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第二天早上,憤怒的首席指揮就在《約法三章》裡加了一條附加條例。
——沒有迫不得已的情況,絕不同床共枕。
昨晚才信誓旦旦說自己睡相極佳的顧長霽,今天早上他醒過來一看,正像個八爪魚一樣把他裹得嚴嚴實實,悶出了一身的汗。
以至於他做了一晚上的夢,全是有人把他五花大綁捆住,要放進火辣辣的牛油火鍋裡去涮。
淩晨六點半,賀彰就徹底清醒了,費了一番工夫把身上的牛皮糖推開,這才算脫了身。
他皺著眉看身邊仍然睡得雷打不動的顧長霽。
顧少爺確實有放浪形骸的資本。
平時醒著的時候,一對惹人注目的桃花眼,笑起來纏纏綿綿的,像是有千千萬萬根情絲在裡頭。等睡著了,長長的睫毛蓋住了那雙煽情的眼眸,又有點孩子的乖巧。
要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就好了。
被壓了大半個晚上的胳膊大腿都酸著,他活動了幾下,剛想起身,又被顧長霽一條長腿壓過來。
賀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沒好氣地又把他推開。
顧長霽翻了個身,很自然地抱住一邊的被子,摟在懷裡繼續睡。
賀彰換了套運動服,準備下樓去切兩片麵包墊墊肚子,再去小區裡慢跑幾圈。
他是個自律的人,一旦養成了習慣就不會半途而廢。
晨曦灑在樓下的小花園裡,還沒來得及過花期的月季微微仰著俊俏的小臉,看著這個在躺椅上看早報的年輕男人。
他的手機一直在振動,他卻沒有管,開始調節手腕上的智能手環。
有人在給他發消息。
賀彰很清楚這是誰,再第七聲提醒到達之後,終於拿起手機給出了一條回複:
你好,賀彰還在睡覺。
對麵終於偃旗息鼓。
新婚第一天的顧少爺如願以償,睡了個安穩覺。他看了眼時間,居然才早上九點,太陽還乖巧地在東邊待著,沒有透進他的房間來打擾。
他打著哈欠起床,洗漱時看見兩隻電動牙刷,愣了兩秒,才想起來自己結婚了。
從今天開始就是已婚人士了。
顧長霽莫名想笑。
他把劉曦從黑名單裡放了出來,含著牙刷點開了facetime。
劉曦打了半宿的遊戲,早沒了當伴郎時的神清氣爽,這會兒蔫兒吧唧胡子拉碴在被窩裡縮著,老大不樂意地問:“乾嘛?”
“又打遊戲?”顧長霽說,“氪了多少啊?”
“一萬八,”劉曦困歸困,氣還是得生,“媽的,隨機抽禮物,我以為要給我一個老婆,送我一罐茶葉,我差這點茶葉嗎?怎麼不給我送話費呢?你不是拉黑我了嗎?”
顧長霽說:“九點了,太陽曬屁股了,想給你表演一個刷牙。”
劉曦說:“哥,我覺得你今天身上有著一種……”
“說。”
“少婦的光輝……”
顧長霽差點一口泡沫噴出來:“我操。”
劉曦來精神了,又賊笑起來:“你們到時候準備怎麼辦?在校友會上公布結婚的消息?當初的兩個校草,居然內消了,毀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顧長霽刷完牙,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不公布。”
劉曦:“啊?”
“我們不打算公布,就瞞著。”
劉曦早知道他們兩個不對勁,這回被當事人戳破了,八卦勁兒往上衝:“怎麼回事怎麼回事,給弟弟好好說說。”
“我們兩個……”顧長霽往外麵看了看,做賊一樣,壓低聲音,“是假結婚。”
劉曦震驚了:“操,你們玩真的嗎?”
“就是這麼回事。你裝作不知道就行了,彆的不用多管,也彆老是跟我媽說我和賀彰以前的事,明白嗎?”
劉曦忍不住為他擔心起來:“不是,你們兩個不至於吧?”
顧長霽攤攤手:“管他呢,結都結了,反正沒什麼壞處。”
收拾完畢,他下樓梯時,就聽見吳英秀在一樓的客廳裡跟賀伊人聊天。
他馬上頓住了步子,不想參與進中年女人的聊天話題裡去。
賀伊人歎著氣:“阿彰這些年心裡有疙瘩,我也明白,從我結了婚,他就沒有過幾次笑臉。”
“他不喜歡你現在的老公?”
賀伊人緩了兩秒才說:“怎麼說呢,唉,一句兩句說不清楚。與其說是不喜歡……再婚這麼多年,我都沒再要孩子,就是為了阿彰,所以我老公他有怨言,也是難免的。”
吳英秀說:“他難道怕賀彰不給他養老?”
“倒不是這麼說吧,他自己也有孩子,和我關係一般……他隻是不喜歡阿彰不聽他的話。”
“兒女有幾個聽話的呢,”吳英秀說到這兒,有點傷感,“不聽話也就罷了,就怕不讓人省心。現在看見他們終於成了家,我心裡才真的鬆了口氣。”
這番話聽得顧長霽心情複雜。
他悄悄探了個下來,詢問道:“女士們,需要來一份愛心早餐嗎?”
賀彰晨跑回來,就聞到了濃鬱的香氣,不由得問:“好香,做了早飯?”
這話是對兩個媽媽問的,回答他的人卻是顧長霽:“行家啊。”
賀彰:“……”
他接下來那些誇人的話全都被收了起來,不動聲色地上樓洗澡。
顧長霽穿著圍裙,特意裝成一副小媳婦的樣子跟他說:“快一點啊,一會兒飯都涼了,老婆~”
他滿意地看見了賀彰臉上也出現了想吐槽又憋住的神情。
說來也是奇怪,以前他看見賀彰黑臉,隻會覺得這個人太臭屁,又裝逼。但現在看見賀彰的冷漠臉,他就隻想讓賀彰的臉更黑一點。
說不過他,之前還能惡心他。
他輕鬆地回過頭,看見了兩位媽媽臉上慈祥的笑容。
吳英秀:“之前白擔心了,小兩口感情是真的好啊。”
賀伊人:“就是說呢。”
顧長霽:“……”
吃過早飯,吳英秀就履行諾言,讓燕嫂和顧爾歆陪著她去檢查身體。
本來顧長霽要自己陪著,但吳英秀執意要他和賀彰一塊兒出去玩,新婚燕爾,多點相處空間。
他親媽是個固執了幾十年的女人,一句話撂出來八十頭騾子也拉不回去。
顧長霽隻好聽從安排和賀彰一塊兒出門,下午逛一個藝術展覽,在預定好的餐廳裡用晚餐,晚上再去聽一個音樂劇。
為了他們兩個的婚事,顧朔還特意給顧長霽買了輛車,最新限量的保時捷,已經上了牌號,開起來拉風又動感。
顧長霽躍躍欲試,邀請賀彰坐進副駕駛。
車開出去了一段,彆墅區的林蔭道上鋪了一層軟綿綿的落葉,輪胎軋上去還能有細微的撲簌聲。
天朗氣清,新車美人。如果不是這個美人的性格不討人喜歡,今天的這個開始能打滿分。
兩人名義上是來增進感情的,總不能全程都沉默以對。賀彰又是個悶騷,不能指望他先展開話題,於是顧長霽主動提了一下幾天後的校友會。
這次的校友會趕上了百年校慶,所以著重邀請了各路名人校友。
顧長霽本來婉拒了,但是校方一遍一遍地請——這目的很明顯了,顧長霽雖然沒什麼經營頭腦,但猜人心的本事還是有幾分。
這八成是想忽悠他投資建點什麼東西。
邀請賀彰是因為他的名氣,而邀請他顧長霽,就單純是為了他的錢。
簡直豈有此理。
“校友會?”賀彰說,“那天晚上的文藝彙演,我要出席。”
“唱歌?”
“指揮。”賀彰看了他一眼,手指無意識地在腿上點了幾下,像是突然想到了一段旋律,“《行星組曲》裡的木星分章。”
哦,是說賀彰是個音樂指揮來著。
忙著結婚這幾天,還有空去排練呢。
年輕,有為,能用一技之長謀生,徹底經濟獨立。
老實說,顧長霽心裡隱隱有些羨慕。
但他又不願意承認這是羨慕。
因此他越看賀彰,就越覺得不順眼。這個人和他的差距太遠了,走在他身邊,顧長霽才覺得自己真的像個養尊處優一無是處的廢物。
廢物本來是該快樂地度過餘生的,但當廢物意識到了自己是個廢物,未來的日子就開始不好過了。
顧長霽有些自欺欺人地厭惡起了賀彰的優秀,即便他自己心裡門兒清,這本質上是自我厭惡。
“我沒想到你還會做飯。”話題終結了十分鐘後,賀彰忽然提了一句。
顧長霽說:“會做飯是什麼新鮮事嗎?”
“因為你看起來不像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