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繼淮不是個不知輕重的人,像這樣的醜事,他明明可以找個機會私下稟報,卻偏偏要冒著觸怒天顏的風險在宴會上公然說出來,不就是要逼父皇重罰於她嗎?
他為了給虞靜央出氣,連皇家顏麵都不顧了!
虞靜瀾已經完全失態,在這樣下去還不知道要說出什麼不堪入耳的話,虞帝徹底失去耐心,厲聲喝道:“堵上她的嘴!”
宮人應聲簇擁上去,虞靜瀾被壓在地上,狼狽得沒有了一點公主的體麵,眼中卻依然有深深的怨恨和不甘。虞帝不由心想,當年他為了息事寧人下令隱瞞那件事,事後亦不許人重新調查,究竟是維護了皇家的和睦和體麵,還是適得其反激化了矛盾,害得他們懷恨在心無法釋懷,因此自相殘殺?
虞帝心中怒極,亦覺心寒和悲哀,發落道:“四公主驕橫善妒,有謀害手足之嫌,著每日罰跪兩個時辰,幽閉於住處靜思己過,非詔不得出。”
關侯想求情,被身邊的屬官攔住,觀察聖上神情,終是沒有說話,眼睜睜看著虞靜瀾麵如死灰,被宮人帶了下去。
鬨劇就此結束,也毀了一場好好的宮宴。好在宴席本已接近尾聲,眾人紛紛低首告退,饒是黎娘子也怕觸怒龍顏,沒再多說什麼離開了。最後,閒雜人等儘數離去,空曠的大殿隻剩下了虞帝和蕭紹,還有錢順海和一眾侍奉聖駕的宮人。
殿中一片緘默,蕭紹屈膝跪下。
頭頂上位者久久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聲中喜怒難辨:“蕭繼淮,是不是朕真的太寵你,才縱得你今日不計後果,做出這種衝動的事來?”
雖然沒有說出是什麼事,但他們都心知肚明。蕭紹無可辯解,亦知今日此舉會對皇家臉麵造成多大的損傷,重重叩頭下去。
“請陛下降罪。”
他伏地叩首,分明是卑躬屈膝的姿態,背脊卻挺得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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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裡外,南江王庭。
朝會正殿,文武百官於兩側垂首靜立。眾人噤若寒蟬時,南江王狠狠把桌案上的奏疏掃了下去,厲斥道:“無能的東西!看看外麵都是怎麼說你的!”
專門製成供王室使用的奏疏又沉又厚實,何況是整整一疊,被這樣夾雜著怒火一掃,全都砸到了下麵跪著的鬱滄身上。然而,此時鬱滄不敢表露出絲毫痛楚的神情,隻有跪在地上頭更低,忍著忐忑撿起一兩本掉落在地的奏疏,匆匆掃過幾眼,臉色驀地變了。
西戎人究竟是何時在南江安插了奸細,又安排了何人,竟對他們的商路布局熟悉至此,試圖蠶食鯨吞!
商貿之事一向由鬱滄掌管,是他從一乾虎視眈眈的兄弟手中好不容易奪來的,現在出了問題,他再也保持不了冷靜,冷汗落在地上:“是兒臣的疏忽,求父王責罰!”
“責罰你有何用?能換回那些損失和雲嶺的三條商路嗎!”南江王暴怒不止。
殿中多少雙眼睛看著,鬱滄顧不上身為王儲的臉麵,連忙保證:“兩日之內,兒臣定會重新衡定商路管理之法,排查內部細作,父王放心,此事定不會再次發生!”
他慌忙思考著對策,道:“我們的商路縱橫天下,除卻一部分通向南部諸國,還有輸往北麵齊國的路線。明日兒臣便與齊國邊境聯係,與其共商貿易之策。”
“以眼下的形勢,你覺得齊國會幫我們?”南江王冷哼。
“我南江與齊國聯姻多年,盟約堅如磐石,外界傳聞不足為懼……”
南江王的怒火原本有所消減,此刻又被他的愚鈍挑了起來:“堅如磐石,那隻是你以為!現下梨花寨與我們交惡,一邊又交好西戎,與齊國取得聯係,齊國皇帝已經和黎娘子見過麵,隨時都可能倒戈,我南江分明岌岌可危!”
“何況——”南江王重重拂袖:“虞氏回到齊國已經數月,至今不見有回來的跡象。她的態度就是齊國的態度,你難道看不出?他們蒙受戰敗之恥,向我們納貢多少年,分明早就有了逆反之心。”
這幾個月以來,虞靜央的事一直是南江的敏感話題,她遲遲不歸來,焦灼的不止是王儲府,還有整個南江朝廷。他們已經接洽許久,齊國的態度卻始終模棱兩可,於是南江就陷入了被動的局麵。
鬱滄自然聽得出其中敲打之意,低著頭道:“兒臣會抓緊與齊國的對話,爭取儘快讓虞氏回來。”
“她與你成婚五年未能誕下嫡子,沒有孩子,你能拿捏住她,讓她心甘情願回來?”
南江王失望地背過身,下了最後通牒:“”鬱滄,你是儲君,這些年,孤給你的機會已經夠多了。若這次你還是辦不好,需要人幫忙,想必你的兄弟們都會樂意的。”
一陣寒意從背後竄起,鬱滄渾身一震,顫聲道:“兒臣明白。”
半個時辰後,朝會散去,鬱滄回到王儲府。書房門關上,隔絕了門縫中投射進來的日光,略顯晦暗的空間裡,他一言不發,神色陰沉。
前腳虞靜央出逃,南江與齊國的關係岌岌可危,後腳商路又出了問題,樁樁件件壞事仿佛都將矛頭對準了他。若非鬱滄理智尚存,差點就要懷疑這一切的背後是否有人刻意算計,就為了毀掉他的聲望,把他從現在的位置上拉下來。
王儲,他在這個位置上坐了將近十年,今日是第一次嘗到顏麵掃地的滋味,還是當著所有大臣和皇子的麵。
他的父王,是真的一點情分都沒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