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掙紮著起身,仆從將他扶起來。
“跪的太久,腿動不了而已,範夫人不必擔心。”王稷問典林:“多久了?”
“範祭酒已經去了三日了。”
“三日了…”王稷垂著眼眸輕聲自語。“夫人,某身體撐不住,回去休息一下再來。”
範夫人點點頭,仿佛心有餘悸的拍著胸口:“你這三天真是嚇壞我和你師兄。”
“要走了?”範玉彥進了堂,看向王稷的表情算不上好,語氣也頗有些長輩的盛氣淩人。也是,王稷比他的小兒子還小。
“師兄勞累了。”
“我畢竟是親子,應該的。”
典林聽到這話,不禁打量範玉彥幾眼。
王稷:“典林,送我回去吧!”
“好,師兄。”典林從仆從手裡接過王稷的胳膊,沉得她差點兒沒扶住。王稷是真的站不住了,要典林使勁兒撐著送他進馬車。
“你也上來吧。”
典林點點頭,上了馬車。
兩人無話,馬車中寂靜的讓典林感覺很是壓抑。
“我那師兄,你看出來什麼了?”王稷突然出了聲。
典林想了想,試探著說:“譏諷?他…嫉妒你?”
王稷扯了扯嘴角:“眼神兒不錯。”
“範玉彥,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王稷眼神冰冷,話語毫不客氣。
“他是不是對你也不假辭色?”
典林回憶範玉彥對她的態度,點點頭。
“他記恨你。”
“為何?”典林實在想不出自己怎麼得罪過他。
“範玉彥三年前算是寒門一派的核心官員,也是反對女官的主力軍。袁博士的幾篇文章就是在他擔任工部侍郎時被他壓下的。
三年前,四郡災情,我去請求老師,說服範玉彥拿出袁博士的文章,立刻賑災。可是老師已經管不住他了,而他也因此開始看我不順眼。不知不覺,竟然變成了嫉妒。”
“你是當年讓他降職的關鍵,他自然不會對你有好臉色,何況因為你,女學又死灰複燃。”
“如今他要丁憂三年,優勢儘失,也漸漸被擠出核心圈。已經不足為懼。看他那臉色,不了解的還真以為他是因為老師仙逝而悲痛呢!”
王稷第一次如此刻薄,他是被範玉彥那句“我畢竟是親子”氣到了。
範玉彥想說什麼呢?不就是想說範衍為這麼疼愛王稷,重視王稷,在最後的一年越發信任王稷,用最後的力氣為王稷鋪路,結果給他送終的不還是他這個親生兒子嗎!最後,還是這個求父親在仕途上幫上一把結果被拒絕的兒子替他守孝!最後,還是他這個讓範衍為失望的兒子因為範衍為的死要丁憂三年!
典林這十三年的人生,還沒經曆過至親離世的痛苦,哪怕她再努力的將心比心,也無法感同身受。隻能安靜的聽王稷宣泄情緒。
“你決定專精了嗎?”王稷突然將話題轉移到她這裡。
典林反應慢半拍:“還沒。”
“找不到心儀的先生?”
“嗯。”
王稷思索片刻:“接下來,國子監的先生們怕是沒有心思收弟子了。”
範衍為辭世,將給國子監帶來不可估計的變化。國子監祭酒的位置,怕是又要引起三派的明爭暗鬥。
範衍為在任時儘力將朝堂鬥爭阻擋於國子監之外,而年歲漸大,精力有限,這幾年國子監內因為學子的分幫結派,學風墮落。
大長公主的儘力變革,讓國子監終於一整學風,趕出去一批害群之馬。
真是好景不長。真要是讓野心家們做了國子監的祭酒,大長公主就是有再大的聲望,也無法在祭酒的反對下插手國子監事務。
典林在國子監門口下了車,隱約聽到王稷吩咐車夫:“去大長公主府。”
“你回來啦!”夏菌看著話本兒:“熱水我給你
打好了。”
“多謝殿下。”
夏菌看典林有氣無力的樣子:“你去祭拜範祭酒,是不是很難過啊?”
“我與範祭酒並未見過,和殿下一樣多是聽說。難過是有的,但是沒那麼刻骨銘心。”
“那你是看見王大人了?王大人是範祭酒最後一個弟子,一定很難過吧?”
“師兄很難過,但我既然無法對範祭酒辭世一事過於悲傷,又如何替師兄心痛?”
夏菌撓撓頭,思來想去恍然大悟:“啊!這可糟了!那群食古不化的糟老頭子們壞的很!”夏菌的回憶被喚醒。
“老臣參見陛下,陛下萬年!”喬老大人拽了拽夏菌,讓她也行禮。
夏菌懵懵懂懂的跪下:“爹!”
皇帝:“咳咳!”
“陛下,菌兒金枝玉葉,這麼多年卻跟著我們吃
了不少苦。老臣能沉冤得雪,已是皇恩浩蕩,沒臉奢求更多。但是菌兒還小,求陛下接回宮中。”
接回宮,就必須有個光明正大的身份了。
皇帝無所謂,他已有一個女兒,平時也沒怎麼管過,再來一個也一樣,正要點頭,一旁的官員們反對起來。
“陛下,要如何向天下百姓說明殿下的身份呢?”說她媽一個沒出閣的黃花大閨女被你糟蹋了,你拔嗶無情轉頭就把喬家一家子抄家發配邊關了?
皇帝一想,確實不好聽。
官員們繼續說道:“殿下幸是女子,好好送嫁已是皇恩。”
夏菌聽到這話直接起身一腳踹過去,揍的那群腐儒個人仰馬翻。
於是,因為她的禦前失儀,封公主的事兒無限期擱置了。
“他們多厲害啊!他們多忠心多為父皇考慮啊!他們多占理啊!當著我的麵看不起我,當著我祖父和
我便宜爹的麵看不起我,我還得忍著!”夏菌現在說起這事兒還氣的直打嗝!
“要是這種人當了祭酒,那這個國子監我也不用待了!”
典林:“範祭酒在任整整三十年,可三十年間朝堂變化太多,尤其是寒門官員派係對待女學子和女官的看法。為了保證國子監不被勳貴和世家掌控,陛下依舊選擇寒門派係官員接任祭酒的可能性極大。若真如此,怕是女學又要艱難。”甚至女科,也越發遙遠了。
典林發愁的正是這事,王稷點到即止,她心領神會。
夏菌想了想,拍手一樂:“典林,不然咱們自己找個祭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