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問題嗎?我記得你好像偏哨兵一些,需不需要忌口?”
“不用,沒事。”
星流搖頭:“沒敏感到那種程度。”
仿佛是在證明自己的確沒有問題,這之後他們到了食堂的小灶區點菜,星流也始終沒有表示過自己有任何忌口,一副低調隨大流的模樣。
可是白典還是看出來了,通過星流進食時的一些細微動作和表情,能夠判斷出普通劑量的調味料正在迫害著這個特殊向導的味覺承受力。
他應該是不想在向導群體裡被特殊化,才故意忍耐下來的。
想明白這一點之後,白典不動聲色地倒了一碗涼開水,趁著彆人不注意放在星流麵前的骨碟上。
“……”
反應過來的星流,朝他輕輕點頭:“謝了。”
在座的年輕向導們很快熟稔起來。除去星流和白典之外,也有幾個人早在三試的時候就已經通過組隊互相了解,此刻更是聊得熱火朝天。白典一邊吃著飯,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些人,
晚餐過後,大夥兒說好了一起在校園裡溜達。晚上六七點鐘,天色暗沉、晚風和煦,濕潤的空氣中滿是不知名的清爽花香。街燈排著隊次第亮起,遠處的水晶塔也開始發出柔和的白光,像一個遙遠縹緲的夢境。
白典跟星流走在隊伍的最後,兩個人時不時地聊上一兩句,討論路邊的建築物是什麼功能,或是停下來拍幾張照片,不需要刻意寒暄就能夠融洽相處的氣氛顯然讓彼此都很滿意。
一行人剛剛路過植物學專業視若珍寶的實驗大棚,就看見前方迎麵走過來十幾個也穿著便服的年輕人。兩撥人同時原地站定了,然後爆發出一陣大大小小的驚呼聲。
——原來對麵是哨兵專業的新生。
白典走到路邊,找了一個好的角度向前張望。他首先在一群人之中發現了夏夷光矮小的身影,可當他剛準備走過去打招呼時,卻發現夏夷光的身邊還站在一個滿臉倨傲、氣勢逼人的家夥。
……
是那個討人厭的獵雲。
第086章 入學禮物
“狹路相逢勇者勝”——白典的腦海裡恍惚閃過這句話。
此時此刻, 眼前的道路還算得上寬敞,但是前後左右將近三十個人站在一起,空間立刻變得逼仄起來。
他透過人群的空隙向前看, 恰好能夠看見對麵哨兵陣營裡的夏夷光——矮小的少年還是冷冷清清的模樣,就算跟白典對上了眼神,也隻是象征性地點了點頭, 仿佛兩個人根本就不熟。
白典知道他的脾氣,也不去上前寒暄,眼珠子稍稍一轉動,很快捕捉到了另外一道更加直接、也更強硬的視線。
是獵雲,那個在孤島上被迫與白典“同歸於儘”的黑馬考生。他果然也通過了終試,成為了本屆哨兵班的新生。而這也就意味著在未來兩年的時間裡,白典與他抬頭不見低頭見,距離說不定會比跟衛長庚還要接近。
感覺有點棘手啊……
不知不覺中, 白典與獵雲的對視已經持續了幾秒鐘。他們身邊的人也陸陸續續地覺察到了這微妙的氣氛——心思玲瓏些的已經開始默默尷尬,卻也有那些粗線條、或是愛看熱鬨的家夥,反而開始故意起哄。
“欸!你們兩個是不是在考試的時候同歸於儘了啊?”
“不是冤家不聚頭!”
“什麼冤家啊,以後還不都是同學,要不你們握手言和吧。”
“對啊對啊,過去打個招呼。”
如此這般,白典就被推到了獵雲跟前。短短幾步之內他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 主動伸出手去。
相比他的坦然,獵雲的情緒顯然更加複雜——看得出有敵意、有嫉妒, 卻又不便當眾發作,於是硬生生憋出了一個扭曲的表情。
周圍的同學們還在起哄。嘈雜聲裡, 獵雲也不得不伸出手來,與白典交握。
令白典意外的是, 這個擅長操縱火焰的青年,卻擁有一雙冰冷的手。非但如此,他的手指指腹還異常柔軟,很難想象屬於一個性格偏激陰鷙的人。
陰冷和炙熱,哪一種才是偽裝色?白典心念一動,決定做點什麼。
於是他趁著握手的機會,勾勾手指在獵雲的掌心裡摩挲兩下,同時湊過去悄聲發問。
“想見衛長庚嗎?我可以幫你。”
獵雲明顯地遲疑了一下,緊接著又意識到白典是在故意戲耍自己。他惱羞成怒,立刻搓出一朵火花按進白典的掌心。
白典吃痛,但依舊神色自若地收回了手。與此同時,夏夷光也來到了他麵前,轉達了一則來自刺雲哨塔的消息。
“陶首席讓我給你帶了點東西,我暫時放在宿舍裡了,明天開學典禮再給你。”
這時候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地寒暄完畢。除去少數幾個人決定脫離集體之外,其他的年輕哨兵和向導們揮手道彆,然後繼續按照既定的路線完成接下來的參觀之旅。
今晚的一連串“參觀景點”中,備受關注的顯然非水晶塔莫屬。但遺憾的是,作為平湖市乃至第三自然的重要曆史建築,水晶塔在夜晚不對外開放。新生們隻能站在塔下的廣場上,用驚歎的目光仰視著這座宛如地球中世紀時期藝術品的古怪高塔,並試圖解讀那些雕刻在岩石表麵的故事傳說。
如此這般,白典重新回到宿舍公寓時已經是深夜十點。也不知是誰、又從哪裡聽說了新生公寓會在11點準時斷水檢修,所有人各回各屋、一哄而散,然而直到白典洗漱完畢都無事發生。
星流說,有幾個同學在一樓客廳裡組了個局。白典想了想還是婉拒了邀請,獨自一人留在房間整理剩下的行李。
也就是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衛長庚已經回複了他今天下午發過去的消息。
【看起來還不錯】
白典往上翻了翻,這才記起自己是跟衛長庚分享了幾張陽台外的風景。雖然衛長庚的話看上去更像是敷衍,但白典不想放過這次攀談的機會,於是嘗試著主動挑起話題。
【你住下了嗎?在哪兒呢?總不會就回島了吧?】
半分鐘後,衛長庚的回答跳了出來。
【這都幾點了,當然住下了啊。都說了明天還能見麵的。】
熟悉的強調讓白典會心一笑。他左右看了看,然後靠坐在床頭,調整到最舒適的位置,開始輸入自己想說的話。
【你住哪兒啊,該不會又是之前的破賓館吧?】
衛長庚那邊又沉默了十幾秒,緊接著發過來一張房間的照片——從邏輯上來說應該就是他眼下暫住的房間。
但這明顯不是賓館的標準間,沒有那一股千篇一律的商務氣味,反而透出一股舒適溫馨的感覺……而且畫麵角落裡的那個櫃子,明顯是書架——白典放大畫麵仔細觀察,辨彆出了幾本裝幀精美的地球文學名著,以及幾本看起來像是哨向教材的書籍,看上去挺舊的,顯然經常翻看使用。
白典的眼皮突跳了一下。
【你該不會也住在學校裡吧?有認識的人收留你?】
對麵這次倒很快發來了回複。
【彆東想西想的,早點睡,明天就都知道了。】
衛長庚越這麼故弄玄虛,白典就越意猶未儘——不過好在今天的確是旅途勞頓,所以儘管心中揣著這麼一塊不大不小的疙瘩,他還是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死了過去。
無話的一夜很快過去,第二天早晨七點,統一設置的鬨鈴將整棟公寓裡包括白典在內的新生們集體喚醒,緊接著大家的輔腦開始陸陸續續收到今天的日程安排。
洗漱完畢之後,白典第一次換上了水晶塔的學生製服——一套藏青色、青果領的小西裝,搭配白色襯衫和藏青色領巾。今年的製服款式據說是由第四區當紅的服裝設計師操刀設計,再交給人工智能根據新生的身體數據優化訂製,成品的品質完全比得上時尚界的許多高級定製。
整理好儀容之後,白典果斷發了一張自拍給衛長庚,不過對方並沒有及時回複。昨晚的那點兒好奇心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白典強行按捺著微妙的忐忑,跟著星流他們一起出門離開了公寓。
本年度,水晶塔哨向高等學校共招收向導專業新生十人、哨兵專業二十人,再加上其他專業的學生,共計三百二十四人——如果放在地球上,這點人數實在是少之又少,但對於第三自然來說,卻已經是業內舉足輕重的大動作了。
新生開學典禮設在距離水晶高塔不遠的禮堂內進行。這是一座規模不大、但卻大名鼎鼎的建築物。它出自地球時代一位著名建築大師之手,不僅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同時也見證了地球走向末路時一係列重要的曆史事件。
也正因此,當人類選擇離開地球時,鄭重地將它拆解編號裝箱,和其他珍貴的文化藝術珍品一同帶上漂泊之旅。又在數百年後,將它小心翼翼地重新搭建起來,在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繼續見證新的未來。
對於白典而言,過去百餘年的曆史依舊沒能形成太過真實的情感。在抱著純欣賞的角度環視了一遍禮堂內部的藝術裝飾之後,他很快就將注意力集中在了前方的主席台上。
作為水晶塔的核心學科,向導和哨兵學院的新生席位被安排在了禮堂的最前排,而白典又幸運地坐在了靠近中央的位置。此時此刻,長條形的主席台距離他還不到五米,台上花團錦簇,還擺著七把空椅子——說明出席典禮校方人士至少有七人。
白典正打算更進一步觀察,突然感覺後背被人拍了兩下。
“喂。”
夏夷光不知什麼時候挪到了他身後的座位上,言簡意賅:“拿著。”
白典這才發現他手上拿著一個便攜的白色小長盒,表麵沒有任何字樣,更看不出什麼名堂。
“……這是什麼?”
“昨晚說過要給你的東西,陶首席讓我帶的。”
夏夷光的話終於讓白典記起了還有這麼一件事。他小聲道謝然後接過小盒,放在膝蓋上打開查看,首先感覺到的是一股涼氣,緊接著看見了一支無針注射器。
【這是一支強效型哨兵失能劑,主要用於抑製暴走哨兵,注射後十秒鐘之內,能夠讓包括一級哨兵在內的所有哨兵失去行動能力,持續效果至少一個小時。】
輔腦努斯一如既往地送上貼心答案。
陶月江送的禮物是一支哨兵失能劑?白典覺得自己的大腦有那麼一瞬間短路了。
為什麼是哨兵失能劑?因為有需要警惕的哨兵,什麼樣的哨兵需要警惕?不穩定的……不友好的……指的是那些還不夠成熟的學生,還是在孤島上結下了梁子的獵雲?
白典一點點推理,覺得這兩種假設都有一定的道理,可細細咀嚼卻又覺得堂堂一個刺雲塔的首席向導,怎麼可能會關心這種雞毛蒜皮的學生小事。
難道說,在這水晶塔的高高校牆裡,還有什麼深藏不露的風險,值得陶月江送上這麼一份特殊的入學禮物?
反正一時半會兒也沒有答案,白典姑且將這一份好奇心收藏進心底。他合上盒蓋放在一旁,正準備繼續觀察主席台上的情況,忽然聽見努斯發來了一則消息提醒。
“我看見你了。”
衛長庚終於發來了回複。
“衣服挺適合的,坐直點兒,低頭看什麼呐?”
第087章 班主任竟是他
衛長庚來了水晶塔?而且就在開學典禮現場?
白典立刻扭頭環視場地——開學典禮並沒有邀請任何外人參與。現場的除去新生之外, 也就隻有水晶塔的教職員工。
衛長庚沒有理由出現在典禮現場,可他又的確說過今天會再見麵……難不成,他能夠看見現場的監控直播?
這個念頭隻在白典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還來及驗證就被打消了。小禮堂裡突然安靜下來,主席台上的燈光亮起,一行十多位西裝革履的校方人士出現在眾人麵前。
白典第一眼看見的是大胸肌主考官老頭——沒辦法, 他那滿頭的銀發實在太過顯眼。
昨晚聚餐時同學之間就曾經八卦過,這位就是向導班今後的班主任唐老師,據說出了名的嚴厲,甚至還因為屢次過度體罰學生而官誹纏身。但無論外界如何抨擊詬病,他在水晶塔內部的地位依舊無可動搖。而他底氣的來源之一,應該就是那串星光熠熠的學生名單——在這位魔鬼老師的手下訓練兩年,畢業後成為萬眾矚目的明日之星,怎麼想都不算是虧本生意。
作為一個循規蹈矩、從不惹事的乖學生, 白典對班主任是誰並沒有那麼在意。他的視線遊走著,下一秒突然來了一個緊急大刹車。
怎麼回事?他好像在主席台上看見了……衛長庚?!
也難怪白典會懷疑自己的眼睛,主席台上的男人和平日裡那個不修邊幅的“孤島隱士”形象也太不一樣了——衛長庚今天穿著一套藏青色的高級西裝,佩戴著水晶塔統一的校徽和領帶夾,甚至還特意捯飭了一個背頭。
當然,最成功的偽裝還是那副帶鏈子的銀邊眼鏡,它不僅有效遮掩了衛長庚的懶散氣質, 甚至還平添了幾絲衣冠禽獸的危險氣息。
如果白典不是和他朝夕相處大半年,說不定也會被這副行頭給迷惑住。
後排座上有兩個哨兵小聲議論著衛長庚的顏值, 猜測主席台上的這副生麵孔會是什麼來頭。白典按捺不住,偷偷摸摸地通過輔腦向自家監護人發去一句話質問。
【你怎麼跑台上去了?乾嘛呢?!】
幾秒鐘之後, 明顯是收到了消息的衛長庚朝著台下看過來,居然衝著白典微微一笑。
白典還沒反應過來, 就聽見他後麵的那兩個哨兵又小聲嘀咕。
“他在對我笑?”
“屁,明明是對我!”
白典強忍住扭頭送上白眼的想法,等待衛長庚回複消息。然而這時候主持人已經上場,開始介紹主席台上的校方代表。與此同時,校方代表們的麵前也亮起了虛擬台簽。
伴隨著主持人的介紹,代表們的身份信息被依次推送到了在場新生們的輔腦終端上。
校長、董事會代表、教務處學生處負責人……一連串枯燥的人名過後,終於來到了學生們關心的部分——白發大胸肌的嚴厲考官名叫唐衍,的確就是這一屆向導新生班的班主任,他的另一個身份則是向導學院的副院長。
推送資料顯示唐衍隻是二級向導,但同時也是第三自然教育部認證的特級教師。後者的數量在第三自然可謂鳳毛麟角,享受的福利和待遇堪比一座中型哨塔的首席哨兵。
白典收藏了唐老師的資料準備稍後再看,專心等待接下來關於衛長庚的介紹。其實他的心裡已經有了一點猜測,而主持人很快證實了他的猜測。
——今年的哨兵新生班有兩個,衛長庚是2班的班主任。有關於兩位班主任的資料很快同步到了各位新生的輔腦上。
1班的班主任姓孔,教齡十年的1級哨兵,在執教前曾經是2區某座中型哨塔的首席,擁有一份堪稱光鮮亮麗的履曆。進入水晶塔後的十年裡,發表了二十多篇論文,培養出的明星學生也不在少數。
白典聽見身後的哨兵班發出了一連串的小聲議論,但他並不在意,反而急匆匆地打開了2班的班主任資料。
【衛長庚,8級哨兵,無教學經曆。曾入職延維塔第二梯隊。】
好家夥,他還真敢這麼寫上去。
白典啞然失笑,直到剛才為止,他還期待著能夠通過這份資料窺視到衛長庚的過去,哪怕隻有隻言片語。可是衛長庚似乎並不重視這份工作——又或者說,就算履曆表一塌糊塗,他也有自信能夠穩坐釣魚台。
這家夥的路子未免也太野了,到底是何方神聖?
好奇之餘,白典又聽見了身後那些哨兵新生們的動靜——剛才誇獎衛長庚的那兩個人已經噤聲。還有幾個疑似被分到2班的學生情緒有些不穩,他們不能理解為什麼堂堂水晶塔的王牌學科會聘請一個連三流都談不上的雜魚來當他們的班主任。其他人也低聲交換著自己的觀點,不時夾雜著諸如“後門”、“代課”、“打雜”、“投訴”等刺耳的詞彙。
白典的心情有點複雜——一方麵他也覺得衛長庚的履曆太不靠譜且毫無誠意,另一方麵那些新生的話也未免太不客氣。
他正琢磨著要不要扭頭反駁點什麼,輔腦突然叮地一聲,發來了衛長庚的回複。
【彆管他們,讓他們去說。】
白典抬頭,恰好和台上的衛長庚對上了眼神。他突然記起哨兵的五感敏銳,台下那些學生的竊竊私語,恐怕早就已經跑進了衛長庚的耳朵裡。
【你到底在乾什麼?】
白典通過輔腦追問衛長庚:【真要當班主任?那些學生家長還不得把你撕成碎片】
【就這麼對我沒信心?】
【我有沒有信心有什麼關係,反正你也不是我的班主任。說真的,我覺得要出事兒。】
【那就出唄,天塌下來反正也不是我來頂。誰雇的我誰受著。】
雖然隻是通過輔腦傳遞的思維信號,但衛長庚那種玩世不恭的態度還是真切地傳達到了白典這邊。
白典也不跟他矯情:【我怕天被你弄塌了,連帶著我一起遭殃。咱倆都是東極島出來的,還都上過八卦媒體,什麼關係一查就知道了。】
【怎麼地?哪個學校還沒個職工子女了?還是你覺得我這個八級哨兵給你丟臉了?不想認?】
怎麼會覺得丟臉?就算你真的隻有八級,我也不可能嫌棄你——白典當然說不出這麼肉麻的話。他吞吞吐吐,最後的回應已經離題十萬八千裡。
【我不希望你為了我而惹上麻煩,我是個成年人,完全可以照顧好自己。】
【我從不懷疑這一點,甚至覺得你還可以照顧好更多人。】
台上的衛長庚將目光從白典身上挪向彆處。
【說正經事,最近這段時間,我的處境的確可能會有點麻煩。你暫時先彆來找我,有事隨時聯係。】
【好。】
白典乖巧點頭,想了想又回複過去:【如果你有事,也記得叫我。】
水晶塔的新生開學儀式流程並不複雜,校方代表出麵做了一番簡單講話之後,就輪到今年的新生代表發言。
事先被選中的學生來自哨兵1班,是去年千峰聯賽冠軍俱樂部的哨塔之子——光是這個頭銜就足以讓他成為今年入學考試時萬眾矚目的焦點。而他也沒有辜負眾人的期待,以總積分第一的傲人成績摘取到了入學考試順位第一的錄取名額。
順便說一句,如果不爆冷和白典同歸於儘的話,獵雲原本也算是種子選手一枚,順位前三基本跑不掉。可如今哨兵兩個班一共20個人,他隻排到14位,而外頭那些媒體報道這件事的時候也少不了把白典拉出來吹噓一通——這根巨大的梁子就算是結下了。
學生代表的發言充滿了濃濃的“公事公辦”氣息,周全妥當、政治正確,但同時也足夠空泛和欠缺真情實感,即便是白典也很難從中推測出發言者的性格脾氣。
不過發言內容中還是藏著一些有趣的信息——比如第一學年,向導和哨兵班是分開上課的,第二學年會合並教學;比如水晶塔的部分授課視頻會麵向公眾開放;再比如,每一年水晶塔都會與外校組織一次名為聯誼的校園對抗比賽,而過去十年裡,水晶塔未嘗敗績。
總而言之,他們是備受矚目的新一代,未來的兩年將會在萬眾的期待和矚目之下成長起來。但是他們也不得不背負著沉重的凝視、評判甚至放大——這是迅速成長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從未經曆過這些的白典,對於即將來臨的一切並沒有什麼真實感。而此時此刻,他所能考慮的隻有兩件事:
——如何順利度過考察期,成為水晶塔的正式生。
——厘清他和衛長庚之間的關係,到底是家人、師生,抑或者是其他,然後及時調整心態,共同度過接下去的兩年。
凡事都得有個底線,白典告訴自己:第二問題必須要在下一次見到衛長庚之前解決掉。他原以為接下來的十天半個月裡,兩個人都不會有任何交集,可誰知道變數來得真是又快又急。
開學典禮後的第二天,學校沒有立刻安排課程,而是繼續讓學生自由活動,留下來布置宿舍、或者去城裡逛逛。白典睡了個懶覺,八點過了才坐在公寓敞亮的客廳窗邊吃早餐。他才剛解決掉第一片土司,就聽見輔腦發出一聲提示音——是外出晨跑的星流給他發來了一則訊息。
【哨兵班的新生都在操場上,說是要單挑班主任,你來不來?】
我來乾什麼?我一不會打架,二不喜歡看熱鬨……白典又撕了一片麵包塞進嘴裡,原本惺忪的睡眼突然瞪大了。
【哪個班的班主任?1班還是2班?】
【當然是2班那個8級哨兵。】
星流完全不知道衛長庚和白典的關係:【晚了就沒位置了,你來不來?】
第088章 招貓逗狗
開學第二天, 新生班的學生就和班主任起了衝突。這種事彆說發生在水晶塔,放眼整個第三自然的教育界,那也是破天荒頭一遭。
白典跟著星流一溜小跑趕到操場, 偌大的草坪上其實也沒多少人。他環顧一下左右,最後在西側的看台上發現了本次衝突的幾位當事人。
通過人數判斷,在場的應該是哨兵2班全體、再加上少數幾位哨兵1班的學生。白典一眼就在人群中央找到了衛長庚。
時間是上午八點半, 似乎已經不能再用早晨來稱呼。但衛長庚還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他懶洋洋地坐在看台上,頭發卷翹雜亂,衣領豎著一半,下巴頦上甚至還能看出隱隱約約的青茬。
最匪夷所思的是,他懷裡還抱著一個紙袋,右手拿著一枚看起來像是漢堡的食物。白典再定睛仔細看,頓時樂了——是個肉夾饃,居然還挺接地氣。
不同於東極哨塔人造食物的寡淡乏味, 水晶塔校區內的食堂提供品種豐富的多種手工食品,但前提是你的味覺和嗅覺能夠承受這些美食的衝擊。
就像現在,白吉饃中肉汁的香味在空氣中飄散,而嗅覺更加敏銳的哨兵甚至還能聞出青椒的清甜和麵粉的香氣。
但是對於大部分的預備哨兵來說,這是他們目前無法享受的美食——但凡肉汁裡藏著一粒香料,他們敏感的味覺就會感覺被針刺傷,更嚴重的還會感覺被烈火灼燒。
換句話說, 衛長庚享受美食的行為就是在向這些菜鳥們挑釁。
“不就是仗著自己等級低,感官遲鈍, 吃什麼都沒關係嗎?”
白典好像聽見有人憤憤不平。
“這事鬨大了不好吧?我們要不要先報告校方?”
他拽住星流,兩個人暫時停下腳步。
“沒這個必要。”
熟悉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居然是夏夷光, 看裝束應該也是剛剛結束晨練,過來瞧瞧熱鬨。
他快步走到白典和星流的身邊, 同時帶來了有關於這場衝突的一手情報。
昨天的開學典禮一結束,二班的好幾位家長就向校方提出了投訴,要求立刻撤換掉“等級低下的不稱職班主任”。事情又磨又鬨了大半天,校方竟也沒有拿出明確的態度,最後隻說讓學生去和衛長庚協商,如果衛長庚同意離職,就會給他們安排新的班主任。
於是昨天晚上大半夜,一群二班學生滿世界的尋找衛長庚。但是他們既進不去教師宿舍,又沒有衛長庚的聯係方式,最後隻能祭出笨辦法——輪流蹲守在教師宿舍樓外守株待兔。
可是老天似乎還想再多戲弄他們一下。今天上午八點,學生們苦守了一夜的衛長庚居然出現在了校園裡,還空降食堂,慢條斯理地吃起了早餐。
而當二班那幾個倒黴蛋頂著通紅的雙眼出現在他麵前時,衛長庚十分無辜地表示:昨晚他壓根就沒留在教師宿舍,反正老師不用遵守門禁,晚上愛上哪兒上哪兒,沒義務跟學生報備。
他剛說完這句話,隻聽唰地一聲,有個男生從桌上的紙巾盒裡抽出了一張紙巾,團成一團丟到了他身上。
衛長庚頓時就樂了,拈起那張紙巾朝那個學生揮了揮。
“喲,才剛入學沒兩天,學校裡的規矩倒是挺清楚的嘛。”
他指的“規矩”是水晶塔約定俗成的一項舊傳統——如果有人想向彆人發起挑戰,首先需要完成一個源自地球的古老儀式:將手套丟向對方,如果對方撿起了手套,就代表接受決鬥。
如今這個時代,很少有人會沒事帶一隻手套出門。也不知是哪個學生起的頭,丟紙巾成為了更加流行的做法。
衛長庚雖然收下了紙巾,可食堂畢竟不是開打的地方。於是雙方簡單商量了一下,決定移動到附近的操場上。
當然,臨走之前衛長庚還打包帶走了一堆肉夾饃。
“所以,現在是有學生要挑戰老師?而且校方還默許了?”
考慮到毫不知情的星流在場,白典並沒有直呼衛長庚的大名。他看向夏夷光,試圖從對方的眼神裡讀出這其實隻是一場玩鬨。
可夏夷光的回應卻明顯是另一種意思。
“水晶塔的師生界限沒那麼明確。校方一向提倡小事私下協商解決,唯有底層搞不定的大事,才會由校方出麵。現在還沒到這個程度,我相信以衛老師的能力,一定可以妥善解決問題。”
我也相信他的能力,但我不相信他能解決問題,我甚至還懷疑他要搞事情……
——白典正默默腹誹著,忽然聽見一個學生突然粗聲粗氣地向衛長庚發難:“喂,你究竟要吃到什麼時候!”
入讀水晶塔的學生大都非富即貴,有嬌生慣養的自然人、也有自視甚高的哨塔之子。情緒相對穩定的向導也就算了,但那些哨兵的性格真是一個比一個頑劣。跟他們相比,夏夷光簡直就是隻會虛張聲勢的小貓咪。
不過再頑劣的哨兵,在衛長庚的麵前似乎都是小巫見大巫。
“急什麼,今天又不上課。”
男人繼續細嚼慢咽著,甚至連眼皮都不抬:“打擾人吃飯很不禮貌,監護人沒教過你們?”
回答他的是班上的一位女生,談吐用詞倒挺文雅,可惜說出來的話夾槍帶棒。
“我剛才還奇怪您為什麼一口氣買了這麼多吃的,感情是為了拖延時間,反悔了不想接受挑戰?那您也不能拿自己的胃開玩笑啊……還是說要是我們真的等您吃完了,您又要說自己吃撐了,下次一定?”
不,衛長庚是不可能吃撐的——至少認識這大半年來,白典都還沒有真正見到過衛長庚被食物打敗的樣子。有時候他甚至懷疑衛長庚壓根就是個機器人,身體裡安裝著能將一切食物轉化為能量的原子能熔爐。
當然,新生們對此並不知情,他們沉浸在小小的言語勝利中,故意露出挑釁的表情。
衛長庚終於咽下了嘴裡的最後一口食物,抬起頭環顧四周。
“行吧,彆催了。剛才那個誰……要跟我挑戰的,在哪兒呢?”
丟紙巾的學生其實就站在衛長庚麵前,此刻又黑著臉踩上了一級台階,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看台上的衛長庚。
晨光有點刺眼,衛長庚眯起眼睛凝視了對方幾秒,然後勾勾嘴角。
“行吧,那不如這麼著——我呢,依舊吃我的早飯,你要是能把吃的從我手上或者嘴裡搶走,哪怕隻有一丁點兒也算我輸,我就不當這個班主任了。怎麼樣?”
“你是在小看我嗎?!”
丟紙巾的男生入學考試時的成績也不錯,自尊心爆棚的他顯然不能接受對於自己實力的質疑。
然而衛長庚偏偏還要火上澆油。
“你可以隨便發動你能力,而我保證絕對不對你出手。但如果就這樣我還贏了,怎麼辦?”
“不可能!”
那學生漲紅了臉,粗聲粗氣地反問:“你想怎麼樣?我都答應!”
“那敢情好。要是輸了就給我鞠個躬,說聲‘衛老師我錯了,以後一定乖乖的,做個好學生’,怎麼樣?”
那學生一臉陰沉地點頭答應了,衛長庚把裝食物的紙袋子往身旁一擱,空出雙手來鼓了鼓掌。
“來來來,麻煩大家給這位勇士挪個地兒,對了,萬一出什麼事兒我可不負責啊,到時候你們找人把他抬過……”
他這邊話還沒說完,紙巾男突然一個箭步上前,竟是想要搶奪放在一旁的食品袋。
然而衛長庚早有防備,隻見他對著紙巾男微微一笑,同時揮手就是一記橫掃,竟然將整個紙袋打飛了出去!
已經沒有人再去注意衛長庚和紙巾男了。所有人、包括白典的目光都追著那個紙袋子一起飛上了半空。
那袋子明明開著口,可是裡麵的肉夾饃竟然一個都沒掉出來,整個紙袋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又高又長的弧線,徑直朝著白典的方向飛了過來。
白典意識到了什麼,急忙伸出雙臂。下一秒鐘他感覺“啪”地一沉,那紙袋子就穩穩當當地落進了他的懷裡。低頭一看,熱氣騰騰的肉夾饃都用蠟紙裹著,香氣撲鼻。
“喂!那邊看熱鬨的小向導,幫我一個忙。”
衛長庚果然早就注意到了白典,居然還衝著他喊起了話。
“把那些肉夾饃丟過來還給我唄。”
是誰昨天還在說著沒事先彆聯係的,這會兒自己倒是先cue上了?
白典在心裡默默吐槽,但是該配合的還是努力配合。
“做不到,我可沒有老師您那種本事。如果我把這袋子東西丟出去,肯定是天女散花,全都完蛋。”
“那你就一個一個丟過來。”
說著,衛長庚又扭頭看向身邊的紙巾男:“一共七個肉夾饃,給你七次機會。搶到一次就算你贏,怎麼樣?”
“……隻要你輸得起!”
紙巾男年輕氣盛,說完這句話扭頭就衝著白典跑過來。
白典立刻後退兩步,與對方保持安全距離,同時甩手就將第一個肉夾饃拋了出去。
用蠟紙包裹的食物在半空中沒有散開,看上去倒像是一個形狀怪異的棒球。而紙巾男儼然就是一條熱衷於接球遊戲的小狗,在奔跑中一躍而起,伸長胳膊想要將“球”收入囊中。
此時此刻,大部分人的目光依舊聚焦在紙巾男的身上。唯獨隻有極少數聰明人才將視線轉向了真正需要在意的人。
白典就是這些聰明人中的一員,他看見衛長庚從口袋裡掏出了紙巾男丟給他的那張紙巾,撕下了歪歪扭扭的一個角,用手指揉搓了幾下,然後輕輕一彈。
白典根本看不清楚紙巾彈射出去的軌跡,那實在超過了他身為一名預備向導所能夠觀察到視覺極限。
不過邏輯推理能力卻幫助他及時追蹤到了正確答案。
——那粒看上去輕飄飄的紙巾彈,居然準確無誤地射中了白典拋出的蠟紙包,力道之大,竟還將蠟紙包反向推了回去。
“再幫忙接一下,浪費食物可恥哈。”衛長庚懶洋洋地提醒道。
話音剛落,白典立刻往右邊挪了兩步,重新穩穩地接住了蠟紙包。
兩手空空的紙巾男看看白典,又扭過頭去指著衛長庚,表情從驚愕變得猙獰起來。
“他剛才是不是發動了特殊能力?他說過不發動能力的,他作弊!”
“他沒有。”白典搖頭。
“這算哪門子的特殊能力?”
衛長庚又扯了一片紙巾在手上揉搓:“不會靈活運用自己力量的哨兵,跟狗熊有什麼區彆?你還有六次機會呢,彆著急,咱們繼續。”
第089章 第一堂指導課
在很多人的眼裡, 貓是一種性格頑劣的生物。這種頑劣的具體表現之一,就是當它們滿足基本生存需求之後,還會繼續玩弄獵物。
此時此刻在白典的眼裡, 衛長庚就是這樣一隻頑劣的貓科動物——麵對比自己弱小許多的獵物,他非但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憐憫之心,反倒興致勃勃地逗弄起來。
白典懷中紙袋裡的肉夾饃已經拋出去了四個, 每一個都最終落入了衛長庚的胃袋。而在此期間,紙巾男——那個主動向衛長庚發起挑戰的新生,非但沒能實現他誇下的海口,反而氣喘籲籲汗流浹背,漲紅著一張臉,活像是被人敲鑼打鼓、牽出來表演節目的獼猴。
白典拿出第五個肉夾饃準備投擲。他抬頭,瞄準了不遠處的衛長庚,卻又突然間改變了主意。
乾嘛要這麼配合衛長庚?反正橫豎都是贏, 不如增加點難度。
他幾乎一瞬間就拿定了主意,並在出手的同時改變了施力的方向,故意將肉夾饃直直地朝著紙巾男的大臉盤子丟了過去。
最先反應過來的人當然還是衛長庚。他低頭看了眼地麵,可惜附近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投出去解圍。他輕嘖一聲,轉而抬手打出一個響指。
一道棕黑色的閃電從眾人眼前劃過,下一秒,那個眼看著就要砸到紙巾男臉上的肉夾饃居然硬生生改變了路線, 掉向地麵。
“……哪裡來的野貓?!”紙巾男驚叫。
劫走肉夾饃的是一隻看起來還沒成年的小貓,身披豹紋、四爪黑黑, 除此之外和普通家貓沒有任何區彆。
隻見它一口叼住了比它腦袋還大的肉夾饃,輕盈落地, 然後撒開爪子朝著衛長庚跑去。
“這是精神動物?!”
在場的人除去白典和夏夷光之外,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驚愕的神色——倒不是因為他們的老師釋放出了精神動物, 而是因為這隻精神動物,實在是……太過於迷你了。
“他體術和技巧什麼的勉強還行,可精神動物怎麼這麼小?”
“他怎麼好意思放出來啊?”
“這一看就是精神力不足嘛。”
“丟不丟人啊,就這還想當我們的老師?”
才剛剛被衛長庚的幾個肉夾饃吸引住的學生們,又紛紛開始吐槽起了衛長庚的小動物。然而當事人卻完全不以為意,蹲下來讓小小的黑足貓一路跳上自己的肩膀,然後抬頭朝著白典看過來。
“那位同學是不是對我也有意見啊,直接說就行,彆玩這些陰的。”
白典忍著笑,努力學著對方的語氣回敬過去。
“我哪有玩什麼陰的?我隻是覺得老師真的很厲害,不增加一點難度,怎麼能體現出老師的水平來呢?”
“是哦,小貓咪真厲害。”
不知是哪個缺心眼的陰陽怪氣了這麼一句。
衛長庚笑眯眯地點頭:“是挺厲害的,你想來試試嗎?”
這時紙巾男似乎也回過神來了,大聲叫喊起來。
“不是說好了你不能動用能力的嗎?你這不是犯規?!”
衛長庚嗤笑:“誰跟你說是能力了?精神動物是哨兵的分身。連這都搞不懂,怎麼考進的水晶塔啊?看來我得去教務處申請,重新閱你的卷了。”
紙巾男一聽要重新閱卷,整張臉都氣憤得漲紅了,他急匆匆地喊了一聲“再來”,就朝著衛長庚撲了過去。
——又是一個被衛長庚氣瘋了可憐人呐。
白典正在那裡幸災樂禍,隻見紙巾男身後冷不丁地竄出了一條花花綠綠的玩意兒,在地上扭動幾下,竟然朝著他猛衝過來!
那是一條斑斕長蛇,張著血盆大口、露出深深獠牙——但最可怕的還是那雙蛇眼。當白典與它對視時,一陣強烈的麻木感突然湧上了身體。
……不能動了!
白典意識到自己可能中了紙巾男的特殊能力,對方想要控製住他,然後一次性奪走所有的肉夾饃。然而為時已晚,他很清楚自己無法反抗。
不過沒關係,遠處的那個家夥不可能放著他不管,看他平白受人欺負。
果然,動彈不得的糟糕感覺隻維持了短短幾秒鐘,白典很快又拿回了身體的控製權。而那條斑斕長蛇則被一頭橫空出世的獰貓一口咬住,左右狂甩了幾下,頓時化作一片紅色血霧,消失於無形。
幾乎就在精神動物消失的同時,紙巾男發出痛苦的嗚咽,捂著肚子跪倒在地上嘔吐起來。周圍的人頓時退避三舍。
“不用再比了吧?那就下一個。”
衛長庚拍拍手上的土,揭開肉夾饃的蠟紙。
四周忽然變得很安靜。
能考進水晶塔的都不是傻子。大家都已經明白,眼前這個看起來玩世不恭的男人,實力必定不止八級——但具體究竟是什麼程度,又實在看不清、猜不透。
衛長庚的獰貓一直蹲在白典的腳邊,短短的小尾巴壓在白典的腳背上,又熱又癢。白典低頭去看它,它也抬起頭來。一大一小兩雙眼睛對視了幾秒,白典心一軟,正想著要不要掏個肉夾饃喂喂貓,忽然聽見終於有人說話了。
“老師,我們想和你比試比試。”
三個顯然是經過商量的學生舉起了手,並且同時釋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動物——一隻伶鼬,一條巨蜥,還有一條高加索犬。
衛長庚盯著它們三隻看了看,點點頭應得十分爽快:“可以啊,那三個一起上吧。其他人再去準備幾個嘔吐袋。”
“你可彆小看我們!”
巨蜥的主人抗議:“一對三,你未必會有勝算。”
高加索犬的主人也附和:“那隻獰貓留給我來對付就行了。”
白典低頭看獰貓,貓打了一個嗬欠,似乎並沒有要加入戰團的打算。
果不其然,衛長庚樂嗬嗬地把手一攤。
“好好,尊重你們。你們看看這樣夠不夠尊重?”
話音剛落,隻見他身旁有一團白霧迅速凝結,短短幾秒鐘裡,竟然變化出了一頭威風凜凜的白色大虎。
謔……!!圍觀的同學發出一陣驚呼。
衛長庚伸手摸摸白虎的腦門兒,一邊看向那三個學生。
“這樣夠尊重了嗎?不夠的話,再來一頭?”
說話間,他的右側又出現了一頭黑豹,油光水滑的皮毛如同綢緞一般。
哇!!!圍觀的呼聲愈發地高漲了。
真是的,衛長庚什麼時候也開始喜歡顯擺了?白典覺得好笑,再看那些學生的反應,一個個也沒有了原先的高傲,反倒顯露出了更加符合他們的年齡的種種表情。
在衛長庚的示意下,白虎和黑豹各自往前走了幾步。有趣的一幕出現了:伶鼬竄進了主人的褲腿,巨蜥掉頭爬進了看台下方的夾層;餘□□型最為巨大的高加索犬尚且心有不甘,然而十幾秒鐘之後,他的主人也捂著嘴跪倒在了排水溝邊,跟著紙巾男一起乾嘔起來。
“精神動物的直覺有時候比主人更加敏銳,你們最好尊重它們的選擇。”
此時的衛長庚已經坐回到台階上,左手一隻虎、右手一隻豹,膝蓋上還趴著一隻嬌滴滴的黑足貓,如果不是他手裡還捏著半個沒吃完的肉夾饃,那倒是有那麼幾分□□大佬的派頭了。
一片安靜中,衛長庚津津有味地將最後一個肉夾饃吃進了肚子裡,然後抬起頭環視四周。
“如果沒有人反對的話,那二班的班主任暫時還是我,還有沒有問題?”
現場鴉雀無聲。而就在這片安靜中,響起了一串沉重的腳步聲。
“我要和你比試!”
白典聽見了一個談不上熟悉、卻也並不完全陌生的聲音。他回頭,同時聽見頭頂高處傳來一陣嘹亮的嘯叫聲。
那是一隻遊隼,張開羽翼從高空俯衝直下,而目標正是看台上的衛長庚。
衛長庚本人並沒有任何反應,他身旁的白虎和黑豹則雙雙抬起腦袋,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送上門來的獵物。
遊隼最後也沒敢真正對衛長庚展開攻擊,隻在半空中滑出一道有點尷尬的U形弧度。
而白典也看見了遊隼的主人——那個總是一臉陰鷙,仿佛看誰都不順眼、但明顯最最討厭他的家夥,獵雲。
在場的學生們紛紛為獵雲讓出一條通道,然而通道儘頭的衛長庚卻依舊沒有打算站起來的意思。
“比試?可你不是二班的學生。今天我隻和二班的學生們比。”
“那我申請轉班,現在就轉!”
獵雲在離衛長庚五步的地方站定了,無意識地緊攥著雙手。
圍觀的學生們頓時又是一陣竊竊私語,顯然對於他的執著感到莫名其妙。
衛長庚嘴角掛著戲謔,笑得格外輕蔑。他拿手往前麵一指:“我可是大家眼裡的問題教師,還沒開學沒上課就巴不得要攆我走,你怎麼自己上趕著自投羅網?”
獵雲連看都不看邊上的人,直勾勾地隻盯著衛長庚。
“彆人怎麼想的,我不管。我隻想和你一戰。”
衛長庚朝他眨眨眼睛:“你覺得自己打得過我?”
“……至少,我想知道你和我之間的差距。”
說完這句話,獵雲做了個深呼吸。
這之後,衛長庚停下來思索了兩三秒,很快給出了答複。
“行,那就來吧。不過有個前提,不可以傷及無辜,不能對在場的任何一位同學出手。”
“……”
白典能夠確定,聽見這句話的獵雲飛快地朝他這邊瞥了一眼。
“沒問題。”
獵雲做出迎戰的姿勢:“我會全力以赴。”
“儘管放馬過來。”
衛長庚終於從看台上站了起來:“我也會儘量尊重你。”
第090章 指導賽
衛長庚真正的實力有多強?白典不是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
白典曾經有過幾次近距離觀看衛長庚施展能力的機會。與普通哨兵不同, 這個男人同時擁有幾種特殊能力,包括並不限於瞬間移動和操縱火元素。
他甚至還擁有“假死”的能力——那是通過他耳朵上的幾道耳飾狀封印來實現的。每解鎖一道封印,衛長庚就會多一種能力。因此有理論推斷:當所有封印完全解鎖時, 衛長庚才會展現出真正的實力。
想到這裡時,白典分神看了一眼衛長庚的耳朵——七枚封印裡還有五枚好端端地戴在那裡。也就是說,衛長庚目前展現出來的, 隻是他全部實力的七分之二。
但就是這七分之二,也足夠將一個水晶塔的未來之星耍得團團轉。
不難看出,獵雲十分重視這次與衛長庚對戰的機會。無論是他、還是他的精神動物都進入了極端亢奮狀態,攻勢頻繁主動,恨不得能壓著衛長庚無縫輸出。
而衛長庚的應對之道則更加耐人尋味——他從不拒絕獵雲的任何一次進攻,甚至看起來很享受近身纏鬥的狀態。有好幾次獵雲仿佛占了上風,但下一秒局勢就會突然逆轉。麵對困境,衛長庚總是有許許多多稀奇古怪的解圍辦法, 就像一條滑膩的鯰魚,在敵人的懷裡來去自如。
而更令人哭笑不得是,他在身體力行的同時,甚至還有餘力在口頭上指點一二。
——“太急躁了,先觀察清楚我的動勢,優先讀懂眼神,然後是肢體動作。”
——“太慢了!比速度你贏不了我, 想想自己的優勢!”
——“我的貓能跳五米,注意遊隼的飛行高度, 被撕碎了可彆哭。”
——“這麼小一團火,想傷人還是想燒烤?集中精神, 再來一次。”
白典的嘴角抽搐了兩下……這不就是一場指導賽嗎?
事到如今,在場的大多數人都看出來了, 衛長庚是在借著比試的機會給獵雲上小課。可惜獵雲卻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隻關注眼前的比試,或者說隻關注眼前的衛長庚,卻對現象背後的本質無動於衷。
白典抿了抿嘴唇,心裡騰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感覺。
“……這算什麼?開小灶?有完沒完啊,要比到什麼時候去?”
說來也真湊巧,話音剛落衛長庚又擋開了獵雲的一次進攻,並且稍稍用了點力道,將獵雲推出四五米遠,拉開了能夠讓對方冷靜片刻的安全距離。
“繼續……我還沒輸!”
獵雲後退幾步,勉強站穩腳跟,氣喘籲籲。
衛長庚將手邊的幾張蠟紙揉成一團,準確投進遠處的垃圾桶。
“連字都不認識還總想著考試?你現在的實力還沒到考慮輸贏的地步。把我剛才的話全都好好消化,比在這裡耗時間更有用。”
“……你……你!!”
獵雲的腦回路也許真的和普通人不太一樣。他臉色漲紅,咬著後槽牙強調:“你答應過要尊重我,你必須全力以赴!”
可惜他遇見的是大腦回路同樣異於常人的衛長庚。
“誰說全力以赴就是尊重?機器每一秒鐘都全力以赴,它尊重你了嗎?可彆陶醉在強者就是正義的那套說辭裡了,慕強沒什麼好下場。”
獵雲還是沒有去思考這番話,他像一頭隻忠實於本能的野獸,除了眼前的勝負,心無旁騖。
“我需要的是結果……目標,你給我一個目標!現在就打倒我,否則我就會一直纏著你!”
說完這句話,他的目光劃出一道弧度,竟然轉向了不遠處的白典。
“……”
一陣惡意慢慢的信息素撲麵而來,雖然精神領域外層有高級向導幫忙建立的屏障,可白典還是打了個寒戰。
與此同時,他聽見衛長庚發出了一聲歎息。
“就那麼想要一個結果?好吧,給你。”
話音剛落又是一聲響指,緊接著響起的,則是禽類淒厲的嘯叫聲。
白典悚然抬頭,正好看見頭頂上方的半空中炸開了一朵肉紅色的“煙花”。
他愣了幾秒鐘,陡然意識到那竟然是獵雲的精神動物遊隼——剛剛過去的那一秒鐘,它遭遇了某種不可名狀的強大力量的突襲,直接在半空中炸成了一團血肉模糊。
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一個個仰著頭愣在原地。那團血肉做的“煙花”從高處落下,化作小規模的血雨,朝他們澆淋下來……
這聽上去的確是一個非常驚悚的場麵,可事實上精神動物在死亡後幾秒鐘內就會化作精神力,並慢慢稀釋成虛無。所以所謂的“血雨”並不真正存在——隻是散落的精神力的確給現場一些防禦能力薄弱的學生帶來了不小的壓力。
得益於精神屏障,白典的狀態比大多數人都要好上一些,他立刻扭頭去看獵雲。
起初,痛失精神動物的年輕哨兵一動不動、甚至沒發出半點聲音。幾秒鐘過後,他開始慢慢地蜷縮,並最終失去平衡,一頭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斷抽搐著。
四周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震撼於這電光火石之間的絕對碾壓,久久回不過神來。
眾目睽睽之下,衛長庚走到獵雲麵前,眼神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緒。
“你覺得我比剛才更尊重你了嗎?”
話音剛落,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操場入口處傳來,還伴隨著一聲喝令。
——“所有人,全都不許動!”
那聲音不算響亮,不知為何卻格外清晰。更神奇的是,就在聽清楚這句話的同時,白典的身體一陣發麻,緊接著動彈不得。
四周圍其他學生們的情況也和白典差不多,全都原地僵硬著,成了一群城市雕塑。
唯獨隻有衛長庚笑眯眯地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邊將黑豹、白虎和黑足貓全都收了回去。
腳步聲轉眼來到了近前。一共三個人,領頭的是白典的班主任唐老師,後麵跟著哨兵1班的班主任,還有一位身材高壯、看著更像仿生人的校園糾察。
三個人穿過人群來到中央空地上,哨兵班主任和糾察首先查看了獵雲的狀況,然後由糾察將人背起,直接送往醫務室。唐老師則轉過身來,用嚴厲的目光掃視著在場所有學生。
“還沒有開學,你們就在這裡鬨上了?學校讓你們自己商議解決,不是讓你們在這裡鬨事的!大庭廣眾、光天化日,你們是要把我們學院的臉都丟光嗎?!”
學生們依舊處於僵直狀態,雖然一個個被罵到麵紅耳赤,卻連低一低頭都做不到。
等到唐衍罵得差不多了,衛長庚才慢條斯理地接上話茬。
“老唐,我這是在給他們上提前教育課呢,氣氛挺好的,你彆急。”
唐衍的太陽穴明顯鼓了一鼓,然後閉上眼睛,做了個不太明顯的深呼吸。
“衛老師請立刻前往教務處,配合專人調查。”
“好說好說。”
衛長庚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臨走前還特意朝著白典看了一眼,那目光裡充滿了戲謔,像在嘲笑他動彈不得的蠢態。
白典正想著要不要通過輔腦發點什麼垃圾話過去,就聽見唐老師陡然抬高了音量。
“全體都有,剛才起哄鬨事的留下,其他人解散!”
話音剛落,白典發現自己的身體又恢複了知覺。他踉蹌了半步找回平衡,可下一秒鐘又好像被一根看不見的引線牽扯著,扭頭朝操場外走去。
至於其他人,有些和他一樣迅速離場,卻也有另外一些人主動聚攏到了唐衍的身旁——有最初挑起事端的紙巾男、也有之前那個出言不遜的女生。
“是精神操控。”
和白典一起往回走的星流一語道破天機:“唐老師的向導能力是控製係的。一定範圍內,所有精神力比他弱的人,都必須無條件聽從他的指令。”
……聽上去還挺適合當老師的。
說話間,他們兩個人已經走出了操場的範圍。當白典踏上道路的一瞬間,那股“身不由己”的力量也徹底消失。重獲自由的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用輔腦給衛長庚發去問候。
【你沒事吧?】
過了十多秒鐘,他等到了衛長庚的回複,語氣看上去依舊輕鬆且欠揍。
【我能有什麼事兒啊,管好你自己。】
白典默默翻了一個白眼,決定至少今天再不去理會衛長庚的死活。
兩個人又往前走了百十來步,白典的輔腦又收到了一條來自夏夷光的消息。
【有空嗎?來咖啡館坐坐,很多人都在。】
咖啡館,還有很多人?白典的腦袋轉的很快,他立刻意識到應該是哨兵班的學生們私下開小會研究討論剛才操場上的事件。
這種熱鬨,就算不為了衛長庚,自己也得過去湊湊熱鬨。
迅速打定了主意,白典正準備找個借口和星流分開,卻沒料到抬頭對上眼神的那一刻,倒是星流主動開口報出了三個字。
“……咖啡館?”
“走。”
花神咖啡館,水晶塔內最著名的咖啡館,據說是根據古地球時期法國巴黎的咖啡館複原重建。白典沒有去過巴黎,但他知道那是各路藝術家、文豪和作家所鐘愛的場所。
如今的花神咖啡館外表依舊文藝浪漫,可內在的優雅與從容卻早已被一些青春躁動的氣息所代替。
在二樓臨窗的長桌旁,白典看見了夏夷光——當然還有他的那些哨兵班的同學們。大家彼此之間還算不上熟悉,互相點點頭也就坐下了。白典理所當然地坐在了夏夷光的身旁,小聲詢問現在學生大會的議程到了哪一步。
夏夷光小聲回應道:“他們在討論,衛長庚到底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