結發言並提出問題:“先決定是繼續留在山上,還是下山去找個新地方?”
“我才剛上來,不想下去。”
夏夷光首先表態,簡單粗暴。
“我也覺得竹林的利用率比較高,況且山上還有其他資源。”
白典從兩方麵進行分析:“山上的風可能會比地麵大;不過山下潮氣重,體感溫度會更冷。”
“……”
星流認真地尋思片刻:“那就留在山上,先合計一下當務之急是哪些事。”
“衣服、庇護所、食物。”
夏夷光的目光從地麵挪到了篝火旁,他看見了那條趴在地上的大鱷魚。
“……這是你們誰抓的?”
“是我。”
星流輕描淡寫:“當時我在河邊取水,它想偷襲我。”
夏夷光若有所思:“這條鱷魚可以提供明天的食物和熱量,鱷魚皮能保暖,但不夠我們三個人穿。”
“衣服可以隻做一套,誰出門誰穿,而且無論怎麼做,都很難抗得過零下六度的低溫。”
白典提出自己的建議:“要想保溫,庇護所更加關鍵。如果牆壁足夠厚實,我們在屋子裡生火,就能保證室內溫度適合生存。”
星流總結他們兩個人的觀點:“那就趁天還沒變冷,先把庇護所搞好,再進屋做彆的事。”
日落之後,光線很快變得昏暗。三個人打著火把在山頂上走了一圈。
湖依舊是那個湖,樹依舊是那幾顆樹。讓白典驚喜的是,夏夷光竟然是小半個植物專家,很多他不認識的植物到了夏夷光這裡不僅有了名字,就連如何利用都能說得頭頭是道。
於是,在夏夷光的指導下,他們確定了幾種可以采集用作麻繩的植物,幾種飽含澱粉、纖維素或是其他營養物質的果實,甚至還有蘑菇,收獲頗豐。
至於星流則帶來了另一種驚喜——他告訴白典,島上很多地方的土層都含有黏土成分,尤其是溪流邊上。昨天他就成功燒製出了一個喝熱水的小杯子。
白典立刻將他帶去了竹林中央的那個小湖泊。三個人沿著湖邊走了幾步,星流很快就指著竹林與湖岸間的一處斷層說這裡的土看起來不錯。夏夷光則相中了不遠處的那片一人多高的蘆葦,認為砍下來編成門簾和地墊應該有點用。
聽著他們的意見,白典突然跳出來一個點子:“我們就在這裡搭個庇護所怎麼樣?”
“不行。”
夏夷光否定:“一麵朝著湖,太開闊了,風吹過來擋不住。”
“這個問題可以通過擋風牆來解決。”
星流說出自己的顧慮:“但是這裡地勢低,萬一下雨,竹林裡的水都會沿著山坡流下來。”
“我們可以在坡上挖一條排水溝。”
白典堅持自己的看法:“如果把庇護所建在竹林裡,我們就需要考慮到四個麵以及頂棚的散熱問題。但如果建在這裡,就相當於擁有了半座窯洞,隻要考慮做好半間屋子的防風和防水就沒有問題。”
說完他用殷切的目光打量兩位隊友。
“是你把我引到這裡來的,你有這個本事,我相信你。”
星流首先表態,又跟著白典一起看向夏夷光。
“……”
夏夷光首先送上六個點:“隨便。”
虛擬觀察室裡,衛長庚有了一絲警覺。
“這個叫夏夷光的小子,前陣子在你們這裡當實習生,你認識不認識,什麼來曆啊?”
陶月江的目光凝滯了那麼一秒。
“你聽說過哨塔之子嗎?”
“當然知道,真把我當老年人了?”
衛長庚撇了撇嘴:“這麼說,夏夷光是你們塔內公費打印出來的哨兵。那名義上的監護人是誰?該不會是你吧。”
“是葉鴻風。”
“那個老烏龜不是號稱醉生夢死,沒事就泡在夢海裡的嗎?”
“所以夏夷光基本是養在哨塔裡的,餓了去食堂,困了隨便找個地方睡,一個月也未必會回老葉家一次,說一句天生天養也不為過。”
“這就有點過分了吧。”
自詡為新時代五好監護人的衛長庚聽不下去了。
“就這樣乾嘛還要把人家從夢海裡帶出來?”
“因為哨塔需要。”
陶月江一臉平靜地闡述著第三自然哨向聯盟的共同認知。
第072章 大降溫
孤島東麵的小山上, 白典三人組正在緊張工作。
經過簡單的討論,三人一致決定,將從現在開始直到明天早晨六點的這12小時劃分為六個階段。最初的兩個小時氣溫最高, 光線也相對尚可,適合前往較遠的地方收集物料。
三個人同時也明確了分工:夏夷光負責各種草木材料的辨識與收集,星流負責各種體力活。至於策應和後勤的工作就全部交給白典這個向導來考慮。
星流砸開湖邊的一塊大石, 挑挑揀揀選出幾片又大又鋒利的石片,為大家更新換代了工具。白典用最後一點乾草捆紮在竹枝上做了幾個火把,三人便開始了分頭行動。
天生神力的星流對付起竹子來簡直就像在割韭菜。他先用石片在竹子根部劃上一刀,接著抬腳一踹——喀喇一聲,小碗粗細的竹竿應聲而倒,乾脆利落。
夏夷光那邊的進度也很快,說他是“人形收割機”也毫不為過。岸邊的蘆葦遇到他也算是倒了大黴,短短幾分鐘就倒下了一大片, 連帶著湖麵都開闊了不少。
這兩個人製造出的原材料,則全部由白典搬運回庇護所附近——選址在低地的好處這時候就體現出來了,一路下坡,根本不需要費什麼力氣。
如此這般,等到他們把該準備的原材料統統準備完畢,七枚月亮也還沒有爬上中天。
“還不到兩個小時。”
自稱會通過月亮位置判斷時間的夏夷光給出了好消息。
將最後一捆蘆葦拖回到庇護所附近,白典停下來喘氣。他清楚地感覺到氣溫正在緩慢走低, 那種蒸桑拿的悶熱消失了,從湖麵吹來的小風習習, 讓人心曠神怡。
工作進度提前進入第二階段: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需要為庇護所的搭建打好基礎。
白典首先闡明設想:“我們需要先挖兩樣東西:一條U形排水渠、一個能夠容下三個人的大壁龕。”
“工具不行。”
夏夷光把手上的石片一丟:“靠這個挖不了。”
“知道, 都準備好了。”
白典變魔術般地掏出了三把竹鏟——簡單說就是將竹竿的第一節劈開,將前端在石頭上打磨得尖銳光滑, 看起來還有點黑。
“我在火上烤了烤,碳化之後更加結實。”
雨林的地麵堆積著厚厚的一層腐殖質,比起一般的土壤來鬆軟一些。兩個哨兵各自領了一把竹鏟過去,找地方試了試,都表示還算滿意。
滿意就好,滿意那還不趕緊乾活。
白典從篝火堆裡扒拉來一些草木灰,大致標明了排水溝和壁龕的位置。因為排水溝比較淺,所以交給夏夷光和白典共同完成。至於土方量比較大的壁龕,則先由星流負責,等到排水溝搞定之後再行支援。
三個人把篝火從懸崖邊挪了過來,借著火光甩開膀子說乾就乾。
因為土壤裡幾乎沒有什麼石塊,最堅硬的東西也就是幾條竹鞭,排水溝的進展相當之快。三十分鐘初見雛形,一個小時像模像樣。一個半小時之後,一條半米寬、兩掌高、總長度在五米左右的排水渠就大功告成。
“這樣一來,所有來自竹林的雨水都會通過水渠分流到庇護所兩側,再經過坡道排入湖中。我們的庇護所距離湖麵很遠,隻停留一天,應該不用擔心會被水淹。”
滿意地審視了自己的作品,白典又領著夏夷光去支援壁龕的挖掘。
星流雖然獨自一人,進度上卻毫不落後。隻見他將手中竹鏟揮舞得虎虎生風,腳邊的坡地上已經堆起了小山似的紅土。
他對著趕來幫忙的兩個人擺手:“我這裡沒什麼事。你們留一個人幫我修整一下邊角,另一個最好去處理一下我鏟下來的土……你們有誰捏過陶器?”
“我會。”
白典舉手,然後主動走向邊上的那堆紅土。
製作陶器的第一步就是淘篩泥土,簡單說就是去除土壤裡混雜的石塊、碾碎板結的土團,儘量保證土質的純粹,這樣製作出來的陶器才不容易炸裂。
好在雨林裡的紅土非常細膩,而且幾乎沒有摻雜石塊。白典很快就分出了兩堆,又用竹筒從湖邊打開了水,開始像和麵那樣揉搓起了泥巴。
“差不多又過了兩個小時。”
夏夷光抬頭看著月亮,提醒道:“現在差不多是晚上十點鐘,氣溫推算22℃。”
“有點涼了。”
星流扭頭問白典:“要不要先做衣服?”
“我很好,不用。”
白典表示自己坐在篝火旁舒適得很,一邊繼續忙活著手頭工作。
他將和好的泥土分為大小不均等的幾部分,首先取出一份搓圓再按扁做成底,餘下的分彆揉搓成長條。再將長泥條盤成圓形,盤在底座邊緣。然後再用沾水的手撫平泥條之間的空隙,最後得到一個像模像樣的廣口陶罐,然後將罐子拿去懸崖上風大的地方蔭乾。
這時,星流和夏夷光也已經在竹林與湖灘間的斷層上掏挖出了一個可供三個人促膝而坐的大壁龕。
但是對於庇護所的營造而言,這才僅僅隻算開了個頭。
為了防潮並給火塘通風留出空間,壁龕底部距離地麵還有大約二十公分的落差。接下來的任務,就是為庇護所架設起平整的地板,順便砌好火塘。
根據白典的設計,星流與夏夷光在土坡上打下幾枚一字排開的竹樁,彼此以橫竿互相連接。然後用較細的竹竿銜接壁龕與橫竿慢慢鋪出地麵,最後用藤條加以固定。
出於排水和保暖的考慮,白典設計的庇護所並沒有平整的屋頂,而選擇了在壁龕所在的斷層頂部鋪設一排竹竿,將另一端抵住地板儘頭的橫竿。如此一來,除去掏挖出的壁龕之外,他們又獲得了一個額外的三棱柱形空間,正好用來擺放鱷魚肉和各種保暖物資。
【孤島時間深夜11點,當前溫度20攝氏度】
虛擬觀察室內,努斯向衛長庚彙報當前的環境數據,隨後又附上了其他考生的大致情況。
【當前存活的91位學員自動分為42組。其中10組在海邊,20組在叢林地帶,3組在沼澤區域。餘下的9組中,6組在山區,3組在山洞。】
“還有山洞?”
衛長庚捏著下巴表示訝異:“是不是開掛了啊。”
“山洞裡會有一些不友好的神秘生物,某種程度而言反而更危險,你家小白選的位置還不錯。”
陶月江是正式考官之一,他所掌握的情報比衛長庚豐富許多。
衛長庚乾脆問他:“其他組現在都在乾什麼?”
“有21個組正在趕製衣物,大部分是樹皮樹葉的,也有幾個組獵到了鱷魚和哺乳動物。16個組在搭建庇護所,大部分是木棚。3個洞穴組在收集柴火和木料,磨製武器,另外2個組在準備食物。”
“聽出來了,衣服是必備的、隨身便攜的,所以優先做出來不會虧。庇護所是集體勞動,還是不動產,萬一跟隊友鬨了矛盾,誰淨身出戶還不一定呢。”
衛長庚分析著大數據背後的人情冷暖:“說白了就是不信任隊友,隨時準備著單飛。”
“人之常情。”
陶月江仔細分開自己黑白鮮明的劉海:“我敢說這裡大部分的考生都沒什麼社會經曆,管好自己應該是最簡單高效的。”
“我家小白以前也是這樣,不太合群。”
衛長庚回憶起了當初在夢海世界裡的第一次見麵,穿著製服的小警察獨自坐在辦公室角落裡,好像一株漂亮的盆栽植物。
他又將目光轉回眼前的畫麵——光著膀子、頭發胡亂紮成一把的白典,滿身泥漿臟得像個野人。他正在和夏夷光一起將棕櫚樹葉夾進剖開一道縫隙的竹竿裡,再將竹竿架到頂棚上作為防水層。這項工作枯燥乏味,白典卻做得津津有味。夜晚光線昏暗,可他就像一個發光體,一旦看見了就挪不開眼睛。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
陶月江抬眼看看他,忽然高深起來:“改變就像一種力量,它永遠不會單獨存在。那個改變了他的人,自己也被改變了。”
“……”
衛長庚指著自己:“我也變了?”
“不相信我的話,你可以去群裡問問其他人,你最後一次在群裡說話是什麼時候。”
“是嗎。”
衛長庚垂下眼眸,嘴角勾了勾,竟是一個極為罕見的柔和表情。
“都變了啊。”
遠在島上的白典可沒這份閒工夫去思考什麼變與不變的問題。他和夏夷光正在為草棚屋頂上泥——這樣保暖隔熱效果會更好。塗抹的泥漿來自於從壁龕上掏下來的紅土,水不能加太多,以免待會兒下雨的時候糊成一灘爛泥。
等他們抹完了泥,底下星流的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他在竹竿排成的地板上開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大洞,用湖邊搬來的大石頭作為支撐,砌出方方正正的一個火塘。然後正式將火塘點燃,利用上升的熱氣將屋頂的泥巴烤乾。
與此同時,白典也回收了那個被他晾在懸崖上兩個小時的陶罐。因為時間有限再來不及挖什麼土窯,他隻能將陶罐放進戶外的篝火裡,再覆上大量的竹葉和木材進行堆燒。
“我們還有6小時。”
夏夷光根據月亮的高度再一次報時:“現在的氣溫應該已經在20℃以下。”
“冷。”白典搓搓自己的胳膊。
“餓。”星流出力最大,會餓也在情理之中。
三個人沉默了幾秒鐘,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向了還趴在懸崖上的那條鱷魚。
第073章 手撕鱷魚
“我來解剖……不, 我來料理那條鱷魚。”
白典主動請纓。
正好另外兩個人也沒什麼料理經驗,做飯的重任就順理成章落在了白典身上。
他雖然從沒吃過鱷魚肉,但可以肯定這是島上所能獲得的頂級食材之一, 不好好珍惜,一則對不起辛苦將鱷魚扛上來的星流,二來應該也會被導師扣掉不少印象分。
不過再怎麼珍貴的食材, 剝不開那層厚厚的鱷魚皮也是白瞎。白典手頭的石片和竹刃都差了點兒意思,費了好大力氣才勉強割出一道小口,性價比太低,他決定另找辦法。
他向夏夷光求援:“你能不能利用植物生長的力量幫我把鱷魚撐開?”
夏夷光也覺得這是一個展示實力的機會,點點頭表示同意。他左看右看了一陣,拿起一根竹簽捅進鱷魚的牙縫裡,發動哨兵能力。
下一秒鐘,竹簽快速還原到了鼎盛時期的全貌——一根細細長長的竹竿。
可是和預想的不一樣, 這根竹竿的兩端並沒有撐開鱷魚的身體,反而從前後兩道“門”裡穿了出來,將好端端的鱷魚變成一根巨大的鱷魚烤串。
“要不……就這樣抬到火上去烤?”
夏夷光問白典。
“……”
白典送給他六點省略號。
兩個人正麵麵相覷,星流突然大步走過來,一腳踩住鱷魚的下顎,雙手掰住上顎。隻聽嘎啦喀哧一陣怪響,那條鱷魚竟硬生生被他撕扯成了兩半!
“我的天……”
白典頭皮發麻:“你們哨兵的手勁兒都這麼大的嗎?”
“……才不是。”
夏夷光覺得受到了侮辱。
“光大有什麼用?收放自如才是王道。這條鱷魚我撕起來就跟撕張紙似的, 可我還能在豆腐上雕花,他能嗎?幼稚。”
這是來自衛長庚的場外點評。
“掉份兒。”
坐他身旁的陶月江嫌棄地挪了挪屁股。
那一頭, 星流並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遭到了diss,他將撕開的鱷魚放在白典麵前。
“這種程度可以了麼?”
白典連連點頭。他從星流的手中接過鱷魚, 開始認真拆分,後續過程也算順利。
趁著他料理鱷魚的時候, 星流和夏夷光又做了點兒其他工作——用竹竿和棕櫚樹編出了庇護所的大門。並在麵朝湖水的方向豎起一堵低矮的竹牆。
0點過後,冷感越來越明顯,就算是不停勞動汗流浹背的人也能感覺到體溫正在不斷流失。更糟糕的是,山頂起了大風,將室外的篝火吹得左右搖擺,竹林發出海洋般的波濤聲。
白典放下手裡的鱷魚肉,警覺地抬頭看了一會兒天空,忽然衝著另兩個人大聲喊叫。
——“收柴!要下雨了!”
話音剛落,星流與夏夷光立刻丟下了手頭的工具,抱起積攢的乾柴、竹片和枯葉就往庇護所下方的空間塞,跟發了瘋不要命似地一趟又一趟。
白典也沒閒著,他抄起竹竿,撥開了已經接近熄滅的篝火。
灰燼之中隱約露出了他捏的陶罐。高溫尚未退去,罐體微紅。
鍛造金屬需要淬火,高溫的陶器卻最忌遇水。這時如果一場大雨來襲,尚未降溫冷卻的陶器極有可能會因為冷熱不均而開裂,那就等於徹底前功儘棄。
……不止如此,現在移動陶器也是有風險的。如果裂開了就真的隻能從瓦罐淪為飯瓢了。
怎麼辦?
白典跑向庇護所,摘下夏夷光剛剛掛上去的門簾,攏成圓錐形罩在灰燼上。然後一邊祈禱雨水來得再晚一些,一邊跑去幫忙星流和夏夷光的工作。
山頂的風一陣緊過一陣,湖麵從最初的微微發皺很快卷起了千朵波瀾。收拾好柴火和部分必要工具之後,三個人又緊急在尚未乾透的泥屋頂上加鋪了一層芭蕉葉,用竹片牢牢釘住。
就在釘竹片的時候,雨點“啪嗒”一聲落在了白典的麵前。
“真下雨了……”
衛長庚俯身向前,右手下意識地揉捏著嘴唇:“還真被這個小子說中了。”
“的確是加分項。”
陶月江也表示滿意:“……就是不知道那個陶罐怎麼樣了。”
其實早在發現雨點的一瞬間,白典就扭頭衝回了灰堆旁。他隔著門簾將陶罐一把抱起,轉身跑回庇護所,將罐子放在了地板上。
夏夷光和星流也進了屋,三個人圍著陶罐坐下,安靜得就像雙色球開獎現場。
門簾沒有發出呲呲的燒灼聲,也沒有明顯的焦糊味,這說明陶罐的溫度已經降低了許多。白典默默祈禱著,小心翼翼地拿下了門簾。
——陶罐好端端地就在那裡,雖然外形不太耐看,但的的確確是個囫圇貨。
“可以。”星流表示肯定:“以前玩過?”
“以前在麵食店打過工。”
白典實話實說:“和麵還是挺有心得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門簾展開攤平,準備檢查一下重新掛回大門上。
這時夏夷光突然指著白典的胸口:“你受傷了。”
白典應聲低頭,這才赫然發現自己胸前竟被燙傷了一片。應該是陶罐透過門簾的縫隙燙在了身上,可他當時因為緊張竟然毫無察覺。
“得不償失。”
陶月江則不留情麵地發表點評:“萬一感染了可能會沒命。”
“沒有藥…是個麻煩……”
場外的衛長庚神色也跟著嚴峻起來。
說來倒也湊巧,這時隻聽“呼啦”一聲,大雨也正式開了張,瀑布一般從天上傾倒下來。
白典立刻衝了出去,讓冰冷的雨水衝刷自己的胸膛,帶走燙傷的熱量。
但是雨實在太大,大到能在地上砸出一個個小泥坑。白典睜不開眼睛,身體也在風中左右搖擺,胸口燙傷的疼痛早就被雨水刺骨的寒冷所取代。
就在他感覺快要窒息的時候,一隻鐵鉗般的大手突然從背後將他一把抓住,拽回庇護所。
當他的膝蓋重新觸碰到竹製地板的同時,一團在火邊烘烤得溫暖的乾草也披到了他的肩膀上。
“夠了,再淋下去你就要失溫了。”拽他回來的星流沉聲道。
乾草的溫度喚醒了皮膚的知覺,落湯雞似的白典不停顫抖著,嘴唇發白、牙齒打架。
他緩了好一陣,然後儘量穩住聲音,試圖厘清思緒:“我們…現在…應該做什麼……”
“祈禱,然後繼續乾活。”
夏流光低頭擺弄著手裡的細竹片,用更細的竹絲蘸著暗火在一端燙出小小的孔洞。
白典這才慢慢地擴大自己的感知範圍——外麵大雨傾盆,屋頂上的芭蕉葉啪啪作響。風聲從開闊平坦的湖麵上橫掃過來,撞上星流設置的防風牆,發出陣陣毛骨悚然的嗚咽。
與外界的喧囂相比,庇護所內卻鴉雀無聲。三個人並沒有任何言語和眼神上的交流,但從表情上不難看出,此刻他們心裡所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彆漏水、彆塌房、彆滑坡……
好在大約一刻鐘過後,雨勢開始緩慢減弱,小小的庇護所竟完美地經受住了這次考驗。
【有一組3人小隊遭遇山洪衝擊,剩餘考生人數88人。】
努斯將最新情況彙報給衛長庚。
“很好,再多淘汰點兒。”
衛長庚很沒有風度地送上祝福。
外麵的雨聲溫柔了許多,火塘裡的篝火燒得正旺,就算光著膀子傻坐著也不覺得寒冷,庇護所裡的氣氛開始慢慢鬆弛。
夏夷光終於將手上的竹片磨成了一根竹針,穿上草繩開始準備縫紉;星流正在仔細檢查那口陶罐,輕輕敲打,發出清脆的響聲。
而白典也已經不再發抖,他低頭看了眼胸口——粉紅色的燙傷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顯眼,大大小小的水泡連成了一片。
“不要撓,弄破會感染,沒有抗生素,你會死。”
擺弄著樹葉的夏夷光突然出聲警告。
這點常識,不用彆人提醒白典也很明白。但他依舊點頭表示感謝,然後也從火堆旁拿過一捆劍麻、鶴望蘭和海黃槿的枝葉開始剝取纖維。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庇護所裡沉默無聲,三個人默契分工,繼續著手頭的重要工作。
白典將剝取出來的纖維揉搓成草繩交給夏夷光。夏夷光將草繩穿過竹針,用它串起撿來的細小葉片,並固定在大芭蕉葉上。
星流則將檢查好的陶罐放到一邊繼續冷卻,另外拿了幾截竹筒接了雨水放到篝火上加熱,溫熱的雨水為大家提供了一點熱量和慰藉,卻也更加渴望起了真正能夠飽腹的食物。
也許過了一個小時甚至更久,大雨變成了毛毛細雨。夏夷光親手縫製的葉片蓑衣也完成了,三人之中體格最健壯的星流主動請纓,套上蓑衣、抱著陶罐走出了庇護所。他分了四五趟帶回了淡水、鱷魚肉、以及其他一些剛才被遺忘在雨中的物資。
解剖……料理到一半的鱷魚被三人合力以最快的速度拆分乾淨。厚厚的鱷魚皮被放在火塘邊烘烤,肉塊則拆分為兩堆,一堆同樣交給塘火烤乾,另一堆則丟進陶罐,加點水與挖到的塊莖同煮。
篝火的熱力很快就讓陶罐中的湯沸騰起來,白典又丟進了經過夏夷光認證的幾種可食用樹葉,用竹篾耐心地翻攪著。
一種奇異的香氣很快在狹小的空間裡彌漫開來,溫暖的水蒸氣也讓三人的體感更加舒適。
勞苦功高的竹筒又成了最佳的餐具,三人圍坐在篝火邊,輪流盛好熱氣騰騰的晚餐。
老實說,湯的口感不太好——沒放血的鱷魚肉帶著腥味,仔細咀嚼又有點像沒煮爛的牛蛙,塊莖還帶著一絲微苦。
但是這一刻,白典忽然覺得自己非常幸福。
“好好享受勞動果實吧,這是你應得的。”
衛長庚抬起手,隔空摸了摸白典的腦袋。
“吃飽了就快點睡,隻剩半天了,你能行的。”
第074章 雪落
三個人吃飽喝足, 體力和精力開始緩慢回升。室內溫暖乾燥,身體也感覺舒適起來。
屋外的雨暫時還沒有停歇的跡象,嘩啦啦的白噪音讓人昏昏欲睡。反正暫時也沒什麼要緊事可做, 喝完湯的星流將竹筒一丟,打了個嗬欠表示要去休息。考慮到他剛才出力最多,白典點點頭讓他儘管睡覺, 自己會負責看好火堆。
火塘的熱力將竹製地板烘烤得異常溫暖,連帶著堆放在土龕裡的那一大堆乾草也暖意融融。星流打了個哈欠,鑽進乾草堆,看起來竟然有那麼一點舒適。
另一邊,夏夷光也默默地放下了竹筒,低頭看向火塘邊上烘乾中的鱷魚皮。
知道他在考慮什麼,白典也樂得跟他談談對於這塊珍貴皮料的設想。
“做衣服肯定不現實,不如穿幾個洞係上繩子, 方便捆在身上。不需要外出的話還可以蓋著保暖。”
說完這句話,他又補充:“你也累了,去休息吧。鱷魚皮交給我了,等我困了換你們。”
夏夷光並沒有多說什麼,他點點頭,手腳並用地爬到了星流身邊,拉了點乾草蓋在身上。
看著兩個人安定地躺好, 白典將陶罐從火塘上挪開,又添了點柴火, 然後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燙傷的麵積不小。雖然過去了幾小時、還有過應急處理,但傷口依舊火辣辣地疼痛著。更糟糕的是, 剛才他沒注意蹭破了幾個水泡,傷口已經暴露, 不僅感覺更疼,客觀上也增大了感染風險。
白典覺得自己必須想辦法處理一下傷口,但究竟應該怎麼做……他一邊用竹針在鱷魚皮上紮洞,一邊慢慢地開始神遊。
如果衛長庚在場,他一定會有辦法的……畢竟沒什麼事能難得倒那家夥。
雖然依賴彆人的感覺有點不太習慣,但是一想到那是自己放在心上的人,白典又覺得癢癢的帶著一股形容不出的暖意。
“燙得那麼厲害,看起來倒是一點兒也不在乎。”
這次輪到陶月江看不懂了:“他到底在想什麼。”
衛長庚依舊是那個單手撐頭的姿勢,搓著嘴唇陷入了思索。
“小月,如果燙傷的人是你,你會怎麼做?”
“彆那麼叫我!”
陶月江微微皺眉表示拒絕,但還是認真作答。
“我會找個治愈係的向導。如果沒有向導,就地取材找一些草藥。”
“那如果都沒有呢?”
“……”
陶月江將目光轉向畫麵中的白典。
“那至少清潔一下傷口,然後聽天由命。”
“那不就是沒辦法了嗎?”
衛長庚同樣看向白典,輕輕歎了口氣。
白典並不知道兩位場外觀眾對自己的點評。他一邊忍著燙傷的灼痛,一邊將鱷魚皮改造成能夠穿在身上的樣式。經過一番努力,雖然和設想多少有些出入,但好歹還是達成了至少七成的設計。
完成之後,他將皮料放在火邊繼續烘烤,然後悄悄挪向門邊,想看看外麵的情況。
然而還沒掀開那道厚重的門簾,他就感覺到洶湧的寒氣迎麵撲來。
太冷了,鱷魚皮恐怕也不頂用,如果沒有緊急情況,接下來直到測試結束還是儘量避免外出比較好。
他又悄悄挪回到火堆旁的乾草上。
星流和夏夷光已經入睡,小小的空間裡隻剩下火焰嗶啵作響,屋外的雨似乎也小了,零零星星地敲打著頂棚。
除了燙傷,一切似乎都在朝著穩定的方向發展。白典滿意地長出一口氣,精神也放鬆下來。
緊接著,困倦如潮水一般湧現。
白典知道自己不能睡,而事實上,他也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他覺得自己隻是看累了篝火於是閉了閉眼睛,可再睜開的時候,篝火已經開始變暗。
他急忙俯身往火塘裡加了幾塊柴火,又用樹枝把火撥旺,做完這些事之後才冷不丁地發現身旁空了一大片——同時失蹤的有三樣東西:火塘邊的鱷魚皮、剛才夏夷光做的樹葉衣,以及……夏夷光本人。
他到哪兒去了?!
白典爬向房門,迎著遊絲般的寒氣將門簾掀開一道縫隙。隻聽呼地一聲,刺骨寒風闖進室內,也將他吹得連打了好幾個激靈。他習慣性地往後縮了縮,緊接著又咬牙探出頭去,眯起眼睛努力適應昏暗的夜色。
……下雪了。
他沒有看錯,雨水已經停歇,取而代之的是紛紛揚揚的雪片,彌漫在天地間。
會下雪就意味著氣溫已經跌到了0℃以下,也就是說距離第二天的考試結束隻剩下不到8個小時。夏夷光這個時候跑出去乾什麼?不過仔細想想,他的確就是那種什麼事都放在心裡,不會主動去和隊友商量的性格。
白典當然不會傻到衝進冰天雪地裡去尋找夏夷光。他簡單思考了一下,拿起兩個裝水的竹筒。其中一個架在火塘上,另一個則放在火塘邊上的石頭上。然後又將乾草抖鬆,挪到距離火塘更近的地方。
差不多做完這些事之後,庇護所外終於傳來了腳步聲。
沒過多久,夏夷光就掀開簾布走了進來,身上胡亂地披著鱷魚皮和樹葉衣,上麵落著一層薄雪。
剛進門他就和白典打了個照麵,愣了愣沒有說話。反倒是白典用眼神向他打了個招呼,然後將擱在火塘石頭上的竹筒遞了過來。
夏夷光接過竹筒喝了幾口。熱水順著食道滑進胃內,熱量從體內向著外部散發,帶來極為舒適的暖意。
與此同時,白典又將另一個竹筒拿了起來,用葉片將開口堵住,同樣遞給了夏夷光。
“揣著。”
他小聲說道:“暖和。”
說完,他又站起身來,幫助夏夷光將笨重的戶外裝備從身上取下,然後拉著夏夷光在篝火邊上坐下,將烘得乾燥的乾草往他身上堆。
夏夷光的一張小臉即便在篝火的映襯下依舊顯得蒼白無比,他嘴唇上下打了一陣子哆嗦,然後發出了細如蚊嚀的聲音。
“……不問我出去乾什麼?”
“你想說的話,自然會說。”
白典倒是十分淡然:“要不想說也沒事,反正人和東西都回來了。”
“……”
夏夷光顯然是沒遇到過這麼不主動的,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屏幕外的衛長庚卻一目了然。
“欲擒故縱,這可是小白的老套路。看著像是交了主動權,可你要是真開口,那就被他吃死了。”
夏夷光安靜了一陣,突然掏出一把灰綠色的東西,塞到白典麵前。
“搗爛之後抹上,能治燙傷。”
“謝謝。”
白典接過冰涼的草藥,看了看細長的葉片。
“這種植物我好像見過,離這兒很遠吧。辛苦你了。”
夏夷光抱著膝蓋,低頭看向地板:“還行。”
白典笑笑,草藥放進竹筒開始搗壓。
“下次出去之前跟我說一聲吧,外頭這麼冷,回來的時候至少能喝上一口熱水。”
夏夷光依舊低著頭:“不用,不算什麼。”
這句話顯然口不對心,光是從他那張蒼白如紙的臉色就足以說明問題。
白典全都看在眼裡,卻不去戳穿,繼續慢條斯理地搗著葉片。
“上一次在刺雲,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沒說完?”
“……”
夏夷光祭出一堆省略號。
白典提醒他:“那天在會議室複盤的時候,你說過‘事情沒有對錯,隻是不同的人看待問題的視角不同而已’,我印象很深。”
“是嗎?我不記得了。”
夏夷光又重新低下頭。
但是話說到這個份上,白典怎麼會再放跑他。
“所以那天在決湖城副本裡,你用的是什麼視角?隨便聊聊。”
“都是過去的事了,有什麼可聊的。”
“那你彆說話,讓我來猜。你之所以選擇殺死薑靈芸並不是單純為了完成任務。你還有彆的考慮,為什麼不直接說出來,如果真有道理,總有人會理解的。”
白典小聲說了一堆話,卻隻換回了夏夷光寥寥兩個字。
“……麻煩。”
白典笑了,他掰開一段樹枝丟進火裡:“活著就不能怕麻煩啊。”
“我不想活。”
夏夷光的聲音很輕,細細地從膝蓋間傳出來,明顯壓抑著情緒。
白典微微一愣,卻又很快恢複如常。
“如果你需要找人聊聊,我很願意。”
夏夷光沒有回答,他就像一隻鴕鳥,逃避著交流。
白典也不去勉強,他搗完了葉片將綠色的葉漿塗抹在胸前。一股舒適的清涼感很快壓倒了疼痛,甚至讓他久違地感覺到了一陣輕鬆。
最大的問題似乎解決了,白典接連打了幾個嗬欠,眼皮也慢慢耷拉下來。
好困,好想睡覺……好想就地躺倒,眼睛一閉就能立刻睡著。
但是…總得有個人留下來看著篝火。
白典安撫了一下自己,強打精神,準備再往火裡丟幾根柴火。卻沒料到夏夷光已經先他一步添了柴,又拿起幾條樹皮默默揉搓。
讀懂了夏夷光的肢體語言,白典的嘴角勾出一笑意。他從火堆旁夾出兩個熱好的竹筒,塞緊筒口,其中一隻滾到夏夷光腳邊,另外一隻則揣進自己懷裡。
夏夷光沒什麼反應,依舊低頭搓著樹皮。白典也不去打擾他,打了一個嗬欠,轉身爬向土龕,鑽進那堆乾草躺在了星流身旁。
屋外雪花飛舞,氣溫還在持續走低。臨時搭建的小屋內,篝火熊熊,散發出源源不斷的熱量,倒也能夠為狹小的空間保持足夠的溫度。
身心放鬆的白典很快陷入了睡眠。
然而就在這時,他所始料未及的危險正在逼近……
第075章 精神共鳴
考生的睡眠時間一般被默認為觀察員們的休息時段, 但是衛長庚並沒有離開席位。他皺起眉頭,仔細凝視著畫麵中的一部分。
低溫環境下,抱團取暖是最常見的做法。白典顯然也很明白這一點, 於是他主動鑽到了星流身邊。從衛長庚的角度觀察,隻能看見一大堆的乾枯樹葉上麵壓著幾片芭蕉葉,就像秋季到來時路邊隨處可見的垃圾堆。
但是眼下, 在這堆垃圾下麵,有些事似乎正在變得奇怪起來。
“看見沒有,葉子在動!”
衛長庚提醒身邊的陶月江注意。
“活人總是要翻身的。”
陶月江表示淡定。
“不對……不對不對!”
衛長庚揉了揉眉心:“那個叫星流的睡下之後一直沒挪過窩,可他現在開始動了,他在朝小白那邊挪!”
“也許那邊暖和,小白有個熱水竹筒。”
“不對,不是這個原因……”
衛長庚斬釘截鐵:“這是在騷擾小白!”
說話間那堆樹葉動得越來越明顯,發出的沙沙聲響顯然也驚動了在一旁守夜的夏夷光。瘦小的哨兵停下手裡的工作, 投去疑惑的目光。
“小月,你認真告訴我。”
衛長庚整個人轉向陶月江:“考試期間如果在副本內發生侵害事件應該怎麼處理?”
也許是很久沒見過衛長庚這麼嚴肅,陶月江下意識地後退了一點。
“考生之間正常的實力比拚是允許的,不過……”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衛長庚略顯粗暴地打斷了。
“我現在說的是性侵!”
兩個人的對話聲並不響亮,但不知為什麼,虛擬觀察室裡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衛長庚扭頭看去, 發現包括校長在內的一些人正投來警惕的目光,而另一些不了解狀況的, 也跟著看了過來。
就在衛長庚想著要不要乾脆揪住校長讓他暫停比賽時,陶月江的一句話又拽回了他的注意力。
“這不是性侵。”
刺雲塔的首席向導給出了專業的判斷:“星流的確在接近小白, 具體原因目前還不明確,但應該不是性侵。”
出於對他的信任, 衛長庚頓時冷靜了一些。
“你怎麼確定?”
“很簡單,因為星流沒有醒。”
在陶月江的提示下,衛長庚再度看向視頻中的庇護所——那一大堆枯葉已經被掀開了一半,明顯可以看見星流與白典兩個人糾纏著抱在了一起,但是兩個人全都緊閉著眼睛,似乎失去了意識。
而庇護所裡的第三個人——哨兵夏夷光則跪趴在了地上,同樣緊閉著眼睛,表情痛苦。
“怎麼回事?”
衛長庚看不懂了:“密閉空間,一氧化碳中毒?”
“不是,要中早就中了。”
隔著視頻,陶月江也沒有辦法發揮他的向導天賦。但他仔仔細細地觀察著視頻中的三人,思索了一陣,然後給出了一個連自己都不敢確定的答案。
“難道說……這是‘精神共鳴’?”
“精神共鳴?怎麼會?”
衛長庚當然知道這個詞,也因此愈發驚訝:“那不是精神波段接近的向導之間才會發生的嗎?可他們三個明明就是兩個哨兵一個向導?!”
“所以我才不敢肯定。”
陶月江說話向來嚴謹:“這實在太詭異了。”
話音剛落,隻聽兩個人的努斯同時發出了提示音。
【係統偵測到有考生正在遭受攻擊,剩餘考生人數:87…86…85……】
搞什麼?一分鐘之內少了三個?
陶月江和衛長庚對視一眼,同時感覺到事情不簡單。
而狹小的庇護所裡,詭異的事件還在繼續上演:身材高大的星流牢牢地纏繞著白典,兩個昏迷不醒的人,竟然共同釋放出了異常強大的精神力。
而在他們的身旁,哨兵夏夷光則難受地乾嘔著,一手扶著脹痛不已的腦袋。
白典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裡他又回到了久違了的精神領域,看見了那片盛開的紫茉莉花田。
與前幾次不同的是,這次花田邊上的大海裡出現了一座奇怪的島嶼,與花田之間以一座小橋相連。島上高聳著一座小山,山上沒有草木土石,反而密密麻麻地堆放著數不清的人體軀乾和手腳。
明明是那麼恐怖的畫麵,白典卻一點也不害怕。他仿佛被什麼東西吸引著,朝那座小山走去。
就在快要翻過小橋的時候,他忽然看見一團光亮從小山後麵繞出來,砰地一聲撞在了他的身上。
雖然感覺不到痛苦,但白典還是倒退了幾步。緊接著,一股蓬勃的力量突然從他的身體裡爆發,並且向著四周急速擴張。
當力量擴張達到極限時,整個精神領域竟然被撐開,化為千萬碎片,破潰消失不見。
下一秒鐘,白典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孤島上的庇護所裡。
但是且慢……他本來應該躺在枯葉堆裡休息,可現在的視角卻像是他漂浮在庇護所的頂部向下俯視。
——他居然看見了自己!
這是什麼情況?靈魂出竅?
白典看見自己和那個叫做星流的哨兵緊緊纏抱在一起,兩個人全都失去了意識,就連夏夷光也倒在了一旁。
難道是一氧化碳中毒?不可能,搭建火塘的時候已經考慮到了它的通風性。再說了,他很了解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狀,受害者根本沒可能抱成這副模樣。
白典又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身體,與星流緊抱的姿態有點尷尬。他本想試試那個馬賽克命令在這種情況下是否能生效,但是轉念一想,要是真的生效了豈不是看起來更加詭異。
他還沒最後拿定主意,忽然感覺視野又開始向上移動,竟然直接穿過了庇護所的斜頂,升向戶外。
隨之而來的,是雪花、黑夜,呼呼作響的風聲。
白典看見了白雪皚皚的山頂,大雪中的竹林被壓彎成一張張弓弦,平靜的湖麵上也蒙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可他的視野還在不斷擴大,向外越過了竹林和湖麵,沿著山崖下沉到地麵,然後向外擴張。
他看見了雪中的熱帶雨林,那些充滿野性氣息的、危機四伏的秘境,如今蒙上了一層看上去純淨的麵紗,有了一種彆樣的美麗。
白典的視野在密林間自由穿梭。但是沒過多久自由感就消失了,他開始體驗到一股奇怪的牽引力,正帶領他朝著某個特定的方向飛去。
很快,他看見了一座小型營房,雖然沒有他們搭建的那麼精致,卻也堪避風雪。但奇怪的是,營房的一角坍塌了,通過黑黢黢的大洞可以看見裡麵的篝火早已熄滅。
而且營房裡還有屍體。
白典看見兩個人蜷縮著四肢,身上覆蓋了薄薄的一層雪,其中一人的臉上竟然還殘留著詭異的笑容。
人很明顯是凍死的,是因為營房被雪壓塌了嗎?
白典很快否定了這個答案——以他的判斷積雪還沒有厚到那種程度。
那是因為野獸的襲擊?
白典立刻回頭去看雪地——但是厚厚的積雪上並沒有任何野獸的腳印,反而滿是淺淺的人類足跡。
難道是考生之間的殘殺?
說實話白典真想不到還能有人在這冰天雪地裡自由活動,接著轉念一想,這應該就是個人能力的展現。
剛剛確認了這一點,白典的視角又開始了迅速移動——他跟著腳印一路向前,發現距離自家庇護所所在的小山越來越近。
就在快要到達瀑布腳下的時候,前方出現了一團銀藍色的亮光。
那不是月光,更不是鬼火或者彆的什麼亮光。那是一個奔跑中的人,身上隻穿著一條初始版本的褲衩,卻絲毫沒有半點受凍僵硬的跡象。
非但如此,他的行動異常敏捷,仿佛漂浮在積雪之上。甚至還能夠在半凝凍的水麵上滑行,輕盈得好像一抹幽靈。
轉眼間,白典就跟著那人來到了懸崖的瀑布下。突如其來的寒潮已經將半邊瀑布凍成了冰淩,但是那人竟然順著光滑無比的冰淩攀援而上。
這個人是衝著庇護所去的!
白典頓時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以星流和夏夷光現在的狀態,要是被這個神秘人偷了家,那他們三個肯定都會被淘汰。
白典迅速回想著惡補過的常識——首先,這人應該是個水係哨兵,而且是冰雪能力者,能在夜晚靈活行動,也許還具備一定的夜視能力。
但他畢竟隻是個考生,能力應該厲害不到哪裡去。低等級的冰係哨兵往往會受到環境溫度的影響……火!這家夥可以用火來對付!
心裡有了底兒,白典此刻隻想儘快趕回庇護所,喚醒自己的隊友商議對策。
然而就在他追著那人一起衝向懸崖頂部時,一點似曾相識的感覺忽然觸動了他的記憶。
眼下的這個場麵……是不是有點像是當初東極島洞穴裡,對戰蟲工和贗品時的場麵?
心念一動,白典突然改變了注意,轉而朝著那個神秘人的身上撞去——果不其然,他感覺自己又成為了一塊能夠吸收光亮的海綿,在蘸飽了對方發出的光亮之後,一口氣飛上懸崖、“縮回”到了庇護所內。
下一秒鐘,他倒抽一口涼氣,從枯葉堆裡坐起身來。
“都給我支棱起來!”
緊隨著他的這聲大吼,星流和夏夷光也恢複了意識。兩個人懵然地睜開眼睛,正對上一臉嚴肅的白典。
“這可真是沒想到……”
虛擬觀察室裡,衛長庚直起了腰板兒,露出饒有趣味的眼神。
“事情開始變得有趣起來了。”
與此同時,夢海中的孤島上,那個對於一切懵然未知的神秘偷襲者已經攀上了懸崖,正悄無聲息地穿過竹林。
距離第二天的嚴寒考驗結束還有不到四個小時,島上冰天雪地、滴水成冰——可如此惡劣的環境,卻是他的天堂。
僅僅幾個小時之前,他還蜷縮在簡陋狹小的窩棚裡,被人高馬大的隊友當做苦役呼來喝去。而幾乎就在第一朵雪花飄落的瞬間,他知道屬於自己的時刻到來了。
熄滅篝火、推翻窩棚,看著隊友在凜冽寒風裡慢慢失去知覺,複仇的快樂給他帶來了新的靈感——反正接下去遲早要變成淘汰賽,不如抓住機會,甩開胳膊大乾一場。
早在幾個小時之前,他已經發現這邊的山頂上有火光和煙霧,那意味著肯定有考生紮營在這裡。一個“完美”的計劃很快在他的腦海中成形——先乾掉小山頂上的“原住民”,然後占據現成的庇護所,躲在高處暗中觀察彆人廝殺,最後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對於一個勢單力薄的“廢物”來說,這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隻可惜他選錯了敵人。
第076章 白典的決定
悄無聲息地穿過竹林, 神秘的偷襲者接近了庇護所。
他的計劃很簡單——想辦法將庇護所的屋頂砸爛,然後找個地方躲好,將最殘酷的工作交給寒冷和風雪。
正巧地上放著幾截竹竿, 他挑了一根不粗不細的拿在手裡,悄悄靠近目標。
實話實說,這間庇護所蓋得比他這一路上見過的其他窩棚都要好, 裡麵應該溫暖舒適,似乎也說明了這一組人的合作能力很不錯。
但是冰係哨兵最不需要的就是溫度,寒冷和孤獨才是最好的夥伴。
想到這裡,他高高揚起竹竿,朝庇護所的屋頂砸去。
在他的預想當中,用竹片和樹葉搭建起的屋頂應該不堪一擊。可是竹竿落下時,他手裡的竹竿突然伸長了兩三倍,頂端甚至還生出了許多枝葉。原本孤注一擲的強力揮擊, 頓時被分散成了軟綿綿的拍打。
“彆動。”
一個聲音幽靈般地出現在了他身後。
這種節骨眼上誰聽話誰是傻瓜,偷襲者大驚失色,急忙一個俯身滾翻,躲到庇護所的牆根下,與身後的人拉開安全距離。
這時候他才看清了對方——那是一個長發青年,個子瘦高,身上除去初始的那條褲衩之外再沒有其他任何禦寒裝備。
不會這麼巧吧?難不成也是個冰係哨兵?
偷襲者一時怔忡, 並沒有發現自己身後的厚重門簾忽然被掀起,一雙大手探出來, 將他一把拽進了庇護所裡。
一分鐘後,偷襲者和被偷襲的三個人, 在狹小的庇護所裡麵麵相覷。
借著篝火的亮光,白典終於完全看清楚了偷襲者的廬山真麵目:這是一個比夏夷光更加瘦小的男生, 眼睛很大,臉頰消瘦,看上去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某些晝伏夜出的齧齒類小動物。身為冰係哨兵的他身上覆蓋著一層魚鱗似的銀霜,但是很快就在篝火的烘烤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你叫什麼?”
白典示意星流將人控製住,親自問話。
“要淘汰我趕緊的,少廢話。”
沒想到對方居然還玩起了寧死不屈。
是個嘴硬的。
白典在心裡笑了笑。想當年他還是個小警察的時候旁聽過不少預審,最常見的就是這種鐵葫蘆。
他也不急,故意裝出漫不經心的模樣,拿一根樹枝撩撥火塘裡的灰燼。
“彆啊,大家都是好不容易才進了三試的。現在說放棄就放棄了,你不覺得可惜?”
見偷襲者賭氣不說話,他也不著急,扭頭看向夏夷光。
“這人怎麼辦?你們有什麼打算。”
“殺掉。”
夏夷光的回答簡單扼要:“現在出局肯定淘汰,少一個競爭對手,不虧。”
“是個辦法。”
白典勾勾嘴角,餘光很明顯地看見偷襲者的身體整個一僵。
……果然還是不甘心。
了解了這一點之後,他不動聲色,繼續看向星流。
“你有什麼看法?”
從剛才開始,星流就有點心不在焉。被白典這麼一問,他愣了愣,然後搖了搖頭:“棄權,你們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