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半晌,虞靜央才意識到他在問步搖,神情陰了又陰,著實不好看。她不禁露出笑來,小聲辯解道:“是父皇賞的,蘇昀隻不過是奉命來送一趟。”
即使知道來自皇宮,蕭紹依舊冷冷看了一眼,不屑幾乎要溢出來。虞靜央秀眉悄悄一挑,問:“你覺得不好看嗎?”
她探手摸伸出發髻邊的簪頭,低垂的眼眸含著複雜的情緒:“像這樣上好的翡翠,我也有多年沒有見過了。想來父皇定然是做出了什麼重大的決定,不然也不會忽然給我這麼厚的賞賜。”
南江文書剛到,皇帝就降下極豐厚的禦賜,任誰能不暗暗揣測和懷疑?外麵已經有了風言風語,也怪不得她不安。
蕭紹緊皺著眉頭:“事還沒有定下,彆胡思亂想。”
虞靜央卻聽不進去,忽然上前一步,緊緊抓住他手臂:“如果最後我被送走,你是不是還是會與那個沈娘子成親?”
蕭紹一怔,見她清透的杏眸裡蒙著一層水霧。明明已經否認過很多次,她卻還在鑽牛角尖,也不知是何時養成的這樣一副擰巴彆扭的性格。
他無可奈何,任她抓著自己:“我再說最後一次,你好好記著。你在意的這兩件事,一件都不會發生。”
她聲中發澀,追問:“隻要我不願?”
“隻要你不願。”
蕭紹抽出手帕,塞到她手裡:“把淚擦乾淨。”
如同得到了保證一般,接下來的虞靜央冷靜了許多,老老實實坐在他旁邊,一時間,房中隻能聽見冰盆裡堅冰融化時滴水的輕響。
就這樣安靜過了一會兒,她才低低開口:“其實,這幾日我都挺高興的。”
“因為封地?”蕭紹側頭看她。
虞靜央承認了。把封地拿在手裡,起碼可以有幾分長久留下的實感,對她來說不僅是安慰,更是傍身的倚靠。
透過窗子,能望見外麵池塘裡的粼粼水色,還有搖曳生姿的一丈青蓮。虞靜央緩緩道:“那天我拿到宣城送來的文書,才發覺自己真的已經回到了家,好像又變回了人人喜歡的三公主,而不是無根飄搖的浮萍。”
她目光投向遠處,語氣十分平靜,竟有種孤寂蕭索之感。蕭紹望著她,道:“不管你嫁給了誰,嫁去了哪裡,你也一直都是大齊三公主,不會有任何變化。”
“嗯,你說得對。”虞靜央笑了笑,沒有再爭辯什麼,也不知到底有沒有聽進心裡。
這種怎樣都無所謂的態度讓蕭紹心裡有點不舒服,皺了眉頭想說話,虞靜央已經把一封硬皮文冊拿了過來。
她臉上浮起窘色,解釋道:“你知道的,我對這些事一竅不通……幸好你來了,不然我都不知該找誰。”
看著手裡的厚厚一本,原來是宣城發來的文書,蕭紹一時無言。可不是麼,從前她就不喜歡看這些和政治沾邊的東西,整日也無心學,隻在學堂裡清談論事時格外積極,每逢封地文書發回來,自己不想費心便找兄長、找姑母,偶爾也會感到不好意思,於是就來偷偷摸摸拜托他。
“阿紹阿紹,你最好啦……”彼時少女雙手合十,看似可憐實則透著狡黠,明明和此時眼前的神情不同,卻又不偏不倚地重合到了一起。
“……”她鬢邊的翠色流穗在餘光裡輕晃,蕭紹歎了口氣,認命地打開文書。
虞靜央鬆了口氣,不禁露出笑來,連忙到另一邊為他添了盞燈。趁著蕭紹看的功夫,她圍著桌案閒轉:“前幾日我自己看過一遍,雖然看不出什麼彆的,但米糧的存量比從前少了許多,我猜定是因為宣城百姓人數增長,安居樂業。”
她自顧自說著,因所說之事而心情頗佳,蕭紹的眉頭卻無聲皺了起來。他當然也注意到了糧食儲量,看似沒有異常,實際與宣城的人口數量並不匹配,再看鐵器硝石,用量漲幅雖不多,暴露的問題卻很明顯。
宣城沒有軍營駐紮,按理來說,有關軍兵的用度不該如此之高。
蕭紹熟知軍務,對這些數據了如指掌,一眼就看出了不對。他斂眸沉思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某一刻,一個大膽的念頭進入腦海,讓他的心中驟然掀起驚濤駭浪。
他的神情隱約不大對,虞靜央見狀也開始不安,收起輕鬆道:“怎麼了?難道……有問題?”
實情還沒確定,蕭紹不打算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平白讓她憂慮,合上文書交回給她,說道:“沒什麼。宣城地屬靖州,一無災荒二無戰亂,看文書中呈報回來的各項事務,應該很安穩。”
“那就好。”虞靜央聽了很高興。
一片烏雲悄然掩住了月色,今晚又將是一個雨夜。晚風吹得大了起來,把池塘裡亭亭的青蓮吹得搖晃。
“才開不久的荷花,怕是明日就要敗了。”虞靜央立在窗前遙望,方才的喜悅又蒙上惆悵。
“還會再開的。”蕭紹走到她身邊:“這池荷花不動,以後每一年的夏天,你都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