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著眼前這個“治理能力不太行的父母官”,江流當場就驚了:“你不是還沒赴任嗎?”
“現在不是,等過了今日就是了。”
白上青隔窗朝這邊抱拳作揖,“忘了同大家自我介紹,白某乃從五品嘉定知州,師從閣老張首輔門下。”
他搖頭,“還未能儘地主之誼就遇上這般事情,實在慚愧,請容我失陪片刻。”
說完便打起簾子跳下車,腳步匆忙地朝案發現場而去。
彼時天光不偏不倚從遙遠的雲層中透出一點痕跡來,昏沉沉的黎明瞬間顯得不那麼深邃了。
觀亭月手拂著車簾,微一轉頭便迎到燕山的視線,他輕挑起眉峰,衝她使了個眼神。
“去看看?”
她欣然同意,“好啊。”
因為瞧熱鬨的村民多,擠進去倒也沒太惹人注意。
草叢中的屍體原是臉朝下橫斜在地,這會兒剛好被人翻過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頓時鋪散開,在周遭引起一片嘩然。
“嗚哇——”
觀亭月額間隨著四野的唏噓聲輕輕皺起。
四具死屍的麵部皆被嚴重毀傷,幾乎血肉模糊,皮肉白森森地往外翻卷,甚至還有突出的眼珠,腥臭的惡氣險些將十裡八村的蒼蠅全召喚過來,直圍在上方唱二人轉。
從傷口與皮膚的變化上看,對方遇害的時間不長,大概就在這兩日,屍僵已經不明顯了,有白色的蛆蟲在泥土和衣衫中爬進爬出。
周遭的百姓又是怕又不願錯過此等難得一見的奇案,蠍蠍螫螫地交頭接耳,“聽說是埋在河岸邊土坡裡的,結果昨晚雨下得太大,把土泡軟了衝開來,這才曉得那坡上藏了屍首——還是四具呢!”
“什麼人下的毒手啊,也太瘮人了,多大仇這是……”
燕山在一旁抱懷打量,半晌貌似不經意地開口:“你有什麼看法?”
觀亭月沉吟著思忖,挺順從地回答他的問題:“但凡凶手毀損屍體容貌,目的通常有二:其一是不想讓人知曉受害者的身份;其二是不想讓人知道他自己的身份。”
他不置可否地攤開手:“搞不好是附近的村民因為什麼糾葛鬨出來的人命案子,怕叫鄰居看出來了,所以才毀其麵容。”
為了東家長西家短的瑣事一怒之下情急殺人的,倒也不少見。
話音才落,便有裡長在詢問四周的村民,眾人麵麵相覷小聲議論:
“家裡沒丟什麼人啊?”
“我家也是……”
“這衣裳眼生得很,村中好像不見有誰穿過。”
……
觀亭月輕撫著下巴,目光間似有所感,“不儘然。”
“四個人的足底都沉積著凝成塊的山泥,應該走了不少時日的路,很可能是旅者,但倘若是長途跋涉,他們的身側卻太空蕩了——”
“沒有行李。”燕山補充完,轉過眼,“你的意思是,謀財害命?”
此時,嘉定的官差匆忙趕到,迅速將案發現場兩丈之內保護起來。
隻聽那年長的捕頭叉腰嗬斥自己的屬下,“什麼謀財害命,你家謀財害命還附帶毀容的?怎麼,剃發剃須一條龍嗎?不嫌麻煩啊!”
差役不住撓頭:“……是、是。”
她頗有幾分地刻意地斜乜向旁,表示對方說得對。
燕山無視掉後者雙目裡的挑釁與調侃,十分從容地鬆開抱臂的手,輕放在腰間,看這少年差役緊接著問:“不是為財,那凶手到底是因何殺人的呢……”
蜀地的山民們倒是非常熱愛聯想,當即肯定道:“這還用說,瞧那死人臉上被劃得鮮血淋漓的,必然是山裡的精怪出來作祟了。”
此言一出,四下的附和聲此起彼伏,到底是在當地聽了多少年的誌怪傳聞,對這個觀點可謂深信不疑。
“有道理,都說妖怪修煉成人是沒有麵孔的,定是把這幾人的臉皮扒了,拿回去為己所用。”
“也許是近兩年咱們打的山貨太多,惹惱了山神,神仙便降下妖怪懲罰我們。”
……
約莫“惹惱山神”的言論更具說服力,一眾百姓紛紛惶恐,忽就有人提議:“不如在山底修個廟宇鎮一鎮那妖精?”
江流已從馬車上走了下來,在觀亭月身側站定,聞言不置可否:“修廟得花不少錢吧?哪個冤大頭肯出這銀兩。”
話音剛落,本地的山民已然討論了起來:“對,咱們可以去找餘大善人,這等造福一方鄉裡的好事他必定願意幫忙。”
“對,找餘大善人!”
江流:“……還真有這種冤大頭。”
“這廟修來也沒什麼用,不過圖個安心,自欺欺人罷了。”
發現是個普通的命案,燕山便失了興趣,散漫地回去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