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島敦結束任務出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他一邊走一邊摘掉手套,摘了之後用手套擦了擦臉頰上的血。並沒有擦乾淨,反倒是把血他的臉上抹開了。
但先前那種裹挾著他人溫度的血液在臉頰上一點點被空氣冷卻的感覺總算是停息了,這讓他或多或少的安心了一點。
他走在路上,月光灑在他的身上,他察覺到這個世界比先前進入任務地點時更加嚴酷了。就好像是全球變暖,每一個冬天都比上個冬天更加溫暖,海平麵更加上升一點一樣。
他來時從車窗處看到了商場大屏幕上播放的環保組織對科學家的采訪,按照上麵的說法,‘如果人類不抑製自己的野心’,終有一天海平麵會升到很高,海水會淹沒這個島國。
他想,不過也許自己會在那之前死去。
中島敦走到外麵,黑蜥蜴的部隊正彎著腰恭候他的到來,他路過一個拐角,從拐角的陰影中走出來一個男人。
男人的衣著十分古老,身上有著史詩中才有的血腥味,在現實中,隻要有人能做出能讓他培養出這種血腥味的一點點行為,在這個廢除死刑的日本中就會除以刑期兩百年的無期徒刑。
這個地方已經被黑蜥蜴保衛了起來,任何車輛未經允許進入以此為圓心半徑1公裡的圓內,就會被毫不留情的射擊成碎片。
可男人從黑暗中步出,黑蜥蜴的眾人卻沒有任何攻擊的打算。恰恰相反,他們像是麵對中島敦一樣,依舊恭敬地垂著頭。
他們知道這個男人在聖杯戰爭的7天裡,會無條件地出現在中島敦的身邊。
中島敦繼續行走著,男人步出黑暗,他的臉暴露在了月光下,他俊美的麵容讓人聯想到古希臘英雄雕塑,嘴角噙著淡淡的笑,不知道是應該說這笑容是開朗還是殘酷。
男人的眼睛在中島敦身上的血上微微停留了一下,不像是因為這背後的人命而有所感觸,更像是這些血激發了他自己的回憶。
“看起來你玩的挺開心嘛,master。”他說。
“真好,什麼時候能輪到我?我覺得也應該讓我去鬆鬆筋骨啊。”
男人話語裡麵帶著一種嗜血的危險感,就算現在是被召喚出來的從者,就算現在稱呼著中島敦為master,他給彆人的感覺也像是對他的態度稍有不對,就會毫不猶豫的砍下你的頭。
這個從者生前應該也是一個不得了的大人物,要不然就是什麼王者,要不然就是被諸神所愛的大英雄之類的。
“需要你的時候還在後麵。”
而中島敦的聲音毫無停頓,他走上去,有人幫他拉開車門。車廂內部是黑色的,無法被月光照亮。
在上車前,他偏過頭看了男人一眼。
他的身高要比男人矮上很多,在黑手黨的這幾年因為嚴酷的訓練而鍛煉出了一些肌肉,但身形對於男人來說算得上瘦弱。他在他麵前完全是個孩子。
可那一眼毫無波瀾,就像是地獄裡麵的人在煎熬寂寞中對生者投出的一瞥一樣。
男人對著這個眼神把手背在腦後,無憂無慮的微笑了。
“需要你戰鬥時,我會告訴你的。”
中島敦說,坐上了後座,車門拉上後,黑色的豪華轎車直直的朝著男人站立的方向撞去,男人笑著,在車頭撞上他之前化作無數金色的光點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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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真的好嗎?”
江戶川亂步說,“你不是說要休息?”
“哦,晚上的確是我的休息時間,就算是以前還當魔王的時候,我信奉的也是時工作製呢。”
“嗯,時指的是一個星期工作時。”東尼說。
“…你老板還沒解雇你嗎?”
“因為我就是魔王,就是最大的老板,所以無所謂了,哈哈哈。”
他無憂無慮的笑著,但身上卻半點不慢的提著亂步的後領跳躍在霓虹閃爍的大廈之間。
就算還提著一個幾十公斤的大人,東尼的動作也迅捷的像是一隻山貓。剛剛從某一戶人家的陽台裡麵順來了小魚乾,現在正叼著在樓道間跳躍著逃跑的貓。
“畢竟我都答應你了。”說著,東尼隨手從空氣中抽出了一把短劍,劍身一側,就擋住了從側後方窗戶那裡射來的一發子彈。
“怎麼回事?”他擋下後抓住射來的東西對著月光查看了一下,確定真的是一發子彈。
“橫濱的風俗。”
東尼另一隻手提著的本地人亂步踢動了一下雙腿,表示自己有話要說。他這麼做的時候簡直就像是彆人給你發信息時,你的手機屏幕會微微震動,表示有人給你發送了信息一樣。
“橫濱晚上覺得有外麵有人吵的話,就會往窗外射擊。”
他麵不改色地說著非常恐怖的話。
“你們這個城市也非常有趣呢。哈哈。”
聽的人也很麵不改色,這就了不起了。
東尼笑著,把子彈給收了起來。
“這是準備做什麼?”亂步問。
“嗯,準備做為這個城市的土特產帶回去送人。就好像去夏威夷要買椰子殼一樣?”
“嗯,看來做你的朋友會很辛苦。以前沒有人和你說過比起劍術,那你應該更加加強人際交往技巧嗎?”
明明是在這一方麵最差勁的偵探此時卻理直氣壯的指責著彆人,也許是因為東尼真的差到了能夠讓亂步來指責他的程度了。
“有啊,以前老師倒是說過我不止一次,不過在我成為魔王之後就沒有人和我說了。”
東尼開朗的說。
此時他們已經來到了建築物不再密集的地區,剩下的隻是一片集裝箱一樣的倉庫了,但這絕非意味著這裡就是無人區。
視線所及是一個又一個的倉庫,而倉庫再往上,就是屹立在橫濱的5棟大樓。
在橫濱沒有人不知道這5棟大樓——那就是港口黑手黨的總部所在。
“所以說為什麼現在就要去?”亂步問。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知道了一半,但我想讓你親口說出來。”
名偵探的表情與其說是不確定自己的推理,倒不如說是不想相信自己的推理。這對於他來說是很難得的。
“…讓我說出來。嗯,你這人比我想象的要壞啊。”
東尼也難得露出了有點厭煩的表情,卻並不是針對亂步的,而是對著麵前大樓中的‘某種東西’。
他拎著亂步的後頸把他給放了下來,亂步的小皮鞋終於踩上了地板,像剛從過山車山下來一樣有點暈乎乎的,就用力的擦了擦眼睛。(對比起剛剛那個毫無安全措施的飛簷走壁來說,過山車要平和許多,簡直就像是在平地上行走一樣。)
“因為如果現在不過去的話,讓結愛看到了那裡的東西。”
東尼把先前亂步給他看的照片中那個美豔不可方物的女人稱為‘東西’。
“它會被殺的。”
“我覺得還是現在去製止一下比較好,嗯。”
“雖然放著不管那東西也會自己壞掉,不過被結愛殺掉則是另外一回事了,這樣子的話…”
說著,東尼擔心的咒起了眉頭,這份擔心絕對不是針對著‘那東西’,而是針對著他口中被稱為結愛的那個聽起來好像一個不爽就會隨便殺人的危險分子。
他隻皺眉了一瞬,又舒展開來,像是笨蛋一樣開朗地笑了。
“如果能用言語把她給勸回家就好了,因為我現在還在研究必殺技中,不是很想以未完成的狀態去見結愛呢。”
“這樣子的話,期待度會有所下降的…”金發的青年咕噥著讓人聽不懂的話,走向港黑的大樓。
這裡已經進入了警戒區,青年的可疑之處也理所當然地引起了警戒人員們的注意,他們試探性的對他責罵‘快回去!’。他當然沒有停下。
隨著靠近,有些急性子的人朝他們丟了一個炸彈。
炸彈炸開了,火光炸開,硝煙彌漫,硝煙散開後人們卻發現爆開的彈片在碰觸到那一個瘦瘦高高的青年之前,被一個無色的保護罩給擋住了。
不,準確來說並不是保護罩,港口黑手黨之中也有防禦係的能力,和那一對比,現在這個看起來更像是他在自己的身前構築了一個劍的領域,在炸彈在到達他之前,就被那些圍成圓罩的劍氣給砍成了虛無。
這個想法十分的荒謬,就算再加上異能,這個世界上也還沒有能夠把劍發揮到如此極致的天才。
但是是真的。證據就是隨著青年的一揮手,他麵前的保護罩真的化作無數的劍氣散去了。
它們散去的方式並不是消散於虛空之間,而是直直地刺向了天空,天上的白雲因為被刺中而發出一個個衝擊的波動散開了。
隱隱聽見雷霆般的巨響,即便是隔著幾千米在地上看起來,那些劍氣也有著極強的威力。
如果它們不是作用在天上,而是作用在他們的血肉之軀上…
不易察覺的,保安人員們握在槍上的手指微微顫抖了。
“你、你究竟是?”
在他們眼前,劍氣組成的防護罩散去後,後麵露出的青年完好無損,就連走在他旁邊的,就差沒有在臉上寫著我真的很弱的偵探也是一副頭發都沒有亂的樣子。
替代回答,青年隨手一揮。
那就像是在音樂廳裡的指揮官隨手一揮指揮棒一樣的無力的動作,就算發生在你麵前你也想不到這會是一次攻擊。更何況他和他們之間還隔著近百米的安全距離呢。
在這個距離就算連□□都打不準啊。他無法奈何我們。
這麼想著,他們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剛剛那直直刺向天空的華美劍光。
青年揮動的手臂阻隔了月光,就算是在手臂揮開後,被阻隔的月光也沒有再順著投向地麵,而是仿佛堆積起來一樣在空氣中凝集成一灘。
月光無聲的泛起漣漪,然後不斷的變薄,變薄,漸漸地有種金屬的質感,簡直就像是一把從虛空中凝聚出的劍一樣。
“……”
一邊覺得恐怖,他們一邊又為這美麗的一幕所吸引,目不轉睛的看著。
它漸漸地真的彙聚成了一道劍光,和普通的光一樣在黑暗中向前傳遞開來。
光速肉眼不可及,瞬息之間,劍光接觸上他們的身體,毫無阻礙的繼續向前,把他們攔腰斬斷。
“這樣就差不多了。”
東尼開朗的說,他朝著大樓的腳步沒有半點停頓。。
在他身後,亂步垂眼看了一眼落到自己鞋上的鮮血。
“……”
他繼續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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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覺得今天的敵人未免也太多了點。
他的異能已經不知道發動了多少次,槍聲已經連續不間斷的響了四個小時,一開始覺得吵,後來覺得震耳欲聾,但已經到了這種程度:如果在某一個瞬間,機關、槍的噠噠聲突然停下,反而會有些不適應,耳朵裡還持續回響著幻聽。
戰況極其激烈,就算港黑有著像清道夫一樣敬業的小組在戰場上實時進行著打掃,也隻能在最開始的那一小時裡保持最基本的潔淨。
保衛潔淨不是指要把地上的血都擦乾淨,順便再用消毒水消毒之類的,而是最簡單的,不要被屍體遮蓋住視線,不要一不小心往後一退,就踩到某個人的眼珠。
這聽起來是非常惡心的潔淨標準,但到了現在,到了連這個標準都無法實行時,中原中也才能夠領悟到那個標準到底是有多麼的了不起。
現在整個一樓大廳一眼看去,地麵已經被屍體鋪滿了。有自己的部下的,更多的是來自於敵人的。很難分辨出來。
那已經不算是一個人了,在幾秒鐘之前他們還在對你發起攻擊,而現在他們隻是某個曾經是人的東西的一部分。就和你在博物館裡麵看到了恐龍的標本差不多。
中原中也腦子裡想著這些無所謂的東西,這也是因為他已經連續戰鬥了幾個小時,接近疲憊的邊緣了。
他的疲憊並不是代表著虛弱,代表接下來他就會喪失力氣,任由某一人把子彈送入自己的身體…
“……”
子彈聲呼嘯,他微微把頭一偏。
這個反射性的動作其實並沒有起到作用,因為這個動作才做到一半,他的能力再次發動。
暗紅色的光芒包裹著子彈,順從著重力的方向一路返回,回到了那個想趁著港口黑手黨的乾部分神的瞬間射殺他的狙擊手的腦袋裡。
“啪。”
一聲悶響,一次短促的血花,那個狙擊手的腦袋整個爆開。他的槍無力的掉落到了地上。
中原中也感覺自己又接近了那一個臨界點。
他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額頭。
正如你所看到的,他的疲憊並不代表著自己將會變得任人宰割,而是代表著他將會越來越靠近那種名為汙濁的形態。在那個形態下,他將不再是作為一個人類的個體,而隻是一個承載著力量的容器。
那種形態的每一次出現都代表他會殺死許多人,並不隻是敵人,也包括自己的部下,還有本來應該和這些完全沒關係的極其普通的平淡度日的人們。
中原中也儘力避免這樣。
說來好笑,港口黑手黨惡名昭彰,但它建立的目的就是和其他的幾個陣營形成平衡,來保護這些人平淡的日常。
他微微收緊了一次手,手套上黏膩膩的落著鮮血,於是他又把手放開了。
在此期間他並沒有停下動作,又是一大批的血花和死亡,但又被下一群人補上,他們衝進來的腳步仿佛完全不會停下一樣。
“看來好不容易抓到的機會,他們是不願意放棄啊。”中原中也厭煩的說。
港口黑手黨擴張的過□□速了,動到了許多人的利益,瞄準其首領太宰治的腦袋而行動的勢力絕對不在少數。每天他們都要擊退一大把這樣子的人,而今天要擊退的敵人卻簡直像是過去所有日子的總和一樣。
這是因為他們都抓緊了太宰治在舉行手術後暫時虛弱的契機。
按照之前的經驗,每一次舉行令咒移植手術後,他都至少會有一個晚上的時間會陷入連話都說不出來的虛弱狀態。
而且現在外麵不知道受誰的指引,又有一名英靈在進攻。
自從他見過中島敦的召喚出來的那個英靈之後,就已經知道了英靈是多麼可怕的存在,在整個黑手黨中應該隻有自己能夠和他們正麵一戰。
這份強大是用他們的非人性換取而來的。中原中也絕對不願意成為那種東西,受到世界意誌的驅使。
可太宰治竟然把‘那個人’也改造成了英靈。
中原中也在自己的舌尖品嘗到了鮮血的氣味。
又是一次異能發動,敵人像是被割下的麥子一樣倒下。
“啊,這些垃圾還蠻會挑時機的。”
他想,因為怒氣感覺離臨界點又近了一些,就在他努力的把心中那個叫囂著‘快點去毀滅!’的自己按耐下去時,他的耳麥接通了。
“……”
能夠通過這個耳麥,和中原中也交流的,在這個黑手黨中隻有一個人。
“我允許你使用汙濁。”
隔著耳麥沙沙的雜音,毫無情感的仿佛神明傳達的神諭一樣的聲音從耳麥中傳來。
那是港黑首領太宰治的聲音。
“我會處理後續的。”
“……”
中原中也的嘴角提起一個猙獰的弧度。
在這裡釋放汙濁不可控性極高,有可能會把所有的可用手下都一同卷入血肉地獄,但是…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
但是他不論如何的討厭,甚至因為之前的那件事憎恨著太宰治,太宰治的命令都是絕對的。
這不僅僅是港口黑手黨之間等級森嚴,下屬需要無條件服從上級的原因。也是因為從他先前的種種事跡來看,太宰治的命令從未有過一次,哪怕是一次的失誤。
他都這麼說了,那肯定就不會有問題了。
中原中也放鬆了身體。
他的雙手無力的耷拉了下去。
在這期間敵對人員試探的包圍上來,他們透過步、槍的狙、擊鏡窺視著他的麵容。
莫非是已經沒有力氣了?有可能,那個怪物已經接連不斷的運作了幾小時了吧。
他們試探性的把手指握在了扳機上,卻還沒有勇氣扣下去。
“…算了!拚了!”
一個人大喊。
就在他試圖扣下扳機的那個瞬間。
“……轟!”
重力平等的籠罩在了整個港黑大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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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那邊也鬨得很歡啊。”結愛說。
“順帶一提晚上好啊,東尼。”
結愛難得禮貌的對麵前的人打了招呼,她的眼睛裡隻有麵前的金發青年,半點沒有往東尼旁邊的那個人投注視線。而後者倒是從先前就一瞬不瞬的看著她。
怎麼回事?不管哪個世界的哥哥大人都會這麼喜歡我嗎?
她有一瞬間陷入了害羞,為了掩蓋這一份害羞,她決定完全無視亂步。等到臨走的時候再告訴他自己作為妹妹的思念吧,結愛想。
“哦,晚上好!”
東尼也很快活的打了個招呼,而這正是讓結愛感覺到奇怪的地方:換作是之前,東尼肯定不會用這麼慢性子的方式,在招呼說出口之前肯定就已經砍上來了呀。
疑惑的還不止這一點。