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林有些忐忑的站在王稷麵前。
王稷看著她的小論,不過幾百字而已,用不了多長時間。
“你過來,”王稷招手:“若是按照你這麼寫,最好開頭便用兩句話點題,考場文章除非真的佳篇名作讓考官讀之欲罷不能,不然五百字為佳。用規範的句式寫最好每個部分的字數有個範圍。你的點題寫的有些多了。”王稷逐字逐句的分析了一番。
“我若用規範句式寫寫篇文章,會這樣領起,聖人不輕於啟發,欲有所待而後施也。”
王稷隻是為她講解便出口成章。
“聽明白了嗎?”
典林點點頭,拿過策論,站著不動。
王稷喝了口茶:“你坐吧。”
典林搖搖頭。
“怎麼?覺得這不是你想聽了?”王稷笑了笑,“你這麼寫,我就隻能這麼講。”
典林聞言垂下頭。
“我不是在責備你,你的文章,就是第一次寫策論的正常水平。你無需如此。”
王稷喝著茶,沒再管她。
典林站著到不是說因為羞愧而無所適從,她隻是在想一些事情,但是想了個開頭就記起王稷說的不要多想。她也沒有多麼氣餒,她相信終有一日她可以寫出好文章,這中間花費多少時間她也不會生畏。
但就是,意氣難平。
王稷看她倔犟,最終還是心軟,“你坐下,我說與你聽。”
王稷給她倒了一杯茶:“世上沒有任何一個讀書人想得到文章普通這個評價。即便是第一次作文。但是典林,這世上大部分的讀書人就是普通的,有些人文章普通,有些人記性普通,有些人耐性普通。全才者是寥寥無幾。”
“我甚至想,你這個年紀遇到我是不是好事。我想指引你,不想打擊你。你若當我是那隨處可見的雜草,便想錯了。不要與我比。”
聞言典林抬起頭,連忙說:“王師兄,我覺得今年最好的事情便是遇到你。我不怕打擊,也不怕比彆人差。我怕的是成那井底之蛙,隻在自己的天地裡沾沾自喜。你讓我看到了我不知道的世界。”
典林笑起來:“但是我也不過是個俗人,總會失落沮喪的。我覺得這樣很不好,不像以往的自己,也過於醜陋。”
“但是……但是……我控製不了。我沒有辦法每時每刻都保持積極樂觀,堅定無畏。”
王稷看著全身緊繃的小姑娘一時無言。
“我一直在自己的平庸和某些算得上優點的部分之間糾結。師兄最大的煩惱定然是在天縱之才的名聲下被人無視的努力。而我這樣的普通人,最怕的便是泯然眾人。因為尋常讀書人平凡還有可能。而我是一個女孩兒,商賈之女。平凡就相當於讓我回家看鋪子。”
“我每日都在告訴自己沒關係,再艱難我都要堅持住,都要讀書,都要科舉,都要做官。甚至我還會跟自己說,你是與眾不同的,你是曲川的九歲神童,你學會了阮家的記憶之法,你能用兩個月背下四書五經,你能解開百雞術。”
“但是這樣的自我欺騙,在跟師兄的相處中,蕩然無存。”
“我差的不是一星半點,而是廣到方方麵麵,遠到十萬八千裡。光今日與師兄相處,便發現了太多我的不足,而這份不足,我無從下手去追趕彌補。”
“這不過是一篇策論而已,莫說王師兄,就是思清的隨便一位師兄都寫得比我好。我怎麼會因此氣餒呢。讓我憋悶的,是我的無知啊,而我又知道自己的無知,便更難過了。”
庭院中寂靜下來,月光清幽,夏蟲已開始低語。
王稷想,這個孩子,除了本性要強,如此急迫,是另有壓力!有事情在約束著,逼迫著她不得不以如此急迫的姿態讀書。她是不懂她說的道理嗎?不是,她清醒的很。她是看不開嗎?不是,她有她生存的智慧。但是再明白,心中壓的事太多,也會一時進了死胡同。
他今晚不該用這樣的方式教導她。
就在典林要後悔今晚的胡言亂語時,王稷緩緩開口。
“先生果然難做,是我今晚沒有講對課。介意我再講一遍嗎?”
典林神色迷茫,下意識的咽了咽嗓子搖搖頭。
“那就從我們今日上山說起。我能認出那些樹植花草,是因為我看書時,寥寥幾筆的簡畫和幾句描述,能夠輕易的在我腦海中出現它的樣子,見到實物對應起來毫無難度。
但據我所知,並非人人能如此。你在沒有這般能力的情況下,想要做到我這般該如何呢?”
典林想了想:“我會直接去看實物,既然沒有師兄回溯之能,我便自己去畫去描述,再去與書籍對照。我與作書人對同一物的表達,即便有差異,也不會全然不同。”
王稷點點頭:“然後在你要放棄會廟時,你想到了什麼?”
“我想的是,君子入世必爭,爭必不能兩全,有失有得,當斷則斷。”
王稷撫掌稱讚:“說很好。”
“當我尋不到你,對你說的那番話你有什麼收獲?”王稷引導著節奏,從最開始的緩緩發問,到後麵問得越來越快。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越是讓人懈怠的環境便越要警惕。”
“吳夫人讓你學習謝公子,你有何收獲?”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衛先生說書妙在何處?”
“聽得進去記得住。”
“那衛先生對史的看法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