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發作
親眼目睹朱利亞諾被萬點星火卷向半空又重重落回地麵, 網球場上鴉雀無聲。
炫技,虐殺,碾壓, 剛剛過去的十分鐘,可以說是一場衛長庚單方麵的表演賽。
僅僅就在幾個小時前,朱利亞諾同樣用十分鐘的時間“輸”給了艾安寧。不過隻要長了眼睛都能看出來, 這場和那場有著天壤之彆。
“啊,對了,還有那個學生……”
衛長庚這才想起那個“征服”過朱利亞諾的艾安寧,於是不緊不慢地扭頭尋找。四周圍一團漆黑,眾人之所以看得清他的動作,是因為他的雙眸亮著金光,仿佛有火焰正向外燃燒。
很快,他就找到了呆立在一旁的艾安寧, 並且抬手朝對方彈出一粒火星。那火星“啵”地一聲在艾安寧額頭上迸開,與其說是傷害,倒更像一種挑釁。
接收到挑釁的艾安寧雙腿發軟,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嘖嘖,這就不行了?要不要這樣沒出息啊。”
正不斷釋放著示警素的強大哨兵故意做了個失望的表情,同時偷偷通過努斯向白典發去催促。
【小白啊,還愣著乾嘛呢?人已經撂倒了, 快過去下口令拿獎勵,拿完我們接著懟下一對。】
【不, 我不能去。】
白典遠遠站在圍觀的人群裡:【人都是你收拾的,跟我有什麼關係?這算什麼配合?這獎勵我不能拿。】
【彆鬨, 老唐沒教過你嗎?戰場上效率為先。】
衛長庚試圖說服他:【這本來就是組隊行動,我贏不就是你贏?】
【這不是戰場, 是校慶活動!】
論固執,白典更勝一籌:【我是你的搭檔,不是跟在你屁股後麵撿裝備的跟班。】
“……”
衛長庚沒有再作回應。
走到這一步,白典哪還能看不出來?雖然是衛長庚主動提的合作,可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和自己並肩作戰。
或許這也就是為什麼衛長庚絕口不提“結合熱風險”的原因——兩個人隔那麼老遠,要是還能發生意外,那才是真正的奇跡。
這時的艾安寧也終於從衛長庚的強大示警威懾中回過神來。謝天謝地,他還記得自己是本次活動的boss之一,於是努力想要和親衛隊員們彙合。然而說時遲那時快,隻聽“呼啦”一聲,網球場四周燃起了一圈火牆,恰好將所有親衛隊隔離在外。
建好火牆的衛長庚宣布暫時功成身退:【場子我負責清了,接下來那個哨兵小子就交給你對付。】
白典點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再次確認努斯發來的人物資料——已知艾安寧的個人能力是共振爆破,這種能力必須通過物理接觸才能起效。係統還極為貼心地代為計算了一下:以艾安寧目前的能力和白典的身體素質,一旦發生物理接觸,白典輕則感覺身體灼熱、麻痹,重則肌肉劇痛、皮膚灼傷,重則會在短時間內暈厥,喪失部分生理機能。
所以,絕對不能和艾安寧發生身體接觸。最好連精神力的鏈接都儘量避免——這意味著白典暫時不會考慮盜取艾安寧的能力。
那麼可行的攻擊方式就隻剩下一種:遠距離精神攻擊。
但這並不是白典的強項,也就是說等待著他的很可能是一場持久戰。
熊熊火光之下,網球場裡外逐漸安靜下來。無論北區的親衛隊、還是南區趕來的學生,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場地中央的兩人身上。
而在遠處,還有更多的目光正通過網絡好奇地觀察著。
“白典這是在浪費時間。”
培優班的方海直截了當地發表觀點:“除去部分攻擊係向導之外,普通向導在戰場上正麵作戰的餘地有限。一味堅持要和哨兵單打獨鬥,隻能算是幼稚的個人英雄主義行為。”
“你認為他會輸?”
站在方海身邊的是泰華。作為boss的二人正站在大樹頂端,暫時沒人來打擾他們的清靜。
“我不知道,但看情況很難贏。”
並不是方海有意唱衰,現場情況的確不容樂觀——此時的艾安寧已經從衛長庚的恐怖威壓下回過神來,他意識到新的戰鬥將在自己與白典之間展開,便立刻向白典發起猛攻,擺明了要近身肉搏。
白典當然不會讓他輕易得逞,立刻拉開安全距離。他雖然在體力和速度等方麵比不上哨兵,但戰術頭腦清晰,憑借著幾次靈活走位,倒也沒讓艾安寧賺到半點便宜。當基本掌握了對方的套路後,他甚至還有餘力丟出幾下精神攻擊,遠遠地騷擾對手。
意識到對方的狡猾,艾安寧很快改變了策略。他不再追著白典做無謂的體力消耗,反而蹲下雙手按住地麵,釋放起了自己的共振能力。
網球場的表麵澆築著一層特殊的防滑塗層,此刻在共振的作用下迅速開裂,形成一片片巨大的翻卷。白典很快明白了艾安寧的用意——通過製造崎嶇地形來增加他走位的難度,從而縮短兩人間的距離。
接下去的十分鐘,艾安寧幾乎毀壞了半個網球場的地麵(校內所有的場地和儀器均已購買保險,但學生依舊得為此支付罰款。當然這對於艾家來說隻是一筆小錢)。於是乎,白典能夠自由活動的範圍也一再縮小,很快他就成了一隻被逼到角落裡的小白鼠。
但是白典從沒想過放棄。
趁著艾安寧製造共振的機會,白典也會停下來釋放自己的精神力——這些攻擊會短暫擾亂艾安寧的意識、增加對方的精神消耗、延緩共振能力的釋放。雖然做不到一擊必殺,但是艾安寧的精神防禦力的確正在緩慢降低。
如此這般,在短時間內誰也乾不掉誰的尷尬氣氛裡,兩個人又磨蹭了幾分鐘。
網球場四周火牆外的看客們紛紛不耐煩起來。有的嘲諷艾安寧作為哨兵,連個向導都乾不死;有的嘲笑白典畏畏縮縮,像個縮頭烏龜。起哄的聲音此起彼伏。
“這一局比我想象得持久。”
場外評論員方海再度發表看法:“艾安寧回去肯定會被處罰,他慘了。”
泰華順勢問道:“聽說你們培優班還有內部私刑,達不到目標的學生會很悲慘,真的嗎?”
“抱歉,這不是我能談論的內容。”
方海的回複一板一眼:“隻能說,為了培養更優秀的新型人才,就有必要使用非常規的手段。”
“這回答也太公式化了吧?彆把我當做外人嘛。”
泰華笑得一臉無辜,“算了,還是接著看比賽。白典同學好像要開始行動了。”
哄鬨聲中,網球場上的拉鋸戰還在繼續。
當看客們的不耐煩達到了頂峰,北區的親衛隊率先破壞了1v1的默認規則,開始暗中釋放能力偷襲白典。
在第三次被場外力量打擾之後,白典召喚出了自己的精神動物。靈巧的章魚借助水汽懸浮在半空中,並且越升越高,很快就將網球場和周邊區域儘收眼中。
此刻,越來越多南區的學生陸續趕到。由於北區親衛隊公然破壞約定在先,雙方不可避免地開始了摩擦。
在小規模的混亂中,誰都沒想到白典的章魚突然從空中越過火牆,俯衝向一名剛才偷放技能的北區哨兵,用腕足狠狠抽打對方的臉頰;緊接著它又飛快轉身,從另一名哨兵的身體裡掏出一團綠色光亮,重新越過火牆,縮回到白典體內。
前一秒還窮途末路的白典,此刻好像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朝著艾安寧直衝過去!
現在是什麼情況?
大部分人都愣住了。隻有少數幾個熟悉白典的人迅速鎖定了被章魚竊取能力的那名哨兵,並在看清楚對方的資料檔案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這是自尋死路!”
見白典主動送上門來,艾安寧當然不會放過這大好機會。儘管已經消耗了不少精神力,可他自信對付區區一個向導仍然不在話下。
說話間,兩具身體已經碰撞在了一起。艾安寧發動共振能力,發誓要在一分鐘之內搞定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向導。
然而現實又給了他一個新的“驚喜”。
隻見白典的章魚再度現身,並在短短幾秒鐘內迅速膨脹到一人大小。就在艾安寧發起能力的同時,章魚也張開了腕足,將白典籠罩在其中。
接下來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原本藍紫色的章魚突然變成了淺黃色,光滑的身體表麵也出現了數以千計的細小孔洞。當艾安寧釋放出的能力
撞上章魚時,振波便闖進這些孔洞,在章魚腔體裡衝突回蕩,竟很快就被徹底吸收,消弭於無形。
“這……這難道不是我的能力嗎?!”
火牆之外,剛才被章魚“光顧”過的那名哨兵驚呼出聲。
與任燭景一樣,他也是防禦型哨兵,具體的防禦機製是將身體部位暫時變化成海綿來緩解衝擊。上午泰華那關試煉時他就在大樹下,化身為巨大海綿,避免墜落的學生受到傷害。就是在那時,他的能力便被白典默默看在了眼裡。
白典並沒有讓自己也變成海綿,因為他的任務不光是防禦,還有更重要的——反擊。
趁著艾安寧怔忡的時機,白典再度向對方發起精神攻擊。
這次不光距離足夠接近,艾安寧的精神屏障也已經達到極限,來自向導的精神攻擊長驅直入,像一柄利刃插入哨兵的精神領域,將對方的意識徹底攪亂。
艾安寧倒在地上,抱著腦袋痛苦地扭動身體。白典順勢以擒拿的姿勢騎在對方身上,飛快說出了係統指定的口令。
伴隨著又一陣誇張的特效,他獲得了一份boss獎品,以及整整兩百朵玫瑰。
他成功了!
伴隨著虛擬獎品進入自己的輔腦係統,消息欄裡也源源不斷地響起各種消息提醒。不用逐一打開,光看發件人姓名就知道這其中混雜著恭喜、羨慕、揶揄和牙酸和咒罵。白典沒有精力逐一回應,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身體有些異樣。
可他沒有時間去仔細分析這種異樣——失敗的艾安寧徹底抓狂了,他一腳將白典踢開,左右環視幾下,竟瘋了似地朝火牆撲去!
站在遠處的衛長庚急忙撤去火牆,可還是遲了一步。
隻見火牆在艾安寧的共振能力下發生連鎖爆燃,衝天而起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隨之產生的巨大氣浪將附近的學生掀翻在地,所幸因為衛長庚滅火及時,並沒有人被燒傷。
白典也被灼熱的氣浪推倒在了地上,艾安寧紅著眼睛朝他撲去。一個哨兵一個向導,都不約而同地舍棄了專業素養,以最原始的姿態扭打在了一起。
可是打著打著,兩個人的動作逐漸緩慢下來。
白典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迅速變得燥熱,後頸處的腺體突突跳動著,信息素控製不住地傾瀉而出。而艾安寧的情況也沒比他強多少,一樣的滿臉赤紅,眼神迷離,信息素不要錢似地向外散發。
“不對!這不對!!衛長庚……衛長庚!我好像要……”
陡然明白過來的白典嚇得汗毛倒豎,急忙向自己的監護人高聲求救。
說時遲那時快,被點名的那人已經健步過來,將他搶進懷裡,一閃就消失在了眾人麵前。
第182章 乘己之危
在第三自然, “一生一世一雙人”依舊是一種幸福,但已經不能算美德。
具體到更專業的領域,“一名哨兵綁定一名向導”依舊是最佳模式, 但這並不代表一個向導一生隻能夠與一名哨兵發生深度綁定。
同步率40%以上,這是哨兵向導之間發生結合熱的最低門檻。按照官方的統計數據,對於普通向導來說這種門檻的觸發機率是千分之三點五。換句話說, 在水晶塔這種規模的學校裡,至少有六、七個人可能與白典發生結合熱現象。
但這隻是理論,現實中結合熱的觸發機製是複雜的。一般情況下,就算那七個人同時出現在白典麵前,隻要不胡亂釋放大量信息素並試圖進行深度精神接觸,多半也會相安無事。
可白典遇上的偏偏不是一般情況。
顯然,艾安寧就是那合格的七人之一。他不僅與白典發生了貼身搏鬥,甚至還被白典攻破精神屏障, 更要命的是艾安寧的能力是“共振”,而精神同步本質也是一種共振。
事已至此,回頭分析這些也沒多大意義。當務之急還是儘快將白典送去校醫院及時診治。
完全無視了四周鬨哄哄的人群,衛長庚急走兩步來到白典身旁。同樣陷入結合熱狀態的艾安寧正死死纏著白典的腰,他無奈隻能稍微用力揣了一腳。倒黴的哨兵被揣得在地上滾了幾圈,被朱利亞諾及時扶住。兩個人再抬頭去看時,衛長庚已經扛著白典跑遠了。
儘管衛長庚的奔跑速度與校內擺渡車接近, 可從網球場趕往校醫院依舊需要十分鐘。途中他喂白典吃了兩粒小黑片——前幾次腺體失控時這種藥起效很快,可這次卻幾乎沒有任何效果。
白典無疑正經受著正常結合熱不該有的痛苦, 他的呼吸和心跳異常急促,額頭汗流如注;臉頰和嘴唇是異常的潮紅, 可手腳卻異常冰冷。隨著向導素的失控,陣陣詭異的花香開始繚繞在他們身旁——衛長庚現在知道這是紫茉莉的花香, 同時也是白典信息素的氣味。
隨著花香逐漸濃鬱,白典的精神力遊走到了潰散的邊緣。剛開始他還能迷迷糊糊地說上幾句話,可很快就皺著眉頭,隻剩下破碎的呻吟。
那些潰散的精神力四處遊走,其中一部分甚至試圖闖入衛長庚的精神領域。當然,衛長庚的精神屏障固若金湯。可高契合度的信息素卻隔著屏障遙相呼應,讓衛長庚也隱約產生了某些異狀。
當他們終於抵達校醫院時,兩人的襯衫已經被汗水浸透。交織在一起的信息素如海嘯般瞬間填滿了候診室我。嚇得環境信息素監測裝置不停蜂鳴報警,召喚出一大串空氣淨化機器人,久違地忙碌起來。
雖然幾乎沒了意識,可白典依舊死拽著衛長庚的領口不放。力氣之大,連手指關節都白得發青。衛長庚擔心掰折他纖細的手指,唯有將襯衣扯破,這才讓兩位仿生人護士把人抬進了診療室。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待。
感覺到身體內部久違的蠢蠢欲動,衛長庚在校醫院的自動販售機裡購買了幾粒小白片服下。然後,他在走廊上找了個靠近診療室的座位,低頭看著空氣淨化機器人在麵前來來回回、偶爾還停下來往他身上噴幾下除味劑。
當小機器人清潔到第七輪,診療室終於再度打開。
這次出來的是一位仿生人醫生,他表示白典的腺體曾反複受傷,卻一直缺少徹底調養;首次觸發結合熱之後也沒得到滿足。這導致了白典的身體機能長期處於“既虧空又壓抑”的矛盾狀態——也正因此,市售的單一療效藥物非但療效有限,甚至還可能讓白典的狀況惡化。
好在這次發作處理得還算及時,目前白典已經進入醫療倉進行針對治療,狀態趨於穩定。可一旦脫離專業控製環境,隨時可能複發。
也許是讀懂了衛長庚的擔憂表情,醫生示意他可以進入診療室內探視。
校醫院的診療室比東極島的更加寬敞和先進,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酷似人體打印機的醫療倉,醫療倉連接著各種大小儀器,麵板上的數值冒著幽幽綠光。
此刻白典正躺在倉內,他換上了一身淡藍色病號服,細瘦的胳膊上插著幾根輸液管,另外還有藥物正在通過霧化係統彌散在艙內的空氣中。
經過這些積極治療,白典臉頰上的紅潮已經褪去,本就缺乏色素的皮膚顯得愈發蒼白。閉上眼睛的時候,甚至讓人聯想起了教堂地麵墓穴上的雪花石雕像。
“現在我來說說後續的治療方案。”
仿生人醫生麵無表情地將醫療報告推送給了衛長庚的輔腦。
首先,利用口服小黑片來壓抑病症發作的行為必須馬上停止。如果繼續采用“堵”的手段來應付,白典的失控行為將越來越頻繁,其後果不光是不適合待在水晶塔繼續求學,甚至會導致腺體潰爛,從而危及生命。
第三自然的醫療技術雖然能夠打印出人工腺體,但是將腺體移植到活人身上、並確保完全正常工作的成功率卻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反之,手術失敗的後果卻是巨大的,個彆極端病例甚至會患上失魂症,成為植物人。
目前來看,白典的問題隻有兩種解決辦法:
其一,積極應對結合熱,及時平緩地疏導壓抑的信息素。這需要白典儘快與一位高同步率的哨兵進行深度綁定,更需要這位哨兵耐心細致的配合與引導。
但這樣做的後遺症也是顯而易見的:綁定治療的過程中,兩人必然會發生超乎正常範圍的交流接觸,也有很大概率產生情感依賴。
換句話說,為白典提供疏導治療的那名哨兵,很有可能就是他未來的伴侶。
至於第二種解決辦法則簡單粗暴許多:利用傳統的放射治療法,讓白典後頸處的腺體萎縮,逐漸失去功能。當治療結束後,白典就將從一位優秀的預備向導成為一個完完全全的普通人。
“係統分析之後的建議是第一種。”
仿生人醫生傳達著最為理性的結論:“失去腺體對於向導而言不光是失去一個器官,也會對未來的人生造成重大影響。建議可以先找與他觸發結合熱的那位哨兵談一談,如果能夠進行綁定,就是皆大歡喜。”
好個皆大歡喜。
衛長庚感覺自己的耳膜被針紮了一下,他皺了皺眉頭:“白典很反感受製於信息素而進行的強迫綁定,他要親自挑選喜歡的。那個學生……他不喜歡。”
“那就向校方申請特事特辦。”
醫生迅速找到了新的解決辦法:“將白典的數據錄入向導之家的登記係統,尋找合適的配對、儘快培養感情。或者如果他已經有心儀的人選,那就帶過來做同步率測試。”
這一番話成功地讓衛長庚陷入了沉默。
而就在這短暫的安靜中,診療室內響起了一聲電子提示音——醫療艙的對講器開啟了,隨之響起的是一個虛弱但卻堅定的聲音。
“我不會放棄腺體。”
白典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他的聲音虛弱而堅定。
“麻煩醫生讓我和衛老師單獨待一會兒,有些……很重要的事要說。”
“你現在不太適合與哨兵單獨相處。”
醫生儘責地提醒:“你需要的是休養,建議儘快通知監護人。”
“我就是他的監護人。”
形勢所需,衛長庚直接將證明文件發送給醫生。
也多虧了醫生是個仿生人,不至於在這種事上大驚小怪。確認了流程合規後,他很乾脆地給了他們半個小時,自己轉身離開。
“我很抱歉。”
衛長庚坐到醫療倉邊的椅子上,那是白典能夠輕鬆看見的位置。
“如果不是我突然決定要帶著你摻和一腳,事情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醫療倉內的白典微微搖頭:“和你沒關係,我之所以變成這樣,純粹是因為急功近利……外加麻痹大意。這是我自己種的因,結出的果當然也要由我自己來承擔。”
衛長庚隻當他嘴硬逞能,便也半開玩笑地歎了口氣:“真要這麼算起來,那也是我未經同意就把你從夢海世界帶出來的錯。如果你沒卷進張叏的事,也不用遭這些罪……所以,你現在想怎麼做?”
白典輕聲反問他:“在說出決定之前,能聽聽我拒絕摘除腺體的理由嗎?”
不等衛長庚回應,他便重新閉上眼睛,仿佛要將全部的力氣都用上,才能夠組織好接下來的這番語言。
“……從前在原生世界,我因為擁有與眾不同的能力,很難融入到普通人的圈子,日子過得無聊又孤獨。但是在第三自然,我卻有了很多跟我一樣的同學和朋友,不但大開了眼界,還擁有了太多太多以前想也不敢想的東西。可以毫不猶豫地說,過去這一年,是我一生中最充實快樂的日子。也是我頭一次覺得自己是社會的一份子……但如果失去了腺體,我就不再是向導,不再是社會主流的一份子……我不甘心……”
雖然早就將白典的心態揣摩得八九不離十,但真正親耳聽見,還是讓衛長庚的內心五味雜陳。
他柔聲安撫道:“無論你是什麼樣子,我都不會放棄你。”
“那不一樣。”
白典又搖了搖頭:“我不能總是依靠著你,想要的東西還是應該親手抓住……我的願望還有很多很多,絕不可能現在就失去向導能力。”
“為什麼非得這麼執著?”
衛長庚垂下眼簾:“你擁有的越多,可失去的也就越多。而你越是重視、珍惜他們,當他們離去時所感受到的痛苦就越是強烈。以前我在夢海裡經曆過三次。就算後來到了第三自然,也經曆過戰友和阿梨沙離去時的痛苦。我不希望你也跟我一樣。”
“謝謝你能為我想這麼多。可你也沒有因此而停止去愛那些人啊。”
白典笑著歎息:“就算痛苦,你也一直都在竭力保護他們……難道他們帶給你的隻有痛苦而已嗎?還是說你隻選擇記住了那些痛苦的回憶?”
“隻要活得久了,痛苦總會大於快樂的。”
“瞧你這話這話說得……”
白典做出無奈的表情:“對你來說,最動聽的情話是不是‘我一定會活得比你更久’?”
“聽起來挺不錯的。”
衛長庚也被這奇怪的邏輯逗樂了,扭頭控製表情。
見氣氛正好,白典又做了個深呼吸,將醞釀已久的那些話隨著空氣一同吐露出去。
“無論如何,我都還想繼續當一名向導。所以我會向校方申請,將資料提交到向導之家,委托他們儘快物色一位與我高同步率的哨兵進行深度綁定。這之後……我會儘己所能去經營好這段關係。就算人生最終將在淚水中彆離,我也會努力與他在有生之年製造出一個又一個…更多更美好的回憶;就算死亡終將使我們重新天各一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也不至於隻有滿懷的悲傷。”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努力抬起綿軟的右手,將掌心貼上治療倉的玻璃罩。
“或者……我會把這份愛毫無保留,甚至加倍地給你。你會接受嗎?”
“……”
衛長庚愕然抬頭,正對上那雙毫無保留的藍紫色眼眸。
“衛長庚,你可以給我一次機會嗎?或者直接剪斷我的妄念。如果這次你明確拒絕,那我絕不糾纏。我們還可以保持原來的關係做一輩子的摯友……我會尊重你的一切決定,隻要你發話。”
說完這些,診療室內迎來了長久的靜默。
久到白典幾乎以為願望終將落空時,他感覺到玻璃罩的另一麵傳來了輕微的震動——是衛長庚將自己的手掌貼在了他的掌心上。
“明白了,我願意做你的綁定哨兵……在你遇見真正合適的對象之前。”
“……謝謝。”
利用自己的危機時刻,並且最終如願以償的向導,儘管內心深處依舊五味陳,卻還是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隔著牢不可破的玻璃障壁,他恍惚覺得自己在茫茫宇宙中用力抓住了一個擦身而過,即將滑向無邊虛無的人。
第183章 操之過急
在同步率超過40%的前提下, 哨兵和向導自願進行深度綁定,需要哪些步驟?
普通情況是:哨兵和向導將根據在學校或哨塔學習到的有關知識,進行深度綁定的實踐。一旦綁定成功, 立即前往聯盟戶籍機構進行綁定登記。
而不普通的情況則是……很複雜。
顯而易見,白典目前的身體條件並不適合進行深度綁定。為了儘快緩解他的症狀,水晶塔的校醫與醫學院的教授進行了多方會診, 並最終拿出了一套較為可行的方案。
首先,衛長庚和白典必須被暫時分開。
白典要在醫療倉內進行為期三天的封閉治療,期間由虛擬助教負責看護,全天候生命數據監測,不光要注射、吸入多種藥物,還嚴禁接觸任何來自外界的刺激——為此,他的輔腦也不得不調整到脫機狀態,徹底與外界失去聯係。
也多虧這些嚴格執行的措施, 到了第二天的傍晚,他的意識已經完全清醒、身體不適感基本消失,算是挺過了急性發作這一關。
衛長庚在這三天裡當然也沒有閒著——在唐、葉等幾位老師的提醒下,他將白典的特殊情況向水晶塔校方做了緊急彙報。申請在對外保密的前提下,與白典完成深度綁定。
這種救人於水火之中的“準醫療行為”本應很快被批準,但問題又來了——衛長庚才不是什麼普通人。他是第三自然的戰鬥力天花板,彆說是與人深度綁定, 就算當初申請成為白典的監護人,背後也經過了重重審批。
對於這件大事, 水晶塔校方當然不敢擅自定奪,於是又一紙密函發往了聯盟道德委員會。倒也是巧了, 委員會裡負責經手這件事的人正是衛長庚與白典共同的友人:藍時雨。
於是藍時雨直接聯係了衛長庚,在一番了解打探、八卦追問、揶揄調笑之後, 還是決定給朋友“特事特辦”,免去了來來回回幾層審批研判,這才在第三天拍了板,將蓋有委員會電子公章的特批函發到了衛長庚的輔腦上。
審批通過之後,針對白典的治療正式進入第二階段。
入住醫療倉的第四天,診療室裡迎來了幾位重量級的人物——當前治療結合熱最具權威的專家們。這些治愈係高級向導為白典進行了第二次會診,不僅進一步調理了他的身體,同時也提供了徹底的精神疏導。毫不誇張地說,這是白典有生以來最神清氣爽、輕鬆愉悅的幾個小時。
會診結束之後沒過多久,第二版診療計劃也正式出爐。專家們將從現在起直到深度綁定完成的這段時間,細分成了幾個不同階段。
第一階段就是將白典轉移到一個相對安全而又舒適的環境中,並逐步關閉他的精神屏障。
關閉向導的精神屏障,意味著他的精神領域將完全暴露,沒有任何防禦能力。這是為了減輕深度綁定時的精神排異反應,從而降低信息素再次大暴走的可能性。
於是,第四天夜裡,白典連著醫療倉一起被秘密轉運出了水晶塔,並在幾小時後安全入住曙光城中心醫院的結合熱病房。
這是白典有生以來住過最豪華的病房,包含了臥室、客房、廚房和客廳,軟裝配置不輸五星級酒店。與此同時,這裡還是一間固若金湯的白噪音室。牆壁地麵乃至家具全都采取特殊工藝,電子儀器和其他可能產生危害的器物也都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自動收納進隱藏空間。
另外,出於某些心照不宣的需要,房間裡還常備著一些不可描述的物品。當然,白典暫時還不需要使用它們——按照專家的計劃表,現階段白典隻需要與衛長庚順利出入彼此的精神領域,能夠實現擁抱、親吻等親昵行為、並且不引發信息素大暴走就算成功。
至於以後的事,說實話他們不想管,而白典顯然也不想讓他們多管。
總之,就是在如此舒適又嚴密的環境下,白典的精神屏障被一點點削弱、直至徹底關閉。
這並不是一個好受的過程,白典仿佛又回到了初遇衛長庚時的狀態:心神不寧、過度敏感,稍不留意精神觸絲就會在房間裡四處遊走。所幸所有日常替換的用品都經過嚴格處理,否則這些東西上來自外界的信息都可能令他徹夜難眠。
當精神屏障被抑製到接近於零時,治療正式進入第二階段。從第七天起,一些白典的日常用品被送進了病房。這些物品被仔細除去了附著的外界氣息和微量精神力,卻有意沾染了同樣微量的衛長庚的信息素。
令人欣慰的是白典並沒有產生明顯的排異反應,這應該得益於兩人在東極島上長期的同居生活以及頻繁接觸。雖然沒經過正式測定,但他倆的同步率肯定遠遠超過了40%的基礎值。
經過一周的循序漸進,物品上沾染的信息素含量也逐漸接近了日常水平。專家在一份內部報告中稱讚了白典的出色表現,甚至大膽預測隻要假以時日,他與“那位超級哨兵”的同步率甚至能夠達到優秀的80%以上。
轉眼到了第三周,本周的頭等大事隻有一件:安排哨兵向導的精神動物們見麵。
這場特殊的見麵會被安排在病房的客廳裡進行。在釋放出精神動物後,白典被要求回到臥室休息,但可以通過閉路電視觀看客房內的情況。
隻見他的小章魚無精打采地趴在沙發前的地板上,四周圍堆放著細沙、貝殼、珊瑚和其他來自海洋的小物件,全都是衛長庚送來的“小禮物”。大約五分鐘後,章魚挪動著慵懶的身體緩緩爬上了茶幾,與此同時玄關傳來開門聲,一隻薑黃色的獰貓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多久沒有看見獰貓貓了?白典記不清楚,此刻的他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非常非常想要將這隻毛茸茸又凶巴巴的小壞蛋揉進懷裡,□□上十分鐘。
相比較吸貓成癮的主人,小章魚則顯得興致缺缺,貼在茶幾上一動不動。
獰貓站在玄關儘頭靈活地轉動著耳朵,打量客廳內部情況。隨後它便邁著輕快的腳步來到茶幾旁,低下頭湊近章魚嗅聞示好。作為回應,小章魚也抬起一條腕足輕輕搭在了獰貓的鼻尖上,那裡濕冷的觸感很合它的心意。
兩隻精神動物就這樣小心翼翼地彼此接觸著。與此同時,它們的兩位主人也正透過監視器觀察著客廳裡的進展。
事實再次證明了高同步率的優越性:不過五六分鐘的時間,兩隻精神動物已經重新玩到了一塊去。章魚順著茶幾腿滑下,落在貓科動物柔軟的後背上,獰貓喉中不停發出愉悅的呼嚕聲,一邊馱著寶貴的夥伴在客廳裡踱步。
【生理數據一切正常】
負責監控白典身體狀況的仿生人護士發來反饋,並同時提問:“請如實描述一下您現在的心情。”
“老實說……”
白典揉了揉懷裡的抱枕,扁扁嘴巴:“我覺得有點羨慕。”
精神動物的成功接觸無疑是個亮眼的指標,讓所有人期待起了接下來的重中之重——哨兵和向導的正式見麵。
在進入正題之前,充分的準備工作不可或缺。第三周的周四周五兩天,白典再次接受了精神疏導,並提前服用了幾組抑製藥物,順利地在周末將心理和生理數值調整到了最佳狀態。
至於衛長庚那邊也沒有閒著。為避免過於強大的精神力對白典造成衝擊,他再次佩戴上了控製裝置。而作為一個沒有接受過任何係統性哨向知識學習的“泥腿子”,他還被強製進行了長達60個小時的哨向深度綁定專項教育。
在完成以上所有這些準備工作後,終於在玫瑰戰爭過後的第18天,兩個人獲準再次見麵了。
這天是個萬裡無雲的好天氣,但對於足不出戶的白典而言,這其實也沒多重要。重要的是,在進入病房兩周後,他第一次脫下鬆鬆垮垮的病號服,換上了衛長庚買來的衣服(當然,一如既往是從櫥窗模特身上整套扒下來的穿搭成品)。
他洗了澡、換了衣服,把自己從上到下收拾得乾乾淨淨,認真得仿佛在為某種古老的宗教儀式做準備,可心情卻沒那麼鄭重莊嚴,反而輕飄飄地、像是踩著棉花糖般的雲朵在天上飄。
就在這種飄飄然的情緒中,他迎來了約定的時刻。
門鈴聲的響起隻是作為提醒,不需要白典應答,玄關就傳來了門鎖旋轉開啟的聲響。
衛長庚來了。
和白典的情況類似,他也很重視這次“曆史性的見麵”。難得換了身剪裁得體的藏青色西服、打著領帶、理過頭發,甚至還準備了一大束鮮花。
兩個人打了個照麵,同時愣了一愣。
“臉色不錯嘛,是該好好調理調理。”
這是衛長庚沒好意思直接誇獎對方長得漂亮而選擇的一種委婉說法。
接著他就將手上的花束遞了過來。
濃鬱花香撲麵而來,白典將那些深紅淺紅粉紅色的花朵納入懷中。那些香氣順著呼吸一路沁入他的心脾,又化作暖流在身體裡蠢蠢欲動——不過佩戴在身上的生理監測裝置十分安靜,這意味著他目前一切正常。
兩個平日裡伶牙俐齒、互不相讓的人,此刻四目相對卻突然不知應該說些什麼。空氣中彌漫著尷尬,可仔細品味卻又帶著絲絲縷縷的甜蜜。
也許是吸多了這種空氣,白典開始泛起了迷糊。他領著衛長庚走進客廳,短短十來步的距離卻走得歪歪扭扭,甚至連著幾次撞上衛長庚的肩膀,而每次碰撞都仿佛要從心臟裡碰撞出粉紅色的泡泡來。
好不容易挪進了客廳,白典把花擱在茶幾上,隨後兩人在沙發上落座——卻不是挨在一起,而是隔著茶幾遙遙相望。
這是鬨哪樣?居委會乾部上門人口普查?還是愣頭青第一次見麵相親?白典在心中自我唾棄,怎麼告白後反倒比沒告白時更生疏了,這樣下去真能順利完成深度綁定嗎?
正當他猶豫著要不要厚著臉皮主動坐過去,正前方的白牆開始發光,接著顯現出一道人影。
“好久不見了,小白點。”
那人笑眯眯的樣子就像一隻火狐狸,事實上的精神動物也的確是一隻火狐狸。
儘管白典總覺得藍時雨的出現純粹是為了看熱鬨,可人家畢竟有著名正言順的身份:道德委員會特派觀察員,並且負責對這場特殊的綁定儀式進行公證與監督。
接下來的五分鐘,有可能是白典這輩子最尷尬的五分鐘。
藍時雨當著他和衛長庚的麵宣讀了一份公證文件,表明兩個人即將進行的深度綁定處於“雙方自願友好、且有充分必要性和緊迫性”的前提之下。哨向雙方互為彼此的第一責任人,有義務將對方的安全和健康作為最重要的考量,隨時做好中斷甚至取消深度綁定的準備。如果綁定過程中出現一方或者雙方失控的情況,並因此而造成損失,道德委員會將保留向兩人追責的權利。在某些極端情況下,甚至可以采取包括人道銷毀等極端手段來消除負麵影響。
也許是這份文件中的種種字眼太過驚悚,宣讀完畢的藍時雨不忘笑眯眯地解釋:這些都是千篇一律的製式文件,不必產生什麼心理壓力。他個人對他們兩人的綁定十分支持和看好,甚至還私人讚助了一些情趣用品——“當然,今天兩位的目標隻是初步接觸,沒必要操之過急。啊,我說的可不是字麵意思,我是說……”
“謝謝你的提醒,不過能不能彆說了。”
衛長庚打斷他,同時指了指自己對麵:“有人臉紅得都快冒血了。”
第184章 愛事開頭難
在衛長庚的提醒下, 藍時雨將注意力轉向客廳裡的另一個人。
白典一直好端端坐在衛長庚對麵的沙發上——可那坐姿也未免太過端正了。後背挺得筆直,雙手乖巧地放在兩膝上,十指攥緊成拳, 拘謹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來奪路而逃。
再仔細端詳他的臉,原本蒼白的膚色果然已經通紅。
“小白,剛才我說的話, 你有沒有仔細聽?”
偏偏藍時雨就是喜歡逗弄他:“要不要我再重複一遍?”
“不、不用!”
知道過度反應隻會讓對方更加得趣,白典言簡意賅,用力搖頭。
可藍時雨還沒打算放過他:“那我考考你,剛才我說給你們準備了什麼東西,放在什麼地方?怎麼個用法?”
“……”
白典無語,這小子存的什麼心,羞恥play還是變相鬨洞房?
“你怎麼有點魂不守舍,是狀態不好嗎?”
屏幕中的藍時雨眯起眼睛:“那…要不要今天就算了?”
“不要!”白典一秒搶答。
“夠了, 彆胡鬨。”
衛長庚朝藍時雨下逐客令:“關掉監控,立刻馬上。”
顯然藍時雨還是有些畏懼衛長庚的,收到警告後立刻鞠躬退場一氣嗬成。
病房客廳裡再度安靜下來。白典這才長出一口氣,軟倒在沙發上。
衛長庚隔著花束朝他看去:“沒事吧?你剛才有點過分緊張了。”
白典回應得有氣無力:“我也不想啊。可你聽聽藍時雨說的,這是要把我們當試驗品呢。而且萬一出了事,還可能會連累到你……什麼人道銷毀這種話都說出來了,至於嗎?”
“當然不至於, 彆認真。那就是個免責條款而已。官僚機構總是儘可能撇清自己身上的一切責任。”
“那也還是怪怪的。”
白典雙手扶著腦袋:“我現在就像個關在籠子裡的動物被人圍觀,我想要的是……”
是甜甜蜜蜜的戀愛, 不是大熊貓育種研究!——當然,後麵這半截話他說不出口, 隻能皺著眉頭生悶氣。
衛長庚覺得他憋悶的模樣有點可愛:“所以怎麼才能讓你不緊張?”
“彆問我,問就是不知道。”
白典心煩意亂, 眼神在客廳裡飄移:“……或許可以喝點啥?我看到櫃子裡有酒。可我刷不出來。你行不行?”
“喝酒?你平時酒量就挺一般的。要是今天再喝,這幾天的調理怕不是要白廢。”
“就喝幾口調整一下心情,不然……”
“不然你就要打退堂鼓了?”
衛長庚將茶幾上的花瓶挪開,方便與白典對視:“消息都傳出去了,審批也過了,朋友們基本都知道我要綁定,你這是想讓我變成笑話?”
……不是,我才是那個主動追你的人吧?怎麼你還倒逼起我來了?!
白典心中詫異,嘴上還順著慣性吐槽:“我沒打退堂鼓的意思,就是現在這氣氛有點……”
他話還沒說完,客廳的日光燈突然熄滅,天花板中央降下一個disco燈球,旋轉著將五顏六色的光斑投射在牆上。與此同時,環繞式音響甚至播放起了節奏強勁的土嗨情歌——沒記錯的話,這可是古地球時期大媽們跳廣場舞的必備單曲。
可惡,肯定又是藍時雨搞的鬼!
這土到掉渣的小鎮ktv氣氛讓白典腳趾摳地,偏偏衛長庚還一臉新奇地打量著四周:“你喜歡這種?審美……很清奇嘛。”
……我不是我沒有,我的審美很正常!白典百口莫辯。但值得慶幸的是,至少氣氛沒有剛才那麼尷尬了。
在吵嚷的鼓點和滿屋漂移的彩色光斑中,白典偷眼去看衛長庚,卻撞進了對方的目光裡。
兩個人就這樣對視了幾秒,還是衛長庚先開了口:“你不準備對我說些什麼?”
“說…說啥?”
“嘖,那天你衝我告白時多勇啊,怎麼原來是葉公好龍?”
“……”
白典啞口無言。
當時的自己因為結合熱而神誌混亂,是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情進行自我剖白,屬於超水平發揮。眼下再複刻一次著實有些難度。但話又說回來,本來就是自己追求的衛長庚,現在當然也沒有讓人家主動的道理。
想到這裡,白典起身挪到衛長庚身旁。他雙手撐著沙發,身子前傾,努力與哨兵進行目光接觸。
“我……喜歡你!”
這是一句毫無技巧、全是真誠的告白。
“……噗!”
衛長庚卻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
好不容易醞釀出的感覺一下子又跑了,白典瞪著眼控訴煞風景的人。
“對不起對不起,不是嘲笑你。”
衛長庚急忙解釋:“可你剛才的表情真的很悲壯。不像告白,更像自首。”
“滾啊!”
白典惱羞成怒,一聲不吭地把頭埋進了沙發靠背裡。
衛長庚真被他給逗樂了,卻也擔心玩過頭不好安撫,於是主動拍拍白典的後背:“你的精神動物變鴕鳥了嗎?”
“彆管我。”
白典的聲音悶悶的:“章魚也愛鑽罐子。”
“彆鑽了,彆悶壞了。”
衛長庚又伸手掰他的肩膀,好不容易才把人扳回正麵。
沒了沙發靠背,可白典懷裡還死死抱著一隻靠墊。經過一番折騰,他的長發淩亂地披散在肩膀上,臉色白裡透著紅,眼睛則濕漉漉的,像隻受了委屈的小動物。
兩個人定定地對視了幾秒,衛長庚舔舔嘴唇,忽然改變了主意。
“……算了,這種事不能勉強。不過我也不能白跑一趟是不是?你最近應該沒怎麼和同學聯係吧,有沒有什麼想知道的?”
白典被迫斷網了三個禮拜,何止是沒跟同學們聯係,根本是與世隔絕,大事小事一概不知。衛長庚這一提,果然立刻撩撥起了他的好奇心。
“玫瑰戰爭最後怎麼樣了?哪個校區贏?”
“表麵上握手言和,實際卻是北區大勝利。因為玫瑰戰爭是校董會提出來的,這次光卷丹向唐老師告白就狂賺了一波流量,再加上幾位嘉賓的出場,學生之間的激烈對抗……總之名氣、流量和金錢,全都賺得盆滿缽滿。這個節目恐怕以後每年都會搞上一次。”
“校董會贏了?會不會影響學校裡的勢力平衡?教委會那邊有沒有什麼反應?”
“教委會還能有什麼反應?水晶塔表麵上是高等學府,本質上也還是個利益為王的商業機構。眼下又剛好正是財年決算的當口,校董會這一波可以說是贏在了節骨眼上,教委會這邊有主動出走、也有被辭退調走的。說不定所謂的南校區北校區很快也會成為曆史。”
“學校這麼搞,學生們難道沒意見?”
“那當然是一直沒消停過。南區說北區財迷、拜金、銅臭。還提出培優班有貓膩,證據是入選培優班的學生原本資質平平,突然間能力大漲肯定不對勁,商量著要向聯盟舉報。北區則說南區迂腐、陰險、嫉妒心強。懷疑之前北區生物實驗室泄露就是南區搞的鬼,甚至連北區大停電也和南區脫不了乾係。還警告南區:如果被定性為誣告要載入檔案,看誰敢胡亂舉報。總之鬨了這麼多天,誰都沒更進一步,倒是像兩條洞裡狗隔空對罵。唉……”
衛長庚的這番描述,既生動又無奈。聽得白典心中五味雜陳。
“學生對立成這樣,對學校也沒什麼好處吧?”
“倒也難說。”
衛長庚聳了聳肩膀:“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實在鬨得不可開交,一扯兩半反倒乾脆利落。”
“水晶塔要分家?”
“以後的事,誰有能說得好呢?其實這次校慶活動裡你的表現也挺亮眼的。你的名字上過幾次社交媒體的熱門趨勢榜,娛樂網站也開了討論組。還有幾個媒體人發來邀約想采訪你,其中一個叫‘塔夫’的好像跟你還挺熟?”
“有人找我,你怎麼會知道?”
“你這幾天斷網治病,按照履行監護義務的有關規則,發給你的郵件就轉到我這兒來了。不過你放心,除了那幾個采訪被我以你身體狀況不佳為理由拒絕了之外,其他的消息全都沒動。好像有幾家哨塔問你要不要實習,還有粉絲給你寫了情書,也不知道是誰把你的郵箱給賣了。”
說到這裡,衛長庚問白典:“想看看嗎?”
白典也是憋壞了,毫不猶豫地點頭,可很快又自我否定:“上不了網怎麼看?”
衛長庚早就考慮周全:“我都保存到本地了,麵對麵直接傳你就行。”
白典點頭說好,然後就等著接收對方發送的文件。可過了快一分鐘,根本無事發生。
“怎麼回事?信號不好?”
衛長庚對努斯下了幾個調試的指令,又建議白典:“湊近點,屋子裡可能也有信號限製。”
“這也太嚴格了吧?”
白典小聲嘟囔著,又往衛長庚身邊挪了挪,兩人的膝蓋碰在了一起。
“現在怎麼樣?”
“嘖,信號強度還是不夠。沒記錯的話接收器應該在虹膜上,你試著看我的眼睛。”
白典乖乖仰頭朝衛長庚的雙眼看去。
“有收到嗎?”衛長庚也看著他,皺眉努力。
“沒。”
“再近點,有了嗎?”
“還是沒。”
“再過來點。”
如此兩三回,不知不覺間,白典已經鑽進了衛長庚懷裡。衛長庚突然一把將他摟過來,按在沙發上抵住了他的嘴唇。
“……”
客廳裡安靜得可怕,自從被吻住的瞬間起,白典就再沒吱過一聲,甚至連動都沒動。但衛長庚能感覺到他在自己懷裡迅速僵硬,心臟卻開始突突狂跳,活像受驚石化的小動物。
這小子,該不會連呼吸嚇得都忘了嗎?
正當衛長庚開始擔心時,白典終於從巨大的震撼中回過神來。他突然將衛長庚死命抱住,低頭就往衛長庚懷裡鑽,同時喉嚨中還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嗚氣聲,也不知是在咒罵、發泄,抑或某種彆樣的欣喜,甚至是……羞憤到極限時近乎無賴地撒嬌。
“好了好了。”
衛長庚輕輕拍撫白典的後背,一邊向著對麵的白牆用口型悄悄說了兩個字:“滾蛋。”
病房外的觀察室內,藍時雨笑了笑,扭頭對身旁的幾位同僚比了個收工的手勢。
“辛苦大家今天就到這裡。生命體征繼續自動監測,我們下班。”
第185章 天降赤繩
確認了客廳內的監控已經關閉, 衛長庚又輕拍白典的後背。
“好了好了,現在真沒人偷看。你彆這麼緊張,先把我放開。”
白典還是死抓著他的胳膊不放, 又過了一陣子才病懨懨地回應:“我現在人有點虛,要是放開……恐怕再沒力氣重新撲上來了。”
這是什麼可愛理由?衛長庚啞然失笑,抱著他歎了口氣:“該說你是勇還是慫?剛才的難道是初吻?”
白典在他懷裡悶悶地反問:“那你呢?也是嗎?”
“我說我忘了……你信麼?”
衛長庚故意拖慢了語氣:“活了幾千年, 哪能什麼事都記得。”
白典僵硬了一下,很快又放鬆下來:“那我不是,反正我被張叏啃到過嘴唇。”
“我又記起來了,剛才那是貨真價實的初吻沒錯。哎呀,虧大了。”
衛長庚撇撇嘴,做出懊惱的樣子:“你欠我了,要還的,記住啊!”
“……你想pua?!”
白典試圖聲討, 隻可惜陷在對方懷裡,沒有絲毫威懾力。
衛長庚低聲笑道:“好嚴重的指控,我建議你狠狠pua回來,好不好?”
“好你個……”
感覺衛長庚濕熱的呼吸落在耳垂上,白典打了個寒噤,本能地想要逃開。
“彆動,是你說一放手就沒勇氣再撲回來的。”
衛長庚反而將他摟得更緊了些:“還記得我來是做什麼的嗎?現在釋放精神觸絲, 接觸我的精神領域。”
白典這才記起還有正經事要做,於是乖乖閉上眼睛, 兩人以額頭相貼。
深度綁定的的第一步,是向導與哨兵之間精神觸絲的互相接觸。這種行為和精神動物之間的親昵相差無幾——白典與衛長庚的精神觸絲互相繚繞著, 傳遞過來的都是溫和友好的正麵情緒。白典感覺內心溫暖平靜,輕飄飄地仿佛浸泡在水浴池裡。
他就在這平和幸福的情緒裡慢慢前進, 沒有遭受任何阻礙就順利抵達了衛長庚的精神屏障區。
上個學期,當白典的腺體狀況還沒那麼糟糕的時候,衛長庚也曾向他展示過自己的精神屏障。如果用具象化的語言來描述,衛長庚的精神屏障是一堵通天達地的巨大黑色高牆,甚至比任燭景的防禦技能更應該被稱為“冥府的歎息之牆” 。
畢竟眼前這堵可怕的障壁不僅僅是超哨兵自身的強大意誌,還有數位頂尖向導的日常維護修補,甚至可以說是全聯盟首屈一指的銅牆鐵壁。
這次為了配合白典進行深度綁定,衛長庚事先做了精神疏導,並且調低了精神屏障的防禦等級。此刻在他的主觀控製之下,屏障被進一步降低,白典得以不受任何阻礙地踏入了衛長庚的精神領域。
高牆之後是通往精神領域核心地帶的緩衝區。相當於白典精神領域裡環繞著島嶼的海洋。但是衛長庚的“海洋”卻是猩紅色的——更確切地說,這是一片紅色花海。
烏黑的夜空中高懸著一輪明月,仿佛巨靈的獨眼俯瞰著大地。大地上開滿了猩紅的彼岸花。像血海、像火焰,像通往冥府地獄的不歸之路。
白典想起來了,一年前自己就曾經來過這裡——那還是他與張叏生死搏命的時候,他的意識被吞進了張叏的精神領域,是衛長庚展開自己的精神領域將他搶了過來,再把他丟回到現實世界。
現在白典知道,在哨兵與哨兵之間精神領域的直接碰撞十分罕見,但衛長庚這樣的強者顯然無所畏懼。
越來越多的精神觸絲在月光下慢慢凝聚成人形,白典踏著遍地紅花向前走去。
月光落在他身上,為他披上了一件銀色長袍。凡是他走過的地方,血色花朵也變成了月光的銀白。花瓣在半空中飛舞,仿佛正在下著能夠熄滅火焰的大雪。
沒走多遠,白典就在花海中發現了熟悉的身影:是衛長庚的精神動物,不是某一隻,而是一大群——高大的雄獅、猛虎,最熟悉的獰貓,還有幾隻嬌小可愛的黑足貓。
白典的內心充滿了喜悅。他快步走上前去,與這些久違的動物親密接觸、他撫摸著它們或粗糙或絲滑的皮毛,揉捏著肉爪,聽著貓科動物獨有的、高低低的呼嚕聲,這段時間的思念饑渴才勉強得以滿足。
一番親昵過後,雄獅示意白典騎上自己寬闊的後背,貓群便簇擁著他開始飛快奔跑。
四周景物不斷向後倒退,紅色花海變成了一片紅霧。霧氣散去時,空中依舊明月高懸,可月下卻出現了一座孤高的山崖,崖底豁然敞開著一間軒昂高大的石洞,洞內火光熊熊,投射出無數大大小小靜默的人影。
白典下了雄獅,站在洞外向裡看。裡麵是一座高聳的九階祭壇,每一層都有著華美的神像與史詩浮雕。祭壇的頂部沒有主神,石雕華蓋下方安置著一塊漆黑崚嶒的怪石。
是了!這就是隕落的長庚星——白典回憶起了衛長庚誕生時的那一幕,他頓時明白過來:這裡不僅僅是石洞,更是神殿,是衛長庚力量的源泉。
載過白典的那頭雄獅朝著石洞走去,轉眼就消失在了祭壇的火光裡。而餘下的其他貓咪則催促著白典繼續前進。
繞過石洞神殿沒走多遠,前方又出現了火光,甚至更高、更明亮。那是一座正在熊熊燃燒中的高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