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天還不見亮,燕山睜開眼從床上坐起身。
睡在外間的親衛聽到動靜,很快便也收拾好自己,十分懂眼色地跟著他出了門。
皎潔的弦月正掛在半樹高的位置,四下是仆婢早起做工乾活兒的輕微聲音,他不經意瞥了一瞥隔壁屋子。
裡頭黑沉沉的,沒有點燈。
觀亭月和雙橋宿在一塊兒,這些日子過於勞心勞神,大概還睡著。
燕山隻瞧了一眼,就舉步往外走了。
等他行至官衙外,天光堪堪把濃厚的雲層照出行跡來,白上青站在那角門的燈籠下,不知在同巡夜收班的捕快說些什麼。
他倒是勤勉。
“誒?燕大哥。”後者眼尖,先抬手衝他打招呼。
燕山略一點頭。
白上青:“你這麼早?”
“昨日我還想著找餘老板問問案情,又怕他驚魂甫定,不敢打攪。他現下可好些了麼?”
“他沒什麼事,你今天就能找他來過堂。”燕山順口一答,轉而問說,“那幾個前朝兵痞呢?人清醒了沒有?”
“你說他們啊。”他攤手,“因為此案牽扯複雜,如今已被省裡接手,他們沒關在府衙大牢,昨天讓兵備道的副使帶走了,現下應該是囚在那兒。”
白上青說完又奇怪:“你問這作甚麼?”
“行。”燕山隻聽了前半句便已轉身抬腿,“謝了。”
白上青在後麵一腦門兒霧水:“誒……”
嘉定兵備道設在一處極偏僻的地方,四野很冷清,半晌也見不到一個百姓路過。守在門口的士卒發現有生人靠近,當下抬起兵刃嗬斥。
“站住!你們是什麼人,乾什麼的?”
燕山並不說話,跟隨的親衛立刻從懷中摸出一塊腰牌,明晃晃地懟上對方的臉。後者眼睛好一會兒才聚焦,登時被那上麵的字嚇了個汗毛直立,他慌忙四肢僵硬地收起武器,就地認慫:
“您、您請稍候。”
言罷掉頭就往裡跑。
不多時,一個守備裝束的武將匆匆趕來,禮數周全地抱拳打躬,“原來是天罡營的將軍駕臨,恕下官有失遠迎。”
“無妨。”燕山對著彆的駐軍一向還算客氣,“本也是我叨擾了。不知昨日望北山羈押的盜墓賊可在你這裡?勞煩替我引個路。”
他僅借了天罡營之名,並未亮明身份,故而對方模棱兩可地稱呼他“將軍”,也算不上暴露行蹤。
“的確收押在牢房內……莫非這幾人還與邊關戰事有牽連?”守備不由緊張。
“哦,不是。”燕山活動了一下手腕,“我個人的一點私怨罷了。”
監牢裡的光線很昏暗,隻在高處開了個小窗,若非有一線日光照進來,恐怕還不知外邊晨色已大亮。
那帶頭大哥正蹲在角落怨氣衝天地扔石子玩兒。
守備小心翼翼地覷著燕山,提醒說:“將軍,這人等幾日還要交到省裡去的,您看……”
“知道。”他不甚在意地邁前一步,示意獄卒開門,“按察使司也就是要個活人問話而已,我有分寸,不至於要他的命。”
帶頭大哥剛準備用兩塊石頭打火星子點燃乾草取取暖,冷不防被人揪著頂發拽了起來。
常言道牽一發動全身,這一招簡直猶如抓住了他命運的後脖頸,帶頭大哥當即歪著腦袋踉蹌地往前撲了兩步,狗啃泥地栽倒在地。
視線裡是一雙乾淨的黑靴,他猛地抬首,對上來者漆黑沉寂的星眸,在這光影流轉的暗室中尤顯凜冽。
他倒是頭鐵嘴硬:“你誰啊?找你爺爺作甚麼?”
才說完,又隱約瞧出點熟悉的意味來,“哦……你是跟在觀亭月身邊的那個小白臉兒?”
帶頭大哥嘴角高提,笑容刻薄,“怎麼,那女人讓你來找我的?想公報私仇?”
“他們觀家人可真是了不得,滿門凋敝,都快斷子絕孫了還能絕處逢生。眼見著改朝換代,連皇帝也換人做了,居然還能在這軍隊裡頭攀上一兩個權貴撐腰。”他狠狠地吐字,“不愧是有錢可使鬼推磨,也不知是上輩子積了什麼陰德……”
燕山麵無表情地打斷他:“說夠了嗎?”
“我發現你這個人,是真不懂得惜命。”
精致的匕首尚未出鞘,燕山拿刀柄在他臉頰上拍了拍,“舌頭拿來乾什麼不好,偏要用來講廢話。實在是太吵。”
兩邊的親衛一左一右摁著他雙肩,帶頭大哥扭動兩臂,眼睜睜刀光晃在自己麵前,仍舊帶著底氣。
“你不敢動我,上頭還沒過堂,我可是要緊的證人,倘若死在這裡你擔待得起嗎?”
說著他更來了信心,得意地笑道:“我這條舌頭你一樣碰不得,按察使老爺要口供,屆時出不了聲,拿什麼來結案?”
燕山將鞘一拋,把刀扔給自己的親衛。
“舌頭割掉的確講不好話,不過若隻割下一小塊兒,倒也不影響大體。”他輕輕一笑,眉眼裡卻透出幾分豪狠之色,“我乾什麼非得要你的命不可?活著受罪不才有意思?”
帶頭大哥似乎終於感受到眼前之人的暴虐之處,麵容霎時一白。
“你……”
“不,你不是觀家的人,觀家人……不會有你這樣的,你到底是誰……你究竟是誰!”
燕山聽了他這話,麵容驀地一沉,冷冰冰地壓低嗓音回駁:
“我就是觀家人。”
親衛簡單粗暴掰開他的嘴,刀刃削鐵如泥,還真就切肉絲一般薄薄地貼著舌尖刮下一片來。
飛濺的腥紅頃刻在地上落成扇形。
帶頭大哥含著滿口的血扯著喉嚨嘶喊慘叫。
偏生他四肢都叫人給狠狠摁住,即便想掙紮也無濟於事。
燕山漫不經心地欣賞了一會兒,擒過帶頭大哥的右手拉到眼前來看,從內到外翻了一圈,“繭子在掌心,你不是用大弩的,是使劍的吧?”
對方卻仍在聲嘶力竭地乾嚎,瞧著是沒有精力回答這個問題了。
他見狀有些嘲諷地冷笑道:“我還以為骨頭有多硬呢,鬼叫成這樣。”
“下輩子長點記性——既然怕疼,就不要在旁人麵前跳得那麼厲害。”
燕山在他手心裡略一比劃,“皮肉沒半點傷疤,看樣子你還沒被□□炸過。”
說完,指使親兵,“那就把他這一塊皮剝下來,我要能見到骨頭。”
“是。”
獄卒和兵備道的守備立在牢門外,瞄到裡麵的情形,不時抽抽著眼角,各自都感到有些不忍直視。
雖說多是無關大雅的外傷,但手法實在血腥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