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林第二天見到秦寶珠時, 秦寶珠沉默了很多, 也沒再提換部的事。
也許是因為典林一個人便將所有邊邊角角的事做完, 吏部所有官員都刻意的無視了秦寶珠, 不再安排她做什麼, 也不再理她。甚至會刻意當著秦寶珠的麵使喚典林戳她心。
秦寶珠看著喜洋洋著一張小圓臉的典林, 沒有昨天那般生氣了。
她昨日去拜訪了父親的好友, 王稷的父親王惟仁。
“世侄女,你父與我是好友,你獨自一人在京城, 秦兄托付我照顧你一二,世叔我是定不能讓你受欺負的。”
秦寶珠掛著矜持的笑容,落落大方不失禮數, 讓王惟仁感歎一聲, 這樣的閨秀很難想象是東臨郡的姑娘,比起京城貴女們還要優秀幾分。
這屆恩科的榜眼含金量很高, 若是一個男子,
彆說會遇到這種困境了, 世家官員們還會儘力提攜。
“你若是想換個部, 我也可以安排你去。”王惟仁作為吏部侍郎, 安排一個潛學生輕而易舉。
可還沒等秦寶珠道謝,王惟仁一盆涼水潑下去:“但是, 有用嗎?”
秦寶珠一愣。
“我是吏部侍郎,你在吏部還是這種處境, 換個地方會更好嗎?”王惟仁並不反感秦寶珠來找他走後門, 如果人脈和立場沒有用,那黨派的意義何在?相反,秦寶珠這股上進勁兒還讓他挺欣賞的。至少比他那個硬骨頭不孝子要好的多。
隻是,眼前這個驕傲的小姑娘還停留在榜眼的盛名上,而對整個朝堂與仕林對她和典林的排斥沒有正確的認識。若她不是榜眼,考取一個低調些的名次,反而現在的處境會好很多。
她女人的身份已經超過世家的身份,她和典林在踩著所有男人進入官場時,就沒有任何不同了。
哪怕他王惟仁位高權重,也無法和千萬人的意誌
作對。
秦寶珠的神情露出幾分茫然。她是世家女,秦家雖然在京城沒有什麼勢力,但是在東臨的地位就是南江的李家,即便朝中無人也不至於被無視到這個地步。
世家本就該相互扶持,尤其她是世家唯一高中的女子,正常來說,世家不應該分出資源來扶持她一二嗎?
秦寶珠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她很快冷靜下來,和王惟仁說道:“世叔,侄女知道您的為難。但是這次恩科,狀元隻會是典林。”
秦寶珠說到這裡,咬了咬牙根,這是她第一次親口說出對典林的認可,心情好糟糕!
“出了一個寒門女狀元,還有沒有一個世家女榜眼真的有很大影響嗎?”
“並科已成定局,與其排斥,不如搶占先機。侄女先行一步,若得世家相助,侄女定會為下一屆科舉高中的世家女官們開辟道路,成為世家在朝中的另一股力量。”
王惟仁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不過,世家官員若是不顧朝中其他官員的眼光和意見,欣喜的接納幫助你,那另外兩黨會怎麼做?”
秦寶珠聞言心中一緊,原來如此。她嗓子有些發澀,艱難的張口:“會拉攏扶持典林,以免世家搶占先機。”
王惟仁此刻長輩般和藹的微笑顯出幾分涼薄:“不管是誰得了典林,對世家來說,都並不是多麼劃算的事情。所以,我不會出手助你。”
秦寶珠麵色一白,王惟仁這是在直截了當的說她比不上典林,藏在袖子中的手緊緊攥起來,哪怕是讓她被人唾罵的香油錢一事,都比不上此刻王惟仁的判斷的讓她難堪。
驕傲到自負的秦寶珠,第一次心痛到喘不上氣。
王惟仁見狀暗暗歎了口氣,自己說得太狠了:“世侄女,世家出過阮大家顧大家兩位奇女子,我又怎會是看輕女子之人。可如今並科在大周上下還議論紛紛,沒有任何人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幫助你與典林這唯二的女官。何況女官一出,三派就拚命拉攏,陛下又
會怎麼想?
在這官場,你要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忍耐。等到明年科舉時,眾人的目光都放到新一屆科舉上,我再為你謀劃就輕鬆很多。
而潛學,就要靠你自己了,若是小小潛學你都承受不了,真正的朝堂你也不必再想。”
秦寶珠扯起嘴角勉強的笑笑:“侄女多謝世叔教導。”她太清楚,若是等到明年科舉,新的世家女會和她站在同一起點上競爭資源,和她所想的成為女官之首相差太多。
王惟仁看穿她的心思,歎了口氣:“我會稍稍提點一下下麵的官員,叫他們不要太過為難你。…到時候你就知道,不為難不見得是好事。”
秦寶珠從回憶中脫離,喃喃道:“果然不見得是好事。”
可也不見得是壞事。
看看典林,怕是大周史上第一個在潛學做雜役的狀元,官衙原本雇傭的幾個小吏無事可做,惴惴不安的看著她彎腰屈膝的乾活。
可她姿態低成這個樣子有什麼用呢?擦完一遍地,就讓她再擦一遍,即便乾淨的沒有一粒灰塵,也有人立刻故意將地麵踩臟來折騰她。那些真正能學到東西的事還是男潛學生們在做。
這樣的侮辱,她怎麼就能忍得下來呢?平時怎麼就不見典林給她秦寶珠低一低頭!
典林感受到秦寶珠怨念的凝視,也不知道這位秦師姐又在心裡念叨她什麼。以她們的關係,昨日她提點那兩句已經是極致了,可看秦寶珠今日蔫蔫的樣子,怕是心願落空。
“典林!添茶!”
“是!大人!”典林大聲回道,手腳利落的給這小小的八品檢校換上熱茶。
這位檢校很不滿意,典林樂嗬嗬的模樣讓他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這麼燙你還端上來,怕不是心存不滿故意想要燙壞本官!”檢校將茶水倒在地上:“擦乾淨,重新沏一壺!”
典林看著被濺起的茶水打濕的鞋麵,小小水珠陰
出圓圓的水印,又很快蒸發恢複如常。
她抬頭,揚起笑容:“是!大人!”
典林將地擦乾轉身去了茶房。
其餘官員這時小聲對這位檢校說道:“差不多就行了。”
檢校梗著脖子:“我又不是無事生非,那茶水確實太燙,明擺是她故意為之。”
其他官員給他一個不失禮貌的微笑,不再說話。
典林看著咕嚕咕嚕的水壺,有些出神。
“你還真能忍。”秦寶珠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她身邊,嗤笑一聲:“這點我不如你。”
典林平淡:“某沒生氣也不難過,何來的忍?”
“我昨日去找了一位世叔,正三品大員,但是失敗了。”
典林奇怪以她二人的關係,並沒到秦寶珠與她說私密話的程度,也不知道她想要個什麼回應。斟酌半天,典林才含糊的“唔”了一聲。
秦寶珠不在意典林的敷衍,仿佛是在自言自語:“我原本對自己的一切都非常自傲,包括我的出身。
但是昨日我突然意識到,出身世家恰恰讓我又差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