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希夷隨他們往前走,領頭的黑麵具巫師提著燈籠,左右一白一綠,黃麵具的巫師則站在她旁邊。
黑麵具巫師領著他們過了不知道幾道關卡,雖看起來輕輕鬆鬆,但程希夷猜想這一路一個走不對恐怕不是變成篩子就是又掉入坑洞中。
這一路他們沒說半個字,連呼吸都幾乎聽不見,隻聽得到腳與地麵摩擦發出的腳步聲。
她的眼睛咕嚕一轉,忽然蹲地大叫一聲:“哎呀!”
“怎麼了?”黑麵具巫師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他旁邊的白麵具巫師倒是反應很快,忙去察看程希夷。
“我腳痛。”程希夷捂著之前受傷的右腳踝,眉毛擰在一處,眼睛盯著地麵,餘光去瞄那幾個站著不動的巫師,“我的腳之前就受了傷,又陷入你們這機關中,現在傷勢加重,恐怕不能走去見你們天君了。”
還未等黑麵具巫師說話,一直站在她旁邊的黃麵具巫師怒氣衝衝地開口說:“你這小女娃又在耍什麼把戲?剛才你們從那出來,你背上背著那官吏都走得好好的,現在這才幾步就叫痛了?”
白麵具巫師隔著布料摸了摸她的腳踝,說:“她的腳的確是傷了。”
得了他的證明,程希夷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黃麵具巫師,“我的確走不動了,方才不過是怕自己小命丟在那硬撐著罷了。如何,難道你們要拖著我這個瘸子去見你們天君麼?”
程希夷說完這話,表麵帶著笑,內心卻惴惴不安,她是在賭。
這幾個巫師看起來地位不低,他們口中的“天君”派他們來接她,想必她在那位“天君”的眼中也是很重要的角色,她賭他們不會輕易傷害她。
這地方縱橫交錯,機關重重,方才她記下了黑麵具巫師沿路打開機關的地方。
儘管回去的機關可能會有差異,但應該不難推斷。
就算出去的機關真的推斷錯了,也可用那些機關與這些人同歸於儘。
黑麵具巫師聽到她這番話,終於回過頭來看著她,帶著皺紋的眼睛眯了起來,幽暗的眼中閃著深邃的光,似乎能把一切心思看穿。
他吩咐左右:“把她抬起來,我們繼續走。”
程希夷:“?”
沒等她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人像抬屍體一樣兩人抓手,一人抓腳,離開了地麵。
不是,好歹多說幾句廢話,好讓她趁機激怒他們然後套話啊。
“我何德何能,”她說,“被你們這幾位……位高權重的巫師這麼沒有風度地抬走。”
“……”
沒人回答她。
她仰麵看著頭頂那一片石壁,“讓我猜一猜,你們不是普通的巫師。”
這不廢話麼?黃麵具巫師白了她一眼,仍舊沒說話。
程希夷看到了他的表情,笑了笑,說:“我聽說最近幾天天末國的使團會來京,而這赤縣就是必經之地。這使團本該早就來到這赤縣,可現在都還未有消息……”
聽到“使團”二字時,即使隔著麵具,程希夷還是看到黃麵具巫師眼神中一閃而過的驚慌,她繼續說:“我想不是使團沒有到,而是他們早就到了,就在這赤縣,這大柳樹村,這地道之中。我說得對嗎?”
說到最後,她言語中的指代愈發明顯,聲音也沉了下去。
其他幾個巫師都明白了她的意思,齊刷刷看向領頭巫師。
“你是個聰明人,”黑麵具巫師說,他略顯蒼老的聲音帶著些許讚賞,“怎麼發現的?”
“很容易,”程希夷不以為意地說,“你們身上沒有血腥氣,但周圍的怨氣卻不少。雖然你們在外麵罩了一層袍子遮住你們的官服,但你們的靴子沒有換,隻有官吏會穿這種烏皮靴。之前你們派來的那兩個巫師腳上就不是穿的這種靴子。
你們位高權重,那些肮臟的事不必親自動手。又來得匆忙,沒換衣裳。怎麼,在這等著我是你們天君臨時的命令?”
“不錯的觀察,”黑麵具巫師說,“若不是天君的命令,你今天就不能活著離開這裡了。”
程希夷還要再套話,卻聽他說:“到了。”
隨著一聲響,程希夷被扔在地上,等她爬起來,那幾個巫師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疑惑地看了看四周,隻是一處與之前並無不同的洞穴而已。
在她的正前方,掛著一副足有一人高的畫。
畫中的人背對著她,他身上披著用鳥獸羽毛做成的袍子,頭戴用犀角做成的冠,手持翎羽,半仰頭,正在敬告天神。
他腳踏乾裂的大地,頭頂炎炎烈日。袍子上的羽毛熠熠生輝,如金絲銀線般光滑,又如珠玉寶石一樣璀璨。
畫中那輪紅日也仿佛活了似的,逐漸透出光亮來,連畫外的程希夷也不由得抬手擋住眼睛。
就在她被這光照得頭暈目眩之際,周圍忽然多出念咒的聲音。
她剛看見那幾個不知道從哪跳出來的巫師,就在這一團光亮中暈了過去。
……
極致的黑暗。
程希夷就在這黑暗中一直行走。
剛開始,她還感到害怕。
她可以摸到自己的臉、四肢和軀乾,隻是眼睛看不見。
她從自己的記憶中搜羅出認識的人,害怕地呼喚:“師尊,師尊?”
可是沒有回音,甚至連自己聲音的回響也沒有。
在這個不知有多大的空間中,她隻能繼續往前走。
時間在這裡仿佛停滯,又仿佛在流動。
她感覺過了很久,可是身體不會累也不會餓。
“誰來陪陪我。”她蹲下去抱住自己,被迫在這黑暗之中一點點品嘗孤獨的滋味。
她從前也見過這樣漆黑的夜,也曾感受過不會累也不會餓的身體。
但那時候也有人在身旁。
“杜大人,你在哪裡?”
她想念那黑夜中溫暖的燭火和那個看似不近人情,實則十分溫柔的人了。
周圍給她的答案仍舊隻是一片空寂。
她繼續往前走,記憶慢慢在她身上褪去曾經的痕跡。
她從喚“師尊”、“杜大人”,到迷茫地喊“爹爹”、“娘親”,再到最後喚無可喚。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看見了前方的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