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林正要點頭,對麵的男人淡然道:“不必。”
王稷看向典林,身旁燈籠的光映在他的眼底,漆黑深邃的眸子裹上橘紅的光。就像他這樣清冷的君子,總是有種意料之外的溫柔。
“我與典大人一同休息片刻便好。”
“好好好!二位大人這邊請。”太子屬官鬆了口氣,還有學子聽聞這裡有兩位狀元論道,正在趕來呢。這場論道對太子意義非凡,怎能就這樣中斷。
待兩人下了場,場下諸生竊竊私語。
“這典狀元竟然能將王大人問住?”
“王大人怎麼會不如她呢?”
“可這典狀元確實是才高八鬥啊!是吾等心有偏頗,私視使目盲,以白詆青。”
典林和王稷坐在屋內,聽著外麵的議論之聲。王稷神色不動,典林心懷愧疚。
她想,王稷是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不願意再答下去罷了。結果還遭人誤會。
“師兄…”典林垂下頭,不知該說什麼好。
王稷見她這般,心頭一軟,酸酸脹脹。緩了一會兒,他輕聲開口。
“典林。”
…
“嗯。”
“你是不是很難過?”
…
“嗯。”
典林突然鼻子一酸,眼眶發熱,扭過頭去怕王稷發現。
“不願同師兄說說嗎?”
王稷都沒意識到,自己現在有多溫柔。,語調就像是在哄孩子。
典林搖搖頭:“師兄,道理我都明白,因果緣由我辨彆分明,我自己該如何解脫都比旁人更清楚。”
“隻是…明白是明白,心裡始終過不去罷了。”
王稷不做聲,安安靜靜的聽。
“師兄,那日在醉八仙,你我久彆重逢。那日你對我說的話,我還曆曆在耳。現在想來,真是被師兄言中。”
“你說,你能預見我在這條路上會失去多少東西
,我踏上的是一條屍身血海的不歸路。”
典林深吸一口氣:“我所謂的做好準備隻是無稽之談,隻有我看到第一個人死在我麵前才能明白。”
“你現在明白了?”
典林搖搖頭:“不夠明白。”
“那你恨我嗎?”王稷問:“那時我說,若你有今日,也許會恨我。”
“恨我嗎?”
典林看著王稷的眼睛裡清楚的倒映著她此刻有些迷茫的臉。
她多久沒有露出過這樣的軟弱?哪怕是一人獨處時,她也不許自己這般無能的。
“不恨。”
“不後悔!”
“不回頭!”
典林不是在對著王稷說,而是在對著自己說。
這些日子,她缺少的,就是坦然麵對自己的機會吧!典林與典林,早就該有一場談話的。
馬躍雪離開的那場大火,第一次照亮了她心中隱
藏的恐懼。今日是馬躍雪,她尚能承受,可明日是孫小娘、是陸其珅、是王稷、是夏菌、是老師們、是父母,是地籠和桂圓,是許許多多她愛著的人的時候,她該怎麼辦?
尤其是孫小娘,迫不及待的要嫁入皇家,成那萬人矚目的太子妃,直接卷進了大周最複雜凶險之地。可她看著孫小娘幸福又期待的笑容,什麼也說不出。
什麼是成長,便是從無知無畏到知道敬畏害怕吧!她想,她沒有王稷所羨慕的勇敢了。
真讓人難過。
“典林。”王稷念著她的名字。
典林看著王稷眼中的自己入了神,不知什麼時候,她的鼻尖快蹭到王稷臉上去了。
典林哂笑,剛要躲開,便被王稷“啪”的一聲捧住臉。
“我還欠你一樣東西,你可記得?”
“什…什麼?”典林磕磕巴巴。
王稷笑了笑:“勇氣。”
“現在,我還給你。”
說罷他的額頭輕輕嗑在典林的額頭上。
“典林,我不知道你經曆了什麼。但是,你對生命充滿悲憫與敬畏,是好事。在這裡,太多人已經失去這最普通的人性了。”
“彆忘記,記住那條第一個讓你悲傷的生命,記住你現在的迷茫和痛苦,記住你為何而掙紮。”
王稷的低語環繞在典林耳邊,鑽進她的心裡,將心頭的迷霧驅散。她閉上眼睛,看到了珍藏在她腦海中的所有美好時光,那是她千金不換的寶貝,比古書珍籍都藏得更好記得更牢。
我因懂得愛才軟弱而恐懼,我也同樣因為愛而勇敢和無懼。
“師兄,我還是不夠明白,也許我永遠都準備不好。可是我已經能夠繼續走下去,讓自己去找個明白了。”
王稷看著自己手心裡閉著眼睛的姑娘,胸口越發酸澀發脹,原來他不是生氣了,也是,他什麼時候真生過她的氣?
若不是燈罩中的燭火跳動,這間房的時光仿佛凝
滯在此刻。
“師兄。”
“嗯。”
“您先把我的臉放開吧!”典林小聲請求。
王稷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腦門,她鼻中縈繞的滿滿都是王稷身上的墨香。
此刻睜眼,一定很尷尬。
王稷有些舍不得,然後無意識的捏了捏典林的臉。
典林:…
王稷咳了一聲,一本正經的說:“你最近瘦了許多,還在長身體,莫要太過操勞,也不要學那些小姐們,追求弱柳扶風之姿。”
典林冤枉,心中默默反駁:我沒有。
王稷想了想,實在沒什麼其他話說,正要放典林的圓臉蛋自由時,門被“嘭”的推開。
“木木!”孫小娘的笑唇瞬間變成了個圓。
她顫抖著捂住胸口,另一隻手顫顫巍巍的指著兩個人。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典林猛地睜開眼,一拳將王稷打翻在地。
“什麼也沒有!”
說著拉著孫小娘跑開。
隻留下坐在地上靠著牆捂著肚子的王稷,疼著疼著嘴角泄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