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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器之中 罪化 63214 字 7個月前

第091章 專屬助教

花神咖啡館二樓, 由幾張小桌臨時拚湊起來的長桌邊上,水晶塔哨兵向導學院的新生們正在進行入學之後的第一次學生會議。

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這次會議的主題,那應該就是“哨兵二班的衛老師, 究竟是何方神聖”。

一切嚴肅認真的討論都離不開實證的支持。很快就有人提出了一個再合理不過的建議。

——“學校昨天給的履曆也太簡單了,我們要不要再查查他的老底?現在每個哨塔和注冊過聯盟的哨兵都會在網上公示,他的名字這麼特殊, 總能查到些什麼的吧。”

站在普通學生的立場,白典很想給這個建議點讚支持,然而此刻的他卻默默打了一個寒戰。

他記起了那個無聊的綜藝節目——拿東極島事件當做八卦談資,不僅提到了他,甚至還拍到了一張衛長庚的照片,並且扒出了衛長庚的一部分個人經曆。

如果這段視頻被當場發現,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說實話白典想不到。單就他個人而言,後果可能是被同學們排擠疏遠, 也可能會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新傳聞,總之和和睦睦、皆大歡喜的可能性非常小。

但是眼下又有什麼辦法阻止這一幕的發生?

白典再怎麼機智,一時間卻也找不到什麼快速轉圜的辦法。正一籌莫展之際,事情卻朝著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不知是誰回了一句:“早就查過了,隻能查到他進過芝諾塔,之前和之後的事全都是空白。”

查不到?

白典如釋重負的同時又覺得奇怪,於是也默默召喚努斯幫忙進行了驗證查詢——他確定自己沒有記錯欄目名稱, 可努斯卻像是舊地球時代的破爛搜索引擎,遲遲給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搜索結果顯示, 該欄目已經於上周一關閉,全部視頻目前已經下架處理。】

節目沒了?這麼巧還是這兩天, 會不會和衛長庚加入水晶塔有關係?

白典越想越覺得蹊蹺,可轉念一想, 官方下架並不代表著視頻沒有通過其他非官方的渠道流傳開去。他命令努斯繼續在幾個大型視頻網站 上深度搜索,果然有所發現。

還真有人把東極島這一集的部分剪輯傳到了網上,不多不少隻有一個。白典看了一眼播放量,還沒到50次。

他點擊視頻,眼前突然一片白光閃爍,等他再回過神來時,發現星流正在推搡著他的肩膀。

“你沒事吧?”

“……我怎麼了?”

“你愣著一動不動好半天了,叫你也不應,怎麼了?”

“我……”

白典張嘴想要解釋,卻發現腦袋裡突然飄來了一團迷霧——那些久遠的事情依舊記得清楚分明,可是僅僅幾分鐘之前自己在乾什麼,卻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苦惱地揉著眉心,意外發現額頭沁出了一層冷汗。

“你沒事吧?”

星流也覺察到了他的不對勁:“是不是受了剛才的影響?”

白典擺擺手,小聲說了一句沒事,然後起身去找洗手間,想著洗把臉清洗一下。

咖啡館的地形不算複雜,可他還是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位置隱蔽的洗手間。長條形的洗手台是男女共用的,他俯身鞠水洗了把臉,正使勁兒揉著臉頰,冷不丁地聽見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你的精神有點恍惚,是不是中了幻術。”

白典抬頭,在鏡子裡看見了一個高挑的女人,長發披肩氣質優雅,可無論是穿著還是年紀,看上去都不像是水晶塔的在校生。

難道是哪個學院的老師?

白典正想著應該如何禮貌回答,就看見過道儘頭走來一位身材嬌小的女生,穿著咖啡館的製服,

“我剛才一直在找你耶,怎麼啦?”

女孩問高個子的女人,聲音清脆好聽,像是動畫片裡的人物。

高個子的女人指了指白典。

“他中了幻術,你來看看。”

小女生的視線也落到了白典的身上。白典發現她擁有一雙神秘的藍紫色眼睛,長條形的瞳孔卻是金色的,美麗中帶著點詭異。

與這雙眼睛對視的同時,白典發現自己又進入了輕微的麻痹狀態——女孩的視線像是兩道鉤子,探進他的雙眼,似乎要沿著視神經去窺探藏在他大腦中的某些秘密。

但是這種輕微麻痹隻持續了一兩秒鐘,取而代之的是女孩氣餒的抱怨聲。

“不行,不行不行!有精神屏障,很高級的,我進不去!”

女人反問:“ 你進不去,那幻術又是怎麼進去的。”

女孩不服:“那不一樣,這個幻術比精神屏障高級多了。”

女人不和她扯皮: “那就做點力所能及的事,過了一個假期,我想看看你有沒有退步。”

“退步?根本沒有的事!”

女孩被激將起來。她啪地向前邁出半步,抬手捧住白典的臉頰,強迫他低下頭與自己對視。

距離太接近了,可白典還沒來得及尷尬,就看見女孩那雙妖異的眼眸亮起了紫光。緊接著,那紫光又化作千萬條觸絲進入他的眼底,觸碰他精神領域的外圍。

而當觸絲們沿原路撤回時,惱人的暈眩和模糊迅速消失了,白典欣喜地發現自己神清氣爽,剛才那種渾渾噩噩的感覺一掃而空。

“我清理了一部分幻術造成的精神垃圾。怎麼樣?感覺還不錯吧!”

女孩頗為自豪地將他放開:“記不記得你剛才怎麼中的幻術?”

“……還是不記得。”

白典搖頭:“不過感覺好多了,謝謝。”

女孩想繼續追問,目光卻忽然繞過了白典,看向他身後:“那是你的同學?”

白典緊跟著轉身,發現不遠處站著夏夷光。

“是不是他欺負你?要不要我幫你解圍?”

女孩壓低了聲音問。

好大的腦洞,不過她看起來的確是個好人——白典笑著搖頭,否定了這個猜測。女孩和高個子女人很快走開了,換做夏夷光來到他的身旁。

“星流和我說你的樣子很奇怪,所以我過來看看,怎麼了?”

廁所門口不是個聊天的好地點,於是兩個人另外找了個偏僻無人的角落坐下。白典將剛才發生的事簡單複述了一遍,夏夷光倒是立刻就想到了什麼。

他讓白典查詢輔腦的瀏覽記錄,發現白典在中招之前,最後的操作是觀看了一則綜藝視頻。在刺雲塔受訓的經驗讓他對視頻的性質做出了正確的判斷。

“幻術應該就藏在視頻裡,隻要點擊觀看就會發動,是一種簡單但效率很高的陷阱。”

聽上去簡直就像午夜凶鈴的錄像帶——白典默默腹誹,又有些好奇:“有辦法知道是誰下的幻術嗎?”

“很難。敢在公共領域這麼做的向導,能力往往都很強。畢竟弱者的幻術對強者而言是無效的。”

“對了……”

白典陡然回想起來:“剛才那個女生也提起過,她說這種幻術能穿過我的精神屏障,可是她卻做不到。”

“那當然了,你的精神屏障可是陶首席親手搭建的,雖然時間久了點兒,可那也不是隨便什麼人想闖就闖的。”

雷打不變的彩虹屁之後,夏夷光轉向了新的話題:“你不認識剛才那位學姐?”

“學姐?你說誰?”

白典是真沒想到:“矮的那個穿著咖啡館的製服。高的那個……感覺也不太像。”

“矮的那個,她是你們向導學院二年級的學姐,在勤工儉學而已。至於高的那位是學姐的專屬助教,壓根就不是人類。”

“專屬…助教?”

白典又遇上了聞所未聞的新詞彙。

“對啊,專屬助教!很多人衝著它才咬牙報考水晶塔的,你居然還不知道?”

夏夷光懶得多費口舌,命令輔腦搜索了一份資料推送給白典。

白典還以為他是故意誇張,可沒想到一看資料,心裡咯噔一下,竟也陷了進去。

“專屬助教”,說白了就是仿生人陪讀——哨兵向導學院的每一位在讀學生,在期就讀於水晶塔的兩年時間內,都將擁有一位仿生人陪讀。

這位仿生人不僅能夠解答學習過程中的各種疑點和難點,還可以作為實戰的陪練,甚至還可以充當起人生導師的重要角色。

如果說以上這些都還隻是“貴族學校的有錢操作”,那麼接下來的內容就真的不是“有錢”能夠辦得到的了。

每一位“專屬助教”都擁有各自獨立而完整的人物設定,分彆複刻了第三自然曆史上形形色色的著名哨兵和向導。某種程度而言,他們也可以被視作是那些名人的克隆體。

——擁有一位名氣千倍萬倍大於自己的助教,哪怕隻是個贗品,想想就覺得有點爽,不是嗎?

使用資料附錄自帶的檢索功能,白典很快找到了剛才那位高個子的女人。她果然是一位著名的特級向導,擁有能夠直窺人類心靈深處的“魔眼”。然而她卻並不以窺探他人的秘密為樂事,反而致力於幫助那些精神操控術的受害者,驅逐那些深藏在他們心底裡的異物。

或許也正因此,水晶塔給予這位專屬助教的代號是“白女巫”。

白女巫的資料檔案有一個簡短又令人唏噓的結尾:一百年前,這位優秀的特級向導在一次艱苦卓絕的戰鬥中犧牲。根據她早年立下的遺囑,母校水晶塔獲得了她的生物數據授權,並將她正式加入“專屬助教”的行列。

是的,白典很快就發現了——出現在助教名單上的向導和哨兵,無一例外全都已經不在人世。他們是曾經照亮過漫漫長夜的煙花,短暫卻璀璨。而當他們的□□和意識消亡之後,精神和愛意卻以一種或許怪異的形式保留了下來,在水晶塔的穹頂之下,繼續發光發熱。

我的專屬助教會是誰呢?

——白典突然產生了期待。

第092章 水晶塔內部

當白典結束和夏夷光的私人談話, 兩個人一起回到長桌旁,有關哨兵二班班主任的討論也已經接近尾聲。

衛長庚的身份顯然得到了有力的保護,至少在座的這些新人沒能如願揭開他的廬山真麵目。不過, 他的個人能力已經被普遍認可,再沒有哪個學生叫囂著要和他一較高下了。

“所以,咱們還換老師嗎?”

最後的最後, 討論又回到了原點上。隻不過討論者的態度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姓衛的的確有兩把刷子,可他身份背景不清楚,而且頭銜也未免太低了。我們的師哥師姐都是師出名門,沒道理到了我們這兒就成了個無名小卒的學生……這可是一輩子的大事。”

“英雄莫問出處,隻要能學到東西,老師有沒有名氣又有什麼關係?再說了,你們也同意衛長庚有點東西吧,那他將來要是出了名, 我們豈不就是他的開山弟子,那不是更好?”

“不如投票表決。”

覺察出了風向的白典決定推波助瀾:“堅持還要換老師的舉手。”

現場頓時一片安靜,學生們左看右看,最後堅定舉手的寥寥無幾,還有兩個騎牆派縮在人堆裡猶猶豫豫。

“無論如何,我肯定不接受!”

所有人中態度最為堅決的男生試圖挽回劣勢:“我和金羅約好了,一起轉去一班。你們誰跟我走?”

金羅就是挑釁衛長庚的紙巾男, 白典並不在乎他的去留,隻是“轉班”的說法一出, 餘下的學生們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倒是星流提醒了一句:“每個班級的人數都是固定的,你們想要換班, 也得等一班有空位名額才行。”

“兩個名額倒還是有的。”

一直沒發話的夏夷光來了個一鳴驚人:“我已經申請從1班轉去2班了。”

夏夷光出身刺雲塔,入學考試的成績不俗, 在新生圈子裡已然小有名氣。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頓時聚焦在了他身上。

“那可太好了。”

金羅的臉色隱隱發黑:“光你一個還不夠,要不再拉幾個人一起轉?”

話音剛落,哨兵一班的學生們突然爆發出一陣小小的騷動。

夏夷光顯然也從輔腦終端那裡接收到了什麼。他安靜了幾秒,然後大聲公布出一個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大新聞”

——“獵雲決定轉班了,他要去二班。”

獵雲,那個剛剛才被衛長庚瘋狂碾壓的獵雲?這又是鬨哪出?

長桌邊的人群沸騰了,大家興致勃勃地探討著,有說“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有說“打不過你就加入你”的,還有問“斯德哥爾摩是什麼地方”的。

而所有言論當中最離譜也是最悚動的,還要算這一句——

“愛上了吧?獵雲這是愛上衛老師了吧?這麼關注,很難不說是愛情。”

“……”

白典的嘴角抽搐了兩下,喉嚨裡像是哽著什麼東西,怪不舒服的。他不由自主地清了清嗓子,緊接著發現夏夷光正用耐人尋味的目光看著他。

“乾嘛?”

他直截了當地通過輔腦發問。

“沒乾嘛。”

夏夷光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有了獵雲和夏夷光的表態,局勢最終不可逆轉地倒向了妥協一方。堅持要更換班級的幾個人悻悻而去,餘下的學生們則逐漸將話題轉向了其他方向。

見星流和幾個哨兵還挺投緣,白典找了個借口先走一步。他離開咖啡館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衛長庚發去消息。

【你還好嗎?沒問題吧?】

衛長庚的答複是大約五分鐘之後才回過來的。

【我能有什麼問題,好著呢。】

白典還是不放心。

【還沒開始上課,你就把他們的寶貝學生給修理了,真能一點事都沒有?】

【因為我是他們的寶貝老師啊。】

衛長庚的回答聽起來依舊很欠:【再說,也不是我主動惹的事,你們能給我作證。】

【聽說獵雲要進你的班,夏夷光也是,怎麼回事?】

【還有這回事?】

衛長庚對此一無所知,不過看上去並不困擾。

【要來就讓他來,他敢學我敢教,也挺好。】

【可他一定會找你麻煩。】

白典又開始不知不覺地操心起來。

【你進水晶塔也是有正經事要做的吧,沒必要多一個麻煩。】

對麵安靜了幾秒鐘,緊接著發來了一條乍看之下有點生硬的回複。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明天正式上課,你還是多研究研究課表,看看第一堂課該怎麼對付。】

“嘖,什麼態度……”

雖然有些不滿,但是白典也知道衛長庚絕沒有什麼惡意。考慮到這個時間點上,衛長庚可能還在和校方交涉,他沒有再回複消息。

儘管有點不了了之,但是哨兵二班的“開學風波”的確虎頭蛇尾地結束了。這天下午,水晶塔向每一位新生下發了課程表和實體教材——這所第三自然的頂尖學府至今依舊堅持沿用紙質課本,而且據說每一門課程的第一本教材,扉頁所用的紙張都來源於地球時期的稀有木材。

拿到課本之後的幾個小時,白典對第一學期的課程進行了簡單的梳理——第三自然的作息製度與地球時代稍有不同,每周七天之中,隻有四天的時間被用來學習。課表也是以周為輪換單位安排的。第一學期的課程大部分都是理論課,比如《向導學基礎》、《向導生理學》和《向導史》,每一本都是大部頭,隨便看上幾頁都能讓人昏昏欲睡的那種。

與之相比,第二類課程就顯得有趣許多。《精神力初識(向導版)》、《精神防禦學》、《精神動物馴養學》等,都是結合了實踐的實操課程,也是每一位新生都迫不及待想要了解的內容。

除此之外,還有第三類、第四類課程,分彆側重於鍛煉學生的身體素質,發掘小眾潛能。事實上校方甚至還專門劃撥出了一塊田地,讓學生親自動手照料植物。而這些植物在今後的幾個學期裡,將成為重要的教學道具。

所有課程中,白典最感興趣的莫過於《精神動物馴養學》,他幻想過很多次自己的精神動物會是什麼——一隻忠誠威武的羅威納犬、一條精明靈巧的白鼬、又或者乾脆是一隻飛鳥,像獵雲的遊隼一樣,那可真就太帥了。

也不知道精神動物的物種究竟是怎麼決定的,還有像衛長庚那樣同時擁有幾隻精神動物的,又是什麼情況……

疑惑在腦海中越積越多,而答案就在他麵前的課本裡。於是接下來的這幾個小時,白典窩在宿舍裡埋頭啃書,投入之深,竟連什麼時候困了睡過去的都不知道。

直到第二天上課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撿了芝麻、丟了西瓜,或者說——作了一番大大的無用功。

正式授課的第一天,上午一共兩節大課。教授《向導學基礎》的是一位年輕講師,很擅長將原本枯燥乏味的內容轉化為生動的講解,再配上虛擬現實的高科技演示,一個半小時的大課下來,白典竟然絲毫不覺得疲憊——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早餐時飲用了一杯低濃度的“學習水”。

短暫的課間休息之後,第二堂大課的地點不再是教學樓內。仿生人助教將所有的學生聚集在一起,送上一輛小車。車輛在校園裡行駛了大約五分鐘,前方再度出現了那座著名的標誌性建築物。

“我們到水晶塔來乾什麼?”

白典小聲問身邊的星流。

“上課,精神力初識。”

“我知道,可是為什麼到這兒來。”

白典的追問成功地讓星流皺起了眉頭。

“因為第一堂課要選助教,你居然不知道?”

助教?什麼助教?白典茫然了那麼幾秒鐘,直到車輛停穩在水晶塔前的空地上,才猛地明白過來。

……是專屬助教!

白典又想起了昨天在花神咖啡館裡邂逅的高個子女人,他後來上網查過有關她的資料,的確是一位令人欽佩的女性。那樣了不起的人物站在自己身後、成為良師益友,該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而專屬於他的那位助教,又會是什麼樣的人,有過什麼樣不平凡的經曆?

儘管有些後知後覺,可白典還是飛快地緊張起來了。

水晶塔內部的模樣白典並不陌生——雖然他還沒有機會身臨其境,卻已經在各種照片、視頻、甚至是虛擬環境中爛熟於心。這裡看上去就像一座地球時期的火焰哥特式教堂,有著高聳入雲的尖頂和線條修長的高大立柱。上午十點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花窗投射進來,為萬事萬物籠罩上一層瑰麗卻又靜謐的虹彩。華麗精美的浮雕人物從高處俯瞰著地麵上的人,像天上的神祇俯瞰眾生。

向導班的新生們全都鴉雀無聲,他們穿過幽邃的前廳走廊,被帶到了偏離中軸線的一間小廳裡。這裡的大理石地麵上靜靜地躺臥著幾尊雕像,雕像的腳邊則擺放著金黃色的銅牌。

而在雕像們的中央,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大洞——抑或者說應該是入口,通往水晶塔的地下入口。

“是地下墓穴吧?”

白典聽見身後的同學小聲嘀咕著:“為什麼我們的儀式要在墓穴裡進行?這個我聽說的不一樣啊。”

第093章 試煉

許多年後, 在水晶塔三百周年校慶典禮上,當“傑出校友”白典被半開玩笑地詢問“百年之後是否願意葬入水晶塔”時,他又一次回想起了水晶塔地下室裡的情景。

地下入口向外漫溢著肉眼可見的白色寒氣, 年輕懵懂的小向導們排成一隊,穿過寒氣交織成的“門簾”,沿著台階走向漆黑的未知。

下到第六級台階的時候, 四周已經是伸手不見五指。白典一邊小心留意著腳下,一邊試探著想要扶住前麵人的肩膀。

走在白典前方的人本該是星流,他的後背寬闊溫暖,很能夠讓人產生安全感。然而此刻白典觸碰到的卻是一片冰冷堅硬,而且光滑平坦得更像是……一堵牆。

不知什麼時候,前前後後的腳步聲完全消失了,黑暗中隻剩下毛骨悚然的死寂。

白典打了個激靈,回過頭去尋找身後的台階——冒著寒氣的地麵入口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仿佛進入了異次元時空,又或者是闖入了某個蜂巢世界。

對了,任務,他是為了尋找助教才跑到這裡來的。眼下的情況很難說不是什麼額外的試煉——想到這裡,白典迅速調整心態,開始分析未知的挑戰。

首先唯一能夠確定,這裡依舊是水晶塔的地下室。所以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事, 至少他的基本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

白典給自己鼓了鼓勁兒,重新伸出手去, 前方那個冰冷光滑的“牆體”依舊佇立在原地。他試探性地推了推,耳邊傳來“嘎吱”一聲, 透出了一線光亮。

原來是一扇門。

白典警惕地朝著門縫裡張望,他看見了一條光線昏暗的走廊。地上落著幾滴血, 他沿著血跡向前看去,看見了兩個倒在血泊中的人。

其中一個是張叏。而另一個,竟是他自己。

白典打了個寒戰,他認出來了——這是他和張叏同歸於儘的場麵。隻不過這一次他是以第三視角出現,就像旁觀者。

“我死了。”

他的腦海中忽然傳出一聲輕歎:“我已經是個死人了。”

“不,我沒有死。”

他反駁那個聲音:“那個世界是假的,我隻是離開了虛擬世界,回到了現實。”

“是嗎?”

那個歎息聲再度響起,卻變了稱謂:“那你又怎麼能確定,現實就一定是真實的呢?”

不等白典回答,他麵前的景象竟然開始變化:走廊的窗戶被無限放大,最終成為一麵頂天立地的巨大鏡牆。鏡子裡倒映著白典以及他身後的世界——白雪皚皚的東極島,晦暗破敗的哨塔,以及頭頂高處變幻莫測的藍紫色極光。

剛才的歎息聲從白典的腦海裡跑到了他的耳邊,用一種分辨不出男女年齡的奇怪語氣低喃著。

“你不覺得,比起你生長的那個環境,第三自然才更像是虛擬出來的世界?”

白典張了張嘴,一時間卻無法做出任何回應。他承認自己也思考過這個問題,甚至隱隱約約地知道,驗證真相的方法有且隻有一個,但他不可能去嘗試。

在他的沉默中,高大的鏡牆消失了,與此同時,他的身後響起了一串笨重的腳步聲。

白典回頭,眼前不再是東極島,而是一間藏匿在腦海深處的小房間。房間裡的陳設樸素老舊,比記憶中縮水了許多,但他還是很快意識到,這裡就是他出生以及渡過童年的地方。

而那串笨重的腳步聲,正來自那個令他的童年蒙上陰影的男人。

白典不知道是否現在還應該稱呼這個男人為“父親”。儘管他不斷地自我提醒,自己早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矮小少年,可一些所謂的“肌肉記憶”還是根深蒂固——他僵硬在了原地,心跳如同擂鼓,脊背上則是淋漓的冷汗,還帶著針紮的刺痛感。

男人朝著他逼近,反光的厚鏡片擋住了表情。但白典很清楚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無外乎謾罵、掌摑、踢踹,還有伴隨而來的怨恨和怒氣。

沒關係的,隻要像從前那樣忍住就好。

可就在白典匆忙地做好準備迎接衝擊時,真正落到他身上的卻並不是痛苦。

意外來得如此突然,以至於白典的大腦宕機了幾秒鐘才意識到那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擁抱。

那個早該失去了為父資格的男人,正緊緊擁抱著白典,肩膀顫抖著,口中喃喃念叨著什麼。

類似的畫麵白典並不覺得陌生——他當法醫的那幾年,見證過許多被拐家庭的久彆重逢。他雖然沒辦法感同身受,但也明白那必然是一種強烈的喜悅和欣慰。

現在輪到他了,又該做何反應?

大團圓的劇情或許喜聞樂見,可白典隱約覺得那並不適合自己。他正準備結束這怪異的重逢戲碼,扭頭就看見自己的母親捧著什麼亮閃閃的東西站在門口。

那是一隻蛋糕,插滿了點燃的蠟燭。不需要仔細數白典也知道蠟燭的數量——那是他離家出走時的年紀。

他甚至還記得這隻蛋糕的出處,美食街上的蛋糕店櫥窗。現在回想起來,那或許隻是一個塑料模型,卻散發著童年回憶裡屈指可數的美好香味。

現在這份美好近在眼前,要不要鼓起勇氣伸手去接?

白典有點暈眩。腦海中關於第三自然的的那些記憶像是蒙上了一層輕紗,又像是一場夢境,變得朦朦朧朧、虛無縹緲起來。

相反,眼前的小房間、這兩個所謂血緣至親的陌生人,反而開始變得真實,變得沉重。

正當他幾乎快要相信過去的半年隻不過是一場離奇夢境時,那個插著蠟燭的蛋糕忽然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球,朝著他飛撲過來。

呼地一聲,整個房間變成了火海。在烈烈的火光中,白典的父母竟然開始了融化,最終變成了一灘毫無意義的液體。

“你看明白了嗎?”

剛才的歎息聲又在他耳邊響起,帶著戲謔。

“在虛擬的世界裡,每個人都是沒有靈魂的蠟人。隻要改寫一下程序,上一秒還凶神惡煞的他們就會立刻變得春風化雨。可是你說這算是真感情嗎?被這種虛假的感情一點點塑造出來的你,還能算是真實的人類嗎?”

說到這裡,白典的麵前再度出現了高大的鏡牆。他朝著鏡子裡看去,驚愕地發現自己的身後也聳立著一麵鏡牆。鏡子與鏡子互相映照著,出現了無數個環環相扣的虛像。

每一個虛像都是他,每一個虛像卻又都與他截然不同。

“平行世界”——白典尋找到了一個勉強可作類比的詞語。他看見每一個虛像都有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有的擁有幸福的原生家庭,有的甚至比自己還要不幸……虛像向著遠處無限延伸,世界也多到一眼望不到儘頭。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

那個聲音繼續發問:“你是自由的嗎?還是被人擺布著、塑造著?你的生命屬不屬於你自己?怎麼證明你是唯一的、真實的?怎麼證明?”

不知不覺中,熊熊烈焰已經熄滅,前後的鏡牆也消失不見,四下裡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白典佇立在黑暗的正中央,那個看不見的聲音沒有再發話,但他知道它依舊在等待著答案。

“……如果我再死一次,就會有答案了吧。”

他給它要的答案:“當虛假消失,真實才會浮現。束縛打破了,真正的自由才會到來……你想說的就是這些,對嗎?”

那個聲音安靜了幾秒鐘,再響起時似乎有了些微妙的變化,聽上去平靜而溫柔:“不要問我,問問你自己。”

“那我還是活著吧。”

白典將目光投向麵前的黑暗,輕聲一笑。

“知道蝙蝠嗎?地球上唯一會飛行的哺乳動物。因為常年生活在黑暗裡,它的眼睛退化,卻進化出了聽聲辨位的本領。沒錯,這的確是物競天擇,可你能說順應了天擇的東西就是虛假的嗎?你也可以製造出各種障礙來改變蝙蝠的飛行軌跡,就像讓鴿子和老鼠對虛假的實驗裝置產生依賴,但是那又怎麼樣?人際關係隻是用來在社會裡定位自己,而我存在的真實性不以環境為轉移……就算世界毀滅了,整個宇宙隻剩下我一個,我也依舊會存在。我存在的地方,就是真實。”

“我喜歡你的答案,你的性格比你的外表看起來強硬。”

那個聲音比剛才更加清晰了,甚至能聽出是一位男性,無論咬字方式還是說話的語氣都非常溫和。

“我把這句話當做表揚了,謝謝。”

白典沒有忘記此行的本意:“如果您對我滿意,那是否願意在接下來的兩年時間裡……”

“彆急。”

那聲音仿佛朝著他招了招手:“先過來聊聊。”

話音剛落,黑暗中有一縷白光緩緩從天而降,那是一片潔白無瑕的羽毛,柔軟修長,末端還

帶著銀色的眼翎。

那羽毛落在地上,轉眼間出落成了一隻華麗無比的白孔雀。

“這是您的精神動物嗎,它真美。”

白典由衷地讚歎。

那聲音帶著笑意:“跟它來。”

茫茫黑暗之中,白色的大孔雀就像一盞明燈,為白典照亮前麵的道路。一人一鳥就這樣默默地向前行走了百十來步,前方竟然出現了一株金光閃閃的大樹。

那似乎是一株銀杏樹,但是長長的枝條像瀑布那樣從高處垂落,又隱約有些櫻樹的影子。白典對第三自然的奇怪植物已經習以為常,此刻令他好奇的是,就在這棵大樹的枝條掩映間,隱約坐了一個人。

他看不清楚那人的麵目,但從身形判斷應該是一位文雅有氣質的男人,那人有著很長的銀色頭發,垂下來能在地麵上蜿蜒。

“歡迎。”

依舊是那個溫溫柔柔的聲音,從樹下傳來。

“在我們最終見麵之前,我還有三個問題要聽聽你的看法。”

“希望我能讓您滿意。”

白典點點頭,也在大樹前坐下了。

第094章 白孔雀之舞

金色大樹下, 素未謀麵的兩個人促膝而坐。儘管彼此間隻有一臂之遙,可是枝葉繁茂,白典根本看不清對方的容貌。

可即便如此, 白典也並不感覺緊張或是尷尬——說不上為什麼,他總覺得坐在自己對麵的那個人帶著幾分親切,仿佛並不是第一次見麵。

他正出神, 隻聽見大樹下麵再度響起了溫和的話語聲。

“在開始問答之前,有一件事希望你能明白:助教並不是每個學生的必須品,我們隻是根據原型所賦予我們的人格,來選擇和自己有緣的學生。如果我最終沒有選擇你,那也隻說明我們沒有緣分。希望你不要為此而氣餒,甚至覺得自己不如其他人。”

白典點點頭表示自己會保持一顆平常心,對方接著又讓他調整坐姿,不必過於拘束。

等到白典選好了最放鬆的姿勢, 談話正式開始。

“讓我們來幻想一下,你生活在一個完美的世界——衣食無憂、家庭美滿、身體健康、心情舒暢,但是突然有人告訴你這個世界並不是真實的,你會不會放棄已經擁有的一切,去到那個真實的世界。”

“我應該不會。”

白典的回答還算果斷,緊接著卻又靦腆一笑。

“可能是有點自我中心吧,我覺得身體在哪裡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的心在什麼地方。就好比家這個概念,同樣的一間屋子, 對彆人來說也許隻是一間陋室,但是對我而言卻是獨一無二的避風港, 因為我的心在那裡,那裡對我來說就是全世界的中心。”

繁茂枝葉間的人發出了一聲溫柔的輕歎。

“你是個關注內心的孩子, 的確挺適合當向導的……那我繼續問你,如果你知道自己的命運、甚至是生命全都掌握在現實世界的人裡,隻要他們願意,你幸福快樂的虛擬人生就會戛然而止——你會不會改變主意,選擇放棄完美的生活,守護自己的生命?”

這個問題還真把白典給難住了。說老實話,誰不希望自己能夠活得更長久一些,但是單純為了活命而活命,又似乎失去了一些作為人類的尊嚴。

於是他決定問得更明確一些:“您的意思是,現實世界裡有人要害我,如果我不反抗就一定會出事;還是說,僅僅存在有這種可能性,過去守著隻為圖個安心?”

“也許兩種情況都會有,你可以都說一說。”

“人的基本屬性是活著。如果真有人要害我,我不可能坐以待斃。”

說到這裡,白典又將話風一轉:“不過如果所謂的威脅僅僅隻是一種假設,那我也不會杞人憂天,最多走訪調查一下,確認無事之後繼續回家過我的小日子。”

金色枝條深處的男人隱約點了點頭。

“聽上去你是個很有安全感的人,是嗎?”

有安全感?恰恰相反,白典非常確定自己是一個安全感嚴重缺失的人——無論是不夠幸福的童年、居無定所的少年流浪生活,還是後來在孤兒院與領養家庭輾轉,乃至成年後的獨立謀生,都注定了他必須時時刻刻提高警覺、未雨綢繆。

是的,像他這樣的人最應該對自己的生存環境憂心忡忡,恨不能夠親手控製住所有一切的變數——仔細想想看,過去的白典也正是這樣做的:他努力學習、拚命打工,一邊儲存積蓄、一邊尋找改變命運的機會。甚至早早的就存下了一筆購房的錢。

那又是什麼改變了他二十多年來的生活觀念?

白典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聽見對麵又拋來了下一個問題。

“那麼,能夠讓你安全滿意的生活,至少應該是什麼樣的?”

至少?白典順著慣性陷入了思考。

首先最基本的,應該是衣食無憂、身體健康,心情舒暢。

然後應該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不需要太大,但是一定會很溫馨……錢是一定要存夠的,不可以為了買房而失去生活質量……最好是擁有一份體麵穩定的工作,像曾經的法醫和刑警那樣。

最後的最後,應該還要有一個室友——不一定非得是伴侶的關係,隻要有共同語言,相處融洽,永遠都把彼此放在第一位就行。

“聽上去並不是很高的要求。”

對麵那個溫柔的聲音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讓我們來玩一個遊戲:假如你已經在夢海世界裡擁有了上麵這一切,而我會拿它們作為要挾,強迫你來到現實世界,你會怎麼做?”

“你的意思是像綁架那樣,如果拒絕就撕票?”

“差不多,不過你可以尋找替代品,比如努力賺更多的錢、找更好的工作、換更大的房。”

“聽起來你已經幫我排除了一些選項。”

明知看不清楚,白典還是抬起眼睛看向對方:“我猜你是個物質欲望很低的人,反而更喜歡追求精神層麵的價值。”

“差點忘了你也算是個‘讀心者’。”

枝葉繁茂處重新發出了笑聲:“那麼你的選擇最好和我的差不多。”

“如果是以前的我,還真挺難說的。”

白典也跟著笑了起來:“不過今時不同於往日,現在的我可是兩手空空來到現實世界的,彆說沒車沒房沒錢,就連身體也是重新打印出來的。可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如果你告訴我第三自然是假的,我之前的世界才是真的,我也會賴在這裡不走。”

“所以,第三自然究竟給了你什麼,讓你這麼滿意。”

“……”

白典沒有立刻回應,但是他的大腦卻在不停轉動,並且浮現出了清晰的答案。

“應該是人,我在這裡認識了重要的人。”

“有共同語言、相處融洽,希望對方永遠把你放在第一位的人?”

反正不指名道姓,不用擔心尷尬,白典乾脆爽快地點頭承認,竟還品嘗出了一絲隱約的快樂。

與此同時,白典的麵前出現了一隻瘦長蒼白的手,輕輕分開了一小片金色枝葉。

於是白典終於看清了對麵人的小半張臉。那是一張十分平和的麵孔——蒼白清瘦,輪廓柔和。唯一的突兀來自於那雙白色睫毛下的眼睛,是飽和度極高的翠綠色,像初夏時節樹頂的嫩葉,蓄滿了陽光。

有那麼一兩秒鐘,白典似乎被這抹綠色奪去了魂魄。他怔在原地,直到聽見對麵再度傳來喟歎。

“你可真有趣,剛才還在說‘就算世界毀滅了,隻剩下我一個人都沒關係’,現在卻又為了一個人而選擇這個世界……這難道不矛盾?”

“是有點矛盾,可人類本來就是矛盾的產物。而且無論是遺世獨立還是融入世界,都需要足夠的能力和勇氣,說實話現在的我能力還不足夠,但我會努力。”

說完這番話,白典聽見腦後傳來一陣撲簌簌的輕響。他回頭,發現那隻為他帶路的白孔雀居然靜悄悄地開了屏,紗幔般的雀翎在黑暗中銀光閃閃,聖潔無暇。

下一秒,孔雀的主人又發話了。

“我喜歡你的態度。現在,我想我們應該正式見麵了。”

白典這才發現黃金大樹消失了,站在他麵前的是一位身罩寬鬆長袍,銀發及腰的青年男性,碧綠的眼眸明亮又柔和。

他主動朝白典伸出手:“初次見麵,我叫阿梨沙,將會是你今後兩年的助教。”

白典急忙握住他的手,接著仰頭仔細端詳,幾秒鐘後突然記起了什麼。

“……阿!阿梨沙大人?!”

沒錯,現在他完全記起來了:早先他前往曙光城進行入籍登記儀式,曾經在聖所裡見到過阿梨沙的雕像,隻是那尊雕像的眼眸是海藍色的。

“你不需要用敬語稱呼我。”

阿梨沙比白典高出小半個頭,因此垂下眼簾看著他:“本質上,我隻是阿梨沙的一部分記憶體,並不是他本人。”

在阿梨沙的提醒下,白典這才想起自己還處在尋找助教的試煉環境裡。所有虛擬助教都是以數字形式儲存在水晶塔內部的小型蜂巢裡,隻有在確認選中之後才會通過人體打印的形式被製造出來。白典按照阿梨沙提供的辦法脫離了虛擬環境,順利地返回了現實世界、更確切地說是回到了水晶塔的地下室裡。

這裡並不是什麼漆黑幽暗的地下墓穴,而是一間光線柔和的休息室,排列著十幾張舒適的白色躺椅,連接著頭盔式的小型“夢之繭”裝置。白典醒來的時候,身邊還有兩三位同學在躺椅上,從他們的表情來看,試煉之旅似乎並不順利。

“我們在沿著台階往地下走的時候中了布置在這裡的幻術,身不由己地來到這裡,戴上頭盔進了蜂巢。”

星流也已經醒了,為白典遞過來一瓶水:“同時控製十個人,如果我的幻術也能有這種水準,那可就太好了。”

白典向星流詢問試煉結果,得知他已經順利獲得了自己的助教——百年前的一位著名攻擊型向導。試煉的過程奇怪又複雜,他還差點兒”死”在了那個性格有點粗暴的指導者手下。

原來並不是每個人的試煉過程都那麼平和——白典暗中覺得慶幸。這時候更多學生圍攏過來,興奮地交流起了彼此的收獲。而白典的答案頓時激起了一片羨慕之聲。

“阿梨沙?你的助教是阿梨沙?”

“阿梨沙大人也當了助教?天呐……”

“他才去世幾年啊,這就已經能抽出來了?你是不是第一個擁有阿梨沙助教的學生?這可是能上新聞的水平!”

此起彼伏的七嘴八舌裡,白典的思緒慢慢飄遠。他想起了曙光城聖所裡的那尊雕塑,還有東極島哨塔衣櫥裡的那件華麗長袍……

是不是應該告訴衛長庚一聲?或許可以趁機了解到他的一些過去。

第095章 八部眾

在向衛長庚報喜之前, 白典查閱了阿梨沙的個人資料。雖然多少做過一些心理準備,但是當他真正觸碰那些並不久遠的過去時,白典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專屬助教曾經是一位多麼傳奇的人物。

阿梨沙也曾經是一位夢海人。他的世界背景類似於地球上的14世紀, 蒙昧混沌,宗教勢力大行其道。

沒有人知道阿梨沙的確切出身,據說他是被家人放在搖籃裡漂流而下, 最後被教團的文書撿到並撫養長大。在那個年代,民眾的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阿梨沙卻在養父的熏陶下自幼研習經文,並在教團的遷徙過程中,廣泛吸納了各地的思想與文化,拓展了視野、豐富了學識。

當時的社會流行不同學派、不同宗教之間的大論戰。二十歲時,阿梨沙在一次全國範圍的論戰法會上嶄露頭角,成為了最受人矚目的青年學者。隨後幾年裡, 他陸續在論戰中戰勝了許多德高望重的哲人覺者,也贏得了越來越多的聲望和追隨者,甚至開始有傳聞說他是神祇降世界。

三十歲時的阿梨沙已經如日中天,就連國王都邀請他前往皇宮講經說法,並允諾要為他在京城修建高聳入雲的廟宇、賞賜數以百計的隨扈。

然而阿梨沙卻拒絕了一切的財富恩寵,他帶領著最忠心耿耿的幾十位弟子來到大山深處墾荒種田,一點一點親手建造起了世外桃源。

沒有了紛繁喧囂的凡塵俗世, 阿梨沙的人生軌跡變得愈發明晰起來,他的日常隻做三件事:

其一, 收養棄嬰孤兒。無論性彆年齡,一視同仁給予溫飽以及教育, 待成年之後自行決定去留;

其二,救死扶傷。但凡亟待救治之人, 不論緣由不計後果,一概施以援手;

其三,繼續講學說法——隻是他在深山之中參悟出的哲思和理法,已經遠遠不同於當時世上存在的其他教法。

依照阿梨沙的新主張,他所身處的這個世界本是虛妄。一切的生老病死、富貴貧窮、愛恨糾葛,都是

毫無意義的戲文。人們本該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可如今卻時時刻刻被套在無形的枷鎖上,這實在是天大的悲哀。

正如有光才有影,與“虛妄”對應的自然還有“真實”——本著樸素的辯證思想,阿梨沙又設想出了另一個真實的極樂世界:那裡的人壽命無窮、青春永駐,更無需遭受傷病折磨。大地裡會自己長出糧食,因此人們無需為了生計而奔波;神廟會肩負起降生以及撫育兒童的重則,因此人們無需承受分娩的風險,育幼的辛苦。生活在“真實”中的人,可以遵從自己的內心去做想做的事。

如此令人神往的極樂世界,應該如何抵達?可惜,阿梨沙並沒有給出答案。但是有些人卻代替阿梨沙做出了各種各樣的假設。

延續著阿梨沙的主張,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新教法誕生了。有的聲稱隻要向教團提供足夠的金錢和田地,來生就能夠進入極樂世界;有的鼓吹要向教宗貢獻自己以及家人;更有甚者,竟然宣揚舍棄自己的全部身家,放棄生命以求跳出輪回。

所有的這一切亂象並非阿梨沙的本意,卻在客觀上造成了各種各樣的混亂,而它也不可避免地為阿梨沙召來了大禍。

當時的國王雖然篤信教法,本質上卻是一個多疑冷酷的暴君。早先阿梨沙謝絕了前往皇城說法之邀,便已在國王的心裡種下了嫌隙;如今亂象叢生,影響到了統治的穩固,國王愈發覺得如芒在背,欲拔之而後快。

於是,經過數月的謀劃,一切禍亂的矛頭全都指向了阿梨沙。曾經的神祇轉世、不世出的奇才、慈悲善良的大覺者,一夕之間成了人人喊打的妖孽、禍語亂世的野心家,甚至是吃小孩肉的怪物。

亂象的最高潮是在國王的授意下,一群瘋狂的民眾簇擁著士兵前往深山逮捕阿梨沙與他的信徒。有良心未泯者提前將此事告知了阿梨沙,得到的回應卻是:讓追隨者和收養的孤兒們儘快離去,阿梨沙獨自一人留下了。

發生在那個世界的最後一幕,不由令白典想起了古地球中世紀時期的宗教審判。人們將掌握了真相的人捆綁在高高的火刑架上,用烈焰將他們的信仰和真相一起熊熊埋葬。

當然,這並不是阿梨沙真正的結局。恰恰相反,卻是一個離奇大轉折的開始。

眾所周知,阿梨沙所在的夢海世界也隻是千千萬萬蜂巢中的一個。而在這些蜂巢之外的真實世界——也就是第三自然,有一檔至今熱播的超級綜藝節目:《夢海三千隻取一人》。這檔欄目致力於觀察夢海世界中的各種奇人奇事,因為內容曲折離奇,經常霸占社交網絡的熱搜焦點,引發各種現象級話題。

而阿梨沙,便是這檔人類觀察欄目最炙手可熱的選手。

美貌、洞見、能力、善良、堅毅……種種正向標簽的疊加,讓阿梨沙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在第三自然擁有了數以百萬計的狂熱粉絲。

而《夢海三千隻取一人》這檔綜藝之所以火爆,另一個重要因素還在於它懂得如何恰到好處地煽動觀眾的勝負心。

每年的一月、二月是聯盟賽事的空窗期,卻並不是娛樂業的淡季。因為屆時《夢海》“總決選”將會盛大開啟。整整一個月,觀眾們將為過去一年中觀察過的夢海選手投票,票數最高者,將獲得脫離夢海進入真實世界的權利。

也許有人會說“這算什麼”——畢竟4號撈人券的價格也隻是榮譽積分三百萬點,一個人或許負擔不起,但百萬粉絲一人隻需要掏三個點,那還不是輕輕鬆鬆。但《夢海》這個節目的口號從一開始就已經把生財之道明明白白地擺在台麵上了。

“愛TA,就為TA創造新世界。”

是的,一個全新的世界,不光光是出生為人的權利,還有未來的道路、地位身份、物資享受、社會資源……儘管這個世界上已經基本不存在傳統意義上的母職、父職和親情,但是為所愛掏心掏肺的本能似乎依舊銘刻在了人類的基因裡。

言歸正傳,憑借著“美強慘”這三大要素,阿梨沙成為了那一年夢海總決選當之無愧的大贏家。當著萬千粉絲以及無數網絡觀眾的麵,他在光芒萬丈的華麗舞台上被一點一點打印出來,當蒼白的□□被注入血色,當心臟在胸腔下發出第一聲跳動……冷焰噴發、彩帶飄落,狂熱的樂曲和粉絲的歡呼震徹全場。再沒有人去關心那些毫不知情的落敗者,以及他們的粉絲即將與“偶像”永彆時的惆悵。

如此這般,光怪陸離又似乎製度井然的狂宴之後,阿梨沙從一個聖人變成了一個“紅人”。他的百萬粉絲們著實為他打造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套豪華住房、各種奢侈的生活用品、名牌衣裝、豪車、人脈和大把大把的工作機會。

沒有哪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會詛咒自己的命運,但領不領情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當阿梨沙完全弄清楚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這一切之後,他發表了一番言辭懇切的聲明,並將所有的一切以粉絲的名義捐贈給了各種關懷福利機構。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婉拒了粉絲為他鋪設的道路,從人們的視線裡淡出,潛心鑽研第三自然的知識和觀念,並最終再度成為了“神聖宗教”的神職人員。

也許是吸取了“前世”的教訓,又或者因為已經身在現實之中,阿梨沙不再強調凡事虛幻,也不再苦思冥想生命的意義。他一方麵繼續治學,另一方麵以教團的名義廣積善緣,言行舉止令人稱頌。因此,在短短數年之內,再度擁有了大量信徒。

在高度發展的社會內部,將任何一個組織團體的表皮扒去,其本質都是經濟利益團體。第三自然的“神聖宗教”也並不例外。遍布世界各地的聖所,實際的所有權都掌握在少數幾個大神官的手上。而圍繞著這些神官所衍生出的組織,儼然就是地球時期的一個個迷你宗教國。

憑借著豐富的學識和優秀的品性,阿梨沙得到了數位大神官的青睞。其中一位過世之後,更是將自己名下的聖所所有權全部遺贈給了阿梨沙。在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時間裡,阿梨沙搖身一變,從一個“被粉絲從夢海裡賣出來的網紅”,成為了第三自然有史以來最受歡迎的精神領袖之一。

與此同時,阿梨沙也是一位世所罕見的特級向導,早在夢海時期個人天賦就已經嶄露頭角。作為一名“祝福係”向導,他能夠驅散自體和隊友身上的多重負麵狀態,同時對傷口進行治療。除此之外,他似乎還很善於讀心——儘管他本人從未親口承認過,但他的確具有能夠迅速看穿彆人能力的本事。

雖說換了一個世界,但阿梨沙收養孤兒的習慣卻一直沒有改變。隻不過這一次,他負責收容的是各種各樣“有問題”的哨兵向導。其中不少人在他的教育點化之下洗心革麵,甚至成為了聯盟裡小有人氣的明星選手。

由於以上種種,阿梨沙雖然身為神官,卻擁有來自各家哨塔的朋友。而受這些朋友所托,他偶爾也會參與一些棘手的任務。

白典找到了其中幾次任務的錄像——全都是極端惡劣的末日環境,人類都變成了滿懷惡意的怪物,統治他們的則是各種難以名狀的恐怖鬼怪。

設身處地換位思考,白典相信自己在那種環境裡絕對活不過半小時。可阿梨沙和他的隊友卻一次又一次扭轉乾坤,為那些本已注定毀滅的世界帶來新的希望。

“隊友”,白典注意到了這個詞語。雖然阿梨沙並不隸屬於任何一座哨塔,但是他的身邊卻圍繞著一群相對固定的精英向導和哨兵。其中又有七人是聯盟體係內的最高等級——特級精英。

雖然不清楚具體起源,但是包括阿梨沙在內的這八位特級,曾經有過一個美稱——“八部眾”。

第096章 阿梨沙與八部眾

八部眾, 地球時期佛教的八位護法神祇的合稱。其中幾位是佛教原創,更多則是其他宗教的“舶來品”。但歸根結底,他們都是人類內心世界的產物。

而現在, 他們又被人類帶向了遼闊深邃的宇宙。

第三自然的八部眾,指的是八位當代最為優秀的哨兵和向導。不需要費什麼勁兒,白典很快就找全了所有八個人的資料。令他驚訝的是, 在這八位“人中龍鳳”裡,除去阿梨沙之外,竟還有兩個人與他頗有些緣分。

——一位是八部眾之摩呼羅迦,傳說中半人半蛇的護法神。在現實中對應的是一位控製係的特級向導,八部眾中最年輕的一員。他擁有第四類精神體“虹蛇”,為了避免引起民眾恐慌,平時會化作一道彩虹懸停在頭頂上空。

他就是刺雲哨塔的首席向導,陶月江。也是親手幫助白典建立精神屏障的人。

——另一位則是乾達婆, 傳說中全憑香氣滋養,擅長演奏仙樂的神祇。他所對應的也是一位特級向導,是幻術界的頂級大師。對於白典而言,他還有另一個更加重要的身份:白典入讀水晶塔的推薦人,衛長庚的知交好友——畫軍。

一共八位頂尖高手,已知兩人和衛長庚是朋友,而阿梨沙與衛長庚似乎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可衛長庚卻自稱隻是一個八級哨兵……這合理嗎?

白典立刻將餘下的幾位也仔細研究了一遍, 果然又有了發現。

除去阿梨沙、陶月江和畫軍之外,餘下的五位哨兵和向導也分彆擁有詳細的身份介紹。其中四人或是哨塔首席, 或者在聯盟以及相關機構擔任要職。唯獨隻有一人,不僅沒有任何頭銜, 甚至連確切的姓名和容貌都沒有被記錄下來。

“夜叉”,佛教傳說中外貌醜陋、性情凶猛的護法神。現實中對應的是一位極度神秘的哨兵。在公開資料中他是一位身材高大的黑發男子, 容貌始終被麵具所覆蓋。哨向管理係統中沒有他的等級記錄,這說明他既沒有在水晶塔這樣的高等學府中接受過教育,也沒有參加過聯盟組織的等級考試,屬於不入流的“圈外人士”——可是真正的圈外人,又怎麼會和七位哨向世界的核心精英並肩作戰?

這個問題的答案倒是擺在了台麵上:夜叉是阿梨沙的近侍,用更加噱頭一點的話來說,就是“保鏢”或者“暗衛”。也正因此,他偶爾也會跟隨阿梨沙出現在一些宗教場合,而這種時候他也會身穿神聖宗教的法袍。

白典睜大了眼睛使勁瞧,越看越覺得夜叉身上的華麗衣袍和衛長庚衣櫥裡的那件非常相似。不僅如此,夜叉的身高和發色,乃至舉手投足間的細節,都和衛長庚如出一轍。

……難道衛長庚就是夜叉?!

這個大膽的想法一旦產生,立刻霸占了白典的腦海,揮之不去。俗話說“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他努力按捺住激動的心情,繼續挖掘與這個夜叉有關的蛛絲馬跡。

儘管沒有登記在冊的等級證明,但隻要長了眼睛就能看出來,夜叉的實力超乎尋常。

白典早已不再是初出茅廬的小白。這幾個月他醉心於聯盟賽事,對一部分高級哨兵向導的能力如數家珍。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會被夜叉的戰鬥表現深深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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