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190(2 / 2)

容器之中 罪化 66092 字 7個月前

白典眯起眼睛看向烈焰,他似乎看見火光中存在著無數猙獰可怕的麵孔,它們咆哮怒吼著,想要從樓裡掙脫逃逸出來。可冷熱交鋒形成的狂風卻圍繞著高樓,如同不可見的牢固障壁,將火焰牢牢地束縛住。

站在高樓之下,白典默默捂住心口。即便保持著相當的安全距離,他也能感覺到風中裹挾著的種種負麵情緒。有遺憾、有悲傷,更多的還是無奈與苦澀。

這些都是衛長庚的心魔,更通俗地說是他的精神創傷。它們不是那種能夠輕易丟到精神屏障之外,任由哪個向導隨意處置的精神垃圾;而是衛長庚精神的一部分,是他人格內核的一部分。砂礫之於牡蠣也是一種痛苦,但它卻能夠凝結成寶貴的珍珠。

又有兩隻老虎脫離了貓群。它們朝著火焰走去,很快就化為了鎮守高樓的巨大石獸。白典伸手輕撫石獸的脊背,本該冰冷的石塊卻有著異常溫暖的觸感。

他在石虎的身旁停留了片刻,直到強風繼續將他推向前方。

前麵的天色逐漸明亮起來,像是淩晨四五點的晨光,將曉而未曉。地麵冒出柔嫩的綠草,接著長出了藤蔓與灌木。最後,雪白的梔子花樹出現了,從一株兩株到如雲如海。當空氣浸透了甜美花香時,一座如梔子花般潔白的宮殿出現在了白典麵前。

與洞穴祭壇和火焰高樓一樣,這座白色宮殿中也空無一人,卻又隨處可見曾經有人活動過的痕跡——庭院中精心修剪的綠籬,沒有一片樹葉的清澈水池。涼亭內散落的樂器與曲譜,攤開的貴重紙書,新鮮的水果與點心。邊上還有一些風格突兀的小物件,或許是什麼人從遠方帶來的紀念品。

芳香的風在宮殿遊廊裡穿行,風裡隱約飄著誰的說笑聲,可仔細聽又似乎是簷下的風鈴、林間的樹葉、泉湧的水花發出的竊竊低語。

看著小小的黑足貓們在花園中追逃嬉戲,白典突然產生了一種其妙的感覺:他不想走了,他想在這安逸的天地中好好睡上一覺。或許當他重新睜開眼睛,這座空蕩蕩的宮殿裡就將充滿了歡聲笑語,成為熙熙攘攘的人間。

但是獰貓卻不讓他停留,叼著他的衣角繼續向前。

在某個不知不覺的時刻,宮殿變成了冰洞,梔子成了雪花。明月則一分為七,鑲嵌在遠處的山脊上。翻過緩坡,白典的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冰雪荒原,所幸空氣並不寒冷,反倒和煦如同春天一般。

在冰原的中央是一座低調的水泥小屋。看上去有點像東極哨所,又帶著點安全屋和漁場的影子。白典跟著獰貓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過去,推開了房門。

屋內的陳設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白典終於看見了那個人。

“找到你了!”

他快步朝衛長庚走去:“你的精神領域那麼大,心裡裝著這麼多東西,會不會很辛苦?”

“還行,習慣就好。”

衛長庚倚在窗台邊,衝他微笑:“你不也挺能逛的?才這麼點功夫就已經把所有景點‘到此一遊’了呢。”

“不是到此一遊,而是熟悉工作環境。”

白典走到衛長庚麵前,抬眼看他:“我會賭上身為一位向導的尊嚴,儘最大的努力守護這裡的寧靜。”

“好,那就拜托你了。”

他認真的模樣看在衛長庚眼裡,是一種執著的可愛。

白典因為這聲“拜托”而紅了臉頰。他稍微緩了緩,又鄭重其事地發問:“你……應該不討厭我吧?”

“怎麼會呢?”

衛長庚選擇正麵回應,不在這種問題上逗弄對方。

可白典又問:“保險起見……你應該也沒有把我當作兄弟或者兒子來看待吧?”

“事到如今你怎麼還在想這些?”

衛長庚反問:“如果我回答‘是’,你會打退堂鼓嗎?”

“不會,但我必須想點辦法改變你的想法。因為我可不是懷著臨時將就的心情來和你綁定的。”

白典美麗的藍紫色雙眸中,充滿堅定。

“衛長庚,我不確定我們是不是前世有著什麼樣的孽緣。可是我能確定,從今往後,我們的命運將會永遠交織在一起。我正在努力變得更強——不光為了實現自己的價值,也是為了能夠成為一個足夠與你相配的人。你不必像擔心會失去彆人那樣擔心失去我,因為我會是你身邊所有人中最頑強、最堅定的那一個。過去的我努力為自己而活,而從現在起,我也將為你而存在。”

說到這裡,他鄭重抓起衛長庚的右手,緊貼在自己心口。

“請讓我成為你與這個世界之間的紐帶吧,就算天神降臨也無法扯斷的、最牢固的紅線。”

仿佛言靈一般,當白典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衛長庚真就感覺到有些什麼束縛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在那裡,在脈搏突突跳動著的地方,直接連通對方的心臟。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臟是在跟著白典的心跳而跳動著。

不再需要任何的忐忑與試探了,所有一切都已經清楚分明。此情此景,衛長庚隻有唯一的一句話要說。

“既然你這麼許諾了,那就永遠不準放開我。”

說完,他主動傾身向前,再次吻住眼前這個在暗夜中熠熠發光的美妙生物。

在他們身後的窗戶外,高處的夜空中徐徐降下藍紫色的極光。當光輝灑落在皚皚雪原上,便有更多藍紫的花朵頂冰而出,無聲怒放。

第186章 甜蜜與決裂

有一種說法是, 當哨兵和向導的同步率高到一定程度時,就算雙方還沒進入結合熱狀態,彼此之間也存在著一定程度的吸引。這種吸引能夠讓他們在茫茫人海中不自覺地接近, 最終碰撞出命運的火花。

白典不確定自己和衛長庚是否屬於這種情況。但毋庸置疑的是,儘管有個提心吊膽的開頭,他們的深度綁定依舊進行得十分順利。

監控關閉之後, 客廳裡惱人的燈光和音效也隨之停止。卷土重來的安靜確實製造了一些細微的尷尬,但更多更多的甜蜜與滿足卻如潮水洶湧,很快吞沒了一切不和諧的雜音。

意識層麵的深度連接建立之後,源源不斷地精神力開始在哨兵與向導之間流動。隨之產生的結合熱就像是大功率電器在運作時散發出的熱量那樣無法避免。但在可控的環境之下,結合熱又是一種有益的反應,它可以將愛意融化為牢不可破的外殼,加固在精神連接之外。

更不用說,得到滿足的結合熱還是一種……極樂的享受。

儘管之後有相當一部分記憶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而隻剩下一片空白, 但毋庸置疑,那是白典人生中最美好的夜晚。這種美好不僅僅是荷爾蒙製造的生理愉悅。更在於他付出的愛意得到了最積極、正麵的回應,而這種回應讓他也得到了愛,得到了他希冀已久、甚至是有生以來最為渴望的寶貝。

在這心靈與容器漸行漸遠的第三自然裡,又有多少人能夠體會到這種身心合一的幸福。

儘管深度綁定後的哨兵與向導在外觀上並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如一些坊間傳聞中所說“會在後頸腺體處出現神秘圖案”,但冥冥之中白典卻能明確地感覺到, 有一根牢不可破的“紅線”已經將自己與衛長庚捆綁在了一起。

從此之後,一切美好的未來都將有衛長庚為伴, 這便是“愛”的意義。

當然,僅僅一次深度綁定行為的成功並不意味著白典完全脫離了危險期。這天過後, 他繼續留在病房裡休養並進行排異觀察,衛長庚也一直陪伴在他身旁。起初兩個人還有些初為情侶的微妙尷尬, 但生活的慣性很快又將他們甩回到細水長流的日常狀態——當然,比往日多了那麼一絲絲的甜蜜。

此後一周,白典的狀況基本保持穩定。隻在夜間出現過幾次輕微的發熱、暈眩症狀,但在衛長庚和藥物的引導輔助作用下並沒有進一步惡化。按照專家的說法,像衛長庚這樣的超級哨兵,精神力如洪流般洶湧,任何一個向導都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全承受住。高熱、休克、渾身酸痛這些都還是小事,搞不好被整崩潰變成植物人都有可能。

正是如此,白典穩定的表現可以說是“天賦異稟”——當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在於衛長庚的小心翼翼。用藍時雨的話來說,就是“老衛可能把這輩子所有的耐心和溫柔都留給小白了。”

七天後,白典繼發排異的可能性被基本排除,治療正式進入恢複階段。被刻意壓至低點的精神屏障開始逐漸恢複,並在極段的時間內回歸了日常生活所需的正常水平。

對此,藍時雨再度發表評論:“前來會診的專家們都嘖嘖稱奇,說你倆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恨不得能綁架回實驗室裡全方位解剖研究,要是能生產出一款提高哨向同步率的產品,那還不得賣瘋了?”

無論專家多麼想要研究最強哨兵和他的小向導,可白典的生活就像一片輕飄飄的羽毛,無論被風吹得多高都還是要回歸地麵。

第五周的恢複觀察順利結束後,治療團隊決定讓白典跟著衛長庚返回水晶塔,但必須定期接受體檢並彙報行蹤。而且因為衛長庚特殊的能力與地位,與之深度綁定的白典也不能夠隨意接受任何哨塔提出的實習、見習邀請,將來如果要決定畢業的去向,也必須上報聯盟取得批準。

除此之外,白典的後頸腺體還處於恢複期。為避免在學校裡發生意外,他還必須暫時佩戴上帶有保護和追蹤功能的護具。

這個護具看起來像是細細的項圈,造型卻經過精心設計,甚至還鑲嵌了幾枚寶石。後來才從衛長庚那裡得知,這是第四區延維塔的朋友送的禮物——沒錯,和衛長庚耳朵上那幾枚看似耳釘的精神力約束裝置是情侶款式。

如此這般,白典因為結合熱而病休了一個多月。當他好不容易離開曙光城的病房重返平湖城時,季節已經悄然變換。深秋時節的山區層林儘染,遠處的山頭甚至已經降下了薄雪,樹葉的斑斕、雪的白淨與高天深藍共同形成了一副豔麗壯闊的秋日畫卷。

開學那陣子白典還在憧憬著要和同學們一起登山秋遊,可如今他卻隻能裹著厚毛衣,老老實實地窩在宿舍裡恢複體力。

當然,他暫時也沒有心思去娛樂消遣——斷網一個月之重新與外界連接,眼下有太多太多的大小時事等著他去研究了解。

所幸虛擬助教小梨老師是個優秀的情報收集工具人,隻用了極短的時間就幫他補上了這堂課。

首先是南北校區的恩怨,這些衛長庚多少已經提到過一些,說實話白典對於這些勾心鬥角沒什麼興趣。相比之下,他更關心唐老師和卷丹的後續——聽說玫瑰戰爭結束後的第二天上午,唐老師就委托學校外宣辦發表了一份措辭嚴謹的聲明,否認了自己與卷丹存在特殊關係,並且將卷丹的行為委婉歸咎於活動氣氛所需。而卷丹則顯然是遭遇了封口令,彆說發聲,就連人都不知去了哪裡。

有人憂愁,那必然也會有人春風得意——至於那位春風得意的人是誰,白典卻萬萬沒想到。

獵雲交了一個朋友,普通意義上的朋友。不普通的是這位朋友來自培優班,而且也算是白典的一位熟人——方海。

據說玫瑰戰爭結束後,泰華請自己的兩位合作者前往刺雲塔參觀,其中當然也包括了體驗訓練副本的項目。獵雲和方海作為隊友合作十分愉快,返回學校之後也時不時地在合作課上交流切磋,倒是一點不把南北兩區的恩怨放在眼裡。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哨向和培優班都能友好相處。所以哨向合作課的火藥味是日漸濃鬱,學生之間動不動就會發生口角,若不及時製止甚至會升級成為摩擦。再加上導師之一的衛長庚為了白典長期翹班,卷丹也因為告白的事臨時隱身,害得其他幾位老師叫苦不迭,甚至提出結束這種地獄般的大課模式。

除了這些外部的熱鬨,白典也收到了不少來自朋友的關心問候,這其中居然也有培優班的學生——卻不是他最熟悉的星流,而是總是跟在星流身邊的那位女生鹿澤。

在白典“從網球場神秘消失”的這段時間裡,鹿澤給白典發過好幾次消息,內容大同小異,基本都是關心白典的身體情況。白典統一回複了包括她在內的所有問候者,隻說自己精神屏障出了點小問題,好在已經修補完畢。

消息發出之後沒過一分鐘,他就收到了鹿澤的回複,是一個深呼吸作放心狀的少女表情包,還有一句留言:【你沒事就好。】

白典盯著那個表情包看了又看,心裡隱約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他懷疑鹿澤對自己有點彆樣的意思。當然,在缺乏實證的前提下,這種猜測難免帶有“自我意識過剩”的嫌疑,但如果任由其發展下去,同樣也會給雙方造成傷害。

放在以往,白典會選擇保持一定距離的冷處理辦法,如果對方堅持告白再乾脆地予以拒絕。然而現在他卻覺得自己還有必要增加一道工序:告訴自己的綁定哨兵衛長庚。

白典如今依舊住在宿舍,但每天晚上都會秘密前往教師公寓與衛長庚見麵,在那短暫的幾小時裡,他們會加固精神鏈接並做簡單的維護,窩在一起看看共同關心的賽事,偶爾是電影,當然也包括了日常閒聊。

也就是在一場聯盟常規賽的間隙,白典向自己的哨兵提到了鹿澤的事兒——當然,並沒有暴露女生的姓名。

衛長庚就坐在他身邊的沙發上,低頭查看一份電子教學計劃。難得認真的模樣雖然很賞心悅目,但說出口的話卻讓白典很不滿意。

“你自己的朋友,你決定就行。”

“就這?”

白典側身把胳膊壓在哨兵的肩膀上:“那個口口聲聲讓我永遠不要放開他的家夥呢?把他叫出來。”

“多大點事,乾嘛叫他。”

衛長庚笑笑,頭也不抬:“我乾嘛和一個小女孩爭寵。”

“爭寵”這個詞給了白典奇妙的滿足感,可他嘴上繼續不依不饒:“你這話怎麼一股老頭子味。”

“是嗎?”

衛長庚這才總算是扭頭看了過來:“能喜歡上一個老頭子,你的品味也挺奇怪的嘛!”

“……好像還真是。”

白典托腮,裝出困擾的模樣:“要不怎麼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

衛長庚好笑地看著他:“所以你乾嘛還為了彆家人的事鬨心?”

“……有道理,那我不鬨心了。”

雖然具體說不出道理在哪裡,但是白典承認此刻的自己非常滿意。

這場賽間對談過後沒多久,情況又有了新的變化。

也不知是不是聽到了什麼亂七八糟的風聲,鹿澤突然又給白典發來了消息,這次她想要約白典見麵,說是有營養品想要送給他。

白典原本打算婉言謝絕,但轉念一想,倒不如趁這個機會當麵把話說清楚,既顯得尊重也乾脆利落。於是他與鹿澤約好了這天下午放學後在花神咖啡館二樓見麵。

然而當白典依言赴約時,卻發現來的人並不是那位靦腆的女生,而是星流。

實話實說,打從玫瑰戰爭那陣子開始,白典就有點不太想要再遇見星流——因為他身上始終籠罩著陰鬱負麵的氣場,像是一層黑氣能讓靠近他的人也變得不快活。

而此時此刻,白典幾乎可以想象到星流要說些什麼,但是沒辦法,他必須硬著頭皮聽下去。

果不其然,星流開門見山地表示:不希望白典與鹿澤交往過甚。

對此,白典並沒有表示異議。他明確表示隻當鹿澤是同學和朋友,絕不可能發展出更進一步的感情。

但是與此同時,就算星流會不高興,他也覺得有必要再多說上一句:鹿澤的人生應該由鹿澤來選擇,她喜歡誰、向誰告白、要不要放棄無望的單戀……所有這些都必須是她心甘情願的選擇,就算她的朋友也不該過度乾預。

星流卻對這番勸告嗤之以鼻:“你隻是把她當朋友,而我把她當家人!”

即便曾經是朋友,可漸行漸遠到了這個份上,白典覺得自己也不必再多留幾分情麵。

“家人?這算哪門子的家人?”

他直視著星流的雙眼:“我看倒更像是獄卒,管天管地管交朋友。你問過她願意認你這個家人了麼?”

“你懂什麼!!”

也不知說中了哪一點痛處,星流陰鷙的雙眼陡然冒起火星:“你懂什麼是家人?你懂我跟她是什麼關係!她是我的,你休想從我手裡把她奪走!”

“……作為朋友我想給你最後一個忠告。”

白典並沒有被他的負麵情緒所裹挾,依舊保持著冷靜:“你應該儘快做一次精神疏導,或者直接去看心理醫生,這不光是為你、也是為你身邊的人好。”

說完他便起身離席,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來。

“還有我該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看到真正的獨占欲。很慶幸,我所愛的人不是你這樣。”

第187章 浮戲塔的邀請

自從花神咖啡館翻臉之後, 無論星流還是鹿澤都再沒聯係過白典。

白典有些忐忑,可他畢竟不是菩薩,事後回想起星流那些偏激刻薄的言論還是會生氣上頭, 再加上剛回學校有一大堆雜事等待處理,便也漸漸將星流的問題拋到了腦後。

十一月中旬,一個重磅消息突然在學校裡炸開:還真有人向聯盟舉報了水晶塔的培優班。於是某個寒風凜冽的周二早晨, 校園裡來了一隊身著獬豸製服的家夥,不僅在路上隨機走訪,還叫了一些學生去開保密會議了解情況。

此外,後山的實驗室也有鑒識人員前來取證,尤其是上次逃出過實驗體的那幾間。就連白典都接到了電話,簡單了解實驗體逃逸當晚的情況。

不難想見,這場突擊檢查又引發了南北校區的新一輪罵戰,甚至還有學生在食堂發生衝突, 雙雙獲得校規懲戒。

從表麵上看,這次檢查似乎是南校區占據了主動,但事件的結果卻並不儘人意。幾天後,校方發表了一份聲明,表示經過道德委員會專家組的調查走訪,並未發現培優班存在違法違紀問題。校方感謝社會各界的善意監督,但堅決抵製各種惡意誣告和誹謗, 並保留追訴的權力。

這份聲明文件的落款上隻有校董會的印章,而沒有校長蒲明榮的簽字, 於是又有傳聞說這件事根本就是校長授意教委會老師舉報的,但培優班背靠著校董會這棵大樹, 也沒那麼容易扳倒。從聲明結果來看,這次還是校董會占據了上風, 隻怕沒過多久校長也會換人。

總而言之,培優班惹不得。

這天晚上與衛長庚見麵時,白典也將這些坊間傳聞拿來當做談資。衛長庚證實了學校管理層的氣氛的確非常微妙。原本每個財年結束時都會有些人事調動,今年更可能迎來大洗牌。至於蒲明榮,他原本就隻是臨時代理校長一職,有點像東極哨塔的代理塔主,就算被更換也不足為奇。

那原來的校長呢?白典好奇。

“在接受調查。聽說出了點經濟問題,但照顧到水晶塔的名聲並沒有公開。那人是校董會扶植起來的,也是被教委會給摁下去的,那年頭兩邊還能鬥得有來有回。可惜這幾年教委會頹得太快,不少老師心灰意冷。比如你們唐老師,原本沒打算帶你們這屆。”

白典聽得皺起眉頭:“那蒲校長是希望你能幫他力挽狂瀾的吧?”

“我哪能有這個本事啊?”

衛長庚笑了起來:“老蒲的確對我有所企圖,可他從來都沒具體明說過。但我不認為和南北校區有關係,一則時機已經太晚,二來找我一個光杆司令也沒什麼用。應該是彆的事。”

白典匪夷所思:“人家不說,那你也不問?”

“很奇怪嗎?你明擺著不想做一件事的時候,會去主動湊上去詢問?”

“……好吧,倒也是。”

白典換位思考了一下,的確恨不得裝作無事發生。

可他又覺得心裡癢癢的:“難道你不會好奇?”

“當然不會。”

衛長庚隻一句話就讓白典啞口無言:“好奇心殺死貓啊。”

總而言之,關於培優班的紛紛擾擾在校方的強硬表態中塵埃落定。北校區趾高氣昂,南校區咬牙切齒。好在年輕人氣性大,事情翻篇得也快。沒過幾天大多數人的注意力就又被新的熱點吸引過去。

一年一度的“交流大會選拔賽”要來了。顧名思義,這場選拔賽決定了誰能參加明年的“姊妹學校交流大會。”

如果有人忘了這是什麼,那麼友情提醒一下:去年姊妹交流大會的某個夜晚,幾頭蟲族實驗體逃出後山的實驗室,闖進了南校區操場,與白典來了個正麵遭遇,順便也促進了南操場設施的更新換代。

也許正是考慮到今年水晶塔出了亂子,姊妹友好學校強烈要求明年的活動在他們的地盤上舉辦。這當然不完全是因為熱情好客——畢竟交流大會在網絡上備受關注,屆時又將產生一筆可觀的流量廣告收入。

每年的交流大會為期都在一周左右,涵蓋了科研成果展示、學術研討、校園文化交流等多個主題的活動。但最吸引眼球的還是兩個學校哨兵向導專業學生之間的競技。過去這是哨向學院的專場表演,然而就在前年,姊妹學校順應潮流成立了實驗班,第一批實驗生很快搶走了傳統哨向生的風頭;今年,水晶塔也有了培優班,也難怪外界對於今年的選拔賽格外關注,甚至還開了盤口要賭上一賭。

周五傍晚,整個哨向學院都收到了院長發來的動員信,鼓勵大家積極參與交流選拔。而學生們也很明白,交流會不僅能夠讓他們本就華麗的履曆更加完美,還會提供充足的曝光機會,增加他們的粉絲粘性,甚至能間接影響到二下學習的實習機會,自然也給出了熱列的反應。

在一片摩拳擦掌的喧囂聲裡,白典的反應卻平靜得出奇。他的精神力水平還沒有完全恢複,再加上與衛長庚綁定之後已經不能再算作普通學生,無法隨意參加任何哨塔的實習工作——選拔賽對於他而言毫無意義。

事實上,選拔賽剛好撞上了他的定期體檢日,白典甚至連現場都沒去看,也因此錯過了不少八卦。

事後聽其他同學說,哨向學院和培優班又打了個基本平手,其中方海和獵雲都貢獻了非常優秀的表演,並且雙雙獲得了參加交流會的資格。

星流也報名參與了競爭,但僅在初選階段就慘遭淘汰。至於理由也是顯而易見:其他學生在進入培優班之後多少都有長進,唯獨他不進反退,除了力氣依舊大得離譜之外,幾乎再沒有任何優點。甚至還有小道消息說,如果他這個寒假再沒有起色,就會被開除出培優班了。

被開除出培優班的人會怎麼樣?還能回哨向學院來嗎?答案多半是否定的。這半年來培優班一直在進行末位淘汰,但從沒聽說哪個被淘汰的學生返回到原來的學院繼續讀書。多半是麵子上掛不住、外加精神打擊嚴重而選擇了休學或者退學。

星流離開了水晶塔還能去哪裡?

白典想起了當初星流剖白過的自身經曆,他說自己受不了量產人臨終關懷醫院裡那可怕的死寂,想要通過上學來改變自己的命運。然而現在的他卻似乎又要走回老路上去了。

想到這裡的白典歎了一口氣,決定發條消息建議星流去做心理疏導。

然而當他好不容易斟酌好語句選擇發送時,卻發現自己早就被星流拖進了黑名單。

選拔賽之後又過了幾周就是考試季。當然,忙碌是彆人的事,與白典沒多大關係——儘管白典認為自己早已恢複健康,應付期末考試也綽綽有餘,可衛長庚還是堅持為他申請了緩考。

12月下旬,今年冬天的第一股寒流途徑東極島南下。一夜北風呼嘯過後,平湖城銀裝素裹,山區之中更是滴水成冰。

所幸學生們並不需要感受冒著寒風早起念書的痛苦,因為水晶塔的寒假總是比其他學校更早一些,如今偌大的校區內基本已是人去樓空。

白典居住的學生公寓內,其他幾位室友早就各回各家,留下他一人,顯得有些冷清。

半年前的暑假,他跟衛長庚回了東極島。然而今時不同往日,東極島已經成了保護區,又沒聽說衛長庚在哪裡還有房產,白典忍不住懷疑自己來到第三自然後的這第一次跨年,是不是就要在學校裡湊合著過了。

遺憾歸遺憾,白典倒也沒覺得沮喪。畢竟隻要有衛長庚在身邊,去哪兒都不是問題。

而就在他考慮著要不要找個理由搬去教師宿舍時,衛長庚突然發來消息,讓白典收拾一下行李,明天上午他們就出發前往第三大區的浮戲塔。

浮戲塔,是特級向導畫軍擁有的頂級哨塔。畫軍是八部眾之一,衛長庚的好友,同時也是卷丹的養父。他雖然與白典素未謀麵,卻隔空給出了不少指導,甚至連白典順利進入水晶塔就讀,也少不了畫軍的幫助。如今終於能夠親眼見到這位傳奇人物,白典當然是一千一萬個高興。

衛長庚通知得有些倉促,於是白典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行李。主要是一些書籍、衣物,還有上次從東極島帶來的小禮品。翻翻找找之間,居然從某件外套的口袋裡掉出了一枚金色小圓球,咕嚕嚕滾在地板上。

白典撿起金球,這才看清了上麵雲中樓閣的徽記。他想起這是開學時唐老師分送給學生們的巧克力,追根溯源應該就是浮戲塔的製品。

這麼珍貴的東西,要是放壞了就太可惜。白典打算吃掉卻又舍不得,轉念一想不如拿去送給衛長庚——也不知道那家夥曉不曉得送巧克力在過去代表什麼意思。

這天晚上,衛長庚過來幫白典將行李搬去教師宿舍。他倆要在一起過夜,趕次日一早的航班。

按理說這樣的安排沒什麼毛病,然而直到白典走進衛長庚臥室時才發現事情有多麼離譜——說好了讓白典整理行裝,可衛長庚自己卻一點出門的樣子都沒有。垃圾桶沒倒,臟衣服依舊在沙發上堆疊如山,廚房水池裡甚至還有昨晚白典離開前用過的水杯。

“你……是和我一起去浮戲塔沒錯吧?”

保險起見,白典首先試探性地發問。在得到衛長庚的肯定答複之後,他立刻把臉一翻,押著衛長庚開始收拾整理。

忙碌了一個多小時,兩個人終於打算吃點東西。白典記起了口袋裡的巧克力,摸出來一瞧,早就被體溫捂成了一塊餅。

這下他也不好意思再拿去送給衛長庚了,隻能小心剝開黏糊糊的糖紙,將那一坨外觀上一言難儘的東西塞進嘴裡。

畫軍出品的巧克力,口感可不隻有甜甜蜜蜜。它包含著幻術之力,能讓食用者以畫軍的視角去感受他親曆過的戰爭片段。白典對此自然十分期待,他尤其想要體驗那場傳說中的世紀之戰——對戰元祖夢魘,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種運氣。

巧克力入口之後是微苦和更多的甘甜,咬開表層之後,白典很快嘗到了夾心的滋味——不是有人曾經嘗到過的海水苦澀或者火焰焦糊,而是一股淡淡的香水氣息。

香水?戰場上怎麼會有香水?

正當白典疑惑時,他耳邊響起了音樂。而且是悠揚高雅的鋼琴曲,像高級餐廳或者商場的背景音。

他左右環視,看見衛長庚正努力將衣物壓進行李箱,除此之屋內再沒有其他動靜。而他聽見的音樂應該是巧克力釋放出的幻覺。

這實在太奇怪了!為什麼彆人的巧克力裡封裝著的都是海濤和烈焰,而他的卻是音樂、香水,仿佛某些上流社會的沙龍,華麗造作。

難道是巧克力變質?

正當白典疑惑時,空氣裡的香水味突然有了變化——摻雜進了一種若隱若現的甜腥味。

他又努力嗅聞了幾下,試圖找出這種熟悉氣味的學名。沒想到這股甜腥味竟爆發式地濃鬱起來,轉眼間就蓋過香水味,顯現出了猙獰的真麵目。

這是血腥!

第188章 殺戮

突如其來的血腥味順著鼻腔直衝大腦, 白典心裡咯噔一下,渾身汗毛根根豎起,緊接著胃部就是一陣痙攣。

他慌忙捂住嘴, 衝進洗手間彎腰乾嘔。與此同時,視野好像那落入了石子的水池,蕩漾起了一圈圈漣漪。

當漣漪重新靜止時, 他發現自己來到了另一個陌生的時空。

不對,白典很快又自我更正:並不是完全陌生。

這是一座富麗堂皇的西洋式建築的內部,看格局應該是連接上下樓層的小型廊庭。說是小型,其實也有一兩百平米的規模。地上鋪著長絨地毯,樓梯牆壁都是潔白大理石,飾以金箔的屋頂上懸掛著水晶燈。折射出的七彩光暈灑落在牆角的鍍金雕塑上。

而白典剛才感覺到的香水與琴聲,都曾經是這優雅環境的一部分。

可是現在優雅已經不複存在。因為無論地毯、牆壁還是天花板抨擊,都噴濺著淋漓的鮮紅。

就在白典的腳尖前方躺著三具屍體, 俱為男性,身著正式場合的西裝禮服,佩戴華麗的假麵具,仿佛這裡曾經有過一場上流社會的化裝舞會。

但他們的死狀卻與“上流”沒有絲毫關係。乍看之下屍體渾身鮮血淋漓,但白典畢竟乾過法醫,很快看出其中一人胸口被利器貫穿,另外兩人仿佛是肺部以及大腦受了嚴重內傷。

三個人的屍首堆疊, 死狀不一,這說明凶手很可能不止一個人, 並且手段凶殘。針對手無寸鐵者的殺戮並不是“戰爭”而是“謀殺”。所以這裡不是戰場而是凶案現場,或者說得更嚴重些——是屠殺。

確定三人已經死亡, 沒有搶救的必要後,白典繞開屍首向樓梯口走去。在台階上他又發現了幾具屍體, 有男有女,一部分依舊是珠光寶氣的蒙麵賓客,另一些沒戴麵具的人則身著職業西裝,更像是賓客們的保鏢。

但沒有誰看起來像殺手。

話又說回來,闖入如此高級的宴會現場大開殺戒的殺手,看起來應該是什麼樣的?

白典沒忘記這些隻是巧克力製造的幻覺,大著膽向前走。

奢華的建築裡一片死寂,到處是倒伏的屍體。白典一路走來,至少已經看見了二三十具之多。走廊兩側的大門都敞開著,紙醉金迷的內部一片狼藉,到處是東一攤西一攤的血跡。

與白典最初的預想不同,這裡正在舉辦的似乎不是什麼假麵舞會。因為根本就沒有舞池的存在,人們聚攏在一間間看似休息室的包廂裡,坐在沙發上享用高級的酒水與食品。除此之外,地上還散落著一些頭戴式的小型儀器,外觀和水晶塔入學考試時考官觀察學生副本表現的入夢儀非常相似。

所以,死者們生前聚集在一起,使用入夢儀共同觀察著某個夢海世界?他們在看什麼?畫軍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白典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就在這時,走廊儘頭突然響起一串歇斯底裡的尖叫。他循聲奔跑過去,發現一個男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上籠罩著一團怪異的“紅色的霧氣”。

說是“霧氣”,其實也不能完全肯定。因為男人的臉上、脖頸以及雙手…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仿佛正在遭受火焰的攻擊,它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焦黑開裂,露出黃色的脂肪與紅色肌肉。短短十幾秒,男人就徹底失去了生命,成為一具蜷縮著的焦糊屍體。

這……究竟是什麼情況?白典驚詫莫名,卻見那群紅霧離開了屍體,竟直勾勾朝他飛來!

焦屍的臭味還在空氣中彌漫,這種節骨眼上再怎麼提醒自己“這隻是巧克力的幻覺”都沒用了,白典轉身撒腿就跑,那詭異的殺人紅霧則在他身後窮追不舍。

更可怕的是,當他沿著走廊向樓梯口逃亡時,從左右兩側的房間裡飄出了更多的紅霧,一起向他撲來!

這是什麼噩夢逃生訓練副本?!

白典一路狂奔,卻也沒耽誤在心裡納悶兒:之前在花神咖啡館看其他同學吃完巧克力,幻覺最多持續一分鐘左右。眼下他被困在這幢殺人大宅裡可不止一刻鐘了,怎麼幻覺還沒結束?

思忖之間,他敏捷地翻過了欄杆扶手準備跳到下一層。可萬萬沒料到樓梯下方擺著個巨大的花藝作品,花瓶後頭還躲著個衣衫不整的肥胖老頭。白典勉強躲過了花瓶,可那老頭見了他就好像見了鬼似的,也顧不上自己還光著屁股,大呼小叫地奪路而逃。

白典還沒來得及提醒他附近有紅霧,隻見四周燈光已經暗了下去——黑壓壓的霧氣從樓上傾瀉而下,一下子鑽進了老頭口中。老頭痛苦地掐著脖子跪地嗥叫,可發出的不是呻吟,而是噴湧的火焰……

儘管內心充滿了驚怖,但白典並沒有坐以待斃。他發現樓梯的另一側是升降電梯,從顯示屏上看,電梯正好停在這一層。趁著紅霧還滯留在老頭體內,他朝著電梯飛奔,反複摁動開門按鈕。

電梯很快開啟了,轎廂內部同樣華麗考究。正對著電梯門的廂壁明亮如鏡,恰好照出了白典的身影。

可那並不是白典本人!

鏡中人無論身高還是身材都與白典極為接近,卻有著一頭銀色長發。至於容貌則被一副黑色假麵遮擋得嚴嚴實實。可麵具後露出的那雙眼睛卻既不是烏黑也不是藍紫,而是明亮的湛藍。他的姿態也完全不像白典這般狼狽,無論衣服還是頭發都絲毫不亂,仿佛隻是出來散個步。

這也不是畫軍——雖然素未謀麵,但白典早就在網上惡補過關於畫軍的知識。隻能說鏡子裡的這個人,除非在麵具之下又做過深度偽裝,否則絕對不可能是那位傳奇向導。

所以,這個人究竟是誰?

電梯門在白典身後徐徐關閉,形成一個暫時安全的空間。白典做了幾下深呼吸,慢慢摘下黑色麵具。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麵具之下沒有五官,而是一團……紅霧!

巨大驚愕之中,白典眼前的世界再次瘋狂旋轉。他痛苦呻吟著,抱住腦袋緩緩倒在地上。當暈眩感消失之後,他發現自己又回到了現實世界,躺在沙發上,額頭搭著一條濕毛巾。

沙發不遠處站著衛長庚,聽見了白典的響動立刻回頭查看。他正在與誰保持著通話,此刻也轉達了白典蘇醒的消息,並表示自己會先詢問具體情況,稍後再聯係醫療團隊,看需不需要出門看診。

結束通話之後,衛長庚為白典倒了一杯溫水,順便摸了摸他的額頭,體溫正常。

“……我剛才怎麼了?”

白典喝了兩口水,抬眼看向衛長庚。

“這話不應該我來問你?”

衛長庚一臉難以置信:“我就看見你往嘴裡塞了什麼東西,接著就往廁所裡衝,我跟進來的時候你已經抱著馬桶趴下了。”

說到這裡他強調:“而且嘴角上還沾著可疑的褐色痕跡!”

“那是巧克力!”

白典大聲爭辯,緊接著將巧克力是如何得來,自己又為什麼會偷偷吃掉,以及吃掉之後看見的幻覺一五一十地轉述一遍。

他原以為這番話會招來衛長庚的嘲笑,可出乎意料,衛長庚的臉色卻迅速變得凝重起來。

“……怎麼了?”

白典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是不是那個幻覺有什麼問題?”

衛長庚還是沒吭聲。他皺著眉頭看向白典,卻又似乎透過白典看著彆的什麼東西。

白典被他盯得心裡發毛,又覺得有些委屈:“我也沒想過會這樣……你彆不說話,要是有什麼不對勁,直接罵我也行。”

“不,我沒有責怪的你的意思。”

衛長庚終於開口了,他通過努斯發起一則傳輸申請,將一份打包文件發送給了白典。

“內容有點血腥,不過你當過法醫應該沒問題。做好心理建設就打開看吧。”

白典心裡打了個突,但表麵上依舊保持著鎮定。他認真做了幾次深呼吸,告誡自己要保持鎮定,絕對不能影響到明天的旅行,然後打開文件夾。

文件夾裡的內容是十多張照片,光看縮略圖就是滿滿的血紅。白典點開其中一張照片,放大的畫麵觸目驚心。

照片中的場景正是巧克力幻覺中的豪華建築,一樣的金碧輝煌,一樣的血流成河,一樣的屍體滿地。

白典驚愕地滑動照片,翻到第七張時,畫麵中央一尊鍍金雕塑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雕塑腳下躺著一具西裝革履的男性屍體,手中緊握著一支餐叉,上麵插著一顆眼球。

……他記起來了!

早在今天之前,他就曾經見過這個場麵——這是第一次發生結合熱之後,他去圖書館查閱衛長庚的檔案,在返回宿舍的林間小路上,他與衛長庚隔空聊天時,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的奇怪畫麵。

當時他和衛長庚聊天的內容是……

“照片中的建築是某個大型地下賭場。”

衛長庚打斷了他的思緒,“就是那個曾經拿我當做賭博工具的魔窟。”

“啊,這……”

白典一時語塞,腦海中卻翻攪著無數想提的問題:“畫軍怎麼會出現在那個賭場”、“鏡子裡的那個人真的是畫軍嗎”、“賭場到底發生了什麼”……

突然間,一個特彆醒目、特彆巨大的問題占滿了他所有的意識。

“你說過為了複仇,你殺了整個賭場的人……所以,這些人都是你殺的?”

第189章 必要的殘忍

“是, 賭場的人是我殺的。”

對於做過的事,衛長庚坦然承認,然後反問白典:“你覺得這很殘忍?”

“任何剝奪他人性命的行為都是殘忍的, 對這種殘忍感到驚恐和不適是正常人的本能。”

白典沒有隱瞞自己真實的感受,在他看來這恰恰是對衛長庚的尊重。

“可我知道這群人也曾殘忍地剝奪過很多條生命,給更多無辜者帶去更強烈的痛苦。在沒有一種跨越時空的法律來給予他們公證判罰的前提下, 那麼以暴易暴就是必要的殘忍。這種殘忍本質是一種反抗,是讓社會朝著新平衡流動的推力。”

這番話並沒有指責衛長庚的意思,可哨兵卻低著頭,臉色也顯得愈發凝重。

“那些人渣加害過的又何止是我和我的親族。他們不光拿夢海中的性命來賭博,還造了一座冷庫,存放著數百具遺骸以及分解出的打印材料。這樣他們就可以按照客戶的需求,將賭局的幸存者或是隨便什麼東西從夢海裡打印出來,進行更殘酷的豢養或者廝殺。他們甚至還挖了一個血池, 注滿了賭局勝出者的鮮血,對外宣傳在池子裡泡澡能夠提升精神力。”

白典心裡猛地一突:“你……也是這樣被他們打印出來的?

“很慶幸,我不是。”

衛長庚搖頭:“當時的確有幾個金主想要將我買下,可他們都忌憚於我的實力,猶豫著能不能控製得了我。所以我暫時被困在那個夢海裡,等待他們的發落。”

白典心中頓時浮現出了一個巨大的問號:“你被困在夢海世界裡……怎麼能殺得死夢海外的人?”

“……”

衛長庚顯然早就設想過這個問題。此刻他深深地看著白典,神色鄭重。

“這原本是我最重要的秘密, 但我現在決定告訴你,相信你不會告訴任何人。”

“你放心, 我肯定不會。”

白典挺直了脊背,睜大眼睛。

衛長庚捋了捋他因為緊張而微微濕熱的額發, 思緒逐漸回到了幾年前——或者說是千年之前的那個夜晚。

罪惡的百尺高樓在烈焰中轟然倒塌,城池內外火星飛揚, 到處是兵戈鐵甲碰撞和殊死搏殺的聲音。然而火海的製造者卻對這修羅地獄般的景象毫無反應。

他穿過狼藉的城內街道,士兵們亦步亦趨卻始終無人敢於上前半步。驚恐與畏懼的目光簇擁著他,賭咒喝罵聲將他團團圍住,直到他走出城門,逐漸消失在散發著腐臭、漆黑陰冷的荒原上。

荒野之中遍地都是敗者的骸骨,在暗夜中散發著點點磷光。衛長庚恍惚覺得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儘管他的力量足以戰勝地表一切事物,可是他還是輸給了命運,輸給了他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的“神”。

他行屍走肉一般在荒野上遊蕩,從黑夜走到白晝,再從白晝進入另一段黑夜。沿途的走獸嗚咽,草木萎靡,士兵試圖殺死他卻無能為力,百姓視他做鬼怪瘟神四散逃逸……無論到來到多麼美麗的地方,他眼中隻看得見荒蕪破敗;無論置身多麼喧鬨的處所,他的內心隻有死般的孤寂。

不知過去了多少個日夜,他又走進了一段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荒野中流淌著一道溪水,他循著水聲慢慢走。

突然,高空劈下一道閃電。那荒野中的溪水頓時被照亮了,如同一條光帶,直指前方。

衛長庚循著水光向前看——就在漆黑曠野與漆黑天幕的交界處,有一位燦白如雪的人物從空中降落下來。

“……是神嗎?”

白典小心翼翼地問。

“不,但很接近。”

衛長庚給出了更驚人的答案:“是阿梨沙。”

如同天使般從天而降,來到衛長庚麵前的正是阿梨沙。可他向衛長庚宣讀的不是神諭,而是世界的真相。

“阿梨沙告訴我,我所在的世界隻是虛幻。天外並沒有神,有的隻是一群拿著人命當消遣的邪惡賭徒。”

雖然已經過去許多年,可衛長庚依舊清晰記得當時的每一句話:“然後,他說可以幫助我向這群人複仇。”

“阿梨沙大人要幫你複仇?”

白典樂於見到有人向衛長庚施以援手,可仔細品味起來,他還是覺察出了一絲異樣——衛長庚被困在戒備森嚴的地下賭城夢海裡,普通人連大門開在哪兒都不知道。那位超脫凡俗的聖者是怎麼找過去的?又怎麼會主動協助衛長庚完成這場本質就是殺戮的報仇?

可衛長庚證明了這就是事實。

“沒錯,是阿梨沙向我發出了複仇的邀請,並且提供了一套可行的方案……或許你還記得大流浪時代第51年發生過的那次大規模的暴動。夢海人通過操縱現實工具的形式對現實中的人進行攻擊。他建議我使用相似的手段進行複仇,至於工具則是賭城裡現成就有的武器。”

如同古地球時期所有的大型賭城,第三自然的地下賭城也並非隻有賭博這一項功能。買賣某些見不得光的違法物品也是生意的重要一環。而阿梨沙提供給衛長庚的複仇工具,正是他從拍賣會上重金獲得的危險裝置:【椋鳥】。

“椋鳥”是一種液態金屬武器,更確切地說是大量微型武器的統稱。它的單體僅有針尖大小,卻總是成千上萬集體出擊,如同一團紅色煙霧——也像極了椋鳥成群遷徙時的壯觀景象。

作為輔助攻擊性武器,“椋鳥”能夠根據支配者的精神力做出各種變形和攻擊模式。而支配者既可以是現實中人,也能夠身處於夢海之中。

對於複仇的經過衛長庚沒有再行贅述,他甚至沒流露出任何多餘的表情。但至少有一點白典看得清楚分明:衛長庚並沒有因為殺戮而感到快慰或是滿足。

“你剛才說得對,以暴易暴更多的隻是一種形式上的反抗。對於個人……發泄之後,痛苦依舊。”

說到這裡,衛長庚自嘲地牽拉了一下嘴唇。

“還有啊,他們以為我不知道,因為地下賭場與外界並不聯網而是獨立運行,所以那些被我殺了的人,他們的意識並沒有進入夢海輪回,而是上傳進入賭城的安全終端。其中一部分人在聯盟警察抵達之前就已經被帶走了。”

“所以這群人很可能還活著?”

白典又開始緊張:“會不會對你展開報複?”

“難說,這要看他們怕不怕死,以及有沒有失去一切的勇氣。畢竟我一直處於聯盟的監管之下,就算我不能直接還擊,聯盟也不會閒著。這可是油水豐厚的活兒。”

“對哦,阿梨沙大人是聯盟有名的八部眾之一。”

白典終於又繞回到了開頭的重要問題:“他怎麼會出現在地下賭場?以他的身份,總不至於是臥底吧?”

衛長庚又歎了口氣:“我說過,賭場的功能不光隻有賭博。處於開發階段的第五區管理混亂,各方勢力時常發生衝突。官方是不可能出麵調停的,否則就等於變相承認了那些非法組織的地位;但宗教可以,這也是為什麼阿梨沙會出現在賭城。他是作為秘密斡旋人來參與區域衝突調停的。”

……衛長庚的語氣聽上去不太高興,是不是因為我揣測了阿梨沙的動機?

深度綁定之後的白典對於衛長庚的細微情緒變化更加洞察,也因此難以抑製地感到失落。可他很快又檢討了這種不夠成熟的想法——阿梨沙對衛長庚有再造之恩,如果沒有阿梨沙當年伸出的援手,自己也不會和衛長庚相遇相識,更不用說走到現在這一步。

“原來如此,是我的知識盲區。”

他果斷改變了話題:“可我是吃了畫軍前輩送的巧克力之後才看見這些的,所以這件事又和畫軍有什麼關係?”

“畫軍根本沒參與過這件事,更不可能出現在現場。”

衛長庚對此十分肯定:“你在鏡子裡看見的那個銀發人,隻可能是阿梨沙。”

“所以……我剛才看見的是阿梨沙的視角?”

白典愕然,他又聯想到自己與九皇子在容貌上的相似,思緒再度紛亂起來。

見白典神色苦惱,衛長庚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然後托著他的後腦,讓他的額頭貼上自己的額頭。

“彆慌,明天我們就去浮戲塔了,先去問問畫軍再說。”

頓了頓,又附加一句:“無論什麼情況,我們都一起應對。嗯?”

屬於綁定哨向的特殊信息素在兩人之間流動,同時產生的還有情緒上的同步和穩定。

感覺心情逐漸趨於平靜,白典閉上雙眼,輕輕點頭。

“嗯。”

——

睡眠的確是整理思緒的最佳方法。第二天一早,昨晚忐忑的情緒已經被消化得七七八八。白典把頭發從衛長庚的身下拽出來,悄悄起床洗了個澡,等他從浴室出來,衛長庚已經買來了早餐,還收拾了房間。拉開的窗簾外,是個適宜長途旅行的好天氣。

浮戲塔是第三大區最負盛名的哨塔之一。它坐落在名為“浮戲”的超大型火山頂部。昔日岩漿翻騰的火山口早已熄滅,化作了碧波萬頃的湖泊。湖中心孤零零地漂浮著一座大島,遠遠看去如同戲台一般。常年駐紮在島上的哨塔便也因此得名。

白典早就全方位了解過浮戲塔的曆史,知道這是聯盟少有的、以向導為主導的哨塔,也是不少向導學生夢寐以求的實習地點。除此之外,浮戲塔與刺雲塔的關係匪淺,至今浮戲島上還建有規模不小的植物溫室,而畫軍本人更是收藏了不少古地球時期的珍貴植物品種。

就比如製作巧克力的原料,可可樹。

一想起昨天發生的事,白典隱約又有些忐忑。身旁的衛長庚顯然也關注到了這一點,直接握住他的手,兩人十指相扣。

未過多時,飛行器穩穩降落在島嶼西側的停機坪上。這裡與碼頭相連,岸邊停滿了大小各種船隻。岸邊也人流熙攘,比想象當中熱鬨許多。

“有熟人來迎接我們了。”

衛長庚隔著窗戶指了指不遠處,那裡正走過來幾個人,為首的是個滿臉雀斑的紅發美人,手裡還拿著一束迎賓的花束。可再仔細那表情,好像還在為了不久前被親愛的唐老師拒絕而懊惱著。

第190章 畫軍

剛踏上浮戲島, 白典就解開了娛樂圈爭論不休的一大謎團:卷丹去哪裡了。

簡單地說:卷丹被禁足了,就禁足在浮戲島上。

有權力又有能力將他禁足的,翻遍整個第三自然, 有且僅有一個人——浮戲島的主人,同時也是卷丹的監護人:畫軍。

迎賓車輛載著兩位稀客前往島嶼腹地。第三大區位於星球的南半部,氣候與北半球的第一大區截然相反。每年的11、12和1月正是島上最炎熱的季節。儘管白典和衛長庚已經在飛機上更換了夏服, 可潮濕悶熱的“魔法攻擊”還是讓人有些措手不及。

所幸島上的植被覆蓋率極高,道路兩旁是遮天蔽日、鬱鬱蔥蔥的叢林,極大程度上避免了烈日的炙烤。綠葉蒸騰出的水汽被樹冠壓住,使得地麵繚繞著縹緲潮濕的水霧,仙則仙矣,卻也極易孽生蚊蠅。據說畫軍為此還特意引種了不少食蟲植物,並使用了高科技手段,使得浮戲島成為第三自然唯一一座沒有昆蟲存在的島嶼。

由“沒有昆蟲”這件事發散思考, 白典原以為浮戲島上的管理應該是嚴格理性的,內部人員各司其職,確保社會機器穩定高效運轉——然而現實卻完全是另一番模樣:從碼頭一路行來,道路兩旁時不時能看見衣著花哨、勾肩搭臂的男男女女,或是在草地上攤開架勢野餐、甚至光裸著曬日光浴的人群……怎麼看怎麼像是來休閒旅遊的。

白典將疑惑告訴卷丹,得到的答案還挺有意思:整座浮戲島的確都是浮戲塔名下的產業,但真正的哨塔深藏在島嶼中部地勢較高的區域。外側沿岸則被劃定為風景區, 麵向全聯盟開放遊覽,並建有向導專屬的療養院, 確實是第三自然有名的度假勝地。

每年元旦前後,北半球幾個大區的許多哨兵和向導都會跑來島上躲避嚴寒, 這裡便順勢舉辦起了盛大的跨年慶祝活動,今年也不例外。

白典忽然意識到這將是自己在第三自然經曆的第一次跨年;而元旦之後再過幾天, 更是他抵達第三自然的周年紀念日。

從前冷清的生活讓他對紀念日看得很淡,但自從有了衛長庚,一天更比一天活得有意義,於是他又開始想要記住一些重要時刻,也算是一種甜蜜的負擔。

那麼這第一個周年紀念日,該怎麼度過?

在他蠢蠢欲動的思緒裡,車輛駛入了島嶼腹地。在爬升一段高度之後,前方一堵雪白高牆隔絕了更多的風景,高牆裡麵就是哨塔的範圍。

如果說島嶼沿岸的風景給人的感覺是舒適休閒,那麼浮戲塔內部則更像是異國神秘的宮殿。造型優雅流暢的白色建築依著低緩山勢散落在綠葉和花卉之間,四周泉流叮咚、鳥鳴啁啾,金色陽光穿透灰白色的霧氣,製造出好一派夢幻氛圍。怪不得連續數年穩居“聯盟最美哨塔榜單”的三甲位置。白典甚至還聽說這裡的石材能夠釋放出一種特殊磁場,對於恢複向導的精神力良有裨益。

這天上午,畫軍原定要和二區輪值主席塔的哨兵見麵,商討關於五區一處狩獵場的歸屬問題。也許是議程進行得不太愉快,畫軍剛才給卷丹發來消息,說是稍後才能與兩位客人見麵,囑咐卷丹先將兩位帶去休息。於是卷丹在岔路口帥氣地一甩車尾,沿著標識有“客舍”指示牌的小路揚長而去。

說是客舍,但還是用“帶花園泳池的度假彆墅”來稱呼更加貼切。很久很久以前,當白典還是夢海世界的小小警察時,曾經在朋友圈裡見到過類似的彆墅,那是同事的東南亞海島蜜月旅行下榻地。

當時白典還曾經傻乎乎地想過,未來的自己究竟會和什麼樣的女性攜手走進這樣的度假彆墅……如今彆墅是住了、另一半也有了,可除此之外的所有事全都天翻地覆。

完成了接送客人的任務,心情憂鬱的卷丹告辭離去。白典和衛長庚熟悉了一圈彆墅的結構,接著打開行李擺放日常用品。

“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

白典拿了兩個迎賓果盤裡的蘋果與衛長庚分享:“是你還是誰提起過,順利從水晶塔畢業的哨兵和向導都會自動獲得四級資格,如果之前有監護人的,關係也會自動解除。這麼說起來,卷丹早就應該脫離畫軍前輩的管束了,怎麼前輩還是他的監護人?”

“更正一下,畫軍是卷丹的養父,比監護人的定義更狹窄。”

衛長庚接過蘋果啃了一口,酸甜正好。

“而且畫軍並不是卷丹的第一任養父。把卷丹從夢海裡帶出來的另有其人。更具體的事我不太清楚,不過據說卷丹就是因為第一任養父的遺囑才一直不願解除關係。”

“那位前輩過世了嗎……”

白典若有所悟:“難道是畫軍前輩的哨兵?”

“不,那也是一位向導,而且另有所愛。”

回答聲從客舍門口傳來,溫和而從容的,聽著很是親切。

白典循聲扭頭,看見了這座島嶼的主人。

第一次看見畫軍的人,往往都會有那麼一瞬間的精神恍惚——他實在太像從夢境中走出來的藝術品了。即便曾經隔著網絡有過數麵之緣,可真正見麵時,白典還是會被那種超凡脫俗的氣質驚到啞口無言。

這是一位身形過分纖瘦,甚至像苦行僧的男性。如雪的銀發在第三自然並不少見,卻鮮少有銀發人同時擁有如此黝黑的皮膚。他的膚色是夜色般的純黑,黑得甚至難以看清楚五官與表情。唯有一雙金色眼眸如星辰般明亮。

他穿著飄逸白袍,佩著幾件金色首飾,走起路來帶著輕輕金石之聲。既像絲路壁畫上的飛天,又像是亨利盧梭畫中雨林的精靈。

等白典從讚歎中回過神來,畫軍已經款款來到他們麵前。

不必衛長庚引薦,白典立刻向這位聞名已久、並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大前輩問候感謝。

畫軍親切地回應,也誇讚白典在學校裡的表現可圈可點,連帶著他這個推薦人也臉上有光。

稍作寒暄之後,白典自然想起了昨晚那枚巧克力引發的意外,卻猶豫著此刻詢問會不會有些唐突;倒是衛長庚不管那些繁文縟節,直截了當地讓白典把糖紙拿出來給畫軍看。

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畫軍很快有了頭緒。

“首先,我必須向你們說明這種巧克力的製作原理。其中用到了兩種特殊能力。第一種能力負責調出我腦海中有關戰鬥的記憶碎片,並將之演繹成幻象片段;第二種能力則負責將不可觸碰的幻象凝結為可吞服使用的實體。而凝結出的實體也是有所謂‘保質期’的,據我所知這種記憶體驗巧克力隻能存放一個月。超過這個期限,幻術就會消退甚至徹底消失。根據糖紙上刻印的批號,這枚巧克力毫無疑問早就已經過期了。”

說到這裡他又強調:“還是根據糖紙上刻印的批號來看,這枚巧克力裡麵凝結的幻象應該是一次礦坑中的戰鬥。而你們剛才描述的場景,我根本沒經曆過。”

接著他又看向衛長庚:“你認為那是賭場大屠殺的場麵?有多肯定?”

“百分之百。”衛長庚毫無猶豫。

“……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吧?”

畫軍漆黑的臉上實在難以分辨表情:“當初聯盟追問過你,是誰幫你完成了賭場屠殺,你說那是你自己發現了係統漏洞。就連賭場的監控都被你徹底破壞了……很明顯你是想要包庇那個幫助了你的人。可現在,你卻對我說那個人的記憶出現在了白典的腦海裡?”

“沒錯,就是這樣。”

衛長庚顯然有過一番深思熟悉,“以前,我的確不希望‘那個人’的身份暴露,可現在他已經不在人世……而眼下最重要的是白典,我要確保不會有壞事發生在小白的身上。”

說到這裡,他也強調道:“而且我非常信任你。你是除去阿梨沙之外,我所能夠想到這世界上最可靠的人。”

“謝謝你的信賴。”

畫軍垂下金色的眼眸,“所以,我猜當你那個幫了你的人,應該就是阿梨沙?”

“是。當時隻有我和他在場,也是他為我的記憶做了偽裝,聯盟那群人才會一直被蒙在鼓裡。畢竟,神職人員幫助彆人大開殺戒,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事。”

“我明白了。所以白典體驗到的隻可能是阿梨沙的視角。但向導偶爾也會透過環境中殘留的精神力窺見一些過往的片段,也許是長庚你家中的物品殘留著阿梨沙的精神力。”

“……”

衛長庚欲言又止地將目光轉向白典。

儘管沒有進行言語交流,但綁定哨向之間才有的默契還是讓白典讀懂了對方眼中的詢問。

他主動開口接過話題:“前輩所說的情況我以前確實遇到過,但是這次不太一樣。其實我和阿梨沙大人之間,還有另外一個奇怪的‘巧合’。”

於是,他就將發生在自己與九皇子之間的特殊情況也說了出來。

這下子即便是見多識廣的頂級向導也麵色凝重起來。

“……這樣看來你與阿梨沙之間的確有些因緣。所以,你們做好追根溯源的心理準備了嗎?有些事之所以不被人所知,或許是因為比起銘記,遺忘它們會更合適。”

“前輩說得對。”

白典坦誠自己的隱憂:“這也是我的顧慮,擔心挖掘過去會影響到未來。但換個角度看,既然端倪已經浮出水麵,就算假裝無事發生,心中也始終紮著一根刺。與其任由它發炎腐敗,倒不如及時拔出,事後再做治療。”

“也有道理。”

畫軍點頭表示理解,接著又看向衛長庚:“你又怎麼看?”

“從目前的線索來看,這件事對小白的影響更大。我不應該過度乾預他的選擇。”

衛長庚的回答十分審慎:“可我也有責任表明我的態度,那就是無論曾經發生過什麼,我都不會放開小白,他是我唯一最後的堅持。”

“我也是。”白典鄭重許諾。

“好,你們的心意我明白了。”

畫軍的金色眼眸中含著溫暖笑意:“那麼方便讓我檢查一下精神領域嗎?”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